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草莓糖

这几天谈默很奇怪。

具体是从回到临江开始,更准确地说是从那天早上开始的。

那天肖嘉映忙完才看到那条消息:【我去找你。】但时间已经是三小时前了。

他抽空给谈默打过去,谈默没接,发短信也不回。

【你人呢?】

【谈默,在哪里给我回个电话。】

搞什么……

酒店也说房间里没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肖嘉映抽不出身去找,正心神不宁的时候手机轻微震动。

【给我买张火车票,我想回医院。】

肖嘉映立刻从办公室出来,到走廊尽头尝试打电话,可他还是不接,只好发文字。

【出什么事了?】

谈默的情绪在字里行间晦暗不明:【我想回去找白主任。】

倔强小孩的脾气又上来了吧,肖嘉映心想,因为忽略了他,所以他想跟小刘她们玩,或者继续折腾白主任的假发。

【一个人回去能行吗,用不用我跑一趟。】

过了三四分钟吧,谈默发来诛心的话:【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再说下去就要翻脸了。

没办法,肖嘉映只好在手机上给他定了票,然后给他转了点钱。

自此谈默就沉寂。

回去路上他没有只字片语,到医院了也没给肖嘉映报平安,连他顺利抵达的消息都是小刘告诉肖嘉映的。

想不出别的理由,肖嘉映只能把原因归咎为小孩阶段性的情绪起伏,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

结果两天后小刘偷偷给他打电话通风报信:“谈默这小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回来就开始拒绝吃药和治疗,连白主任的话都不肯听了。你们出去玩得不开心吗?我看他整天坐在窗边闷闷不乐的,也不说为什么。”

“你把电话给他。”

小刘进去交涉了一番,隔一会儿无奈地小声:“哎呀,他不接,不会得抑郁症了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肖先生你有空就过来一趟,我们都拿他没办法了。”

周六肖嘉映带了几件专门给他买的衣服,路上看到草莓新鲜,又买了两盒装好的拎着。

【吃午饭了吗?我在地铁里,一小时后到。】

【给你带了好吃的。】

没有回应。

去医院的路还是那么远,坐车坐得人犯困。可一路上手机都很安静,谈默连个泡都没冒。

下车阳光晃眼,肖嘉映调整好心态。

无论如何不能跟他生气。

结果到了住院部的楼下,抬头就看到窗边有个熟悉的人影。谈默坐在那里,两条腿悬在窗外。

肖嘉映呼吸都暂停了:“谈默!你在干什么?快下去!”

窗口的谈默好像在发呆。听到喊声,他视线往下,看清是谁以后,手一撑翻回房间,全程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三步并作两步,肖嘉映焦急地跑上楼。

午后,阳光耀眼,面积不大的病房被照得通亮。谈默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头微微垂着,像犯了错误的小朋友,让人无端心软。

“你又犯什么病?窗口也是能随便坐的?万一掉下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因为看到谈默的下巴动了一下,但没有把身体转过来。

准确地说,谈默扫了他一眼,但没搭理。

肖嘉映气得把带的东西全扔床上,草莓盒子直直擦过谈默耳际。但他躲都没躲,只是眉心皱了皱:“你怎么来了。”

“是啊,我还来干什么,就该再也不管你!”

“嗯。”

“你——”

肖嘉映差点被噎死。

“你给我转过来!”

谈默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眼神冷淡而欠揍,眼皮上掀看了他一眼。

“转过来了,然后呢。”

“……”

哪来的没心没肺大烂熊,当初就不该把他从垃圾桶里捡出来。

没力气跟他争辩,肖嘉映回头叫人,小刘忙忙叨叨地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刚才要跳楼。”

小刘嘴成O字型:“谁?!”

“谈默。”

谈默眼撇开:“我没有。”

“那你坐在窗户旁边干什么,看风景?”肖嘉映没好气地问。

“我在想事。”

“你能有什么事可想。”

无非就是思考自己是人还是熊。

“不要吵架嘛,”和事佬小刘两头不得罪,“要谈就好好谈谈吧,有什么事说开就好啦。”

谈默垂眸:“你先走吧,这几天别来看我。”

一路赶过来,肖嘉映连午饭都没顾上吃,现在还遭到这种冷待。

再开口他嗓子都哑了。

“你以为你是谁,想让我来就来,想让我走就走?以后要是不想让我来看你就提前说,我也有很多事要想,有很多事要做,我的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阅历跟性格不允许肖嘉映计较,但是面对这样的谈默,他就是一直在计较。以前他计较谈默失联,计较谈默过年不回家,现在又计较谈默态度忽冷忽热,和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

平时的温和稳重都是假象,在谈默面前他就是很容易原形毕露,变得斤斤计较,锱铢必较,一点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都会敏感地察觉。

“怎么不说话了?”他蹙眉盯着谈默,双唇抿紧又松开,“刚才不是还有很多意见吗,这会儿又哑巴了?”

谈默背过身,重新回到看不见他的坐姿。

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

“好,那你就当一辈子哑巴吧。”

肖嘉映在原地又站了半分钟,然后走过去把衣服和水果从地上捡起来,忍着难受的喉咙,全程一眼都没看谈默。

肯定又是那种很无所谓,或者冷淡的,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他做了个深呼吸,把东西放到柜子上,不想再自取其辱。

没想到还没摁下门把手,谈默忽然叫住他,低声说:“肖嘉映,兔子死了。”

空气一秒停滞。

肖嘉映震惊地回过头。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谈默垂眸,弯着背脊:“早就死了。从头到尾,她根本就不存在,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对不对?肖嘉映,我精神有问题,兔子早就死了。”

说完,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眸更深地敛下去。

“你说得对,你不应该再管我,我也不应该再接近你了。我算是什么……我凭什么霸占着你,你帮了我那么多,但我带给你的永远都只是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我在拖累你,你别管我了,根本就改变不了。”

他的背在一点点绷紧,脊椎从上衣透出来,低下的头轻微摇了摇。

肖嘉映慢慢回过神,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谈默正被困在一间漆黑的房子里,迈不出去也打不破墙。

“谈默。”

他把头无力地垂低,双手先是压着额,少顷捂住脸,因为用力过猛,指节缺血发白。

“肖嘉映你别管我了,我没救了。别为了我搬家,你喜欢住在那个地方就别搬,也别给我钱,那是个无底洞,我不能把你也拽下去。我就是没救了,不值得你为我做任何事。”

他在说很早以前就想说的话,深埋在心底很久的话,哪怕只是为了臆想出的感情。出于这些无法改变的原因,他逼迫自己远远地离开,用最残酷的方式逼自己,同时还想把对肖嘉映的伤害减到最低。

正常的谈默留在了那一年,剩下的,是自我折磨到失常的他。对母亲的愧疚,对父亲的痛恨,对贫穷的不甘,对肖嘉映的不舍,矛盾深刻的感情让当年二十岁的他不堪重荷,精神世界支离破碎。

他宁愿缩在那间黑房子里,也不想再走出来害人害己。

白主任赶来给他用了药,他暂时安静下来,留在房间沉睡。

进诊疗室,肖嘉映长久地心悸。

“为什么谈默会这样?”

“你还没发现吗,”白主任说,“他在想起来的过程中。”

是。

他一定是在想起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他开始激烈地抵触治疗。”白主任看向肖嘉映,“精神的崩塌再重建是个危险的过程,有可能他咬牙挺过来,从此恢复成正常人,有可能他就——”

“彻底失常。”肖嘉映轻微咬字。

白主任点头:“嗯,不过我想,这是最后一间了。”

回到病房,谈默还在睡。

肖嘉映脱了鞋躺在他旁边。

空气里有股草莓甜味,谈默的体温很高,后背一层薄汗。

肖嘉映从后面抱上去,胸膛贴着他弯曲的背肌,一只手从前面,另一只手从他腰下穿过去,搂腰,胳膊收紧,下巴搭在肩膀上,很像取暖的姿势,明明现在是要命的夏天。

不一会儿谈默就被热醒了。

他没完全恢复意识,但把头扭过来,认出是谁。

“肖嘉映……”

姿势肯定是不太舒服,所以他动了动。但肖嘉映默默将人搂得更紧。

“我热,”谈默低声抱怨,“我都出汗了。”

“那就热着。”肖嘉映轻轻咬唇,“除非你不喜欢我抱你。”

杀手锏。

果然不动了。

隔了会,肖嘉映嘴唇贴着他颈后,放低声:“你怎么老爱出汗,以前也是,动不动就一身汗,然后要求开空调。家里电费高都是因为你,还全部都我交。”

“喔。”

谈默应答得有气无力,因为药效还没退。但还是转过身,双手双腿缠住肖嘉映,小腹的薄肌隔着衣服都觉得灼烫。

“你不生我气了?”谈默脸埋进锁骨,嗓音低闷,“我刚才凶你。”

“……”

“那不是故意的,兔子死了我很伤心。”

口吻认真到让人心碎的程度。

“嗯。”肖嘉映拍拍他的背,“我明白,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谈默摇头:“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因为拉着窗帘,所以下午的房间是橙色。

寂寂良久。

肖嘉映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肯定想起些什么对吧。”

谈默埋头拒绝坦露。

肖嘉映想了想,薄毯拉上去,从他喉结亲起,一路向下,慢慢地亲到胸肌附近,温软的唇在那里流连。

尝到汗液的咸味,肖嘉映伸出舌,舔了舔。

生涩的处男哪顶得住这种攻势,马上就嗓音沙哑地叫停,“肖嘉映你等等……”

“叫哥。”肖嘉映嘴唇稍住,牙齿微微咬下。

“哥……”

走不出困境的谈默很痛苦,但肖嘉映总是有办法让他不那么痛苦,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肖嘉映都是他最要紧的那点温暖。

掀开毯子望着他,谈默眼尾泛红,眼神深邃。

肖嘉映视线避让:“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主动的?”

谈默问:“这叫主动?”

“不然呢。”

“喔,”谈默那张冰山脸出现很明显的裂缝,“我就是想确定你什么意思。”

“确定完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就是知道了那个声音说得不对,肖嘉映根本不恨自己。

谈默身体往上挪,捧着他的脸颊用力亲下去。

肖嘉映都快窒息了。

枕头被他们压得几乎扁平,床单皱巴巴的很像抹布,空气稀薄到让人头晕目眩。

谈默边亲边喘,搂在肖嘉映腰侧的手掌反复揉掐,等到把肖嘉映亲得恍惚,才稍微停下,“我就要霸占你。”

“……嗯?”肖嘉映哪听得清啊。

“我说——”

目不转睛地盯着,低哑的嗓音确实是那个谈默,但说法和语气就很熊:“去他妈的拖累,我就要霸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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