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将军,您要回家了

6月18日上午11:00,乔·史迪威上将终于等到在马尼拉与道格拉斯·麦克阿瑟见面的机会,商讨自己在即将开始的对日作战中应当担任什么样的职位。麦克阿瑟提出请他担任自己的总参谋长,但史迪威拒绝了。“我给自己的定位是作战部队的指挥官。”史迪威宣称。

“集团军的指挥官可以吗?”麦克阿瑟问道,“你愿意屈尊降贵吗?”

“当然愿意。只要让我带兵打仗,当师长都可以。”

接着,麦克阿瑟询问巴克纳指挥冲绳岛战役期间的表现。史迪威一点儿情面都没留,指出巴克纳的表现乏善可陈:他既没有冲劲,又没有想象力,只知道使用会造成重大伤亡的正面进攻战术,根本就不考虑在冲绳岛进行第二次两栖登陆,把部分下属的相关建议当成耳旁风。更过分的是,他与海军的关系过于亲密。史迪威的一席话进一步加深了麦克阿瑟对巴克纳的不满。史迪威后来在日记中写道,“麦克阿瑟告诉我,在他认识的将领里面,没有谁比我更适合担任集团军指挥官了,如果GCM(美国陆军的参谋长乔治·C.马歇尔)同意,那他本人就没有任何意见。”

史迪威非常满意地结束了会面。麦克阿瑟更愿意让他而不是让巴克纳指挥进攻日本本土的作战;只要让马歇尔了解到这个情况,那么史迪威就很有希望能取代巴克纳的位置。然而,最终还是得看马歇尔的决定。史迪威写道:“如果海军放弃了(第十集团军),而巴克纳又没有被免职,那么我可就一无所获了。”

这起发生在冲绳岛以南900英里外的马尼拉的密谋,巴克纳中将完全不知情,他还在同日再次亲临前线视察部队。早上8:30,他与副官哈伯德少校在护卫队的陪同下离开集团军司令部,并在临走前对集团军参谋长E.D.波斯特说,他想要看看“小伙子们”干得怎么样了。据波斯特称,巴克纳那天显得“尤其积极”,因为他“热切期盼部队取得决定性的战果”。他决定视察陆战队,因为他们17日取得了极大的进展,而第二十四军的“大兵”则“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途经那霸,他在陆战一师师部停留了一会儿,与师长戴尔·瓦莱少将说了几句,然后继续南下。接着,他又在路上遇到第二十二陆战团团长鲍勃·罗伯茨(Bob Roberts)上校。罗伯茨建议巴克纳不要在那个地方视察前线,并指出第二十二陆战团和邻近的第八陆战团当天早上快速前推,一路上肯定“绕过了许多日军;另外,第九十六师前方高地上的敌军火力仍然对陆战队侧翼造成相当大的威胁”。巴克纳回应道,“手下的士兵打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因为他要亲眼看看在前线的士兵们都会遇到些什么样的困难”。

巴克纳决定视察的部队是刚刚抵达冲绳岛的第八陆战团。2月初,巴克纳曾前往塞班岛视察第八陆战团所属的陆战二师,当时他对该师印象很深。虽然第八陆战团两天前刚刚抵达冲绳岛,但据戴尔·瓦莱和罗伯茨称,他们已经“迅速”取得了“进展”。

大约在中午,巴克纳抵达了第八陆战团设在真荣里岭反坡上的团部附近。他跳下吉普车,发现周围全是由弗雷德·黑利(Fred Haley)上尉率领的A连士兵。他们在当天的作战任务中担任预备队。巴克纳停下脚步与A连的一些陆战队员握手交谈,这一举动对普通士兵“意义重大”。黑利评论说,肩章三颗星的中将亲临前线,“极大地鼓舞了部队的士气”。

逗留几分钟后,巴克纳与随行人员在士兵的护送下来到A连连部,发现黑利和手下军官一起,正在与一营负责后勤的军官、绰号“公爵”的戴维斯中尉讨论补给问题。在场军官看到巴克纳走来,纷纷立正敬礼。黑利写道:“很明显,巴克纳将军与视察塞班岛时一样……仍然颇具大将风范。他给人印象深刻,颇有威严。”然而,令人担心的是,巴克纳仍然戴着那顶镶着三颗银色将星、十分显眼的钢盔。黑利写道:“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没有人向巴克纳建议换个头盔,以免在前线暴露他的将领身份呢?”

黑利不知道奥利弗·史密斯准将早就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但是巴克纳压根儿就没打算像其他将领那样采取折中方案,即在前线时把头盔换成上面画着小白星的内盔。

就算巴克纳认出黑利就是那个在塞班岛检阅部队时闹出大笑话的军官,他也没有旧事重提,只是与黑利握手。巴克纳讲明来意,黑利用无线电联系营部,请示上级。由于营长与承担进攻任务的连队一起上了前线,与黑利通话的是副营长唐·肯尼迪(Don Kennedy)少校。肯尼迪命令道:“把巴克纳将军和随行人员护送到团部的观察哨,我会告诉华莱士上校,将军想要在观察哨与他会面。”

离开黑利的连部时,巴克纳在一名年轻军官的尸体旁停了下来。那名军官隶属B连,在前一天阵亡。巴克纳询问了军官的名字和背景,得知他在参军前是艾奥瓦大学知名的全能运动员。巴克纳似乎很受感动,要来军官家的地址,表示要亲自给他的家人写信。巴克纳在尸体旁跪了一小会儿,并伸手擦掉了尸体额头上的一个“小泥点”。

黑利带着A连的无线电操作员和两个传令兵,陪同巴克纳和随行人员,沿着陡峭的山路前往第八陆战团设在第52号高地正坡上的观察哨。此处距离马里厄斯·布雷苏前一天中弹负伤的地方不远,虽然能够“俯瞰夹在真荣里岭和伊原岭之间的山谷”,但“完全暴露在伊原岭山顶北侧、向北搜索的日军望远镜的视野内”,并且“几乎没有植被”可供隐蔽。

巴克纳一行走了大约1 000码的迂回路线,到达团部时发现团长“公牛”克拉伦斯·R.华莱士(Clarence R.Wallace)上校和负责作战的团参谋比尔·钱伯林(Bill Chamberlin)少校正在团部等待他们。华莱士是一个进取心强、英勇无畏的军官,“既不愿同情又无法理解下属的难处”。他命令黑利返回A连,然后就带着巴克纳、哈伯德、钱伯林以及A连的那两个传令兵,翻过第52号高地的峰顶。为避免吸引太多的注意力,巴克纳一行的其他成员没有翻过高地的峰顶,而是分散躲进靠近峰顶的散兵坑。

观察哨由两块珊瑚岩巨石组成,其间有一个宽度大约1英尺的间隙。巴克纳站在间隙后边,观察“战争的全景”——第八陆战团二营的步枪兵从谷底出发进攻伊原岭。华莱士及其他人员则躲在巨石后面,这里比间隙后面更安全。

在巴克纳观察过战况后,华莱士提出,巴克纳镶有将星的头盔太过显眼,建议还是换一顶不那么显眼的头盔比较好。巴克纳拒绝了,并轻声说道:“我上前线可不是来东躲西藏的。”他又补充道:“我要让日本人认识到,继续抵抗毫无意义。这种认识可能会说服他们,允许那些跟他们待在一起的冲绳岛平民向我们投降。”

在发表这番评论后没多久,第八陆战团的无线电操作员向华莱士汇报,他收到第八陆战团一营作战参谋皮克特(Pickett)上尉发送的电报——只要回头向观察哨方向看一眼,就可以看到巴克纳头盔上那三颗“清晰可见”的将星。听到华莱士与操作员的对话后,巴克纳微微一笑,摘下那顶惹是生非的头盔,放到身旁的珊瑚岩上。然后,他戴上一顶钱伯林递过来的、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头盔。“下面的人烦心事儿已经够多了,”他自嘲道,“我还是别给他们添麻烦了。”

几分钟后,下午1:15,巴克纳已经在观察哨观战了大约1小时,此时日军发射的一枚型号不明的炮弹(可能是一枚47毫米口径反坦克炮炮弹)没有任何预警,突然在珊瑚岩巨石间隙的下方爆炸,爆炸产生的大量弹片和碎石击中了巴克纳的右胸。华莱士和钱伯林分别站在巴克纳的左右两边,但都毫发无伤。观察哨内的其他人员中,只有哈伯德鼓膜穿孔,算是受了点儿轻伤。巴克纳虽然身负重伤,但首先想到的仍然是那些陪同他的人。“还有其他人被击中了吗?”他问道。在得知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后,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随行人员用斗篷抬着巴克纳,翻过峰顶把他运回相对安全的反坡,在那里找来一副野战担架抬着他。当黑利上尉收到无线步话机的消息赶到现场时,一营的外科医生、海军中尉汤姆·沙利文(Tom Sullivan)已经开始紧急处理伤口,并在一名医护兵的帮助下尝试给巴克纳输血浆。然而,黑利很清楚,巴克纳将军“已经没救了”。当生命特征渐渐从他身上消失时,巴克纳试图站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黑利写道:“他那双锐利的双眼仍然凶猛且威严,粗布军服衬衫破破烂烂,沾满血污,一头银发也溅满泥浆。”

一部分随行人员想用无线电联系集团军司令部,汇报巴克纳严重的伤情,而其他人则试图说服一架执行任务的炮兵侦察机在附近降落,把巴克纳空运到战地医院。然而,没有可供侦察机降落的地方;总之,想要把巴克纳抢救回来为时已晚。临死前,巴克纳伸出右手,好像是想让人把他扶起来。一时间,无人回应。终于,黑利手下的一个传令兵,“一名非常聪明又很勇敢的陆战队员”,用双手紧握住巴克纳的手,直至巴克纳去世才松开。

巴克纳死后,那个传令兵一边把手放回自己的胸前,一边说道:“将军,您要回家了,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在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华莱士不知如何是好,就好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狮子来回踱步,并对任何凑上来的人大吼:“退后!”

最后,巴克纳带来的一名随行人员开始吟诵《诗篇》第23篇。

下午1:30,波斯特准将收到巴克纳身负重伤的消息,马上动身前往现场,看自己是否能帮上忙。下午2:45,他赶到现场,得知巴克纳已经牺牲。他向巴克纳的妻子阿黛尔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我)命人把他伟岸的身躯抬下救护车,安放在帐篷里。我掀开遮尸布,想要最后再看一眼多年来我一直都很仰慕的人。他看起来仍然仪表非凡,想必你也可以安心了。只有一块弹片击中了他,伤口在胸部。他的脸看起来很安详,就好像安然入睡了,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第二天上午9:00,美军按照“安葬在战斗中阵亡的普通士兵的礼仪”,把巴克纳葬在靠近渡具知海滩的第七师墓地。巴克纳的“许多朋友和仰慕者”都出席了这场朴素的葬礼。波斯特代表巴克纳的家人出席葬礼,接收了用来覆盖灵柩的国旗,后来又将国旗转交给阿黛尔·巴克纳。波斯特在信中安慰阿黛尔:“美国失去了一个伟大的人,军队失去了一位卓越的领袖,而我则失去了一位我认为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挚友。我对您所遭受的巨大打击深表同情。”

巴克纳战死后被追授为上将,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军衔最高的美国阵亡军人。此外,他的死还引发了一场有关第十集团军指挥权的激烈竞争。盖格中将暂时获得了胜利。尼米兹从波斯特准将处得知,巴克纳曾希望盖格接任第十集团军指挥官,于是在6月19日确认了盖格的任命。这令冲绳岛驻军的指挥官华莱士少将火冒三丈,因为他认为自己作为集团军的资深将领,理应成为优先人选。盖格成为第一位指挥陆军集团军的海军陆战队将领,然而他在这个位置上连屁股都没坐热。在马歇尔将军征求意见时,麦克阿瑟表示他倾向于第十四军军长奥斯卡·W.格里斯沃尔德(Oscar W.Griswold)中将,而如果马歇尔认为格里斯沃尔德不合适,那他就推荐史迪威上将。马歇尔最终选择了史迪威。麦克阿瑟马上就把好消息告诉史迪威。史迪威喜不自胜,在日记中写道:“收到道格的电报,电文是:‘指挥第十集团军。立即返回关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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