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REAMERS 42-44

THE DREAMERS 42

两个穿着校服的大学生搀起她的妹妹,一男一女,戴着白口罩和绿手套。他们似乎对该怎么做心中有数。

“我不停拨打911,打了好多次,可救护车一直没来。”萨拉颤抖的声音带着绝处逢生的感激——如同一种爱。

“救护车数量不够。”男孩说。

男孩扛起在木地板上躺了一整天的莉比。莉比穿着绿色睡衣,光着脚,脸颊上挂着木地板节子的擦伤。萨拉担心她的嘴唇要干裂了。

“这儿就你们俩?”戴着口罩的女学生问。

萨拉心生冲动,要为这场闹剧道歉。男孩抱起莉比的样子像是从来没抱过孩子,小心翼翼,四肢僵硬,仿佛莉比的身子是件传家宝,是个易碎品。

可他抱起莉比后脚步飞快。他穿着跑鞋,双腿筋干巴瘦。只见他大步迈下楼梯,快步穿过客厅,走出前门。

“医院没空位了。”他站在人行道上眯起眼睛,“不过学校里有人能帮她。”

男孩的口罩滑了下来,女孩帮他拉上,轻柔地将松紧带挂到他的耳后,可男孩急不可耐。

“可以了。”他说罢抬腿就走。

“你把鞋穿上吧。”女孩对萨拉说。

“别。”男孩说,“让她留在这里,她来了会拖后腿的。”

两人的眼神短暂交锋。女孩获胜。她递给萨拉一副绿色的乳胶手套。

“戴上吧。”手套太大了,和手指不服帖,但萨拉还是戴上了——无论他们说什么她都会听。

随后三人一齐上路,男孩抱着莉比。

天空响彻直升机的隆隆声,而地上的街道空无一人。他们走啊走,远方时而传来飘忽的声音,窗边时而探出一张脸。可大部分路段只有太阳和密林,树枝上的鸟儿,以及随风无声摇曳的松针。

十二月这样的天气算暖和了,但一阵轻风让萨拉打了个寒战,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法兰绒睡袍和拖鞋就出门了。

莉比的眼皮不断颤动,如同在做梦。即便她的头在男孩的臂弯里上下颠簸,她仍沉浸在神秘莫测的梦中。清楚认识到连自己妹妹的脑海都如此触不可及,这让萨拉忐忑不安。

加拉巴蒂家的房子前门大开,可屋里没人。萨拉看到一只鸟在里头飞来飞去。

父亲全都说中了。

当一辆救护车转过街角,女孩招手示意,可戴着护目镜,身穿连体防护服的医护人员透过挡风玻璃摇了摇头。

“我们没法再带人了,没空床了。”他们透过口罩说。你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眼睛。

这一刻,见到救护车如幻梦般渐行渐远,萨拉忽然胸口一紧,呼吸不畅。

她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弯下腰,头晕眼花。有人轻轻抚摩她的背。

“你今天吃过东西吗?”那个女孩问。食物——这真叫人吃惊。还有水,萨拉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有多干。

“没时间管这个了,她的妹妹现在最需要帮助。”男孩说。

“吃点这个。”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点吃的。

喝了几口水,吞下一个麦片棒后,萨拉重振精神,站起身来。给她力量的也可能并不是食物,而是被如此亲切关爱。

一辆悍马呼啸而过,一名警察从他们身边跑过。

男孩调整了一下怀中莉比的重心,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肩膀,头发落在他的脖子上,如同父亲抱学步儿童的样子。男孩的口罩一次次往下掉,女孩想帮他系好,可他摇了摇头。

“随它去。”

女孩欲言又止。她往莉比嘴里倒了一点水,水流过莉比的下巴,让她轻轻咳了一声。

“她需要静脉注射。”男孩说。

这时女孩拉起萨拉的手,萨拉一开始觉得不是滋味——她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戴着手套握手怪怪的。可走的路越远,她越发觉得握着手真的是个好主意。

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学校门外聚集了一大群人。看到这场景,萨拉忽然想起可怕至极的一点:需要帮助的不止她们姐妹俩。

从远处看,那些瘫倒在别人怀中的人显得毫无生气:后仰的头,露出的脖颈,同莉比一样无力耷拉着、宛若枯枝的手臂。更糟糕的是那些倒在地上、躺在人行道上或趴在草地上的人。谁知道他们是谁?谁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蓝衣工作人员在人群中穿梭,但隔了大老远,萨拉就看得出来施助者供不应求。

慢,很慢很慢,病人被放上担架抬进学校,送入草坪上的一顶顶白色帐篷中。时有直升机划过天空,跟苍蝇一样毫无用处。

一个穿蓝衣的人在分发手套,另一个正行走在人群中,往地上和鞋上洒清透的液体,也许是消毒剂。

萨拉忽然无比渴望父亲在自己身边,可她无从得知父亲在什么地方。

一个大块头男人在人行道上打鼾,衬衫下肚皮袒露,没人抬得动他。他躺在那里的模样是那么孤单,让萨拉难以承受:也许他的家人只是有事走开,马上就会回到他的身边;也许他的妻子只是暂时离开去上洗手间。四个蓝衣工作人员费劲地把他抬上担架。一股尿味飘了出来。

谣言在人群中口口相传:马上要疏散了,巴士正在路上。

可那男孩一脸狐疑。

“疏散?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做?这与他们的本意截然相反。”

萨拉感到世界上仿佛没有别的人了,而这儿就是地球上最后的小镇。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她,如同一种你心知既真实又不真实的东西。

有些人发怒了。一个男人冲士兵们破口大骂:“你们真是臭不要脸,臭不要脸!”

在马路和人行道间的草地上,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躺在一起,失去了意识。男孩的外套上写着名字和电话号码。这是谁写的?萨拉暗想,可无人可问。一只蜜蜂停在女人的脸上,同行的女孩将蜜蜂赶走。

围绕学校的木桩上挂着好多鞋子和衣服,分批洗好的衣物在太阳下晾干,叫人看着瘆得慌。远处飘来灼烧的味道。

“他们把口罩和手套烧了。”男孩说。

男孩和女孩留下萨拉和莉比,转而去帮助其他人。萨拉看见他们在分发饮用水。

莉比躺在草地上,头枕着萨拉的大腿,萨拉握住她的手。

莉比开始在梦里咕哝,可萨拉什么都听不清。兴许做梦的比清醒的更幸运,说不定他们才是幸运儿。萨拉往莉比嘴里倒了点水。

男孩离开了很久,带回两个工作人员把草地上的女人和小男孩带走。那她妹妹怎么办?萨拉暗自思忖,但她不敢开口。很难说是这儿没有秩序,还是她不知道这儿的秩序。两名工作人员终于抬起了女人和小男孩——一开始他们想先把小男孩带走。

女孩说:“就不能别让他们分开吗?他还那么小。”随后一个工作人员往两人躺过的草坪上喷水。

男孩递给萨拉一张厚纸片,像是一张读书摘记卡,区别是连了条绳子。

“把她的名字写在卡片上。”他对萨拉说。

看到自己笔下妹妹的名字,萨拉又一阵伤感。男孩把纸片系在莉比纤细的手腕上,随后又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萨拉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人,她戏剧课的老师——坎佩尔太太。在课堂外见到老师真叫人吃惊,可更让萨拉惊讶的是她脸上的憔悴与痛苦。她抱着个人,一个生病的男人,男人穿着短袖,窄肩上披了块毛毯。这个男人萨拉也认识,那是她的数学老师——基提艾瑞兹先生。但萨拉自己也不知为何,她装作没看见他们。

那个女学生很快回来看萨拉的情况,紧紧握住她的手。若在另一天,这个叫梅的女孩会让萨拉害羞,她浓密的头发,她与那个男孩那么亲近,她知道该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可萨拉无心想这些,她所想的只有妹妹胸膛的起伏和这个比她大的女孩掌心的温暖。

“快过来,你在浪费时间。”男孩对女孩说。

“这也很重要啊。”女孩仍在人行道上陪着萨拉。

她一直握着萨拉的手,这种感觉让萨拉熬过了那一天——直到几个小时后,男孩和女孩决定放弃等待工作人员,直接带她妹妹进学校。随后女孩陪她走回家,到家后,她会蜷缩在妹妹的床上,独自入眠。

女孩保证她一定会回来看她,可几个小时过去,一整夜过去,她都没有回来。

THE DREAMERS 43

图书馆二层睡着最年幼的患者。

临时搭建的儿科病房中,沉睡的孩子们穿着猫咪衬衫和芭蕾舞裙,粉嘟嘟的脸颊上挂着饲管,静脉注射管从消防车睡衣的袖口探出来。有些孩子怀中抱着毛绒玩具,不知是谁放进去的,一个学步儿童的怀里有一只破旧的大象、一只软绵绵的兔子和一个塑料娃娃。有些病人的衣服上别着纸条,上头写着他们的名字、电话号码和帮助请求。有些病人,包括莉比,睡觉时双眼半睁,做梦时鼓起小肚皮。

也许他们的父母睡在别的地方——医院、图书馆别的楼层或外头草地上的帐篷里。也许他们醒来了也说不定。无论他们在哪里,反正不在孩子身边。

墙边书架的阴影笼罩着一张张幼儿床,身穿蓝色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正挨个检查孩子们的生命体征。

一种神圣感弥漫了整个图书馆。这儿很安静,除了轻微的鼾声、偶尔的咳嗽声,还有心电监护仪平稳的嗡嗡声。

但这儿也有些混乱。总有一两个工作人员穿得不够防护标准,无论是因为不小心、不在乎还是防护服短缺。有些带生病的孩子进来的志愿者只戴着手套和薄口罩,其余皮肤全暴露在受病毒污染的空气中。

梅和马修就是如此。在等候了工作人员几个小时后,他们亲自带着莉比穿过巨大的双层门,走上楼梯。他们突然打破了最后一条规则:待在病房外。

他们将莉比托付给一名护士照顾,随后女孩说:“我们走吧。”

可马修犹豫了,眼前的一幕让他恍惚:这儿睡着上百个孩子,可照顾他们的没几个医生护士。他忽然眼前一亮:这儿需要他。

“马修,我们得离开了。”梅说。

可马修径直走向边上一张床,上头躺着一个小男孩,他的静脉注射管脱落了。重新安上很快,可没人注意到。

“快走吧。”恐惧让梅浑身发热。

可马修不肯走,即便护士开始赶人。

“那我走了。”梅说。

“那你走吧。”马修说。

梅走了出去,沐浴在户外的阳光下,放松与愧疚之情相互交织,涌上心头。他真让人恼火,这个大男孩,太勇敢又太鲁莽——要是他俩病倒了,那岂不是更糟。

夜深了马修才回到院子里,帐篷拉链拉开的声音吵醒了梅。

“请别再这么做了。”梅说。

但马修仍因干了一天关乎他人生死的事而激动得颤抖不已。

他说:“你想想,那些孩子的人生还将迎来多少年,他们的命比起成人更值得一救。”

梅反驳道:“我们没有在那种环境下工作时应该穿戴的口罩和衣服,而且我们也没接受过训练。”

马修重重叹了口气,在梅身边躺下。帐篷里一时无言,叫人为难。

“我一直在想,”马修说,“我觉得你太亲近我了。”

梅的喉头骤然一哽,这呼之欲出的感情令她惊讶。

“你不也挺亲近我的吗?”她握住马修的手,可马修抽开了。

“那我问你。”马修开口道。梅能从他的语气中知晓他又要讲一些抽象的东西,举一些他在哲学书中读到过的例子。大晚上一刻不停地谈逻辑,时不时地分析伦理道德,实在是很累人。

马修问:“如果我溺水了,同时边上的两个陌生人也溺水了,如果你得选择要救我还是救他们俩,你怎么选?选我呢,还是两个陌生人?”

“你怎么想?”梅问。

她知道马修想让她说什么,但这不是她的真心话。你……我当然会救你。这几周来,她一直不敢把爱大声说出来,可现在她觉得说出来才对。

“可那是错误的选择。”马修说。

外头一排警笛一闪而过,微弱的红光照亮了梅的脸。

“两个生命总是胜过一个,你是否认识我无关紧要。”

“我不仅仅认识你。”梅很受伤,他有时也太冷酷了,“你的意思是,换成你的话你不会救我?”

“看见没?”马修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爱不合乎道德,我不相信爱。”

一想起她认识马修不过几周,她心里一惊,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马修又举了几个例子,可梅没有听。幸好小帐篷里黑黢黢的,他看不见她的眼泪,可眼泪来得又快又凶,她藏不住太久。也许她根本不了解这个男孩,她都开始呜咽了,他都不过来安慰一下。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对我太亲近了。”马修说。

梅忽然无比想念自己的父母,孤单童年的旧时记忆重现:至少父母一直很关心她的情绪变化。

“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听了这话,马修拉开帐篷拉链。

“你没抓住要点。”他一边说一边爬到外头的草坪上,仿佛他要甩开她,重获自由。

随后,梅听到他快速踏过干燥的树叶,不知跑向了何方,只留下林间蛐蛐儿的鸣叫、远处直升机旋叶的飞旋声,还有她心中寄身别处的渴望。

马修离开后,梅哭得撕心裂肺。她想给父母打电话,但她不能哭出来。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一阵麻木感随之而来。

她飘飘忽忽地睡着了,或进入了类似的状态。

就在这时,一种陌生的感觉来袭:帐篷里除了她,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马修。”她大喊,或试图大喊。

可马修不在这里。一团黑暗的无形之物来到她身边,像人又不像人,缓缓爬上她的胸口。她的全身上下被死死压住,胳膊上一阵刺痛。

她想尖叫,却叫不出来。她的喉咙发不出声。

她终于意识到,她的全身上下已脱离她自己的掌控,宛如瘫痪。

胸口密集的压迫感令她难作他想,可她仍对最大的可能性具有最微弱的感受:也许这就是沉睡病。也许沉睡病就是这么发作的。

THE DREAMERS 44

梅最先感受到一双手——马修的手,他把自己抬了起来。他呼唤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梅,梅,醒醒,梅,醒醒。梅感受到光线的变化,感受到微风拂过皮肤。马修把她带到了院子里。这种睡眠状态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相比夜晚更像黄昏,被清醒时的现实世界丝丝渗透。

梅知道马修会带她去医院,同他们送过的其他人一样。耷拉的手臂是她的,下垂的头是她的,脸颊上的丝丝碎发也是她的。

她双目紧闭,却不知为何能看到外界——或者说不看就知道外界的样子。她知道路面开裂的人行道在阳光下闪烁,她能想象出天边的群山参差不齐的轮廓。空中飘来纯净的桉树味,让她脑海中浮现出如蜘蛛般细长的桉树形象。

脑海中有一点清晰无疑:受到马修关注与关心的喜悦。

他们到了学校,梅的身体仍窝在马修的臂弯里。老房子的凉意,好多人喃喃低语的声音,消毒剂的气味。

“她这样多久了?”一个沉闷的声音问。说话者像是戴了口罩,是个官员。

梅忽然一阵心焦。我听得到你说话!她想说,却说不出来。我在这儿!她心想,却无法发声。我在这儿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马修上气不接下气,说得很快。梅从没听到过他说话时出现这种情绪:恐惧。“我想她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甚至更长。”

他未加防护的赤裸手指拂开梅脸上的发丝,他的善意如电流般通过掌心渡入她的身体。

然后是贴上胸口的听诊器,接着她的脊柱慢慢沉入一张折叠床。

她决定过一会儿,等她没那么疲惫后,再试试开口说话。

她有种被旧书包围的迷惑感。可能是她闻到了薄薄的书页腐坏后的霉臭,也可能是她在睡觉时听见有人说:把她带到图书馆,儿童区的下一层。

她察觉到一些断片,她无法把控时间的连续性,每一刻都独自悬浮,彼此分离。

某一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古老的故事,混沌而灰暗,那是几年前她在一本书,或一部电影,或某篇文章中看到的。故事的主人公因车祸而瘫痪,大家都以为他已脑死亡,可他没有。没人知道他躺在那里,仍能思考,仍能感知,仍渴望交流,持续数年。这被称作——闭锁综合征。

一阵恐慌猛然流窜全身。马修能感受到她的这种恐惧吗?也许这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时不时回到她的床边,用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

别的时间平静得难以解释,如同滑翔,一切事物白净而遥远,仿若过滤掉了意义和结果。

她的喉咙里可能插着饲管——肯定插着,但没有痛楚。由于双手不再听她使唤,她的手指便不会钩住脸颊上的塑料细管。

有时她会感觉到自己的腿在轻轻震动,但腿并不受她控制,如同随缓和的水流而摇曳的芦苇秆儿。她有时会变回孩子,与父母一同走在沙滩上,或给做饭的祖母打下手。这时祖母会用中文给她讲故事,她只能听得一知半解。

有时会倒过来,梅成了祖母,给自己的孙辈重述那些故事。

她能听到其他沉睡者的动静,鼾声、呼吸声、呻吟、尖叫——也许是噩梦,也许是美梦。此外,她还能听到塑料防护服的沙沙作响声,手拖车滚过硬木地板或尖厉或低沉的响声,以及远处的直升机破空飞行的声音。

还有从四周的书架飘过来的旧书的霉味,像土壤,像根茎,像制作书页的树,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也许她不在图书馆里,而是在一片森林的林荫道上。也许她沉睡在一片无法恢复的枯树林中。

母亲来了,听到她的声音让梅既惊讶又安心。你怎么进来的?梅想问又没法问。

“她的眼睛怎么了?”母亲问了好几次,“她的眼睛怎么了?”梅担心自己的眼睛在睡觉时破相了,比如脱出啊,移位啊什么的。

她试着睁开眼睛,突然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哪,她的眼皮过长,盖过了眼睛。

还有母亲,她意识到母亲并不在这里,当然不在。她在电话那一头。肯定有人把电话放到了自己的耳边,或者开了免提——也许这能解释为什么母亲的声音抖成那样。她甚至可能在用无线电广播。她的声音也可能来自房间另一侧的电视,或通过更深层的频道传过来,比如经由大脑,经由血液。

“为什么她这样呻吟?她想说话吗?”梅的母亲问。

一天晚上,或在梅的感知中是晚上,马修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也可能是“我爱你”。梅觉得自己也能将这句话说出来,不用言语,而靠思维或者呼吸,如同只有马修能听到的密语。

那天晚上,或另一天晚上,或某个白天,马修爬上了她的折叠床,在她身边睡了很久。直到这占了她大部分的感知,成了她最确凿无疑的事实:他的身体依偎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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