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信任危机

妮塔半夜突然惊醒，心怦怦直跳。她梦见天上有火焰倾泻而下，正如图尔所描述的那样。导弹，成百上千的导弹从无人机上砸落，迅疾而下，他们家族的岛屿全烧起来了。一切都在燃烧：她自己、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姐妹、她的员工……

她犹豫地伸手摸了摸内勒的肩膀。“你醒着吗？”

“嗯。”

月光下，他拆船时期留下的文身在他的脸上显得怪异可怖。

“我很担心。”她说。

内勒握住了她的手，他们的手指交扣在一起。“你觉得你爸爸会再次去追杀图尔吗？”

“我觉得他做不到。你也看到他什么样了。”

有时候，说出她的感受和担忧，甚至承认她的失败，是很容易的。而现在，她发现很难说出那些她害怕说出的话，很难说出那些她担心内勒会因此鄙视她的话。

“他让我感到害怕。”她终于说道。

“确实，他很快。而且如果他能笼络另一家公司的强化人……”内勒吐出一口气，“恐怕他就强大得无法估量了。”

“不，不仅是那样。就好像……”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觉得羞耻。羞耻于她对曾经帮助过她的强化人产生的想法，而他现在就睡在她家的客房里，就在楼下。“好像……”她继续说道，同时在心里咒骂着自己说出这些话，“好像他不把我们当人。”

“实际上，我觉得他是把我们当人的。”内勒阴沉地笑了笑，“但这也是让人不安的原因。他只是把我们看作人类而已。不是主人，不是他的所有者，只是人类。”他转过头看着她，轻微地动了一下，“你们雇用了那么多强化人，他们也这样吗？不是。强化人是忠诚的，这是他们的特性，也是他们的工作方式。你不需要费心说服他们或哄骗他们，也不必担心他们的感受——”

“我对他们并不刻薄。”妮塔打断道，感到一阵愤怒。

内勒坚持说：“我不是说这个。你还记得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光吗，在沉城的时候？我认为他以前就是这样的。现在可能更明显一些，但那时已经是这样了。你只是不习惯了。他没有改变。只是在这里，他显得很突兀，因为你在自己家里通常是有掌控感的。”

妮塔不爱听内勒的话。“我并不控制员工。”

内勒翻了个身，看着她。“你当然控制员工了。忠诚的誓言和驯化就是控制手段。你对强化人很好，但他们不是人类。他们并不要求得到人类的待遇。他们不会像人类那样提出要求……”他耸了耸肩，“但是，图尔会。”

妮塔摇了摇头。“不，不是那样的。”

内勒讽刺地看了她一眼。

“不仅仅是这个问题，”她纠正道，“我承认这很让人不安，但问题不止于此。瞧瞧他能做什么，瞧瞧他是怎么挑衅我们的。他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强化人。他自己都说了，他是一个行走的策反者。”她停顿了一下，“他一肚子怒火。对于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都想复仇。他还想为所有跟随过他的人报仇。我们甚至无法找到他讲的那个最后帮助他的女孩。他身后有一连串的尸体，他想要为这一切复仇。”

“所以……？”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呢？我真的要帮他吗？该做什么才——”她顿了顿，咽了口口水，“做什么才算负责呢？我们不能就这么收留着他，好像他是某个……寻常的客人似的。尤其是梅西耶就要来收拾我们了。”

内勒无助地耸了耸肩。“你必须想好，要不要信任他。”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啊。”

他们都沉默了一阵。

妮塔想知道内勒是不是睡着了。他一动不动，她以为他真的睡了。但她凑近看，又发现他睁着眼睛，透过玻璃天花板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戳了戳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救过我。”

“他救过我们俩。”

“我只是希望他看上去没有这么不一样。放在以前，我肯定会……”

“那时你是用你的生命在信任他。”

“但他现在不同了。”妮塔说，“你也看到了，不是吗？我没疯，对吧？”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内勒说出了妮塔害怕他说出口的话。

“你没疯。”他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我现在都快认不出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