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5

松宫佯装平静,其实内心很激动,握笔的手心渗出了汗珠。

和小林通过电话后,加贺让松宫确认前原直巳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父母拒绝,不要管他们。要是他们不让见,你就直接闯进屋子。如果直巳出来,你要彻底细致地追问。他说昨天去了游戏厅,要问清楚是哪个游戏厅,玩了什么游戏,有什么特殊的事,要细致到让他发怒,但我想他也不会发怒。然后要确认他有没有电脑。”

看来加贺早已怀疑前原直巳,但他没有对松宫说明怀疑的原因。嘱咐完这些事,加贺说自己去见田岛春美。

“为什么?”松宫问道。

“必须让他们自己解决这个案子。”加贺这么回答。

现在他回来了,而且是和春美一起。松宫想象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去开门的八重子阴沉着脸回来了。“是春美。”

前原昭夫点了点头。

不久,表情悲怆的田岛春美出现了,身后跟着加贺。

“那……为什么把我妹妹带来?”前原问加贺。

“最了解你母亲的还是你妹妹。”加贺说,“所以我让她来,把事情经过都对她说了。”

“……这样啊。”前原心虚地抬头看着妹妹,“你很吃惊吧,出了这种事。”

“妈在哪儿?”春美问。

“里边的房间。”

“哦。”春美嘀咕着,深呼吸了一次,“我能见见我妈吗?”

“可以,请去吧。”加贺回答。

春美走出房间,前原夫妇目送她离开。

“松宫,”加贺冲松宫说,“他们的儿子呢?”

“问过了。”

“星期五去了哪儿?”

“去了游戏厅等地,八点才回来。”松宫说完凑到加贺耳边,“有电脑。”

加贺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前原夫妇。“过一会儿会有其他警察来,请收拾一下。”

松宫闻言吃了一惊。“你跟本部联系了?”他小声问道。

“来这里的路上打的电话,但我让他们在附近待命,直到我联系他们。”

松宫不明其意,非常困惑。加贺好像察觉了松宫心中所想,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好像在说:“都交给我吧。”

“要逮捕我母亲吗?”前原问道。

“当然。”加贺回答,“杀人是最严重的犯罪。”

“可她都那个样子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难道不能认定为没有行为能力吗?”

“当然要进行精神鉴定。但结果由法院判定,与我们无关。警察的工作就是逮捕罪犯。”

“法院也许会判定无罪?”

“我不知道是否会判无罪,也许会不予起诉。但我们什么都不能说,这需要法院的裁决。即使起诉,也只能按照法官的判断。”

“能不能尽量……”前原说,“尽量别让她受太多苦?审讯室那种地方她肯定受不了。她得了那种病,年纪也大了……”

“那得由我的上司来判断。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特例,一般不会允许。你母亲可以自己上厕所,吃饭也没问题。不仅是审讯室,甚至会关进拘留所,和其他犯人待遇一样。”

“拘留所……不能不去吗?”

“如果被起诉,你们俩肯定是要进的。”

“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只是……”

“对老年人来说有些残酷,或者说非常残酷。”加贺接着说,“房间肯定不会干净,厕所也露在外面。夏天热、冬天冷,食物粗糙难吃,不经许可不能带入私人物品。你母亲喜欢的玩偶估计也不能带进去。憋闷、孤独、无聊的日子会一直持续。”说到这儿,他耸耸肩,“当然,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痛苦。”

前原昭夫痛苦地扭曲着脸,咬着嘴唇。松宫不知他这样是因为自己以后要过这样的日子,还是担心年迈的母亲。

“前原先生,”加贺平静地问道,“你真的愿意吗?”

这不经意的一问让前原浑身一震。他铁青着脸看向加贺,从耳朵到脖子红了一大片。“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确认一下。你母亲没有说明自己行为的能力,是你们替她说的,结果就是你母亲成了杀人犯。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毕竟……”昭夫语无伦次,“没办法,想瞒也瞒不住啊。”

“是啊,那就算了。”加贺看看手表,“不用收拾吗?我想短时期内你们不会回来了。”

八重子站起身。“我可以换件衣服吗?”

“可以。前原先生呢?”

“我穿这身就行。”

八重子一个人出去了。

“可以抽烟吗?”前原问。

“请便。”加贺说道。

前原拿出一根七星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他慢慢吐着烟,表情毫无好转。

“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加贺坐到前原的正对面。

“能有什么心情?以前积累的一切都没有了。”

“对你母亲有什么想法?”

“对我母亲……怎么说呢。”前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良久才缓缓吐出来,“变成那样之后,都不觉得是自己的亲妈了。她也不认识我了。我经常想,虽是母子,最后竟然是这么一种关系。”

“听说你父亲也得过老年痴呆?”

“是的。”

“当时由谁来照顾他?”

“我妈。那个时候我妈还好。”

“看来你母亲受了不少苦啊。”

“我也这么想。我父亲一死,她也松了一口气。”

加贺突然顿了一下,问道:“你真的那么想吗?”

“是的。毕竟太辛苦了。”

加贺没有点头。不知为何,他看了松宫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前原。“长年相伴的夫妻之间的感情是旁人无法理解的,所以才能忍受照顾病人的辛苦。也许想过逃避,也许想过希望对方早点死,但真的到了那种时候,肯定不会松一口气。一旦从照顾病人中解脱出来,又会陷入强烈的自责。”

“你的意思是……”

“比如后悔没多做一点儿,后悔让对方可怜地过世,不断地责备自己,然后还会因为自责而生病。”

“你是说我妈也是因为这个才痴呆的?”

“我不知道。我只能说,老人的内心是极为复杂的,正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死亡才更难懂。我们能做的只有尊重他们的意愿。无论他们做的事情看上去多么傻,也许对他们本人来说,都是重要的。”

“我……打算尊重我妈的意愿。我也不知道我妈现在还有没有意愿。”

加贺死死盯着正在说话的前原,嘴角松弛下来。“哦,那就没问题了,就当我说了些闲话。”

“哪里。”前原说着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

加贺看看手表,站了起来。“那么,能帮我带你母亲出来吗?”

“知道了。”前原说着也站起来。

加贺回头看看松宫,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

三人走到里面的房间,春美正坐在门口,沉默地看着檐廊上的母亲。政惠弯着腰蹲着,仍像石头般一动不动。

“我想把您母亲带走。”加贺冲着春美的后背说道。

“好的。”她小声回答后站了起来,靠近政惠。

“在此之前,”加贺说,“您母亲有什么珍藏的东西、可以让她安静下来的东西,也都带上吧。我让拘留所的人通融一下。”

春美点点头,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立刻想起了什么,走到小衣柜旁。她打开柜门,取出一个书一样的东西。“这个,可以吗?”她问加贺。

“让我看看。”加贺打开那个东西,给前原看。“好像是你母亲的宝物。”

松宫看到前原一瞬间打了个冷战。加贺拿给他看的,是一本小小的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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