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凯文,我上班就要迟到了如果我不……”

“你能打个电话吗?能吗?打电话去说你要迟到了,或者说你可能根本去不了那里?因为可能有什么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德莱文先生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事?”

“你能吗?”

德莱文太太现在正站在凯文卧室的门口。梅根在她后面。她们两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穿西装的父亲和高个儿子,后者仍只穿着平角内裤。

“我猜……对,说我能吧。不过,我得先弄清楚是什么事。”

凯文放低了声音,眼睛盯着门口说:“这是关于‘老爹’梅里尔的。还有那个相机。”

德莱文先生起初只是困惑地看着凯文的眼睛,现在他走到门口。他对妻子咕哝了几句,妻子点了点头。然后他关上门,对梅根抗议的哀号不屑一顾,就像他对卧室窗外电话线上唱歌的鸟儿不屑一顾一样。

“你跟妈妈说了什么?”凯文问。

“那是男人之间的事。”德莱文先生微微一笑,“我觉得她认为你想谈论自慰。”

凯文脸红了。

德莱文先生看上去很担心:“你不是要聊这个吧,是吗?我是说,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凯文急忙说。他不会告诉他的父亲(也不确定他能否坦诚地说这件事),自己突然不知所措是因为发现不仅他的父亲知道自己在自慰——当然这完全不应该让他感到意外,但他还是大吃一惊——而且连他的母亲不知怎么也知道了,这让他只剩下惊慌失措的感觉。

不要紧。这都与噩梦无关,也与他头脑中萦绕不去、已经确定的事情无关。

“是关于‘老爹’的,我告诉过你。我还做了一些噩梦。但主要是相机的问题。因为‘老爹’不知怎么把它偷了,爸爸。”

“凯文……”

“我知道,我把它放在他的砧板上砸得粉碎。但那不是我的相机。那是另一台相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是,他还在用我的相机拍照!那只狗就要出来了!它出来的时候,我想它会杀了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它已经开始要……”

他说不下去了。凯文又一次让自己感到吃惊——这次他居然突然哭了起来。

约翰·德莱文让儿子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五十分了,他已经接受了至少上班会迟到的事实。他把孩子抱在怀里——不管是什么事,这件事真的让孩子颤抖了,如果这真的只是因为一堆梦的话,德莱文先生认为他总会发现“性”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凯文瑟瑟发抖,只是偶尔抽泣着深呼吸一下。德莱文先生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希望凯特已经把梅根带下楼去了。凯特确实这么做了,走廊里空无一人。不管怎样,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他想,然后回到凯文身边。

“好点了没?”他问。

“‘老爹’拿了我的相机。”凯文沙哑地说。他眼睛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像有近视眼一样看着他的父亲。“他不知怎么搞到的,现在正在用它。”

“这是你做的梦吗?”

“是的……我想起了一些事。”

“凯文……那是你的相机。对不起,孩子,但确实是。我甚至看到了边上的小裂痕。”

“他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做了手脚……”

“凯文,这似乎很荒唐……”

“听着。”凯文急切地说,“你能不能听我说?”

“好吧。是的。我在听。”

“我记得的是,他把相机递给了我……我们在外面砸碎了它,记得吗?”

“是。”

“我当时朝取景窗里看了看,里面会显示还能拍多少张。当时显示的是三张,爸爸!它显示的是三张!”

“呃,所以呢?”

“里面还有胶卷!有胶卷!我知道,因为我记得当我砸烂相机的时候,一张闪亮的黑色东西跳弹起来。先是弹到空中然后又飘落下来。”

“我再说一遍,那又怎么样?”

“我把相机给‘老爹’的时候相机里没有胶卷!这就是‘那又怎么样’。我本来拍了二十八张。他要我再拍三十张,一共五十八张。如果我知道他在干什么,我可能会买更多的胶卷,但也可能不会。那时候我已经很害怕了。

“是的。我也有一点儿害怕。”

凯文恭恭敬敬地看着他:“你怕了?”

“是的,继续。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想说的是,他为胶卷出了钱,但不够,甚至都不到一半。他是个吝啬鬼,爸爸。”

约翰·德莱文淡淡地笑了笑:“他就是这样的人,我的孩子。还是世界上最吝啬的,这就是我想说的。继续说完。时间走得可是非常快。”

凯文瞥了一眼时钟。快八点了。尽管他们俩都不知道,但“老爹”会在不到两分钟后醒来,开始做他早上要做的事,而且“老爹”对早上这件事没什么正确的记忆。

“好吧。”凯文说,“我想说的是,即使我想买,我也买不了更多的胶卷。买三套胶卷就花光了我所有的钱。我甚至还向梅根借了一块钱,所以我也让她拍了几张照片。”

“你们两个用光了所有的胶卷?一张都不剩?”

“对!没错!他甚至说总共有五十八张!从我拍完他想要的所有照片到我们去看他制作的录像之间,我再也没有买过胶卷。爸,我把相机拿进去的时候,它是空的!取景窗上的数字是零!我看见了,我记得!所以如果是我的相机,为什么我们下楼的时候取景器里显示有三张照片?”

“他不可能……”然后他父亲停住了,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阴郁的奇怪表情,他意识到“老爹”可能做得出,而事实是:他,约翰·德莱文,不愿意相信“老爹”把相机调了包;但过往的痛苦经验显然还不足以预防自己犯蠢,“老爹”可能会瞒过他自己和他儿子的眼睛。

“不可能什么?你想到了什么,爸?你刚想到了什么!”

德莱文确实想到了什么,没错。当时“老爹”着急下楼去拿最开始拍的拍立得照片,这样他们可以仔细看看狗的脖子上的东西,后来证实那东西是希尔达姨妈最新送给凯文的蝶形领结,上面有只可能是啄木鸟的。

我们不妨和你一起去,当“老爹”提出拿照片时,凯文是这么说的,但“老爹”不是自己跳了起来,像山雀一样激动吗?用不了一分钟,那个老头就是这么说的,或者说了类似的话,事实上,德莱文先生知道自己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或做什么,因为他当时想再看一遍那该死的录像。还有一个事实是:“老爹”甚至都无需在他们面前玩老一套的调包把戏。德莱文先生勉强愿意相信这个老东西,甭管他是不是快七十岁了,很可能提前做了准备,如果他要调包,可能也已经调了包。他们在楼上,他在楼下,大概也只是帮凯文拿了下照片,他可以在空出来的时间里调包二十台相机了。

“爸?”

“我想他可能是调包了。”德莱文先生说,“但为什么呢?”

凯文只能摇摇头。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倒也没事。德莱文先生认为他调包了,这让凯文松了一口气。也许诚实的人不必一遍又一遍地学习世界上最简单的真理,可能其中一些真理最终也会变得没用。他只要把问题说出来就能找到答案。“老爹”梅里尔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赚钱。这就是原因,全部的原因,仅此而已。凯文想毁掉它。在看了“老爹”的录像带后,德莱文也认同他。他们三人中,谁是唯一一个会有更多谋划的人?

当然是“老爹”。雷金纳德·马里昂·“老爹”梅里尔。

约翰·德莱文本来坐在凯文的床边,一只胳膊搭在他儿子的肩膀上。现在他站了起来。“穿好衣服。我下楼打个电话。我要告诉布兰登,我可能会晚到,但我想我今天根本去不了了。”

他一心一意想着这件事,脑子里已经在跟布兰登·里德谈话了。不过,他并没有那么全神贯注,还是看到了儿子忧虑的脸上流露出的感激之情。德莱文先生微微一笑,觉得那种不同寻常的忧郁先是烟消云散,然后完全消失了。至少还有这样一件事:他的儿子还太小,还能从他那里得到安慰,或者把他当作更高一层的力量,因为他有时可以向自己求助,而且知道他会对自己采取行动,自己也没有老到不能从儿子身上得到安慰的地步。

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找‘老爹’梅里尔。”他看了一眼凯文床头柜上的时钟。八点过十分钟。在荣光商店的后面,一把大锤正砸在一个仿制的德国布谷鸟钟上。“他通常在八点半开门。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就差不多。如果你能动作快点,我们就可以走了。”

他在出去的路上停了一下,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他没有对儿子微笑。“我想他得解释一下,这就是我想说的。”

德莱文先生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凯文急忙开始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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