第63章 真面目

时与安给林惠打了两个电话,对方才堪堪接起来。

“怎么了?”林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时与安懒得与她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林思取的房门是谁锁的?”

对面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接着开口道:“你有什么事儿等之后再问吧,我和你爸爸正在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慈善晚宴,”时与安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觉得有些讽刺的可笑,他忍着恶心:“你们?参加慈善晚宴?”

林惠似乎听出了时与安语气里的讽刺,有些愠怒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已经问过了,你要是当没听见,那我再问一遍,林思取的房门是谁锁的?”时与安一字一句道。

对面似乎有一阵响动,接着时正的声音出现在对面,不怒自威:“我锁的,怎么了。”

时与安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他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心想,自己猜的可真准啊。

“为什么锁他的门?”他平复了呼吸冷静道。

“因为他不听话,”时正嗓门逐渐提高,开始质问时与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弟弟辍学的事情?你还瞒着不告诉我们。”

时与安没接时正的话,自顾自道:“所以你们因为他瞒着你们辍学了,就将他反锁在房间里。锁了多久?给饭了吗?”时与安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问道,接着又自问自答:“啊,应该是给了的,要不也活不到现在。”

时正听着时与安的语气觉得颇为刺耳,时与安虽然与他们不亲,但至少表面上一向对他还是恭敬的,不知道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他失了耐心:“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就挂了。”

“最后一个问题,”时与安真的很想知道:“你们爱林思取吗?”

“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到底要说什么!”时正暴怒。

时与安低头,掸了掸身前的栏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接着回答道:“没什么,就是通知你们来仁心一趟。”

“做什么?”

时正已经失去了涵养,冲着时与安喊道。电话那头沉默半晌,接着他听见时与安的声音如地狱中伸出的黑手一般,轻声跗骨缓缓道:“看看要不要替你们最爱的小儿子收尸。”

林思取一直浮浮沉沉地陷在一片混沌里,场景一秒一换,伸出手却也什么都抓不住。

他好像梦到了自己从迹芜回到家,照常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结果却看见了林惠坐在他的书桌上,面前摆着的是他的休学单。

他的视角一直在变,一下是第三视角,一下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看见一下慌乱得手足无措的自己,也看见了林惠转过身朝他扇来的巴掌。

那一刻的疼痛,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至今震颤不止。

他看见自己哭着跪下,苦苦求着林惠,告诉她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却被人嗤之以鼻破口大骂。

她被林惠一把掀翻在地上,头狠狠撞在了地板上,痛感一瞬间麻痹了半边身子。

后来,他看见他父亲也来了,时正也看见了那张单子,接着他回身一脚踹在了自己的身上。

好痛,真的好痛啊,谁能来救救他。

他想伸手挽留他的爸爸妈妈,他想告诉他们他真的很痛,他想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爱他。但是他说不出口了,他仿佛得了失语症一般,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看他的爸爸妈妈拿走了他的手机,然后将他反锁在房间里。

从那天起,他就跟外界失去了全部联系,林惠每天只会给他送个饭,送饭的时候也不会跟他有任何交流。一开始他还会趴在门上哀求、哭泣,求求他们放他出去。可后来他放弃了,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哭怎么喊都不会有人放他出来。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能分辨白天黑夜,后来世界好像在他眼里变得灰蒙蒙的,他似乎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了。

他就这么呆呆坐在床上,一天,一天,又一天。

林惠后来再来给他送饭,他也已经不想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轻,灵魂似乎在游游荡荡,又觉得头痛欲裂,仿佛在被撕扯一般。

他看见了许多人从他面前经过,哥哥、祁导、毛桃、胖子、小风……他叫他们的名字,可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呼喊。

再后来,他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见了,耳朵里日夜充斥着无数人的说话声、哭喊声、尖叫声,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他好累啊,一定要坚持下去吗,是不是可以不坚持了。

如果他死了,爸爸妈妈会后悔吗?

哥哥会难过吗?

不管了,反正都死了,一切也都与他无关了。

他第一次这么放任自己,放任自己沉入无尽的黑暗,那里有深渊吹来的风,带着哭嚎的回响。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就快要看不见头顶的光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哥哥。”

“乖,到哥哥这里来。”

“不要下去,醒来。”

……

……

……

谁在叫他?哥哥?哥哥来了吗?

他好想,好想再见一见哥哥呀。

黑暗中伸手的双手扯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艰难地挣动了一下手指,下一秒,手指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别睡了,醒过来。”他听见那个人对自己说。

醒来?原来我一直睡着吗?

心脏的声响越来越强烈,嘭,嘭,嘭。

嘭地一声巨响,这次仿佛敲在了他的太阳穴,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震颤了一下,下一秒,睁开了双眼。

“醒了。”

“他醒了。”

周围人声逐渐充斥进耳膜,这次听到的声音不再是隔着一层雾的,带着回响的,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声。

“思取。”

他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的眼神从空茫的一片空白逐渐聚焦,终于看清了身前的人。

是时与安,是哥哥。

“你还好吗?”时与安脸色疲倦但关切,他轻声问道,伸手摸了摸林思取的头发。

“哥”林思取虚弱地用气发声。

“嗯。”时与安贴近了林思取,“怎么了?”

“救救我。”林思取一个一个字出口,每说一个字就像在往时与安的心上扎一把刀子。

时与安明白林思取的意思,明白这个“救救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点点头,对着林思取安抚道:“你放心,一切交给哥哥,以后你不用再见到他们。”

时正和林惠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时与安刚从ICU里换了衣服出来。

“你弟弟怎么样?”林惠一向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如今看起来倒像是真的有些急了,盘好的头发散乱了都没能顾得上,抖着嗓子问道。

他们也是在接到医院给他们打的正式电话之后,才明白了时与安说的“收尸”是什么意思。夫妇两人大惊,急忙从慈善晚宴上出来往医院赶。

“现在着急了?是不是迟了点。”时与安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他的亲生父母,头一次觉得滑稽又可笑。

“你不要赌气跟我们说话,”时正站在旁边严肃地开口,还是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

“赌气?”时与安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赌气?赌什么气?赌林思取没死成没让你们成功收上尸吗?”

“混账,你怎么说话的。”时正又是一声暴怒,抬起手就要往时与安的脸上扇过来,半道却被一双手牢牢握住了手臂。

“有话说话,别上手啊。”吊儿郎当的声音含着一丝与时与安如出一撤的嘲讽。

时正转头看去,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站在时与安的身边。

“你是谁?”时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思取认为你们是谁。”祁迹本来挡在时与安身前,被人一把拉到身侧环在手臂里。

时正和林惠见了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但现在他们无力关心这些。

时正沉着脸问道:“什么林思取认为我们是谁。”

祁迹还想开口,时与安紧了紧环住他手臂的双手,祁迹明白时与安的意思,便闭了嘴。

“意思就是,从今天起,林思取不再认你们是他的父母。”时与安淡淡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林惠尖着嗓子喊道,“他是我儿子,什么叫他不认我们。”

“他是你儿子?”时与安转头看向林惠笑道:“他是你儿子,所以你将他反锁在房间里;他是你儿子,所以你们可以对他又是扇巴掌又是拳打脚踢;他是你儿子,所以你就可以拿他当做你们的提线木偶,让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得做什么,稍有违背就将他往死里逼吗?”

时与安越说越重,到最后几乎是嘶吼出声。

林惠被震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时与安会有胆子这么吼他,在她眼里,时与安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表现得有些卑微的,是祈求着他们的爱的,因此她对时与安一直有一种拿捏在手心的优越感。

因为他们是时与安的亲生父母,所以林惠从未担心过时与安最终会脱离他们的掌控。

哪怕她对这个孩子没有爱,甚至只有厌恶,但是他也不允许时与安断掉对他们父母之情的念想。

可现在,时与安的表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时正瞥了林惠一眼,微微上前一步挡在林惠面前,紧皱眉头道:“他要是好好听话,我们自然不会这么逼他。”

“至于你说林思取不认我们,可笑,他说不认就不认吗?在法律上我就是他的父亲,由不得他不认。”时正拉了一把林惠,让她清醒一点,转头对时与安沉声道。

“那法律有没有告诉你,父母囚禁子女是犯法的呢?”时与安面色不虞,反问道。

时正闻言一噎,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时与安过于咄咄逼人的视线。

“你是法官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刚查了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具有殴打、侮辱情节的,从重处罚。”时与安轻笑一声:“很不巧,两位好像两样都符合。”

“证据呢?法律是要讲究证据的。”时正的额角爆出了两条青筋。

“林思取就躺在ICU里,你还想要什么证据?”时与安像是看怪人一般看着面前的时正。

“啊,如果您打死不承认是您干的话,我们确实也拿您的厚脸皮没办法。”祁迹也凑上来笑着道:“但没关系啊伯父,您看哈,我是导演,我最不缺的呢就是娱乐圈的朋友,伯父您了解娱乐圈吧,知道圈里想要营销一个爆点有多简单吧。”

“听说伯父是个法官啊,法官可以负面新闻缠身的吗,时与安?”祁迹转头好奇地问时与安,不等时与安回答,祁迹自顾自夸张道:“法官父亲非法囚禁亲生儿子,致儿子割腕吞药进ICU。这个标题好啊,伯父您觉得怎么样?”

“你……”时正一脸酱色,被祁迹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呼吸粗重,狠狠盯了祁迹和时与安好一会儿,转身拉起林惠的胳膊往外走:“我们走。”

林惠像是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急道:“但思取还……”,被时正暴喝一声打断:“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