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原子弹肯定会成功
6月18日下午3:30，哈里·杜鲁门总统在白宫会见他的高级军事顾问，讨论如何迫使日本无条件投降以结束太平洋战争。出席会议的有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成员陆军五星上将乔治·C.马歇尔、海军五星上将欧内斯特·金、航空部队中将伊拉·艾克（Ira Eaker，代表美国陆军航空部队的五星上将亨利·“哈普”·阿诺德参会，后者突发心脏病正在休养）。另外还有杜鲁门的首席军事顾问海军五星上将比尔·莱希、海军部部长詹姆斯·福里斯特尔(James Forrestal)、战争部部长亨利·史汀生以及战争部助理部长约翰·J.麦克洛伊(John J.McCloy)。
杜鲁门解释道：“我召开此次会议，意在听取更多的细节，更好地了解莱希上将在四天前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提交的备忘录中提出的对日作战计划。马歇尔将军，你怎么看？”
美国陆军的参谋长开门见山地指出，对日作战的形势与诺曼底登陆前欧洲战场的形势“几乎一模一样”：要想彻底击败日本，就必须像击败德国那样发动地面进攻。接着，马歇尔补充说，参谋长联席会议已经与太平洋战区高级军事指挥官麦克阿瑟将军、尼米兹将军就登陆的地点和时间达成一致，决定于1945年11月1日在日本本土最南端的九州岛登陆。这样，美军将会有足够的时间“摧毁日本境内几乎所有值得轰炸的工业设施，并轰炸日本一些城市的大片区域”；日本海军“即便还存在的话”，到那时也会“完全无能为力”；美国的空中和海上力量将会“切断日军的增援，把日军从本州岛调派部队增援的能力降至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然而，如果到11月1日还不采取行动，那么受到冬季恶劣天气的影响，登陆计划将有可能大幅延后，“最长可达六个月”。
马歇尔指出，登陆九州岛是“实现绞杀策略的关键”，同时似乎也是“冲绳岛战役结束后代价最小、最划算的选择”。九州岛紧邻本州岛，可以成为进攻关东平原(Tokyo Plain)的跳板。
至于可能造成的伤亡，马歇尔给出了一些可供参考的战例。在吕宋岛，美军伤亡3.1万人，日军伤亡15.6万人（大多数都是战死者），双方战损比是1∶5。然而，在太平洋战场上最近的几场战役中，美军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在硫黄岛，美军伤亡2万人，日军伤亡2.5万人；在冲绳岛（这是到目前为止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经历过的最血腥的战斗，而且当时还没有结束），美军目前总共有4.17万人伤亡（这是美国陆军和海军的伤亡总数），而日军的伤亡则是8.1万人。考虑到在硫黄岛和冲绳岛，双方的战损比分别为1∶1.25和1∶2，美军很清楚，越靠近日本本土，日军的抵抗就越激烈。马歇尔并不认为美军在九州岛战役头三十天的伤亡会超过“攻占吕宋岛时付出的”代价，即3.1万人伤亡，但他补充说：“赢得战争胜利没有简单的、不流血的捷径，这是我们必须认识到的残酷事实。所以，哪怕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领导者也必须在公开场合保持坚定的态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下级保持坚强的战斗意志。”
然后，马歇尔宣读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发来的电报——后者支持在九州岛登陆，并指出“九州岛行动与其他任何建议的方案相比，造成重大伤亡的风险更小”。马歇尔接着说，他个人认为“登陆九州岛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仅仅空袭无法击败德国，同样也“无法迫使日本投降”。此外，九州岛登陆也并不比“进攻诺曼底的行动”更加困难。他坚定地认为，所有在太平洋战场作战的美国军人都必须“强化坚定的决心，以确保他们能坚持到底”。
金上将支持马歇尔的观点，称“在冲绳岛战役后进攻九州岛很合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杜鲁门问及意见时，莱希指出美军在冲绳岛伤亡率达到参战总兵力的35%，预计在九州岛的伤亡率将会与冲绳岛持平。因此，他想知道美军将在九州岛投入多少兵力。
金上将打断了莱希的发言，提出九州岛与冲绳岛没有可比性：在冲绳岛，部队只有“一条进攻路线”，必须“以正面进攻拿下守军相当坚固的防御阵地”；而在九州岛，部队可以在三条不同的战线上同时登陆，因而可获得“更多的机动空间”。因此，他估计，九州岛的伤亡数字应当“介于”吕宋岛战役与冲绳岛战役的伤亡数字之间。金上将的意思大概是，美军与日军的战损比大约应为1∶3。
为了让这种残酷的计算更直观些，马歇尔称美军计划投入76.67万人攻打九州岛。据估计，他们将遭到日军8个师团（35万人）的抵抗。虽然的确有可能派出增援，但“日军的增援会越来越不可能”。尽管没有人把话挑明，但马歇尔给出的数字和统计意味着，单单为了攻下九州岛，美军至少也要付出12万人（日本守军兵力的三分之一）伤亡的代价，甚至有可能翻倍。然而，这还只是开始，因为杜鲁门早已从参谋长联席会议提交的备忘录中得知，美军还计划于1946年春天在本州岛关东平原附近实施更大规模的登陆，而日本有可能一直坚持到1946年秋季才会投降。所以，这两次登陆作战的总伤亡人数可能高达75万至100万人。
杜鲁门充分意识到，占领九州岛并不一定会结束战争，九州岛登陆很可能只会制造出“另一个距离日本本土更近的冲绳岛而已”。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成员均承认情况的确如此。
接着，杜鲁门询问代表航空兵出席会议的艾克将军的意见。艾克表示，他和阿诺德将军完全同意参谋长联席会议其他成员的观点。他补充道：“任何封锁本州岛的行动，都取决于能否控制九州岛的机场。”
亨利·史汀生被问及意见时，表示支持登陆九州岛的计划，但他作为政治家，也感到“日本国内有一股意见和影响从未被感知到的势力”。如果美军“进攻日本本土”，即便是这一部分日本人也会“死战到底”。因此，关键在于“在必须与这部分日本人为敌之前”，设法“激发他们发挥出最大的影响力”。
杜鲁门表示同意，指出政府一直都在研究这种可能性。他在思索后大声地问：“我想知道，如果白人入侵日本本土，日本人会不会变得更加团结呢？”
史汀生认为“这很有可能”；所以，尽管他也认为参谋长联席会议提出的计划是“最佳选择”，但仍然希望“通过其他途径取得一些可观的成果”。
轮到詹姆斯·福里斯特尔发表意见时，他提出即便围攻日本的战斗要持续一年甚至一年半的时间，攻占九州岛也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九州岛登陆计划是“明智的”。而战争部助理部长约翰·J.麦克洛伊赞同他顶头上司的意见，指出“现在正是应当研究所有可行办法的时候”，让史汀生刚才提到的那股“隐忍蛰伏的势力在日本发挥出真正的影响力”。
莱希的意见是，放弃自珍珠港事件爆发以来几乎成为信条的“无条件投降”。他说：“我担心的是，坚持要求无条件投降，只会把日本人逼得走投无路，结果反倒会增加我军的伤亡。在我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要求日本无条件投降。”
杜鲁门对莱希的提议表现得很谨慎。他很清楚，有条件投降或谈判投降，都会被美国公共舆论视为失败，是对罗斯福总统的背叛，因为罗斯福一直都坚持要求日本必须彻底投降。然而，他也比较认同莱希的看法，这也正是他“一直都没有在国会把后路切断，而随时准备采取恰当行动”的原因。接着，杜鲁门又说道，“在现在这个时间点”，无法“改变公众舆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总而言之，杜鲁门说道，他邀请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参与本次会议，就是为了了解“我们到底可以为进攻日本本土承受多大的代价”。他本希望“有可能避免冲绳岛的惨剧在日本本土再次上演”。但是，既然参会人员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答案，那他现在“相当确定地认为参谋长联席会议应当继续推进登陆九州岛的作战计划”。
就在参会人员即将开始讨论其他议题时，杜鲁门询问在会上发言最少的约翰·J.麦克洛伊，除了地面进攻以外是否还有其他替代选项。麦克洛伊转向史汀生，似乎想要在得到上司的首肯后再发表意见。史汀生说：“就说说你的想法吧。”
“好吧，我的确认为我们还有替代选项，”麦克洛伊答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替代方案。说实话，如果我们没有仔细研究其他方案，仅靠再次发动一场常规进攻和登陆作战来结束战争，那就得检查各自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
麦克洛伊的第一个建议是，如果允许裕仁天皇保留国家元首的地位，那么日本政府就有可能投降。代理国务卿约瑟夫·C.格鲁(Joseph C.Grew)之前在另一次会议上已经向杜鲁门提出过相同的建议。这当然也是杜鲁门准备考虑的一种选项。然而，麦克洛伊提到的原子弹问题引起了所有参会人员的关注。麦克洛伊回忆道，他刚刚提及原子弹，“大家虽然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还是感到有点儿震惊”。“没人会把原子弹摆到台面上讨论；这就好像没有人会在耶鲁大学的社交场合谈论骷髅会一样。只是还没有这么做罢了。”
麦克洛伊没有在意与会人员不满的眼神。他指出，应当首先警告日本政府，宣布美国拥有原子弹；如果日本人仍然拒绝投降，那么就使用原子弹。他补充说：“我认为，如果明确警告了日本政府，那我们就会处在有利的道德立场。”
一位参会人员回应说，没有人知道原子弹到底是否靠谱。“要是它没有引爆成功呢？那我们岂不是颜面扫地？”
麦克洛伊答道：“所有参与计划的科学家都告诉我们，原子弹没有问题。现在只剩下试爆了，但根据我目前看到的报告，他们都很有把握，认为原子弹肯定会成功。”
当然，史汀生和过渡委员会早就向杜鲁门建议，“应当尽早对日本使用原子弹”，“使用前不应事先警告日本政府”。麦克洛伊的区别在于，他认为应当事先警告日本政府，这一点与杜鲁门不谋而合。杜鲁门已经得知原子弹将会在三十天内、也就是7月中旬前后进行试爆。于是，他在会上表示，如果试爆成功，就应当“给日本人一个通过投降结束战争的机会”。换言之，杜鲁门决定发出最后通牒以暗示拒不投降的后果：若日本政府无视警告，那就使用原子弹。
与此同时，参谋长联席会议应当继续推进11月1日登陆九州岛的作战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