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突然,门开了,萨米进来了。

“啊!她来了——就像乡间的气息!”普鲁内拉说。虽然她的语气很幽默,但这个比喻的确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正确。

就像一种气息,如果不是来自乡间,至少也来自地铁深处。萨米身上浓烈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在她回来之前,她们已经向鲍勃大致描述了她的个性和过往,因此,现在就不难搞清楚萨米堕落的缘由了。她长得挺漂亮,可是家里很穷,因为父亲的晚间娱乐活动,使她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家。这些娱乐活动非常丰富,但是经常包括用铁丝把他的孩子们打得不省人事,以及用烧得通红的拨火棍打孩子们的胳膊和腿,这对一个天生易精神失常的人来说,实在难以承受。乐善好施的科学家们或许可以把她身体上遭受的不幸拍下来展示,但是无法弥补如此不祥的人生开端所造成的影响。她大约三十四岁,时而会癫痫病发作,一头乱蓬蓬的红发,还长着一双无牵无挂的惯偷所特有的呆滞的蓝眼睛——简而言之,完全“疯疯癫癫的”。

这些并不妨碍萨米如常人一样聊天,她的话里充满了觉醒和智慧。此外,她还充满活力,非常快乐。介绍认识时,她极其有力地握住鲍勃的手,说“很高兴见到你”,接着就嚷嚷要喝茶。她去接满了一壶水,砰地把水壶放在火上,随后又拉来一把椅子,作为主导者加入了谈话。

“好了——你干吗去了?”普鲁内拉问。

“我吗?我啥也没干,亲爱的。我勾引年轻人去了。要不是你们的朋友在,我就告诉你们了。”

“哦,鲍勃不介意的,”詹妮说,“对吧?”

鲍勃表示自己不介意。

“他跟咱们是一起的。”普鲁内拉说。鲍勃再次感到有点恶心。

“好吧,”萨米说,“我刚刚救赎了自己的灵魂。你们知道丽人街和沃德街交叉的那个路口吗?”

大家知道。

“好吧,有一个男孩儿站在那里——明白吗?”

大家明白。

“他最多十七八岁——也就是三点钟的样子,他就站在那里。明白吗?”

大家明白。

“好吧,于是我朝他走过去,嗯,你看,我说:‘你是从哪儿来的?’我说:‘伊顿还是哈罗?’明白吗?”

大家明白,哧哧地笑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理了理衣领……于是我说:‘你想要我吗?’于是他说:‘哦——啊——’他说:‘哦——啊——我也不知道——啊——真的。’于是我说:‘好吧,看在上帝的分上,下个决心吧,孩子,因为我可不会整夜都站在这儿!’于是他又那样哦哦啊啊的,直到最后我说:‘好了,你还是跟我走吧,好吗?看看之后你感觉如何。’于是我们就一起往前走。明白吗?”

大家明白。

“好了!我们正走着,他说‘哦——啊’。他说:‘我想——啊——我不想这么做——啊——真的。’于是我说:‘好吧,孩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于是他说:‘呃——啊——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啊——跟我喝点东西。’于是我说:‘当然可以,只要你让我的时间花得值。’于是他说:‘好的。’于是我们就去了附近的一家酒馆。明白吗?”

“于是我们进了一家酒馆,然后他就开始说他多么为我感到难过。明白吗?还有所有我们这样的姑娘……于是我迅速把酒喝完,说:‘好了,没人像我这么难过,孩子,但是你刚才说过要给我什么?’于是他说:‘好了,我想我该走了。’于是我说:‘哦,不,别走。’我说:‘你不想吵架吧,对吗?’”萨米向朋友们求证:“没错吧,不是吗?”

萨米干得漂亮极了。

“好了!于是他说:‘你要多少钱?’于是我说:‘你浪费了我很多时间。你有多少钱?’于是他说:‘十个先令行吗?’于是我说:‘不行——你不想让我在这儿‘制造一些事情’吧,想吗?’”

萨米的意思是,这个年轻人不会想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制造”争端或是麻烦。

“于是他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我亲爱的们。于是他说:‘不,我不想那样。’他说:‘你要多少钱?’于是我说:‘好吧,你给我三英镑,我就让你走。’于是他说他没那么多钱。于是我说:‘好吧,那你给我两英镑十先令。’我说:‘快点儿。’于是他说:‘要是那样,我就没钱坐车回家了。’于是我问他住在哪儿,他说贝德福德。于是我说:‘好吧,如果你给我两英镑十先令,我就把你的车钱给你。’他被吓坏了,于是说:‘你能保证吗?’于是我说:‘我当然能!我很够意思的,不是吗?’于是他说:‘车费是三先令八便士。’然后就给了我两英镑十先令。于是我接过来,问他:‘你坐几等座?’于是他说:‘呃——我得坐三等座。’于是我说:‘好吧——给你五个先令,你可以坐一等座。’于是我从包里掏出钱来给他。不——”萨米停下来,再次向她的听众求证,“我这样很够意思,不是吗?”

大家喃喃低语,对萨米的完美作风表示赞许。

“然后呢?”詹妮问。

“好了——于是我把钱给他,他说:‘非常感谢。’我说:‘不用谢。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于是他说:‘好吧,我走了。’于是我握了他的手,说:‘当然可以,亲爱的。再会,亲爱的。’我说:‘别再到处游荡着想去拯救妓女的灵魂了。’于是他说:‘不会,我不会了。’于是我说:‘她们根本没有灵魂,亲爱的。她们是粗人。你快走吧。’于是他连滚带爬地走了。”

(拯救妓女的灵魂。“她们根本没有灵魂。”这可是内部人士千真万确的指点!所以,他是不是终究也该承认自己恰恰在试图这么做?并且,无须赘言,他难道不是比这个年轻人更好骗、更天真?他难道不比其他任何人更应该牢记萨米的教导吗?)

故事结束了。“不管怎样,”萨米说,“我这样很够意思,不是吗?我给了他一等座的钱。够意思吧,不是吗?”

大家显然都这么认为,但萨米还不满足。

“我说话算话,”萨米凶巴巴地说,“不是吗?”

大家显然知道她的确如此,但萨米仍然不满足。

“你们知道的,不是吗?”她继续咄咄逼人地说。

“是的,”普鲁内拉说,“跟我一样。我说话算话。”

“我也是。”詹妮说。

“不,”萨米咬牙切齿地说,“我跟其他人可不一样……”

“不一样。”普鲁内拉说。

在接下来的安静中,空气里弥漫着她们这一类人坚定不移、极端义气的特有气息。鲍勃想起詹妮母亲的坟墓……

“当他们想拯救你的灵魂时,”詹妮说,“一点意思都没有。”

鲍勃坐直了身子:“什么,你的灵魂被拯救过吗,詹妮?”

“我?我应该说有过。有一次,有一个男人拯救了我,我从他那儿拿到四英镑。”

“他为什么给你四英镑?”

“哦,”詹妮回答,“他不知道那四英镑已经没了。”

一阵安静。

他甚至无法克制震惊给他带来的冲击。现在他终于受够了。或许,他早该料到这一点。在他第八次与心上人见面时,他发现她是个小偷。一个刻薄、粗俗的小偷。他必须离开这儿。

“直到后来才知道。”她嬉皮笑脸,巧舌如簧。

“也就是说,你是偷的?”他问。

她感觉到他的语气变了。

“是啊。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会偷钱,”他说,“没别的。”

普鲁内拉和萨米的表情都有点尴尬,但他也不管了。

“我不会偷朋友的钱,”詹妮说,“不会偷任何我认识的人的钱。我不会偷你的钱。”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差别。”鲍勃说。

普鲁内拉机智地用一个委婉的说法来救场。

“当你遇上一个慷慨的人,”她说,“很多事都有可能发生。”

“而我碰巧让这个人比他原本想的更慷慨了一点点。”詹妮又嬉皮笑脸地说。

她们三人都笑了。

在哄笑中,他对她充满了无限的恨意。到此为止了。他必须离开这个肮脏的窝点。

“恐怕,”普鲁内拉说,“你的男朋友不太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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