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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确切告诉你：战争要爆发了。”来自新罗马的信使郑重地说，“拉雷登的军队全部集中到了大平原。疯熊已开拔迎战。整个大平原处处得见骑兵交战，打游击。同时，奇瓦瓦国也正从南方威胁拉雷登。这时汉尼根准备派遣得克萨卡纳军队到格兰德河——协助‘保卫’前线。拉雷登当然满口答应。”
“葛拉迪国王真是个老蠢货！”保罗师说，“没人警告过他要小心汉尼根背叛盟约吗？”
信使苦笑。“即使我们碰巧察觉到一些国家机密，梵蒂冈外交部也总是不漏风声，以免我们被指为间谍，我们总是小心处理——”
“他有没有得到警告？”院长再次问道。
“当然，但葛拉迪迁怒于教皇使节对他撒谎。他指责教廷在《神罚协议》联盟国之间挑拨离间、图谋不轨，妄想扩张教皇的世俗权力。那个白痴甚至还跟汉尼根说了那位使者的警告。”
保罗师身子一颤，音调拔高：“那汉尼根是怎么处理的？”
使者迟迟不愿启齿。“我想我可以告诉你：阿波罗大人已被逮捕。汉尼根宣布扣押他的外交文件。新罗马那边议论纷纷，讨论要不要将整个得克萨卡纳逐出教会。当然，汉尼根早已自愿退出教会，而大部分得克萨卡纳人对此无动于衷。因为你知道，那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信徒，而统治阶级中只有一小部分人信天主。”
“那马库斯如今危险了。”院长伤感地喃喃自语，“塔德奥先生如何了？”
“我看要想穿过大平原，他身上可少不了几个枪眼了，难怪他当时不愿起程。但我对他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院长大人。”
保罗师痛苦地皱眉。“是我们拒绝送文件到他的大学，要是因此让他送了命……”
“不要为此不安了，院长大人。汉尼根会照顾好自己人的。虽然我不知道途中情况，但我确定先生会抵达这里。”
“我听说要是没了他，世界就会有问题。算啦——不过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将汉尼根的计划报告给我们？我们身处丹佛帝国，据我看，这个地区不会卷入纷争。”
“唉，我告诉你的只是个开头。汉尼根的野心是最终统一大陆。等拉雷登被两头夹击，紧紧束缚，汉尼根就免了后顾之忧，那下一步就要对付丹佛了。”
“但那样的话，岂不是需要通过游牧部落运输物资？这根本不可能。”
“这确实难上加难，因此下一步棋势在必行。大平原是天然屏障，如果没有人烟，那汉尼根也许能确定西方边境高枕无忧。然而游牧部落的存在迫使周边所有国家持续驻军，联合围控牧民。征服大平原的唯一方法，就是控制东西两片富饶地带。”
“但即便如此，”院长迟疑了，“游牧部落也……”
“汉尼根对付他们的计划恶毒至极。疯熊的战士很容易就能制伏拉雷登的骑兵，但他们无法抵御牛瘟。大平原的部落们还不知道，拉雷登为了惩戒游牧部落骚扰边境，驱赶了几百头病牛，和游牧部落的牛群混在一处——这就是汉尼根出的主意。结果会导致饥荒，到那时很容易就能挑拨他们部落之间自相残杀。当然，我们并不了解所有内情，但目标是扶持一个傀儡酋长统领所有牧民军队。这支军队将拥有得克萨卡纳的军备，向汉尼根效忠，终将扫荡西方，战火燃至山脉。如果真的实现了，丹佛将是第一只待宰的羔羊。”
“但怎么可能？汉尼根别想指望那些野蛮人会乖乖听话。而且就算他统一了大陆，被铁蹄这样践踏过，别想维持稳固的政权！”
“确实不能，大人。但游牧部落将土崩瓦解，丹佛也会满目疮痍，到时候汉尼根就能坐收残局了。”
“那又如何？那时即便帝国统一，也不会富有。”
“是不富裕，但起码没有敌手，可以高枕无忧了。到时候，他要想横扫东方或侵略东北就占尽地利。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说不定没等他走到那一步，计划就先崩盘了。但是，不管计划最终会不会失败，丹佛在不久的未来还是可能陷入危险。未来几个月里就需要未雨绸缪，保护修道院。关于如何保证《大事记》的安全，我带来一些指示，要和你好好讨论。”
保罗师感到黑暗越聚越浓。十二个世纪之后，世界刚有了一点儿小小的希望——就冲出一位目不识丁的国君，驱使游牧部落粗暴地撕扯这世界，还……
他一拳砸向桌子。“一千多年了，我们把他们拦在围墙之外。”他咆哮着，“如今我们还能再挡他们一千年。这所修道院，历经了贝林涌入时的三次围攻，熬过了维萨利分裂教会时的抢掠。我们会保证书的安全，就像我们这一千多年来所做的一样。”
“但最近这些日子，又多了一种危险，大人。”
“那会是什么？”
“充裕的弹药。”
圣母升天日来了又过去，然而塔德奥先生一行依然没有一点儿消息。修道院修士做完为朝圣者和旅行者提供的私人祈愿弥撒。保罗师一点儿早饭也不吃，修士们悄悄议论说他正因为自己邀请了学者而苦修忏悔，大平原险情丛生，学者生死未卜。
瞭望塔时时有人驻扎观望，院长自己也常爬上围墙，瞭望东方。
圣伯纳日，晚祷正要开始，一个见习修士匆匆报告说，看见一小队人马卷着烟尘从远处靠近，但夜色越来越浓，没人能够认出来者。过了一会儿，晚祷开始，《圣母颂》响起，可还是没有人出现在门前。
“可能是他们的前哨。”高尔特神父猜测着。
“可能是守望修士的想象。”保罗师说。
“也可能是他们在距我们十里左右处扎营。”
“那从瞭望塔应该能看见火光。今晚天气晴朗。”
“不管怎样，大人，等月亮出来了，我们可以派人骑马去……”
“这可不行，这样最容易被误射。如果真是他们，恐怕他们整个行程都时刻把手指扣在枪栓上。等到黎明再去不迟。”
次日早晨已无须探查，等待许久的马队已然在东方出现。院长站在围墙顶部望向那炙热干燥的沙漠，他不时地眨眼，左右斜视，试图让一双近视的老眼看得更远。那一队人马停了下来，聚在一处交谈。
“我怎么看见二三十个人。”院长抱怨着，恼怒地揉了揉眼，“真有这么多吗？”
“差不多。”高尔特说。
“我们怎么照管得了这么多人？”
“我觉得我们应该不需要照管披狼皮的那些人，院长大人。”年轻牧师确定地说。
“狼皮？”
“是游牧民，大人。”
“驻守围墙！关紧大门！放下障碍！打开——”
“等一等，他们并不都是游牧民，大人。”
“哦？”保罗师转过头，又凝神盯了起来。
会谈结束了。人们在摆手，一群人兵分两路。大群的人马回头向东疾驰。剩下的人目送了一小会儿，接着掉头向修道院跑来。
“有六七个人——有些穿着制服。”看着他们越来越近，院长喃喃地说着。
“是先生和他的陪同，我确定。”
“但他们怎么会跟游牧民混在一起？幸亏昨晚我没让你派人去接。他们跟游牧民在一起干吗？”
“看来游牧民好像是向导。”高尔特神父皱着眉头说。
“狮子怎么会愿意与绵羊为伍呢？”
那队人快到门口了，保罗师干咽了口唾沫。“好了，我们最好预备迎接他们吧，神父。”他长叹一声。
等牧师们从围墙顶下去，旅行者已经到了围墙门外，一个骑手离开队伍，骑马小跑上前，下马递上文书。
“是佩克斯的保罗师吗？”
院长鞠了个躬。“愿意为您效劳，塔德奥先生。我们以圣莱博维茨的名义欢迎您，以其修道院的名义欢迎您，以第四十代传承人的名义欢迎您的到来。请随意，我们将为您服务。”这些话都是掏心掏肺的，多年之前就预备好了，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听到一两声随口答复，保罗师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刻，他和学者的目光纠缠在了一起。他感到心中的热忱刹那间熄灭。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睛，满是怀疑、贪婪和傲慢。那双眼睛打量着他，如同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古董。
这一刻，有可能成为桥梁，跨越整整十二个世纪的深渊。保罗曾一次又一次地热诚祈祷，期待通过他，历史上最后一位殉难的科学家能与未来握起手。深渊确实存在，这点很清楚。院长刹那间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年代，他被时间的长河冲到了某个沙洲，搁浅在那里，而桥，根本不存在。
“来吧。”他温和地说，“维斯克莱修士会照料你们的马。”
他看着客人们在各自的房间安顿妥当，独自疲惫地回到书房，木雕修士脸上的微笑竟莫名其妙地让他想起老本杰明·以利亚撒那抹狡猾的笑容，说着“世人也是有一贯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