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水中影

“还我什么?”

熊反应不过来,直勾勾傻乎乎地望着他。

“以前我们做过一个游戏。你把眼睛闭上,我再跟你玩一次。”

埋头的同时肖嘉映低声说道。

“什么游戏?”

“让你把眼睛闭上。”

熊闭上,但偷看。

肖嘉映干脆用被子把自己罩起来。

“喂肖嘉映……”

熊卡了壳。

他是有点精神分裂但他不是傻子,这点白主任可以证明。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肖嘉映声音不高,但听得还算清楚,就是混杂着一些意味明的含蓄,“不要提问也不要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什么叫过激的举动?

熊想发问,又因为刚刚被命令不准说话而忍住。

他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势,然后裤绳就被什么东西扯住,绳结向外抽开。

下意识往那里伸手,他摸到肖嘉映的脸。

肖嘉映是在用牙咬开。

“你乖一点。”

听到的嗓音更加低哑。

“不要说话也不要乱动,可以做到吗?”

谈默猛地闭紧唇,眼神执着地盯着他。

夜灯橘黄,酒气微醺,酒店舒服的被子裹着他们俩。

仿佛是怕自己退缩,肖嘉映一声都不吭,只是两只手扶着谈默的腰。触感在昏暗的房间里被放大,听觉变得敏锐,空气变得绵软而稀薄,人处在缺氧状态。

这样的空间里,每一点动静都会钻进耳中,不管是低喘还是别的什么。

谈默嘴唇张开,脖子上爬满青筋。中途他手伸下去抓肖嘉映的头发,掌心热得滚烫。但是真正抓着头发以后又没用力,只是象征性地拽了一下就又松开。

这种反应不像熊,倒像是谈默本人。不过是谁都好,反正事情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他是人而变得不那么犯规……

透过被子空隙肖嘉映看向他,看到他这副失控又克制的模样,脑袋跟着昏沉起来。

真是的。

今晚过后自己还怎么当这个哥哥,根本就是引诱犯罪的恶人。

“哥,”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哥……”

“听到了,”肖嘉映没有惩罚他开口说话,反而垂眸低声安抚,“你手别抓我这么紧。”

……

第二天肖嘉映先醒。

他躺床上,少顷拿手捂眼,感觉没脸见谈默。

这要怎么坦然。

活了三十年头一遭的事,还是给一个小自己九岁的男生。

趁谈默还没醒他匆匆爬起来,进卫生间彻底洗了个澡,然后轻手轻脚地穿衣刷牙,赶在八点前逃离了“犯罪现场”。

一整个早上肖副的不对劲都过于明显。

吃早饭走错路,下楼见客户叫错名字,在办公室错拿同事的咖啡,喝掉大半才发现不是自己的。

“老实交待吧肖副。”余妙挑眉打量肖嘉映,“衣冠不整,魂不守舍,大有奸情。”

另一名同事也来凑热闹:“咦,肖副被蚊子咬啦?还是只巨型的嘛,怎么也没让前台送个电蚊香上去。”

“……”

肖嘉映无言以对。

抽空看手机,谈默没找自己。

还没醒?

等到十点半,手机总算如愿以偿地震了震,特别吝啬的一小声。

他马上停下敲电脑的手拿起来看。

【肖嘉映你去哪里了】

“我有事要忙”

这几个字打了又删,不想显得太怂太像逃兵。

【我在上班,你醒了?】

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熊根本不屑回答。他熊声熊气地问:【出门不叫我,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

还能什么意思,躲你的意思。

肖嘉映岔开话题:【三楼有自助早餐,自己去吃。】

【不吃。】

【那就饿着。】

一阵意料之外的安静。

肖嘉映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直到上面又跳出简短的一句:【肖嘉映我裤子呢。】

哗啦——

他电脑遭了殃,小半杯咖啡全泼在上面。同事忙忙地找纸给他擦,他自己也去卫生间处理了一下衬衫,反应过来的时候谈默已经又发来好几条信息。

【快说,我的裤子在哪里。】

【昨晚玩游戏你脱的。】

【说啊。】

这头熊都不知道廉耻的吗,肖嘉映心想,大清早起来一句客套话没有。

【不知道,自己找。】他没好气地回。

【找过了才问你!】

【那就裸奔。】

另一边,酒店房间,谈默收起手机。

对于昨晚的游戏他大概懂得怎么回事,但没有深究的想法。也不能怪他,他的世界是混乱的,不仅时间线混乱,记忆力缺失,理解能力也时好时坏。

他想去见肖嘉映,但又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我去找你。】

发过去肖嘉映很久没回。

走出酒店,谈默想随便找个人问问,结果消失了一整天的兔子就在门口藏着等他。

“谈熊!”

“兔子?”

“你怎么这么晚才出现,我都快等睡着了。”

清晨温和的阳光下,兔子耳朵脏兮兮的,像从哪个垃圾堆里刚爬出来。

谈默过去蹲下端详她:“你昨天去哪里了?肖嘉映很担心你。”

明明就是他自己担心但他不说。

“先别管那么多,”兔子柔软的爪子搭上他手背,殷切的目光巴望着他,“熊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谈默点头。

“那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兔子从随身的挎包里翻了半天,翻出一枚纽扣。

“这个。是我姐姐衣服上的,被我给找到了。你能想办法帮我建立连接吗?我尝试过好多次,但是力量不够,自己根本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见她。”

兔子用力点点头:“没错!”

“我不认识她,办不到。”

“可你认识我啊,”兔子的爪子摇了摇,“帮帮忙好吗熊,我跟我姐姐的事你全都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了,现在又有了她的扣子,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掌心躺着白色的贝母纽扣,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特别,但又因为兔子的重视,所以显得份量十足。

谈默想了想,还是没直接答应。

他不想让最好的朋友空欢喜一场。

“最近我的力量也变弱了,想变成熊都做不到。”

兔子笑他傻。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熊啊。”

“这话什么意思?”

谈默蹙着眉,但兔子却只是撇撇嘴。

“瞧,今天的你就完全不像一只熊。你会蹲下来看我,每说一句话都会思考,说话的口气也跟以前不一样。在我心里你已经不是一只熊了,不过我还是拿你当朋友。”

顿了顿,兔子强调:“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谈默内心有点感动,但他没给她正面回应。

他绷着面子:“你不说这种话我也会帮你。”

“切。”兔子阴阳怪气地刺他,“我还怕你办不成呢,要是办不成你就是废物点心,嘻嘻。”

话音刚落耳朵就被用力扯向两边,她大声:“喂!”

谈默松开,不温不火地抬起嘴角。

陌生的城市也没什么好去处,他们俩就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挨着某座不认识的写字楼。谈默蹲在墙角,兔子站在他面前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快点儿快点儿。”

“再催揍你。”

“……”

兔子拽下两边耳朵捂在眼睛上,谈默左手握着纽扣,右手抱起她,整个人舒展地坐到地上。

“自己数,一二三。”

“一”

兔子咽了咽。

“二”

周围的声音被抽走,仿佛真空环境。

“三……”

其实当然可以办到,只不过不确定结果如何。

再说真的已经很久没尝试过了。

他以为是自己能力在削弱,其实只是治疗起了效果,连熊出现的时间都越来越短。

微风停止吹拂,阳光在他们眼前收缩,整个世界漩涡状集中,静止,然后又倏然散开。

兔子跟谈默被云托起来,视野被什么东西遮住看不清,等待了十几秒,漫长的十几秒之后才翩然落地。

“哇,好温柔的连接方式!谈熊你不像以前那么粗鲁了!”

“……”头被拍了一下,“先看看是不是这里。”

兔子捂着吃痛的脑袋,环顾四周,眼前赫然是自己住过许久的那个河边。

“不对呀,你把我带回家干什么,我要你带我去找我姐姐!”

“喔,我只能做到把你带来这里。”谈默轻描淡写地看向她,剑眉微微上扬,“纽扣是这么说的。”

“你放屁!”

“不信算了。”

“你带我来这儿有什么用啊?这儿我都住了那么久了,根本就没有我姐姐……”

兔子揉着眼睛呜呜地假哭,谈默不耐烦地盯着她,少顷把她提起来,“再哭真的揍你。”

“帮帮我啦熊,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忙。”

兔子小声哭闹着,谈默眼一抬,却注意到远处有道窈窕的身影。

他把兔子拎起,转了个方向。

“那是吗。”

揉了揉眼,兔子望向那边,然后脸上的表情慢慢呆掉,好像被谁定在那里一样,足足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姐姐……”

或许是谈默的想象力太有限,或许是因为他实在不了解对方。

那只有一道背影。

兔子用力搓了搓眼睛,确定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它从谈默手中猛地跳下地,拔腿沿岸边狂奔,“姐姐!”

谈默跟上去:“兔子!”

不管不顾地往那边跑,任凭他怎么喊兔子都不停。但对岸的人仿佛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不仅没有反应,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正常情况下不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为谁出现,那个人就不可能不和他们产生交集,就像肖嘉映在那几年一定会遇到谈默一样。想象当中出现的每个人都不是没用的,他们各司其职,撑起想象出的这片海市蜃楼。

只有兔子要找的这个人不是。

她穿着修身的牛仔裤,针织上衣,长发束成一道马尾。她怀里抱着一只杂毛兔,活的。

应该是活的,刚开始谈默也不确定。直到她走到桥洞附近停下,屈身把它放在了角落。

等谈默追上兔子,兔子已经泪流满面。

她声嘶力竭地叫着,毫无可爱的形象,也没有温顺可言。

但是任凭她怎么跑,怎么喊,近在咫尺的人都没有再变近一点,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墙是不可打破的,它固化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以前墙也出现过一次。

那次,年幼的女孩被老师无理训斥,肖嘉映想制止,脚却怎么都迈不出去,身体跟办公室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那次之后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谈默跟肖嘉映总是能够顺利地遇见,说话,甚至是住在一起。

原因究竟是什么?

兔子回头看谈默,眼里红彤彤又空空的没有神。

谈默刚想开口,岸边的那个她蹲下来,把杂毛兔的两只前爪搭到自己膝盖上。

“姐姐走了。”她说,“人活着太辛苦了,我想提前离开。但你不用陪我一起走,你已经陪我够久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她把它放生了,出于为它好的念头。

却不知道它一直一直找她。

找了这么久。

“姐姐……”在谈默身边的兔子看着这一切,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却绝望地不肯相信。

它低头看自己的爪子。

毛是那么白,针脚是那么细。

它找她找到自己死了,变成了灵魂,变成了自己想象中的兔子。

是这样吗?

抬头望去,孤零零的身影已经走进水中。

“姐姐!”

兔子疯了一样地撞着无形的墙,可除了失去全身力气之外什么也没办到。

“我恨死你了!”兔子大声地哭着,“我恨死你了,你凭什么这样啊……”

为什么你要自以为是啊,为什么觉得放走我就是对我好。

“我再也不理你了!”

兔子倔强地拿手揩泪,但全身都在颤抖,簌簌地颤抖。

谈默想要过去抱起它,刚迈出一步,神经却针扎一样的刺痛。脑海中有个声音说:“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在对他好?他恨死你了,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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