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大林格勒城下包围德军的想法被认为是一种天才的发现。

将大批部队秘密集结于保卢斯集团军的侧翼,实际上重复了一条古老的原理。当那些额头歪斜、颌骨肥大的赤脚男人匍匐于灌木丛中,包围被外来的森林部族占领的山洞时,就产生了这条原理。有什么可奇怪的呢?难道木棍与远射程炮的差别或者新旧武器的使用原则千古不变也值得大惊小怪吗?

然而,人类进步的轨迹是螺旋形的,总是在向四周和高处拓展自己的运动螺线,却有一个不变的轴心,懂得这一点,就不应感到绝望或惊奇。

虽然作为斯大林格勒战役主导思想的包围原理并不新鲜,但斯大林格勒进攻战的组织者们正确地选择战区、运用这一古老的原理,其功绩是无可争议的。他们正确选择了实施战役的时机,积蓄了部队,强化训练。进攻战的组织者们的功绩是,巧妙组织了西南、顿河和斯大林格勒三个方面军的相互配合。将部队秘密集结于失去自然防护的大草原是相当困难的。从北南两方运动兵力,掠过德军的右翼和左翼,准备在卡拉奇会师,包围敌军,敲断其脊骨,吃掉保卢斯集团军的心脏。在制定战役的细节、摸清敌军火力装备、有生力量、后勤供应和交通线方面花费了不少努力。

最高统帅约瑟夫。斯大林元帅、朱可夫、华西列夫斯基、沃罗诺夫、叶廖缅科、罗科索夫斯基诸将军和总参谋部的富有才华的军官们,都参与了这种努力。然而不管怎样,这种努力的基础仍然是蓬头散发的原始人运用于军事实践的侧翼包围的原则。

天才的定义只适用于那些提出新思想的人,并且这些思想是核心,而不是外壳,是轴心,而不是轴心周围的螺线。自马其顿?王亚历山大时代以来战略战术的制定,与那种崇拜行为早已毫无共同之处。在规模宏大的军事事件的压抑下,人们的意识往往把電

规模的宏大同统帅们思想成就的宏大混为一谈。

历次会战的历史表明,统帅们不曾对突防战役、追击战役、包围战、消耗战提出过新的原理。他们运用和使用的是早在尼安德特人?时代已为人所知、而且连包围羊群的狼和防备狼群的羊都熟悉的原理。

一个精力旺盛、熟悉本行的厂长,总是保证及时采购原料和燃料,保持车间之间的密切合作,保证提供工作所必需的其他数十种大大小小的条件。

然而,如果历史学家指出,厂长的活动确立了冶金学、电机学、金属透视学的原理,那么熟悉厂史的人会表示抗议:伦琴射线不是我们厂长发现的,而是伦琴发现的……高炉是我们厂长到任前就有的。

真正伟大的科学发现可以使人变得比自然界更高明。自然界可以在这些发现中或通过这些发现认识自己。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在认识自然空间、时间、物质和力方面做出的成就,就属于这种人类的功绩。人类通过这些发现达到比自然存在更大的深度和高度,因此也就促使自然界认识自己,促进了自然界的繁荣。

那些现成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自然形成的原理被人复述出来,只能算低级的二流发现。

鸟的飞行、鱼的游动、随风飘和卵石的滚动、迫使树干摇晃、树枝摆动的风力、海参的反推运动,这一切都是这种或那种原理的表马其顿(公元前356—前323),公元前336年起为马其顿国王。

旧石器时代早期和中期的古人类。

现形式。人们从它的现象中汲取原理,运用于自己的领域,并根据自己的条件和需要加以发挥。

在现实生活中,飞机、涡轮机、喷气发动机、火箭的意义是巨大的,然而人们制造它们应该归功于自己的才能,而不是归功于自己的天才。

运用人们(而不是自然界)总结出来的原理,譬如在无线电、电视、雷达方面得到运用和发展的电磁场理论原理,就属于这种二流发现。释放原子能也属于这种二流发现。第一座铀反应堆的研制者费密不应追求人类天才的称号,尽管他的发现成了全世界历史新时代的开端。

人类把存在于其活动范围之内的东西在新的条件下加以运用,则属于更低级的三流发现。譬如在飞行器上安装新型发动机,在轮船上以电力发动机代替蒸汽发动机,或以原子能发动机代替电力发动机。

在新的机械化条件与旧的原理相互作用的军事艺术领域里,人的活动恰恰属于这种情况。否定指挥作战的将领的活动在战争事业中的意义是荒唐的,但是宣布该将领是天才也是错误的。这样评价一个有才能的不脱产工程师是愚蠢的,而这样评价一个将领不仅愚蠢,而且是有害的,危险的。

北部和南部的两大重锤等待着信号。每个重锤都凝聚着数百万吨钢铁和活人的热血。

部署在斯大林格勒西北方向的部队首先发起进攻。1942年11月19日早晨七时三十分,西南方面军和顿河方面军全线开始了为时八十分钟的猛烈炮击。强大的炮火猛烈攻击第3罗马尼亚集团军部队占领的阵地。

八点五十分,步兵和坦克部队转入进攻。苏军部队士气空前高涨。第76师在该师军乐队演奏的进行曲音乐声中发起冲锋。

当天下午,敌军防线的战术纵深被突破。战斗在广大地域上展开D罗马尼亚集团军第4军被歼灭。第1罗马尼亚骑兵师被分割包围,失去了与驻守在克拉伊尼亚地区的第3集团军其他部队的联系。

第5坦克集团军从绥拉菲莫维奇西南30公里处的高地发起进攻,突破了罗马尼亚集团军第2军阵地,迅速向南挺进,在中午之前占领别列拉佐夫斯卡亚以北的高地。苏军坦克军和骑兵军转向东南,于傍晚抵达古莘卡和卡尔梅科夫,深入第3罗马尼亚集团军后方达六十公里。

一昼夜过后,11月20日拂晓,集结于斯大林格勒南部卡尔梅克草原的部队转入进攻。

离拂晓还有很长时间,诺维科夫就早早地醒了。由于过分激动,诺维科夫已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

“您要喝茶吗,军长同志?”韦尔什科夫用庄重的口气讨好地问道。

“是的,”诺维科夫说,“告诉炊事员,让他给煎个鸡蛋。”

“什么样的煎蛋,上校同志?”

诺维科夫没有答话,踌躇了一下,韦尔什科夫以为军长陷入了沉思,没听见他的问话。

“煎荷包蛋。”诺维科夫说罢看了看表,“去看看格特马诺夫起床没有,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出发了。”

再过一个半小时炮火准备就要开始,那时天空将充满数百架强击机和轰炸机的鸣叫,工兵们将匍匐前进,去剪断铁丝网和排除雷区的地雷,步兵将拖着机关枪冲向他在炮镜里观察过无数次的那些雾蒙蒙的山岗。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好像并没有去想这些,好像没有意识到同别洛夫、马卡罗夫、卡尔波夫保持着联系。他好像没有去想昨天晚上在斯大林格勒西北方向上,苏军坦克部队进入被炮兵和步兵突破的德军正面防线,然后连续不停地向卡拉奇方向推进,再过几小时,他的坦克部队将由南向北挺进,与来自北部的部队会合,包围保卢斯集团军。

他没有去想方面军司令员,没有去想明天也许斯大林会在命令中提到诺维科夫的名字。他没有去想叶尼娅,没有去回忆布列斯特的那个黎明,当时他跑向机场,天空闪烁着德寇发起战争的最初炮火。

然而,他没有去想的这一切铭刻在他的心中。

他现在在想,是穿那双崭新的软筒靴子还是穿那双皮鞋,不要忘了带烟盒。他在想,这个狗小子又给我端了一杯凉茶。他吃了一个煎荷包蛋,用面包片认真刮着融化在平底锅上的黄油。

韦尔什科夫报告说:

“您的命令已经执行过了。”接着他马上又用批评的口吻信赖地说:“我问了一个自动枪手:‘他在家吗?’自动枪手对我说:‘他还能去哪儿,正和娘儿们睡觉呢’。”

自动枪手说了个比“娘儿们”更难听的词,但韦尔什科夫认为与军长谈话不能用这种词。

诺维科夫没有做声,用手指肚儿收集着餐桌上的面包渣。

格特马诺夫很快就走进来。

“喝点茶吧?”诺维科夫问道。

格特马诺夫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该出发了,彼得。帕夫洛维奇,别再喝茶了。该去打德国鬼子啦。”

“嗬,是好样的。”韦尔什科夫心想。

诺维科夫走进司令部占用的那半间房子,同捏乌多布诺夫谈了谈通讯联络和传达命令的问题,然后看了一会儿地图。

这充满着虚假寂静的黎明时的黑暗使诺维科夫想起在顿巴斯度过的童年。那时的情景也和现在一样,好像一切都在沉睡,过了几分钟,空中便充满汽笛声,人们向矿井和工厂的大门走去。但幼小的诺维科夫在鸣笛之前就醒了,他知道,有几百只手正在黑暗中摸包脚布和靴子,女人们赤着脚踏在地板上,餐具和铁炉发出哗哗声响。

“韦尔什科夫,”诺维科夫说把我的坦克开到观察所跟前去,我今天要用。”

“是。”韦尔什科夫说,“我把需用的东西统统装进去,您的和政委的。”

“别忘了带可可。”格特马诺夫说。

涅乌多布诺夫披着大衣来到台阶上。

“托尔布欣中将刚才打来电话,问军长是否到了观察所。”

诺维科夫点点头,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

“出发,哈里托诺夫。”

道路出了乌卢斯村,撇开村头最后一座房舍便急转弯,接着又一个急转弯,在皑皑白雪和干枯的杂草中一直向西延伸。

他们经过一片凹地,第一旅的坦克集结在这里。

诺维科夫突然对司机说了一声“停下”,然后跳下汽车,向矇昽曙色中黑魆魆的战车走去。

他从容不迫地走着,注视着官兵们的脸,没有同任何人搭话。726

此刻他记起不久前在乡村广场上见到的那些没有理发的新兵。的确,都是些孩子,然而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召唤他们,总参谋部制定的作战计划、方面军司令员的命令、他本人在一小时后即将下达的命令、政工人员的谈话、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和作家们的诗歌都在动员他们奔向战场。打仗去!打仗去!而在阴暗的西方,人们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向他们开火,砍杀他们,用坦克履带碾压他们。

“死神的婚礼?等待着他们!”是的,等待着他们,没有甜葡萄酒,没有手风琴。只要诺维科夫一声令下,十九岁的小伙子们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勇敢地去亲吻死神。

诺维科夫觉得,他正走在自己的兄弟、侄子和邻居家的儿子们中间,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妇女、姑娘、老太婆望着他。

在战争年代,母亲们都反对让儿子去送死。但在战场上却时常遇见暗中同情母亲的人。这些人常说:“坐下,坐下,你到哪儿去,你听,战斗打得多激烈。他们那里正等着我的情报呢,我去一趟,你最好在这里烧一壶开水吧。”他们在电话里向首长报告:“是,把机关枪推上去。”放下话筒,他们又说:“把机枪推到哪儿去,毫无道理,那个可爰的小伙子会被打死的。”

诺维科夫向自己的坦克走去。他的脸变得阴郁而严厉,仿佛吸收了11月的黎明时分潮湿的黑暗。坦克开动时,格特马诺夫用理解的目光打量他一眼,说道:“知道吧,彼得。帕夫洛维奇,我正是想在今天告诉你:要知道,我佩服你,相信你。”

①俄罗斯人把战死比喻为和死神成婚。

无边的沉寂笼罩着大地,仿佛世界上没有草原、没有雾霭,也没有伏尔加河,惟有浓重的沉寂占据着这块地方。乌云密布的天空迅速划过一道摇曳的亮光,接着灰蒙蒙的晨雾就变成了深红色,忽然间,雷鸣般的轰隆声响彻了天空和大地……

近处和远方的炮声交织一起,隆隆的回声将此起彼伏的炮声连成一片,充满了整个战斗空间。

土屋在颤抖,一块块泥土从墙上震落下来,无声地坠落在地板上。草原上,乡村房舍的门忽而自动打幵,忽而自动关闭,湖面上新结的冰层出现道道裂纹。

狐狸摇摆着长满光滑柔软细毛的尾巴仓皇逃窜,兔子没有躲避它,反而跟着它跑去。白天和夜间的猛禽大概是第一次联合行动,扇动沉重的翅膀腾空而起……几只黄鼠狼半睡不醒地窜出洞来,如同从着火的木舍里跑出来的睡眼惺忪、蓬头散发的大叔。

大概,发射阵地上早晨潮湿的空气也由于接触数千门发热的火炮而升高了温度。

在前沿阵地观察所里,可以清楚看见苏军炮弹猛烈的爆炸,一股股黑烟和黄烟冲天而起,土块和龌龊的雪团漫天飞舞,炮弹爆炸的乳白色亮光闪烁不定。

炮声沉寂下来。干燥、灼热的烟云慢慢消散,混合在草原上寒冷潮湿的晨雾里。

这时,天空立刻充满另一种响声,一架架苏军飞机向西飞去,在辽阔的天空发出刺耳的鸣鸣声。机群的嗡嗡声、吼叫声,使得像多层楼房一般高的阴云密布的天空变得很低,仿佛伸手可以触摸到似的。装甲强击机和歼击机在低悬的云下飞行,看不见的轰炸机在云中和云上发出低沉的吼叫。

德国人曾出现在布列斯特上空。这里是俄罗斯的天空,伏尔加河沿岸草原的天空。

诺维科夫没有去想这些,没有去回忆和比较。他此刻的感受比回忆、比较和思考更重要。

开始静下来,那些等待寂静以便发出冲锋信号的人们,那些准备根据信号冲向罗马尼亚集团军阵地的人们,突然沉浸在寂静之中,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在这犹如沉默混浊的太古海一般的寂静之中,在这几秒钟,确定着人类发展曲线上的转折点。亲身参加保卫祖国的决定性会战多么愉快,多么幸福。但在死亡面前挺起身子,不去躲避死亡,而是迎着它冲锋,这又是多么痛苦,多么可怕。年轻轻的死去多么吓人。活生生的人,谁不想活下去。世界上再没有比年轻人求生的愿望更强烈的愿望了。这种愿望不是存在于思维之中,它比思维更强烈。人们的呼吸、鼻孔、眼睛、腋下以及贪婪地吸收着氧气的血红蛋白,无不充满这种愿望。它强烈到无可。比拟、无f测量的程度。真可怕。冲锋之前令人恐惧。#

格特马诺夫出声地深深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诺维科夫、野战电话机和无线电发报机。

诺维科夫的脸使他吃了一惊。它已不是格特马诺夫这几个月来所熟悉的那张脸。格特马诺夫熟悉他各种不同的脸色,愤怒、忧虑、高傲、快乐、愁苦都会不失时机地在他脸上流露出来。

一些未被击溃的罗马尼亚炮连一个接一个地复活,纵深处不时有流弹朝前沿阵地轰击。强大的高射炮向一些地面目标开了火。

“彼得。帕夫洛维奇,”格特马诺夫激动万分地说,“到时间啦!既然要打仗,就不能怕流血牺牲。”

他一向觉得,为了事业牺牲一些人是必要的,合情合理的,无可争议的,而且不仅在战时如此。

但诺维科夫迟疑了一下,他吩咐接通重炮团团长洛帕金的电话。这个团刚刚对预定的坦克部队前进的中心路线进行了炮击。

“彼得。帕夫洛维奇,当心托尔布欣责骂你。”格特马诺夫说着抬手看了看表。

诺维科夫不仅不愿向格特马诺夫,而且不愿向自己承认,他此刻有一种羞愧和窘迫的感觉。

“我们会损失很多坦克,我舍不得坦克,”他说,“舍不得漂亮的T34型坦克,其实只消几分钟就可以把他们的高射炮连和反坦克炮连压下去,它们就好像在我们的掌心里。”

他面前的草原在冒烟,同他并排站在战壕里的人们不断地望着他,各坦克旅的旅长们等候他通过无线电台发出命令。

此时,作为一名上校,他心中充满了职业养成的好战情绪,由于情绪紧张,掩饰不住的虚荣心流露出来。格特马诺夫在催促他,其实他也害怕首长责骂。

他清楚地知道,总参谋部战史处不会研究他对洛帕金说的话,这番话也不会受到斯大林和朱可夫赞扬,不会使他早日获得他希望获得的苏沃洛夫勋章。

有一种权利比不假思索地派人去送死的权利更重要,这就是在派人去送死之前周密思考的权利。诺维科夫承担了这一责任。

十一

在克里姆林宫,斯大林等待着斯大林格勒方面军司令员的报。〇

他看了看表;炮火准备刚刚结束,步兵正在进攻,机动部队准备进人被炮兵打开的突破口。空军集团军的飞机正在轰炸敌人的后方、道路和机场。

十分钟之前,他与瓦图京通了话。西南方面军坦克部队和骑兵部队进展神速,超过了预定计划。

他拿起一支铅笔,望了望沉默不语的电话机。他想在地图上标出南翼部队开始行动的路线。但一种迷信的感觉迫使他放下了铅笔。他清楚地感觉到,希特勒此刻正想着他,并且知道他也在想着希特勒。

丘吉尔和罗斯福相信他,但他心里明白,他们的信任是不充分的。他们时常使他生气,表面上愿意同他协商,但在同他协商之前,他们相互之间已达成协议。

他们知道,战争有开始就有结束,而政治则是永存的。他们称赞他的逻辑性、知识渊博、思路清晰,但仍旧把他看做一个亚洲式的君主,而不是一位欧洲式的领袖。这一点常常使他感到苦恼。他突然记起托洛茨基那双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冷酷无情,但却充满着智慧,总是蔑视地微微眯缝着。他第一次为此人不在人世感到惋惜,假如能让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该多好。

现在他感到自己是幸福的,体格健壮,嘴里没有那种讨厌的苦涩味,心脏也没有隐隐作痛。他感到生命与力量融为一体。从战争的最初几天起,斯大林就感到浑身不舒服,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当元帅们看见他发火,挺直身子呆立在他面前的时候,当成千上万的人站在大剧院里向他致意的时候,这种忧郁感并没有离开他。他始终觉得,他周围的人不会忘记他在1941年夏天的张皇失措,时常在偷偷嘲笑他。

有一次,他当着莫洛托夫的面,抓住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在国防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他突然失声喊叫起来,大家垂下眼睛不敢看他。有几次他下达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命令,并且看出大家明白他的命令毫无意义……7月3日,他在电台发表演说,一开始情绪非常紧张,不停地喝矿泉水,无线电波把他的紧张情绪传人了太空……6月底,有一次朱可夫粗暴地反驳他,在那一刹那,他窘迫不堪,说道:“就按您的想法去办吧。”有时他真想把大权让给1937年被杀害的李可夫、加米涅夫、布哈林,让他们来指挥军队,领导国家。

有时他产生一种可怕的感觉:在战场上取胜的不仅是他今天的敌人,有时他出现一种幻觉,恍惚看见那些被他永远地惩治、镇压和制服的人们紧跟着希特勒的坦克,走在滚滚烟尘里。他们从冻土地里钻出来,炸开封闭在他们头上的永久的冻土,冲破带刺的铁丝网。一列列满载着复活者的军用列车从科雷马、从科米共和国驶来。村妇和孩子们从地下钻出来,脸上带着恐惧、忧伤和疲惫不堪的表情,用和善的、充满着忧愁的眼睛寻找着他。他比谁都清楚,不仅仅是历史审判失败者。

他有时觉得贝利亚叫人无法容忍,大概因为贝利亚明白他的心思。

所有这些令人不快的虚弱的感觉持续并不久,一般是几天就过去了,但这种感觉有时会突然爆发。

不过,他那种压抑感并没有消失,胃灼热使他心绪不宁,后脑勺隐隐发疼,有时发生吓人的头晕。

他又望了望电话机。到了叶廖缅科报告坦克部队推进速度的时间。

显示他力量的时刻来到了。在这一时刻,将决定列宁创建的国家的命运,党的高度集中的理智的力量,将有机会在巨型工厂的建设中,在原子电站和热核设备的建设中,在喷气飞机、涡轮飞机、宇宙和洲际火箭的研制中、在高楼大厦、科学宫的建设中、在新运河、人工海的开掘中,在极地公路和城市的建设中体现出来。

此刻将决定被希特勒占领的法国、比利时、意大利、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和巴尔干国家的命运,将宣判奥斯维辛集中营、布痕瓦尔德集中营和莫阿毕特刑讯室的死刑,将打开纳粹分子建造的九百座集中营和劳改营的大门。

此刻将决定被送往西伯利亚的德军战俘的命运。将决定关押在希特勒集中营中的苏军战俘的命运,根据斯大林的意志,这批人获释后将遭到与流放西伯利亚的德国战俘同样的命运。

此刻将决定米霍埃尔斯和他的朋友演员祖斯金、以及犹太作家贝格尔森、马尔基什、费费尔、克维特科、努西诺夫的命运,他们将在以沃夫西教授为首的可恶的犹太医生案件开庭之前被处决。

此刻将决定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和罗马尼亚的命运。

此刻将决定俄罗斯农民和工人的命运,决定俄罗斯思想、文学和科学能否获得自由。

斯大林颇为激动。在这一时刻,国家未来的力量与他的意志融为一’体。

他的伟大、他的天才,并不存在于他自身,也不取决于国家的大小和武装力量的多少。只有国家战胜了,他所写的书、他的学术著作、他的哲学才有意义,才会成为亿万人学习和赞扬的对象。

叶廖缅科的电话接通了。

“喂,你那里情况怎么样?”斯大林没有同他互道问候,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坦克部队出动了吗?”

叶廖缅科听见斯大林气呼呼的声音,赶快掐灭了烟卷。

“没有,斯大林同志,托尔布欣即将结束炮火准备。步兵清扫了前沿阵地。坦克部队尚未进入突破口。”

斯大林清晰地骂了一句粗野的脏话,放下了话筒。

叶廖缅科又点着烟,给第51集团军司令员打了电话。

“为什么坦克部队到现在还没有出动?”他问道。

托尔布欣一只手拿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用一只大手帕擦着胸脯上的汗。他敞着怀,雪白的衬衣领子没扣纽扣,露出脖根上粗粗的皱纹。

他急促地喘息着,这个大胖子不仅心里明白,而且全身都明白他不能过分激动,于是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坦克军军长刚才向我报告说,在预定的坦克前进的中心路线上还残留一些未被摧毁的敌人炮兵连。他请求等候几分钟,让炮兵摧毁这些残留的炮兵连。”

“撤消命令!”叶廖缅科毫不客气地说,“坦克立刻出动!三分钟后向我报告。”

“是。”托尔布欣说。

叶廖缅科本想把托尔布欣骂一顿,但又突然问道:“您怎么气喘吁吁的,病了?”

“不,我很健康,安德烈。伊万诺维奇,我刚刚吃了早饭。”

“行动吧。”叶廖缅科说完挂上了话筒,又自言自语地说,“刚吃了早饭就喘不上气来。”然后别出心裁地骂了一串脏话。

坦克军指挥所里的电话响铃的时候,由于重新开始了炮击,诺维科夫没听清楚,但他明白集团军司令员要求坦克部队立即进人突破口。

他仔细听完托尔布欣的命令,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于是,他说。

“是,中将同志,立即执行。”

此后他向格特马诺夫嘿嘿一笑。

“还需要射击四分钟。”

三分钟后,托尔布欣又打来电话,这次他没有气喘。

“上校同志,您在开玩笑吧?为什么现在还在打炮?快执行命令!”

诺维科夫命令电话员给他接通炮兵团长洛帕金的电话。他听见了洛帕金的声音,但没有说话,看着手表的秒针,等待着预定的时间。

“哎呀,我们这位老爷子真厉害!”格特马诺夫由衷地赞叹道。又过了一分钟,炮声寂静下来,诺维科夫戴上耳机,呼叫准备率先冲向突破口的坦克旅旅长。

“别洛夫!”他说。

“是我,军长同志。”

诺维科夫扭歪了嘴,像喝醉酒似的疯狂喊道:“别洛夫,全速前进!”

蔚蓝色的硝烟使晨雾变得浓重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坦克的咆哮声。坦克军进入了突破口。

11月20日拂晓,当卡尔梅克草原的炮兵部队开始炮击,部署在斯大林格勒南部的斯大林格勒方面军突击部队向驻守在保卢斯右翼的第4罗马尼亚集团军发起进攻时,德国“B”集团军群指挥部对俄国人进攻的目的是很清楚的。

在苏军突击集群左翼和外翼活动的坦克军进人察茨湖和巴尔曼察克之间的突破口,迅速向西北方面的卡拉奇推进,准备与顿河方面军和西南方面军的坦克军和骑兵军会合。

11月20日下午,从绥拉菲莫维奇发起进攻的苏军部队挺进至苏罗维基诺以北,构成对保卢斯集团军交通线的威胁。

但第6集团军尚未感觉到被包围的烕胁。傍晚六点钟,保卢斯的司令部向集团军群司令官男爵魏克斯上将报告,侦察分队11月20日继续在斯大林格勒进行侦察……当天晚上,保卢斯接到魏克斯的命令,停止在斯大林格勒的一切进攻战役,分拨强大的坦克兵团、步兵兵团以及反坦克武器,按梯队集结于自己的左翼,准备迎击来自西北方向的进攻。

保卢斯当晚十点钟接到的这一命令,标志着德军在斯大林格勒的进攻战的结束。

战局的迅速发展使这一命令失去了意义。

11月21日,从克列茨卡亚和绥拉菲莫维奇出发的苏军突击部队改变了原来的进攻方向,转弯九十度,两军会合后向流经卡拉奇地区及其北部的顿河进发,直插德军斯大林格勒正面防线的后方。

这天,四十辆苏军坦克出现在顿河西岸的高地上,距保卢斯集团军指挥部戈卢宾斯卡亚仅几公里之遥。另一支坦克部队在行进中占领了顿河大桥,守桥部队错把苏军坦克部队当成了训练队,因为训练队装备有缴获的苏军坦克,并经常使用这座大桥。苏军坦克部队进入卡拉奇。按原定计划形成了对德军在斯大林格勒的两个集团军——保卢斯的第6集团军和戈特的第4坦克集团军的包围态势。为保住斯大林格勒防线,保卢斯从后方抽调一支精锐部队第384步兵师来加强防卫,并把防线正面转向西北。

与此同时,从南部发起进攻的叶廖缅科的部队击溃了德军第29机械化师和罗马尼亚第6步兵军,然后从契尔符林河与顿河皇后河之间向卡拉奇至斯大林格勒铁路挺进。

黄昏时分,诺维科夫的坦克部队接近大大加强了火力的罗马尼亚集团军的抵抗枢纽部。

但诺维科夫这次没有拖延时间。冲锋之前,他没有利用昏暗的夜色去偷偷隐蔽和集结坦克部队。

根据诺维科夫的命令,所有车辆,不仅是坦克,而且自行火炮,装甲运输车,以及装载摩托化步兵的大卡车,突然间全部打开车灯。

数百只令人眩目的雪亮的车灯冲破了黑暗。浩浩荡荡的坦克部队从黑暗的草原上疾驶而来,隆隆的坦克吼叫声、炮声、机枪的嗒嗒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刺眼的灯光令人头晕目眩,罗马尼亚防线很快被冲垮,守敌狼狈逃窜。

短促的战斗结束之后,坦克部队继续向前推进。

11月22日上午,从卡尔梅克草原出发的苏军坦克部队冲进布齐诺夫卡。当晚,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的苏军先头坦克分队会师于卡拉奇以东的德军保卢斯集团军和戈特集团军的后方。苏军步兵兵团于11月23日黎明前向契尔河和阿克赛河挺进,牢牢加强了突击集群的外翼。

苏军最高统帅部向部队下达的任务已经完成。在一百小时之内完成了对斯大林格勒德军部队的包围。

以后的战局将如何发展?什么东西决定了它的进程?谁的意志表达了历史的命运?

11月22日傍晚六点钟,保卢斯通过无线电台向“B”集团军群司令部报告说:“集团军被包围。尽管部队英勇抵抗,但整个皇后河河谷,从索维茨克至卡拉奇的铁路,这一地区的顿河大桥,以及顿河西岸的高地统统落入俄国人之手……弹药面临危机。粮食仅能维持六天。假如无法形成环形防御,请给予酌情采取自由行动的权利。那时局势可能迫使我们放弃斯大林格勒和北部防御地段……”

11月21日夜间,保卢斯收到希特勒命名他的集团军所占领的地区为“斯大林格勒要塞区”的命令。

在这之前的一份命令中写道:“命令集团军司令官及其司令部进驻斯大林格勒。命令第6集团军形成环形防御,待命。”

在保卢斯与各军军长协商之后,“B”集团军群司令官魏克斯男爵给最高统帅部发了电报:“尽管作出这一决定我感到责任重大,但我还是要报告,我认为有必要支持保卢斯将军关于撤出第6集团军的建议……”

一直同魏克斯保持联系时陆军部参谋长蔡茨列尔上将完全赞成保卢斯和魏克斯关于必须放弃斯大林格勒地区的观点,他认为向陷人重围的大批部队空投弹药和给养是不可思议的。

11月24日凌晨2时,蔡茨列尔电告魏克斯,他终于说服希特勒放弃斯大林格勒。他说,希特勒将于11月24日早晨签发关于第6集团军突围的命令。

上午10点钟之后,“B”集团军群与第6集团军之间惟一的一条电话线很快就被切断。

他们焦急地等待着希特勒的突围命令。因为行动刻不容缓,魏克斯男爵决定自己承担责任,发出了突围命令。

就在报务员正准备拍发魏克斯的电报时,通信处长收听到大本营发来的元首给保卢斯将军的电报:“第6集团军暂时被俄国人包围。我决定该集团军集结于斯大林格勒北郊科特卢班、137高地、135高地、马利诺夫卡、齐宾科和斯大林格勒南郊一线。集团军可以相信我,我将尽我所能,尽一切努力保障供应和及时突围,我了解英勇的第6集团军及其司令官,并相信他们能够完成自己的职责。阿道夫。希特勒。”

希特勒的意志表明了第三帝国必然灭亡的命运,也决定了斯大林格勒的保卢斯集团军的命运。希特勒通过保卢斯、魏克斯、蔡茨列尔之手,通过德军军长和团长们之手,通过士兵们之手,通过所有那些不愿执行他的命令但又不得不执行到底的人们之手,为德国战史增写了新的一页。

经过一百小时的激战,西南方面军、顿河方面军和斯大林格勒方面军胜利会师。

在冬季昏暗的天空下,在碾压得乱七八糟的雪地里,在卡拉奇城边,苏军先头坦克分队会合了。白雪皑皑的草原上留下数百条履带的辙印,弹痕累累。沉重的战车在雪地里疾驰,掀起一排排雪浪。在坦克急转弯的地方,一团团冻土的尘屑夹杂着雪尘飞向空中。

从伏尔加河方向飞来的苏军运输机、强击机和歼击机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去支援进人突破口的坦克部队。东北方向传来大口径火炮的轰隆声,硝烟弥漫的阴暗天空不时闪烁着隐隐约约的炮火反光。

在一座低矮的小木舍旁边,面对面停放着两辆T-34型坦克。坦克手们污垢满面,由于战斗的胜利和死亡的迫近,他们显得颇为兴奋,愉快地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与充满着机油味的憋气的坦克内部相比,外面的空气显得异常甜蜜。坦克手们把乌黑的皮头盔推向脑后,走进木舍。这时,一位来自察茨湖畔的车长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半升伏特加酒……一个穿着棉袄和笨大皮靴的女人把几只在她手中丁丁作响的玻璃杯摆在桌子上,哽咽着说:“哎呀,我们没想到能活下来,咱们的部队进攻的时候,我在地窖里呆了一天两夜。”

又有两个坦克手走进来。他们矮墩墩的身材,宽肩膀,看上去像陀螺。

“瞧,瓦列利,多丰盛的宴席。我们好像还有下酒的小菜呢。”顿河方面军的那位车长说。那个名叫瓦列利的小伙子把手伸进深深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段用油溃渍的战报包着的熏香肠,然后把它掰开,并且小心翼翼地用褐色的手指把断裂处掉下的几粒肥白的腌猪肉塞进去。

坦克手们喝了点酒,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心中充满了欢乐。一个坦克手嘴里塞满了香肠,笑嘻嘻说:“你们的伏特加,我们的下酒菜——这就叫做会师。”

大家对这个想法颇为赞赏,眉开眼笑地重复着那句话,嚼着香肠,彼此间充满了友好的情谊。

十四

来自南部的那个车长通过无线电台向连长报告了在卡拉奇城边会师的消息。然后他又补充说,西南方面军的同志们非常热情,已经同他们一起干了杯,每人喝了一百克酒。

这个情况迅速上报,几分钟之后,旅长卡尔波夫便向军长报告了会师的消息。

诺维科夫感觉到他四周和整个司令部里有一种令人陶醉的气氛,充满了对他的爱戴和钦佩。

坦克军进展顺利,几乎无一伤亡,按期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给方面军司令员的报告发出之后,涅乌多布诺夫久久握着诺维科夫的手;参谋长那双易于动怒的眼睛变得明亮、温和了。

“您瞧,当内部没有敌人和破坏者的时候,我们的人可以创造何等惊人的奇迹啊!”他说。

格特马诺夫拥抱了诺维科夫,回头望了望站在旁边的指挥员、司机、勤务兵、报务员、译电员,哽咽了一下,为了让大家听得见,他大声说:“谢谢你,彼得。帕夫洛维奇,这是俄罗斯的、苏维埃的感谢。共产党员格特马诺夫感谢你,深深地向你鞠躬、致意。”

他说罢又拥抱、亲吻了深受感动的诺维科夫。

“你预先做了全面的准备,对部属进行了深刻的分析,一切都预见到了,现在这大量的工作收到了良好效果。”格特马诺夫说。

“哪儿有什么预见。”诺维科夫说,他受不了格特马诺夫这番甜蜜的恭维,不好意思起来。他挥了挥一叠战情报告,说道:“这就是我的预见。我对马卡罗夫寄希望最大,可马卡罗夫丧失了速度,后来偏离了预定的前进路线,加人侧翼的一场不必要的局部战役,耽误了一个半小时。我曾深信,别洛夫会不顾侧翼,猛冲向前,可是别洛夫第二天既没有包抄敌人防线的枢纽部,也没有不顾一切地冲向西北方向,他却心血来潮,同炮兵部队和步兵一起磨蹭时间,甚至转攻为守,因小失大,白白浪费了11个小时。而卡尔波夫第一个冲向卡拉奇,不顾一切地向前推进,迅疾如风,第一个切断了德国人的主要交通线,却没有注意两侧发生的情况。这就是我对部属的深入研究,这就是我所预见的一切。要知道,我认为需要经常用棍子敲打卡尔波夫,让他好好向四周看一看,注意保障自己的侧翼。”

格特马诺夫微笑着说:

“好了,好了,谦虚可以给人增添光彩,这我们知道。伟大的斯大林经常教导我们要谦虚。”

诺维科夫感到很幸福。大概他真的爱叶尼娅,这天他老是想她,经常向四周张望,仿佛马上就要见到她似的。

格特马诺夫压低了嗓门,耳语似的说:

“这一点我终生难忘,彼得。帕夫洛维奇,你居然把发起攻击的时间推迟了八分钟。集团军司令员再三催促。方面军司令员要求立刻把坦克部队开进突破口。我听说斯大林打电话问叶廖缅科,坦克部队为什么不出动。斯大林被迫等待。可是部队顺利进人突破口,的确没有损失一辆坦克,没有一人伤亡。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

这天夜里,当诺维科夫乘坐坦克前往卡拉奇地区时,格特马诺夫来到参谋长的房间,对涅乌多布诺夫说:“将军同志,我给上级写了一封信,报告一个情况:军长擅自作主,将这次意义极为重大的决定性战役、这次决定伟大卫国战争命运的战役的开始时间推迟了八分钟。请您看看这份证明。”

十五

当华西列夫斯基通过高频电话向斯大林报告斯大林格勒的德军部队被围的消息时,助手波斯克列贝舍夫正站在斯大林身旁。斯大林没有理会自己的助手,微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仿佛在昏睡。波斯克列贝舍夫屏住呼吸,尽量纹丝不动。

这是他的胜利时刻。此时此刻,他不仅取得了对活着的敌人的胜利,而且取得了对过去的胜利。1930年的农村坟墓上的青草会越长越密。极北地区的坚冰和雪丘会保持沉默。

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胜利者是不受审判的。

此刻,斯大林希望他的孩子们、孙女——不幸的雅科夫的小女儿待在他身旁。他很安静,心平气和,他想抚摸孙女的头,对他的小屋外面的世界不想望一眼。可爱的女儿,一声不响的敏感的孙女,童年的回忆,小花园里的凉意,远方小河的喧闹声。其余的一切与他没什么关系。要知道,他的超人的力量并不依赖于强大的师团和国家的威力。

他没有睁开眼睛,用一种异常温和的、带喉音的语调缓慢地说:“唉,小鸟儿,落网了,站住,你是飞不出网去的,在人世间我无论如何也不同你分开。”

波斯克列贝舍夫望着斯大林已开始谢顶的灰白的头,望着他那张双目紧闭的麻脸,他突然感到手指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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