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龙争虎斗

尽管华纳此前拒绝了《凯尔西》那个关于曼丹部落的电影项目,但制片人弗雷德·温特劳布仍然相信李小龙的电影具有商业潜力。李小龙回香港之后,弗雷德·温特劳布和他的合伙人保罗·海勒在华纳公司的片场成立了一家制作公司,名为红杉影业(Sequoia Pictures)。弗雷德·温特劳布曾向李小龙询问一些电影案例以学习借鉴,准备下一步在好莱坞推广功夫电影。当李小龙给他寄去《唐山大兄》后,他知道自己押中了。除了李小龙的银幕表现,还有那些票房数字。弗雷德·温特劳布确信,他可以拍摄一部高质量的电影来吸引西方观众,其制作成本将通过预售东亚海外市场(新加坡、泰国、日本,以及中国的台湾、香港地区)的版权获得。

弗雷德·温特劳布和保罗·海勒找到华纳兄弟公司远东发行业务部的负责人马迪克(Dick Ma),他是华纳唯一一位亚裔美国高管。[301]到这时为止,好莱坞曾将电影发行至华人内地市场,但从未与香港有过合作。马迪克一直在关注邵氏和嘉禾的发展,看到他们取得的成绩后,他强烈支持好莱坞与香港合拍第一部电影。这一想法,在当时来看十分激进。在马迪克的鼓励下,弗雷德·温特劳布和保罗·海勒写了一个长达17页的故事。讲述了三位主演(一位白人和他的黑人朋友,又找来一位中国人)共同前往韩先生的小岛,参加韩先生举办的武术比赛,捣毁了他的毒品交易,并将大批被关押的奴隶解救了出来。

他们把这个故事取名为《血与钢》(Blood & Steel),并将其推荐给华纳总裁泰德·阿什利。他很感兴趣,但也特别谨慎。电视剧集《功夫》已经播出,尽管在评论界被一致叫好,但并没能拿到收视率冠军。他不太确信美国观众已经准备好接受一位中国人在电影中担任主角了。1972年7月,李小龙拍摄《猛龙过江》的间隙,泰德·阿什利给他打去电话,试探他对这个项目的兴趣。电话交谈过后,李小龙给泰德·阿什利去了一封信,继续讨论这个项目,并在信中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你需要我大过我需要你:

亲爱的泰德:

近期,香港将是我的发展重镇,我的电影在这里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以往的票房纪录……如果华纳能为我开发一些特殊的东西,我确信我独特的动作风格会让他们喜欢的……

现在我已经衣食无忧了,有人给我提供了最好的工作机会。泰德,我现在已经是华语电影中的头号巨星了,这是非常有趣的体验。无论是在名誉上,还是在财富上,我的意思是以任何标准来衡量,我都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在我看来,坦率地说,我的感觉是,这个中国人肯定会打入美国市场,无论是以哪种方式,我确信。希望你认真、公正地考虑一下,事情如能促成,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302]

泰德·阿什利并不是靠盲目冲动当上华纳总裁的,一贯行事谨慎的他同意开拍这部电影,但只给弗雷德·温特劳布提供25万美元的制作经费。这是一笔小钱——同样在1973年开拍的《驱魔人》(The Exorcist)预算是1100万美元。身为项目发起人和中间人的弗雷德·温特劳布决定要促成此事,但他知道至少需要50万美元才能开拍,于是他希望说服邹文怀入股,由他出资25万美元,可以获得一半的利润分成。10月中旬,弗雷德·温特劳布飞往香港与邹文怀就此事进行商谈。

当弗雷德·温特劳布不在的时候,保罗·海勒聘请了新手编剧迈克尔·阿林(Michael Allin)来对剧本进行加工润色。[303]据保罗·海勒说,剧本的创作灵感来自他年轻时最喜欢的一部漫画《特里与海盗》(Terry and the Pirates):“这部漫画与中国、东方、神秘以及龙女有关。”[304]但据对功夫和香港一无所知的迈克尔·阿林介绍,剧本中他贡献的内容更多一些:“我从詹姆斯·邦德的电影中借鉴了一些内容,算是对他的致敬。”[305]最终成文的剧本只有85页,体量不大,仅用了三周的时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跳过了所有动作戏,他在那些空白的地方写着:“此处由李小龙先生负责。”

到了香港,弗雷德·温特劳布就没那么顺利了。每次他准备签合同时,老谋深算的邹文怀都会找到恰当的理由避开他。为了保证自己这笔25万美元的投资不会亏本,邹文怀不断要求越来越多的海外发行权,几乎一周争取一个:新加坡、泰国、中国台湾。一再做出让步之后,筋疲力尽的弗雷德·温特劳布终于意识到,邹文怀是在恶意讨价还价,他担心如果电影拍成,好莱坞会抢走李小龙,那可是他的摇钱树啊,他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一再推托。弗雷德·温特劳布在香港的最后一晚,约了邹文怀和李小龙在一家日本餐厅共进晚餐。李小龙在餐厅露面的消息迅速传开,引来了成千上万的狂热影迷。“我觉得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306]弗雷德·温特劳布说道,“‘小龙,我明天就走了,很遗憾我们不能达成合作。太可惜了,邹文怀并不想让你成为国际巨星。’邹文怀被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沉着脸、恶狠狠地盯着我。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输了。李小龙说,‘签合同吧,邹文怀。’”

站在邹文怀的立场,他坚称自己一再推托纯粹是谈判的策略:“小龙和我把整件事都分析过了。我们想要的是公平交易。对于一家独立电影制作公司来说,要想和华纳兄弟这样重量级的公司达成真正公平的交易,是非常困难的。”[307]

在好莱坞功夫电影中出演主角一直是李小龙梦寐以求的事,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为此,李小龙暂时把手头的《死亡游戏》搁置了。“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安德鲁·摩根此时已被提升为嘉禾公司的副制片人,“因为这会让李小龙有时间来构思故事情节。”[308] 1972年10月29日,李小龙飞往洛杉矶,参与起草合同的细则。华纳兄弟给他安排了一间比弗利威尔希尔酒店(Beverly Hills Wilshire Hotel)的豪华套房。

顺利入住酒店后,李小龙立即给他所有的老朋友打电话,邀请他们到他入住的酒店套房里见面。成功的乐趣,有一半是炫耀。他期待已久的一个电话是打给史蒂夫·麦奎因的。可惜他打过去时,史蒂夫·麦奎因不在家,他留了口信,让史蒂夫·麦奎因给他回电话,电话可以直接打到威尔希尔酒店。史蒂夫·麦奎因知道李小龙想要借机炫耀,故意没回电话,而是寄来了一张自己10寸的签名照,上面写着:“献给李小龙,我最大的影迷,史蒂夫·麦奎因。”一连几天,史蒂夫·麦奎因都不接李小龙的电话,他知道李小龙收到签名照后,会气得跳起来的。“那个胆小鬼,他知道我要告诉他什么,所以他躲起来了。”[309]李小龙跟朋友抱怨道。当他们终于见面后,李小龙半认真地喊道:“史蒂夫,你这个卑鄙小人,我现在也是明星了,而且是电影明星!以后你少寄这些东西给我。”[310]史蒂夫·麦奎因哈哈大笑起来。

安顿下来之后,李小龙要求与美国制作团队见面。在美国,一部电影预算的多少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参与人员的从业经验。导演罗伯特·高洛斯此前只拍过两部长片[311],他被选为导演是因为“我们可以用低到离谱的价格请到他”,这是弗雷德·温特劳布的说法。李小龙发现高洛斯为人低调、沉默寡言——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善于听取李小龙的建议。所以,他同意启用高洛斯,但对编剧迈克尔·阿林不太满意。

整个香港制作团队对剧本持保留态度,原因有很多,包括某些场景的制作成本以及电影中对中国人陈旧的刻板印象。李小龙最担心的是美国人在拍摄并剪辑这部电影时,会把剧中的白人剪成主角,把自己剪成配角。剧本已经定稿,三位不同种族(他们过去常说“国际化”)的主角共同主演,因为制片人认为美国观众不太能接受一部由相对不太知名的中国演员做唯一主角的电影。按照标准的好莱坞叙事模式,对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的黑人威廉士(Williams)成了片中第一个也是唯一被杀死的主角。李小龙所饰演的角色“李”(Lee),形象过于单一,自始至终都是一位身手敏捷的高效杀手。只有白人鲁柏(Roper)在角色塑造上有所变化。一开始他是一位愤世嫉俗的街头混混,当得知他的黑人朋友威廉士被残忍地杀害后,他的角色发生了变化,身上的正义感和英雄本性开始发挥作用。李小龙基于以往的经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华纳会在格兰岱尔市(Glendale)试映过后,根据郊区观众的口味对电影进行重新剪辑,把鲁柏剪成青蜂侠,把李变回加藤。

李小龙第一次见到迈克尔·阿林时,对他说:“我们得谈谈了,兄弟!”“我两人立场随时听您吩咐!我随时听您吩咐!”[312]李小龙想要谈谈的场景是在墓地那场戏。他的角色“李”在墓地对着姐姐的墓碑说话,他的姐姐被韩先生的保镖杀害了。李向姐姐承诺,会为她报仇。迈克尔·阿林在剧本里为这场戏安排了一个正在清扫树叶的聋哑老妇人。“为什么镜头要转到那位老妇人身上呢?我想站在那儿跟我姐姐说话,为什么会有人从我这儿抢戏?”

迈克尔·阿林犯了一个新手编剧常犯的错误,他应该立即同意明星的建议(你不喜欢老妇人的戏?拿掉她!),可是他开始为自己的作品辩护:“这是非常巧妙的一个片段,我真的很自豪。”

当迈克尔·阿林试图解释将老妇人设定为聋哑人的寓意时,李小龙突然兴奋起来:“啊,我明白了。她在打扫落叶,就好像我接下来要去清除坏蛋一样。”

“你说对啦!”迈克尔·阿林哭笑不得,“好吧,李小龙,事情就这样——是的,是的!就是这么演的。你的潜台词是,‘我现在得走了,因为我要去清除坏蛋。’”

“对的,我真的很喜欢这一场戏!”李小龙欢呼起来。

迈克尔·阿林很高兴能从一位多管闲事的演员手中保住这场戏,但李小龙经常生气,因为很多时候,迈克尔·阿林不按他的要求做事。李小龙没再多跟他纠缠,而是直接去找了弗雷德·温特劳布,并声称:“要么他走,要么我走。”弗雷德·温特劳布选择站在李小龙这边,但他并不打算真的把迈克尔·阿林解雇掉。为了降低成本,弗雷德·温特劳布承诺安排迈克尔·阿林去香港旅行,以代替剧本薪酬。弗雷德·温特劳布是位成功的制片人,深谙阳奉阴违之道,他告诉李小龙,迈克尔·阿林被解雇了,但他从未跟迈克尔·阿林讲过,李小龙想要解雇他。

有关合同的协商,同样存在争议。李小龙在片酬上做了让步,但对剧本改编和动作编排方面,寸土必争,极为执着。为了让观众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角,不至于混淆,李小龙还要求将电影名称从《血与钢》改为《龙争虎斗》(Enter the Dragon)。弗雷德·温特劳布提到过:“由于李小龙非常固执,主意颇多,他所提出的要求又僭越演员应有的职责,并且干涉到制作的细致分工,侵犯了制片人和导演的权益,所以华纳立场强硬的一些高层曾一度建议我找人替掉李小龙。”[313]

在李小龙离开洛杉矶之前,双方未能达成最终协议,合同没签成。但李小龙显得毫不在意,似乎是因为接连三部电影大卖而自信心爆棚。从那天他对开车送他去机场的朋友秦彼得所说的话中可见一斑:“《无音笛》被拒时,确实有山穷水尽之感;但今日不同往日,只要我讲一句,至少有十家公司抢着跟我拍电影。所以,这趟不是我的损失,是华纳看走眼了。”[314]

事实证明,李小龙是非常有把握的。他人还没到香港,泰德·阿什利就发来了一封电报,说华纳会考虑李小龙的建议,一周后将带着新的报价过来。1972年11月23日,几经修改之后,李小龙终于跟华纳签订了合同。电影于次年1月开拍,周期80天。李小龙将负责所有动作戏的编排,但华纳拒绝交出剧本改编权,他们回避了这一问题,仅是同意在开拍前会派导演和剧本指导来香港,让李小龙能有时间与他们提前沟通,如何让这部电影同时吸引西方观众和华人观众。华纳坚持将电影命名为《血与钢》。李小龙认为他可以晚些时候再讨论这个问题,并且相信在就剧本进行修改的问题上也不会有太大困难——毕竟,制片人之前已经同意了他的要求,解雇了最初的编剧迈克尔·阿林。

所有演员都是低片酬出演。另一位非裔美国演员罗克尼·塔金顿(Rockne Tarkington)觉得片酬过低,临时退出,新人吉姆·凯利(Jim Kelly,港译为“占基利”)在最后一刻顶上,出演片中以杀戮战警夏福特(Shaft)为灵感而写成的角色威廉士。他也指责制片人给黑人演员的片酬过低。“我们是色盲,”弗雷德·温特劳布开玩笑地说道,“我们给每个人的薪酬都不高。”[315]

李小龙本打算邀请查克·诺里斯出演韩先生的保镖敖家达(O’ hara),但被拒绝了。对于自傲的诺里斯来说,在一部电影中被李小龙痛打已经足够了。

他曾发誓,除非他出演主角,否则他永远不会再参演任何一部电影。

为了激起查克·诺里斯的好胜心,李小龙刻意说道:“如果你不演这个角色,我就把他给鲍勃·沃尔了。”

“鲍勃会演得很好的,他很适合这个角色。”查克·诺里斯回复道。[316]

唯一一位片酬较高的演员是出演鲁柏的白人约翰·萨克松(John Saxon,港译为“尊萨逊”),约为4万美元。其他主要角色由鲍勃·沃尔(敖家达)、吉姆·凯利(威廉士)和李小龙(李)分担了,弗雷德·温特劳布至少还需要一位能够让西方观众叫得出名字的演员来撑场面,而且约翰·萨克松也练过空手道。[317]约翰·萨克松的经纪人认为,这是一部由“不知名的中国演员参与的不入流的电影”。[318]弗雷德·温特劳布向约翰·萨克松承诺,他会是这部电影的绝对主演,于是约翰·萨克松才被说服,启程飞往香港。[319]

华人角色的挑选则明显没那么多顾虑。在好莱坞看似微不足道的角色,在香港却能创造数不清的财富。这是好莱坞与香港最大牌的明星“小龙”联手打造的第一部好莱坞合拍片,想要上戏的演员数不胜数。热门电影《合气道》(Lady Kung Fu)的女主角茅瑛很高兴出演剧中李小龙的姐姐苏琳(Su Lin)。苏琳为了不被熬家达及其手下侵犯,选择了自杀。杨斯是一位刚刚崭露头角的演员。[320]石坚(Shih Kien)因在一系列香港最受欢迎的黄飞鸿电影中饰演反派而闻名,他被李小龙选定出演剧中单手撸猫的大反派韩先生。这一选择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李小龙想借此向华人观众表明,自己是黄飞鸿在新时代的继任者。

其中,最有争议的角色是美玲(Mei Ling)。她是李在韩先生岛上的线人。李小龙答应把这一角色让丁珮来演。他俩的关系这次变得更加认真了。丁珮甚至租住在李小龙九龙塘豪宅附近的一套公寓内,从她住的地方到李小龙家,步行只需15分钟。当被问及她是否故意搬去那里时,她笑着说:“这只是个巧合。”[321]

1972年12月,制片人保罗·海勒和导演高洛斯抵达香港,与全体剧组成员一同前往浅水湾(Repulse Bay)看景,李小龙邀请丁珮同行。午餐时,她坐在保罗·海勒旁边。“他叫我龙女,”丁珮说,“每个人都知道我是李小龙的女朋友。”[322]《龙争虎斗》的副导演张钦鹏回忆时提道:“丁珮跟保罗讲,李小龙多么有才华,一直说个不停,对李小龙赞不绝口。”[323]

然而,第二个星期,李小龙改变了主意,把这一角色交给香港流行歌手钟玲玲(Betty Chung)来演。由于这只是一个台词并不多的小角色,不清楚为什么李小龙不想让他的女朋友来演。或许是他认为太不值当了。丁珮拒绝为此做出解释:“很难说。这太费精力了。”[324]

先是在《猛龙过江》中输给苗可秀,之后又在《龙争虎斗》中输给钟玲玲,丁珮心有不甘,为此和李小龙大吵一架。最后,李小龙被迫无奈,和她提出分手,禁止她再去嘉禾片场。丁珮伤心欲绝,情绪低落。一天晚上,她吞下一大把安眠药后,打电话给她母亲诉苦。一辆救护车火速将丁珮送往伊利沙伯医院(Queen Elizabeth Hospital)。丁珮的母亲怒气冲冲地去嘉禾质问李小龙。当她大声嚷嚷女儿试图自杀时,嘉禾的管理人员出面制止了她,并把她赶了出去。[325]他们认为她是在为女儿失去好莱坞大片的演出机会而制造宣传噱头。似乎他们是对的,因为丁珮的母亲随后就邀请记者进入女儿的病房采访。丁珮没有回答任何提问,但同意他们拍照。1972年12月23日,《新灯日报》(New Lantern)刊登了题为“丁珮昨天否认企图自杀”的头条文章,文章写道:“丁珮错误用药后,连夜送进医院洗胃。她戴着墨镜,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只让记者拍下了她面带苦涩的笑容。”[326]

报纸上没有提及李小龙的名字,但他还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每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他远在美国的朋友水户上原听到了这个消息,问李小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愚蠢的女孩儿吃了几片药,说她爱上我了。如果不能得到我,她就会自杀。”李小龙直言不讳地说道,“见鬼,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都不能做。疯狂的人太多了。”[327]

1973年1月,约翰·萨克松抵达香港的第一天,李小龙邀请他去家中做客,并提出想看看他的侧踢。约翰·萨克松站在屋子中间,踢了几脚,觉得自己有点傻。

“还不错,”李小龙说,“现在让你见识一下我的。”

就像他以前多次做的那样,李小龙递给约翰·萨克松一个盾形脚靶,让他抵在胸前,又在他身后一两米远的地方放上一把椅子。然后,李小龙轻松地跳了几下,一个垫步侧踢狠狠地踢在了脚靶上。约翰·萨克松直接向后飞了出去,摔在椅子上,把椅子砸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李小龙满脸担心地跑过来,把他扶起来。

“别担心,”约翰·萨克松说,“我没事儿。”

“我不担心你,”李小龙说,“你把我最喜欢的椅子砸坏了。”

从那一刻起,约翰·萨克松就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是这部电影的主演。[328]

李小龙对于剧本同样步步紧逼。他并不认为《血与钢》会有可能成为一部佳作,这充其量只是一部小成本的二流山寨作品。他想借这部电影踢开好莱坞的大门,表现他的能力——这是一个展示作品以及个人说明。“这本该是他的第一部国际电影,一个预算更大、场景更好、打戏更多的大制作。”安德鲁·摩根说。[329]李小龙担心即使目的相对简单,最终成行的作品还是不够好。所以,他开始要求弗雷德·温特劳布对剧本进行大量修改。然而,李小龙不知道的是,弗雷德·温特劳布偷偷把迈克尔·阿林带了过来,安排他住在凯悦酒店(Hyatt Hotel),并提醒他要低调,注意避开剧组演员。于是,以弗雷德·温特劳布为中间人,李小龙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跟迈克尔·阿林就剧本发生了争执。

无法按他的要求来修改剧本,李小龙在开机第一天就撂挑子不拍了,接连三天都没露面。对于一部预算少得可怜的外景电影来说,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弗雷德·温特劳布一边安排导演高洛斯出去随机拍些香港的空镜头,一边安抚华纳高层,让他们放心,一切进展顺利。然而,当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他们给李小龙寄去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电影剧本。李小龙去见了高洛斯,这是他目前可以信任的人,跟他讨论《血与钢》是否要终止拍摄。弗雷德·温特劳布威胁华纳高层,如果他们继续干预,他就直接走人。

“这部电影是否足够出色?小龙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想让它更中国化,而不是更美国化。”琳达说,“他当然有时会心烦意乱。某个片刻,他会很兴奋,准备出发。十分钟后,他会对这一切感到深深的沮丧。我有时不得不给他打气,让他振作起来。”[330]

双方磨合了12天,最终达成了共识。弗雷德·温特劳布同意用更多的篇幅进行倒叙,交代李的姐姐被韩先生的保镖敖家达杀害的全过程。此外,李小龙还被许诺可以自行导演一幕开场戏,把他塑造成一位少林俗家弟子。除了担心美国人会把电影重新剪辑,让约翰·萨克松成为主角,李小龙还非常担心中国影迷会如何看待这部电影。美国人把李小龙定位成中国的詹姆斯·邦德,在他们看来,这没有任何问题。但对香港华人来说,詹姆斯·邦德是英国特工,代表的是英国。在李小龙的成长过程中,香港警队执法不公、贪污腐败,导致普通香港民众对警察的憎恨远超过英国人。在最初草拟的剧本中,英国特工裴理伟(Braithwaite)雇用李去逮捕韩先生,尽管韩先生是邪恶的大反派,但他是中国人。李小龙担心他的影迷会认为他是英国的走狗,因为他逮捕了自己的同胞。所以,李小龙极力争取对剧情进行调整,将这一情节改为英国特工找到身为少林俗家弟子的李,恰好李要为自己的姐姐报仇。于是,李小龙再次饰演了一位中国英雄,为家人复仇,保国民平安。

李小龙到达片场后,拍摄的第一场戏,是他与女演员钟玲玲(饰演美玲)之间的简单对话。李小龙长期抵制拍摄以及由此引发的焦虑从他脸上可以看得出来——表情僵硬,神情木讷。据说拍了27条才有所好转。终于可以正式开始拍摄了。

1973年1月3日,迈克尔·阿林飞抵香港,入住凯悦酒店,在房间内修改剧本,因为他被告知片场没有他的位置。有一天,他正在酒吧小坐,高洛斯走进来,对他说:“你必须得离开这儿。”

“为什么?”迈克尔·阿林疑惑不解。

“我要和李小龙在这儿开会,不能让他看见你。”

“为什么?我在这儿消费了,我住在这家酒店,凭什么赶我走?这儿要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都不会发生。你只要躲得远远的,就行了。”高洛斯不愿意多做解释。于是,迈克尔·阿林挪到一个角落里,远远地看着李小龙、琳达和高洛斯在那儿开午餐会议。

两周后,迈克尔·阿林在一张中文报纸上看到了自己、高洛斯以及李小龙的图片。他把这篇报道拿给在酒店结识的公关人员,请她代为翻译文章内容。

她看完后,平静地对迈克尔·阿林说:“我不想告诉你。”

“不行,我们是朋友,请你告诉我吧!”迈克尔·阿林恳求道。

“文章说李小龙让这位美国编剧滚回老家了。”

李小龙努力地向华人影迷保证,他并没有出卖自己。这部好莱坞大片是他在负责的,并不是美国人在主导。他向中文媒体讲述了他是如何让制片人把编剧解雇的故事。

迈克尔·阿林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他会被要求待在房间里,不让李小龙看到了。他既苦恼又气愤,决定去澳门走走,给自己放一天假,散散心。周六早上,他前往天星码头(Star Ferry Terminal)。

可惜,造化弄人。就在那天早上,李小龙决定去嘉禾了解一下《猛龙过江》的市场宣传做得怎么样了。他穿着天鹅绒西装和厚底鞋,也去了天星码头,想看一下他的电影海报是不是已经贴墙上了。

迈克尔·阿林先看到周围乌泱泱的人群,接着认出了背对着他的李小龙。既然碰上了,就准备上前打个招呼,刚好李小龙转过身来。

“迈克尔!”李小龙惊叫起来,看到他出现在这里,感到很震惊。

“小龙。”迈克尔·阿林回应道。

李小龙走到他面前,用手指着他的脸,叫骂道:“你个混蛋!”李小龙马上要发火儿的样子。人群在一旁看热闹,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小龙,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迈克尔·阿林回了一句,让剑拔弩张的局势缓和了下来,然后匆匆离开,赶着去乘坐开往澳门的水翼船。[331]

李小龙气疯了,他已经告诉媒体把编剧解雇了,如果他们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该怎么办?太丢脸了!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被骗了。他怒气冲冲地走进嘉禾的办公室,指责他们对他撒谎。“我们都跟他讲,‘不可能,真的吗?他在香港?你确定是他吗?’”安德鲁·摩根回忆道。[332]当李小龙去逼问弗雷德·温特劳布时,气得跳到一个苹果箱子上,恶狠狠地盯着弗雷德·温特劳布的眼睛,并用手指着他的脸,以中英文直接开骂,像是在表演,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条龙真的在咆哮。李小龙发怒时的样子很可怕,但他有足够强的克制力,没有对弗雷德·温特劳布动手。他明确表示电影结束了,他气冲冲地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把自己锁在书房,并打电话给华纳,通知他们,他要退出,不拍了。[333]

那天晚上,迈克尔·阿林回到酒店,发现弗雷德·温特劳布在酒吧喝闷酒。“这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看到他喝醉。”迈克尔·阿林回忆道。

“你对李小龙做什么了?”温特劳布问阿林。

“我没对他做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迈克尔·阿林问道。

“这是我的失误。我告诉他,你已经被解雇了。结果,让他看见你了,他要退出,不拍了。 ”

“弗雷德,你打算怎么做?”

“嗯,首先你得离开香港。”

又花了几天时间,他们才把李小龙哄回片场。好莱坞的高管们经常面对这种刺儿头,早已习惯了,知道如何让这帮人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他们先是花言巧语地哄骗,紧接着含蓄地指出违约的后果,逼得李小龙不得不接着拍。李小龙也知道,如果他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很难再进入好莱坞了。虽然花费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长,但他最终还是设法把编剧踢走了。他同意继续与高洛斯合作,可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跟弗雷德·温特劳布讲话。

迈克尔·阿林飞去了毛伊岛(Maui)避暑。“我非常愤怒。”他回忆道。

一周后,弗雷德·温特劳布打电话给迈克尔·阿林:“你一定得救我们。你还记得你写的有关黑天鹅的那场戏吗?韩先生领鲁柏在地下工厂参观时,两人围绕黑天鹅有一场精彩的对话?”

“记得。”迈克尔·阿林说道,努力压住自己的怒火。

“我们考察了整个亚洲,甚至跑去了澳大利亚,都没有找到一只黑天鹅。迈克尔,我们需要你重写这场戏,拜托了,我秘书打电话进来了。我知道你可以的,只要……”

“弗雷德,让我考虑一下。”他挂了电话,走到外面的海滩上,在海里泡了一会儿。20分钟后,他拿起电话:“弗雷德,你还在吗?”

“在,在,你想通了?”弗雷德问道。

“是的,我写。”

“好的,秘书等会儿把它记下来。”

“好的,很简单。你在听吗?”

“在,在,在。每个人都在听。”

“找一只会表演的鸭子。”迈克尔·阿林说完后,直接把电话挂了。[334]

当李小龙和制片人叫板时,中美两方的摄制组也没消停。问题出在美国人并不清楚那些中国临时演员能听懂多少英语。“有一天,我们正在拍李小龙、约翰·萨克松和吉姆·凯利从小船转到大船上的那场戏。我们没有对讲机,只能用大喇叭来提示演员们怎么做。当有人喊‘卡’之后,外面船板上的群众演员没听见,继续往前走。高洛斯随口说道,‘去他妈的吧,中国人!’那名小个子场记听见了,他年纪很大了,立即用粤语回骂道,‘这是我在该死的外国人这儿最后一次受侮辱。’说完,拿起他的场记板,从后面走过来,砸向高洛斯。我们不得不拽住他,把他拉到旁边。”安德鲁·摩根说道。[335]

美国人的挫败感集中在陈旧的设备上,中国人明知道不行,嘴上也会说没问题。中国人不喜欢美国人的傲慢,因为他们总是对工作人员大喊大叫。可尽管存在分歧,随着摄制工作的进行,双方越来越懂得相互尊重。“我们佩服美国人在对待工作时有条不紊的做事方式,”副导演张钦鹏说道,“在香港,很多事能凑合就凑合了。”

随着拍摄的进行,中国人所表现出来的机智、勤奋及勇敢越来越被美国人赏识。其中有一场戏是韩先生的手下要沿着河边追赶在剧中饰演李姐的茅瑛,她会把其中一个坏蛋踢进水里。弗雷德·温特劳布和高洛斯决定把摄影机架在距离运河约六米远的一座两层楼顶上,来拍摄这一镜头。他们把五位武行叫过去,并指明拍摄地点,以及通过翻译向这五位武行解释了他们想要什么之后,五位武行有些退缩,摇头示意做不到。“我们对他们的恐惧感到震惊,”弗雷德·温特劳布说,“按照我们的计划,要有人完成这个动作,从岸上到落水,只有一米多高,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特技动作。”最后,其中一个人走上前:“好吧,我来做,但从屋顶这儿很难落到水里。”弗雷德·温特劳布吓得目瞪口呆:“这不仅是因为他们认为我们疯了,让他们做如此危险的动作,还因为他们中真的有人敢站出来,完成这个危险的动作。”[336]

李小龙深知武行对电影的成功有多重要,所以平时对他们特别关照。他没有和那些美国人去酒店餐厅用餐,而是继续跟这帮武行们一起吃盒饭。这是一种态度,参与电影拍摄的数十名武行都对此记忆犹新。“他对我们这些小人物非常友好,”成龙回忆道,“他不在乎会给大老板们留下什么印象,但他很关心我们。”仔细留意电影中韩先生地下制毒工厂的那场打戏,你会看到李小龙抓住成龙的头发,把他的脖子“扭断”了。拍第一个镜头时,李小龙不小心用双节棍打到了成龙的脸。“你简直不敢相信那会有多痛,”成龙回忆道,“摄影机一停,李小龙立刻扔下他的武器,跑过来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把我搀起来。那天,李小龙的所作所为,我最钦佩的是他表现出来的善意。”[337]

在功夫电影的拍摄现场,意外是不可避免的。当拍到李小龙和鲍勃·沃尔的那场打戏时,李小龙意外受伤,情况很严重。这场戏要求鲍勃·沃尔打碎两个玻璃瓶子,然后拿着其中一个扎向李小龙,李小龙会一脚把瓶子踢掉,紧接着一拳打到鲍勃·沃尔的脸上。反复排练几次之后,李小龙一脚踢偏了,而鲍勃·沃尔没把碎瓶子扔到地上,结果,李小龙一拳打在了碎瓶子的边缘,导致手指被划伤。“李小龙对鲍勃·沃尔很生气,”张钦鹏说是他开车送李小龙去的医院,“他说,‘我想弄死他。’但我认为他不是这个意思。”[338]安德鲁·摩根说:“李小龙很生气吗?有可能吧,但他知道那是个意外。他生气是因为我们会有两天没法开工。”[339]

鲍勃·沃尔故意伤害李小龙以及李小龙意图弄死鲍勃·沃尔的谣言被香港媒体知道后,大肆报道。当李小龙回到片场时,与李小龙一条心的武行们期待李小龙会进行报复。尽管李小龙自己为了面子找借口说:“导演不让我打死他,因为我们还需要他在美国拍一些镜头。”但总得象征性地回报一下。有一场戏,李小龙要一脚踢向鲍勃·沃尔的胸部,直接把他踢飞,让他摔倒在人群中。“他们把防护垫放在鲍勃身上,”武行班润生回忆道,“当李小龙踢到他身上时,他直接飞了出去,就好像被枪打中了一样。李小龙坚持要拍12条!”[340]李小龙的侧踢力量之大,以致鲍勃·沃尔向后飞出去后,摔倒在人群中,把其中一名武行的胳膊给压断了。“你要知道这还只是间接造成的骨折,”鲍勃·沃尔说,“当时所有人都感到惊讶,‘天哪!’我想直到那时候,他们才意识到李小龙踢我有多用力。”[341]

考虑到中国人对面子的重视程度,在拍摄与韩先生后宫女子有关的戏份时,制片人在聘请演员方面耍了点小把戏。由于没有华人女演员愿意在美国电影中出演妓女,所以制片人被迫雇用了真正的妓女来拍这场戏。招募妓女的事情交由安德鲁·摩根负责,他对香港的夜总会了如指掌。困难之处不在于找到她们,而在于说服她们在电影中本色出演。“别管她们为了谋生做过什么,那是她们与客户之间的关系。但如果你要把她们拍进电影,你怎么知道不会被她们的父母或朋友看到呢?”安德鲁·摩根说,“为此,她们开出的价钱比我跟她们上床所付的费用还要高。对她们来说,这种侮辱要大得多。”[342]当武行们发现妓女的酬劳比他们高很多时,他们差点罢工。

电影中有一幕戏是让三位主演挑选后宫女孩儿,白人鲁柏选择了安娜·姬贝利(Ahna Capri)饰演的白人女子,黑人威廉士挑选了四名妓女,亚洲人李选择了他的线人美玲,并与之商量行动方案,未发生关系。中国的詹姆斯·邦德是独身主义者。“他是位少林和尚,”迈克尔·阿林交代,“他脑子里始终回想着,‘你杀害了我的家人,你背叛了少林寺。’”[343]

剧中如此,戏外也有类似事件发生。“吉姆·凯利到香港后,把一切都搞砸了,”保罗·海勒说,“最后因为睾丸肿胀住进了医院。我们给他准备了一条吊带,把他挂在硫酸池上面,准备拍他死的那场戏,但他戴不进去,因为太疼了。我们不得不专门给他找个货网来,把他捆上拍。”[344]

那是在1973年,片场的每个人似乎对性都特别开放。“小龙偶尔会建议,‘我们为什么不约她们出去玩呢?’因为我们那儿有很多女孩子。”约翰·萨克松说道。[345]

高洛斯与美国摄制组在香港拍的最后一场李小龙的戏,是他和韩先生在布满镜子的房间内对打,那是整部戏的高潮。在原始剧本中,韩先生在李抓住他之前自杀了,但导演和李小龙都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结局。他们在拍摄过程中,费尽心思想要找到更好的创意来拍这场结尾戏。有一天,在浅水湾饭店用过午餐之后,高洛斯和他的妻子安(Ann)走进一家服装店。“店内有很多窄条镜子,当她走过来时,我看到镜子把她的形象呈现得很诡异,我说,‘哦,哈——就是它了。’”高洛斯回忆道。[346]对高洛斯来说,这是一种最佳的表现方式,既可以让年轻的李与年迈的韩(石坚出演这个角色时已经60岁了)在对抗时不占优势,也能让戏剧冲突加剧,给观众呈现一种悬疑的气氛。对李小龙来说,这更能彰显“适应”在格斗中的重要性——李通过打碎镜子,来区分哪个是真正的韩,哪个是他的镜中影像。

他们花了8000美元购买了两卡车的镜子,并对其进行特殊摆放,使得每个摄影机的角度都能显示出多次反射。他们在闷热的镜子迷宫中拍了两天,李小龙全力以赴,逼得石坚一再大喊:“放松点儿,孩子,这是在拍戏,用不着真打。”[347]高洛斯说:“快要杀青时,李小龙几乎虚脱了。”[348]

1973年3月1日,美国摄制组完成拍摄任务,启程返美。李小龙保留了镜子迷宫的布景,并在酷热中与一小部分剧组成员又连拍了四天,试图让结局更加完美。保罗·海勒说:“李小龙当时压力太大了,他不想停下来。”

然后,李小龙又返回来补拍电影刚开始的戏份。那场在少林寺比武论禅的戏是他自己争取来的,自己编剧,自己导演。为了让视觉更有冲击力,李小龙将自己与重量级的大武行洪金宝(Sammo Hung)之间的比武作开场。两人只穿了一条弹力短裤,戴上拳套,进行对打,看上去更像是终极格斗,而不是功夫比武。“排练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口头商量了一下,‘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呀哒,呀哒,好了,准备好了吗?开机!’”洪金宝说,“一条过,一条过。非常快,整场戏拍完只用了一天半。”[349]

比武的戏份拍完后,李小龙又加入了与少林寺方丈交谈的环节。李小龙总是试图寻找一切机会来教育他的观众,借由银幕角色来表达自己现实中的哲学。“我觉得搏斗是一种游戏,但是我很认真地玩这种游戏。作为一个好的武术家,不应该拘于形式,而要把武术融化,收发自如。当对方萎缩的时候,我就立刻伸张,当对方在伸张的时候,我就应该步步小心,处处提防,这就是以退为进,以进为退。当我在绝对有利的时候,用不着我思考,”李小龙举起一只拳头,“它自然就可以把对方击倒。”[350]

凭借影片开场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李小龙巧妙地将角色重点从一名英国人雇用的特工转移到一位传统中国英雄身上,为影片清晰地打上自己的烙印。“你看完开场戏之后,你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演了。”安德鲁·摩根说道。[351]

戏拍完了,戏外还剩最后一仗要打。

华纳公司的高管们看过影片的粗剪版本后,感觉事情成了,这绝对是手中握住的一张王牌![352]“当我们看到粗剪的版本时,立刻对未来的发行有了信心,”华纳的发行主管利奥·格林菲尔德(Leo Greenfield)说道,“上帝保佑。”1973年3月,华纳引进发行了首部香港功夫片——邵氏制作的《天下第一拳》(Five Fingers of Death)。出乎意料的是,邵逸夫这部制作简陋的电影竟然在欧美市场引起了轰动,深得年轻人及城市观众的喜欢,这也为李小龙打开美国市场奠定了基础,并让华纳高层信心大增。如果全由中国演员出演的字幕电影都能在美国带来不错的票房回报,那么,一部纯英语拍摄的多种族的功夫电影,其票房应该会高到什么程度呢?

泰德·阿什利又拨给弗雷德·温特劳布30万美元,用于《血与钢》的后期制作。此外,他还计划开拍续集。李小龙意识到这是谈条件的最佳时机,于是坚持要求华纳将影片片名改为《龙争虎斗》,以表明他——小龙,才是这部电影的主演。弗雷德·温特劳布很讨厌这个片名:“它听上去像是一部家庭电影。”[353]泰德·阿什利也不高兴:“如果这部电影取名为《龙争虎斗》的话,为了合乎逻辑,续集就应该叫《龙影再现》(Return of the Dragon),这片名给人的印象好像是怪兽电影。”[354]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一系列言辞得体但态度强硬的电报在太平洋上你来我往。泰德·阿什利先做出了让步,他向李小龙提议:“在与我们的广告宣发部门整整沟通了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决定改名为《韩先生的岛》(Han’s Island),这会让电影气质维度更广。”[355] 1973年6月8日,李小龙反驳道:“一定要仔细考虑一下,因为《龙争虎斗》的片名暗示着一位优秀的角色就此出现了。时间紧迫,泰德,请把两个剧本寄给我,我会好好读一遍。”[356]

李小龙在信中提及两个剧本的事是一种微妙的暗示。华纳已经找人开始创作续集了。但李小龙通过幕后渠道明确表示过,如果这部电影不使用《龙争虎斗》做片名,他将不会再和华纳展开后续的合作。[357] 6月13日,泰德·阿什利认输了:“根据您的要求,我们对片名做了进一步的考量,并充分尊重您的喜好。我们决定把片名改为《龙争虎斗》。向您和琳达致以诚挚的问候。”就连弗雷德·温特劳布最终也改变了主意:“回想起来,我无法想象它会改成什么名字。身为一名资深的前广告人,我一开始就应该认识品牌的价值。”[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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