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8月9日(星期五)

二十出头模样的女主播正在现场与演播室连线,那双目圆睁的表情和双手紧握话筒的动作表明,这搞不好是她第一次出现场。

若槻喝了一口速溶咖啡,脱下睡衣,穿上衬衫。浆得太硬的衣领摩擦着脖子,很不舒服。

“警方称所有凶案都发生在这栋房子里。呃,除了最先发现尸体的区域,警方对周边也进行了勘察,截至目前已在地板下方发现了十多具白骨化的尸体……其中已明确身份的仅嫌疑人菰田幸子的前夫白川勇一人,其余的还有待警方进一步核实。”

画面右角打出一行大字“黑屋惨剧!警方接连发现遗体”,字体很是浮夸。

若槻系了一条带水蓝色条纹的凸纹纱领带,看着很是清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压瞬间飙升,无异于条件反射。

“案发至今快满三周了,尽管京都府警正在全力搜捕,但嫌疑人菰田幸子仍然下落不明。呃,京都府警认为,嫌疑人可能已经逃往大阪南部或和歌山县了,因为她比较熟悉那一带的情况,因此已联系大阪府警与和歌山县警请求协助……”

若槻穿上西装,明明开着空调,却有种全身即将飙汗的感觉。

在炎热又潮湿的日本,盛夏穿西装简直愚蠢透顶。要是在没什么访客的总部部门上班,倒还能穿开领衬衫,可惜他是主管窗口业务的,非得穿西装不可。

画面切换到了娱乐新闻,若槻按下遥控器,关了电视。

推着山地车打开自家大门时,他注意到有个棕色的东西掉在门口不远处。可能是已死的油蝉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以为意,所以当他回头看山地车的后轮有没有被门卡住的时候,一不小心碾了过去。

本以为那只油蝉已经死了,谁知它在被前轮碾过的刹那惨叫一声。音量之大,足以吓人一大跳,而且那显然是垂死挣扎时才会发出的诡异叫声。

若槻停下来看了一眼,但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了。油蝉的半截身子被一大块轮胎压扁了,但它愣是以强韧的生命力惨叫不止,用三条腿拼命挣扎,激烈扇动仅剩的那半边翅膀。

就这么让它活受罪才更残忍。若槻继续推动山地车,给了它一个痛快。“咔嚓!”干巴巴的响声传来。

走出公寓时,炎炎烈日普照大地。

若槻刚出院时经常在公寓前的马路上看到警察的身影,大概是在出事后加大了巡逻力度,这两三天却没见到人。警方许是认定危险已经过去了。

若槻一大早便觉得脑子里雾蒙蒙的,难以集中注意力,是因为没睡够吗?若槻已经认命了,在菰田幸子落网之前,他怕是没法睡上一个真正的好觉。

骑到御池大街,他发现路上有交通管制,因为要建地下停车场,好好的开阔街景就这么被糟蹋了。

就在若槻正要骑着山地车横穿过御池大街时,一辆四驱车无视变红的信号灯,冲入路口。那辆车被施工告示牌挡着,等若槻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险些酿成一起碰撞事故。

在四驱车掠过若槻跟前的刹那,只见钢管防撞架在晨光下闪闪发亮。这种防护装置发源于澳大利亚,原本是为了防止车辆撞上袋鼠时伤到车身。从某种角度看,无异于是在车上装了一件为保护车体而杀害行人的武器,奈何有关部门尚未出台任何限制规定,以至于防撞架仍处于监管真空地带。瞧那车的架势,就好像它在为没能撞死若槻而遗憾似的。

司机躲在防窥玻璃后面,不见真容。四驱车用厉声鸣号代替咒骂,扬长而去。

若槻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先前那只油蝉的命运。

到达分部,开始办公后,若槻仍处于头脑角落里的某个部分麻木失灵的状态。状态不佳的日子总是难免的,不过话说回来,今天的他莫非是正巧撞上了生物节律的低谷?

处理好第一批文件后,若槻起身眺望窗外。太阳已升上中天,柏油路面升起滚滚热浪,玻璃窗外的这座城市仿佛是被整个塞进了微波炉里。

自从一年半前调来京都,若槻切身体会到了盆地特有的严苛气候。凉气自脚底扎入体内的寒冬着实难熬,可更折磨人的还是酷暑。京都夏天的炎热是东京与千叶无法比拟的,仿佛天上地下都有火烤着你。

面对如此炎热的天气,外勤员工难免不如平时积极。懒得拜访客户,躲在咖啡馆里消磨时间就是必然的结果,那天从站点送来的文件也比平时略少一些。

唯独坂上弘美此时送来的身故理赔申请材料格外多。不过匆匆一瞥,也能看出远多于平时。若槻粗略翻阅后发现,这些申请几乎都起因于同一起事故。一场大火烧毁了一栋房子,妻子和两个孩子(分别是四岁和一岁)不幸丧命。材料里附了报纸文章的复印件,警方与消防部门通过现场勘察,认定起火原因系故意纵火。

过世的三人共有十一份保单,因为日本人往往是因为抹不开面子才买保险,这种情况在日本并不少见。

但若槻注意到,其中有两单才刚签约一个月,而且这两单的保额明显比其他保单高出一截,总额高达七千万日元。

这属于“早亡”,照例该由总部管。谁知在审核文件的时候,若槻发现热昏头的不光是跑外勤的销售,不少文件还漏盖了必需的站长章。

若槻不禁咂嘴。京都分部管辖着二十多个站点,难免会出几个在文件方面疏忽大意的文员和站长。他曾多次提醒下鸭站的谷站长,简直说破了嘴皮子,对方却屡教不改。

若槻拨打了站点的直通电话。

文员说站长不在,这会儿应该快到分部了。

“你找下鸭的站长啊,他刚才就在楼下呢,”在一旁听着的葛西敲击着键盘说道,“他说他是被外务次长叫来的,应该还没走。”

于是若槻便下到七楼逮人。谷站长比若槻大十多岁,是高中毕业就入职公司的老员工,一路打拼上来,所以若槻原来只是提醒,说话也比较客气,但这次非把话说明白不可。

未来的女性销售代表们正在七楼接受上岗培训。在走廊中间,若槻遇到了匆匆走来的榊原副长。她年近五旬,身材枯瘦,主管外勤员工的培训事务。

“哦,是若槻主任啊……”榊原副长一脸困惑。

“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的,我刚数了一下教室里的人数,发现跟盒饭的数目对不上,差了一个。”

“多了吗?那给我吃好了。”

原计划参加培训的新人因故缺席是常有的事,于是多出来的盒饭就会让分部的男员工代为解决。每次培训,公司都会订购名店的特级京都风味什锦便当,能免费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大家自是举双手欢迎。

“多出来倒好了,问题是少了呀,真头疼。现在加单也来不及了,总不能委屈一个人吃不一样的吧……”

若槻皱了皱眉。

“不应该啊……”

“可不是吗。盒饭的数目是没错的,是新人多出了一个。肯定是哪个站点临时加了人,又没跟我们打招呼。”

若槻望向走廊尽头的第三会议室,那个房间和学校的教室一般大,门口的架子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笔锋强劲的大字“上岗培训会场”。

“麻烦了,麻烦了……”榊原副长嘟囔着冲过走廊。若槻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若槻望向柜台后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多了。

他用手指夹着两枚粗大的象牙印章,交替蘸上印泥,盖在文件上,其间还得时不时用纸巾擦去印章侧面和手指沾到的印泥。不同于自动出墨的印章,这种印章盖起来比较费力,以至于他的手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种更适合工业机器人而非人类的工作,他一连做了近两个小时,终点却是遥遥无期。他是在往销售代表的人事管理表单上轮流加盖分部总经理和内务次长的印章。

有点儿常识的人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分部的一把手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不是在拉业务,就是在拜访客户,哪有时间审核这么多文件。可实际情况是,总部的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表单格式,于是分部每个月也不得不提交大量文件。

而这自然意味着,必须有人替总经理和内务次长在表单上盖章。

虽说这项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可总不能把分部总经理的印章交给刚入职没多久的女文员吧。因此若槻这样的小领导便只能在办公室里没什么人的夜里勤勤恳恳地帮大领导盖章了。

机械重复同一套动作的时间久了,若槻的意识逐渐涣散,开起了小差。

回过神来才发现,思绪已然飘向了阿惠。

松井警官跟他讲述了菰田幸子绑架阿惠的全过程,她的手法简直是集幼稚拙劣、奸诈狡猾与惊人的耐心于一体。

7月19日早上,幸子现身大学校园。据说她当时穿得破破烂烂,戴着草帽,用手巾遮住脸,拉着一辆装满纸箱等杂物的两轮车。这身装扮成了绝佳的拟态,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很可能提前踩过点,知道阿惠要进哪栋楼的哪个房间。她把两轮车藏到大楼后面,然后躲进离阿惠的研究室最近的女厕所,藏身于其中一个隔间,在那里等了阿惠足足三个小时。

多名校方人士做证说,离厕所出口最近的隔间一早就用不了了。

据说阿惠在早上去过一次厕所,但那次是跟朋友结伴去的,所以幸子不得不作罢。但阿惠在午休时又去了一次,这一回只有她一个人。更不凑巧的是,厕所里没有别人。

幸子好似听到猎物脚步声的螲蟷,打开隔间的门扑了上去,用砍骨刀抵着阿惠,并迅速将她拖回隔间。

阿惠被菰田幸子的狰狞面目与菜刀吓破了胆,无力抵抗。菰田幸子逼她吞下了几枚白色药片。

警方尚未查明阿惠服下的是什么药,不过阿惠说她刚吞下药片,整个人就迷迷糊糊的了,因此松井警官推测,那很有可能是吗啡一类的麻醉止痛药。

值得注意的是,医生确实给尚未出院的菰田重德开过含有盐酸可待因(性质类似吗啡)的止痛药。

许是因为口服麻醉剂起效较慢,据说幸子还用一块浸有药液的布捂住了阿惠的口鼻。药液气味刺鼻,可能是氯仿或乙醚。待阿惠完全昏迷后,幸子再把人塞进提前备好的被子收纳袋,搬上两轮车。

将收纳袋放上两轮车后,她又在上面盖了几层纸板,然后就这么拉着车,走了大约十千米,从大学回到了那栋黑屋。这像极了用毒液麻痹猎物,再将猎物运回巢穴的沙泥蜂……

这是一种普通人即便想到了,也不会付诸实践的犯罪手法。毕竟她是把绑来的人装在了两轮车里,拉着车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大马路上走了四个多小时。

不过,要是撇开心理和肉体层面的负担不谈,这也许是一个格外稳妥的法子。事实胜于雄辩,在那四个多小时里,确实没有一个路人多看菰田幸子一眼。

顺利回到黑屋后,幸子将阿惠搬进浴室,扒光她的衣服,绑住她的手脚,还翻了钱包,抢走了若槻家的备用钥匙。然后,她便静候阿惠从昏迷中苏醒。

阿惠一睁眼,就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三善。

三善被抓貌似是那之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幸子大概是在电话里谎称同意退保,把三善引了过来。照理说,三善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肯定也有所防备,警方也不清楚她如何控制住了三善。法医在断头的后脑勺找到了一处致使头骨开裂的击打伤。

然后,阿惠眼前就上演了一幕真正的地狱惨剧,菰田幸子竟当着刚苏醒的阿惠的面,将三善活活肢解。

至于菰田幸子为什么没有在三善死后立刻杀死阿惠,得等警方逮捕菰田幸子,获取口供后才能有定论。警方聘请的一位心理学家认为,幸子可能是想把若槻的头带回来给阿惠看。如此一来,便能尽情享受阿惠的反应,品尝胜利的滋味。

出事之后,阿惠为疗养回了横滨的父母家。虽然她在肉体层面几乎毫发无伤,但心理层面的冲击对本就脆弱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若槻给她父母家打过好几次电话,却没能跟阿惠说上一句话。对方声称担心阿惠会因为和若槻说话想起那件事,想让她静养一段时间。

然而,阿惠的父母并没有试图去掩饰他们对若槻将女儿卷入这般骇人之事的强烈不满。

若槻回忆起两人克制而平静的声音,他们有着极其相似的口吻,绝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也会耐心听对方说话,但若槻从未遭遇过如此固执的排斥。

上周末,他本想直接去横滨探望阿惠,最后还是作罢了。考虑到她父母的愤怒之深,这么做恐怕只会火上浇油。感情一旦闹僵,唯一的办法就是花时间慢慢修复……

“你这活儿不一定非得今天弄完吧?要不先收工,一起去喝两杯?内务次长请客哦。我们找了家露天啤酒馆,有味道很不错的本地啤酒呢。”葛西对若槻招呼道。他手头的活儿似乎已经告一段落,木谷内务次长也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就在若槻心痒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对方打的是直通若槻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昭和人寿京都分部。”

“请问是若槻主任吗?我是下京站的高仓。”

“哦,您好,忙到这么晚真是辛苦您了。”若槻有些不知所措。

高仓嘉子不过四十五六岁,但工作表现非常出色,每个月的保险销售额都在全国名列前茅。

她的丈夫是一位以精明能干著称的律师,家里自然不缺钱。据说她之所以当销售代表,是因为闲着无聊,想找一份能跟人打交道的差事做。结果她入职没多久就成了京都分部的销售冠军,霸榜十多年之久,还当上了指导主任,负责辅导其他销售代表。最近,她写的随笔和她参与的对谈不仅会出现在昭和人寿保险公司出版的小册子上,还频频登上大众女性杂志等媒体,说她是个名人也毫不夸张。

高仓嘉子的成功固然离不开丈夫的社会地位和广泛的人脉,还有买得起高价礼品送客户作为前期投资的经济实力,但她本身的人格魅力也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她思维敏捷,性格开朗,更有一颗坚韧的心。

“我在西阵的织物会馆门口,正要去见一位姓设乐的客户……”

从音质来看,她用的应该是移动电话。背景中似有隐约的钟声和规律的机械声,听着很耳熟,但若槻一时间想不起来。

而且她的说话声里时不时混有萧瑟寒风的声音。眼下这季节,本不该刮这样的风,莫非今天的风格外大?

“是这样的,等见完了那位客户,我想找您商量一件事……”

“请问是什么事呢?”若槻战战兢兢地问道。这个级别的销售代表连总部的高管都认识,真有事要商量,一般也会跳过站长,直接找分部总经理或内务、外务次长。找若槻帮忙这还是头一遭。

希望不是什么太棘手的事情。

“这事说来话长,我想等见过设乐先生了,再给您打电话细说……可能要到十点多了,请问您方便吗?”

人家还兼着销售代表工会的干部,虽说这要求有点儿过分,但若槻拉不下脸来拒绝。

“好的,那我等您的电话。”

“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让您等着。其实我今天中午为了估算保单转换的金额去过一趟分部,可惜您那会儿正好不在……”

又是寒风呼啸。

“哦,可能是我离开了一小会儿。”

“……那我稍后再给您打电话。”高仓嘉子似有未尽之言,但最终还是挂了电话。

听完若槻的汇报,葛西与木谷便说“既然高仓开了口,那就只能依了”,两人先行离去。

宽敞的总务室里只剩下若槻一人,他顿时就没了干劲儿。即便如此,他还是逼自己打起精神,继续盖章。

九点刚过,一楼的保安来总务室瞧了瞧。保安是个身材矮小的灰白老人,不过据说是自卫队出来的,退休后找了这份工作。年纪一把,却头脑清晰,身体健壮,也许是用了不一般的锻炼方法。

“加班呀?你们这一年到头都歇不了几天,真辛苦啊。”保安笑眯眯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还得再待上一会儿,十点要接个电话。”

“哦,那我把八楼的防火门开着?”

若槻思索片刻。昭和人寿京都第一大楼有两部电梯和楼梯间,大楼外面还设有紧急逃生梯。为了防止火灾时火势蔓延过快,公司规定夜间要关闭各层楼梯口的铁制防火门。

当然,就算因停电无法使用电梯,也有紧急逃生梯可走。但不知为何,若槻冒出一个念头,想让保安把通往楼梯间的门开着。

“哦……那就麻烦您先开着吧,我走的时候会跟您打招呼的。”

“行。我一直在保安室,有事喊一声就成。”保安敬礼后离开。片刻后,沉重的响声传来,是保安在逐层关闭七楼以下的防火门。

若槻又全神贯注地盖起了章。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时,他抬头看表,发现已经九点四十分了。他感到饥肠辘辘。细细想来,自从中午在荞麦面馆吃了配天妇罗的面条后,还没有任何东西下过肚。

他不由得想起了为参加上岗培训的新人订购的盒饭。要是中午的盒饭有多的,肯定不至于饿成这样,可惜盒饭不仅没剩,还少了一份。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这事蹊跷得很。

分配给各个站点的指标不仅包括保险单数和金额,新员工的录用人数也得达标。要是哪个站点参加上岗培训的新人太少,就得做好事后被外务次长和分部总经理狠狠批评的思想准备。

因此,如果参加培训的人数变多了,站点是不太可能不通知分部的。毕竟掩过饰非、邀功求赏是人的天性。

那盒饭怎么会少呢?

忽然,一种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闪过。

怎么可能,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肯定是太累了,脑子都没办法正常运转了,怎么跟关系妄想似的啊。

越是试图一笑置之,脑海中的想象就越是清晰明确。

警方认为菰田幸子已逃往外地,但她也许仍潜伏在京都市内。京都四面环山,一个有能力在野外露宿的人定能找到不少藏身之处。警方也不可能把每一座山都搜查一遍。

如果菰田幸子真的冒险留在了京都,那理由就只有一个——为了取他的性命。

菰田幸子习惯在犯事前预先踩点,细致调查。她很有可能在白天来到分部打探情况,以便今晚袭击若槻。她长得普普通通,谁都不觉得她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进分部。培训的教室里挤满了中年妇女,她一旦混入其中,八成不会被人认出来。

说不定,她白天就想找机会当场解决他了。然而,她要是靠近八楼的总务室,就有可能碰到葛西和其他能认出她的人。也许就是这个原因,逼得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考虑到那个女人的偏执,她肯定会再度尝试。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警方发现,所以她的再度出击应该不会间隔很久。而且这一次,她绝对会挑他落单的时候下手。

若槻扭头环顾被日光灯照得扁平一片、失去阴影的总务室。电脑屏幕熄灭了,同事也走光了。不过是一些细微的变化,却大大改写了这间屋子的印象,将它变成了一处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地方。

突然间,自己此刻是孤身一人的事实逼向若槻的胸口。

荒唐,肯定是疲劳和饥饿导致的低血糖把我搞得神经错乱了。就算菰田幸子要来杀我,她又怎么知道我会在哪一天独自加班到深夜呢?若槻自我安慰。

若槻正要拿起印章,全身却瞬间僵硬。

因为他想到了高仓嘉子打来的那通电话,莫非那是……

若槻试着在记忆中反刍当时的对话。

接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高仓嘉子说的话有些不对劲了。

若槻平时与高仓嘉子鲜有交集,对方指名道姓找他商量事情本就很不自然。而且她素来以行事体贴周到著称,却提了一个无理的要求,让若槻在分部等到十点,以便接她的电话,这也非常奇怪。

静下心来细想一番,若槻便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高仓嘉子在电话里说,她为了“估算保单转换的金额去过一趟分部”。当时若槻满脑子都是阿惠,听到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现在细品起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如今每位销售代表都有公司配备的便携式终端或笔记本电脑,自行估算保单转换的金额也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她本就是每天都来分部的,告诉若槻自己特地来了一趟也没有任何意义……

若槻恍然大悟,是不是高仓嘉子来分部的时候被菰田幸子看见了?公司内外的各种印刷品上都有高仓嘉子的大头照。在菰田幸子看来,怕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目标了。

若槻险些伸手去拿电话听筒。但他略感踌躇,毕竟仅凭这些报警未免缺乏说服力。

等等,再回忆一下,肯定还有其他疑点……

电话的背景噪声里,有钟声似的响声和规律的机械声。他肯定在哪儿听过,而且不止一两次。

电车的声音……没错,而且像是那种只有一节车厢的有轨电车。京都的市营有轨电车已经停运了,所以能发出那种声响的就只有京福电铁的岚山本线和北野线,外加叡山电铁和京阪京津线。

高仓嘉子说她在哪儿来着?记得她当时说“我在西阵的织物会馆门口”,但西阵周边明明没有一条有轨电车线路。至少,没有近到可以透过电话隐约听到的地步……

高仓嘉子肯定是想通过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向他传达某种信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藏在暗处的另一个提示便清晰地浮现在若槻的眼前。

高仓嘉子说,她要在西阵见一位姓“设乐”的客户。而且这个名字,她故意说了两遍。

他早该注意到了,设乐并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氏,但昭和人寿理赔课的课长正好就姓这个。高仓嘉子是不是想通过提起这个名字警告他,这通电话与道德风险有关?

若槻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因为他终于认识到了“寒风”的本质。

怎么就没早点儿想起来?就在短短半个月前,他不是也通过电话线听到过几乎一样的声音吗?

那是利刃刮过光滑织物的声音。那正是菰田幸子用那把砍骨刀顶着高仓嘉子,胁迫她打电话的铁证。

只怪他当时满心惦记着阿惠,心不在焉。若槻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不已,抬头看钟,已是九点五十五分。

他用内线电话呼叫保安室。然而,电话那头只传来了空洞的回铃音,迟迟无人接听。

回铃音戛然而止。

听筒陷入死寂。若槻按下外线键试了试,但线路完全不通。

他轻轻放下听筒。此时此刻,他已经可以断定,菰田幸子为了杀他入侵了这栋大楼。

若槻没有移动电话。电话线一断,他就没有办法向外界求助了,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逃出去。

若槻环视总务室,寻找能用作武器的东西,却没发现任何用得上的玩意儿。他竖起耳朵,探听走廊上的情况。全无动静。

他关了总务室的灯,来到走廊。走廊关着灯,唯有尽头处的紧急出口上开着方形的绿色指示灯,明亮醒目。

两部电梯仍停在一楼。若槻按下按钮,试图让电梯升上来,奈何全无反应。显然是有人故意让电梯停止了运行。

该不该横下一条心,走紧急逃生梯逃跑?若槻犹豫了。问题是,紧急逃生梯的锁一开,报警铃就会自动响起,菰田幸子就会知道他想逃跑,搞不好会在一楼守株待兔。

那该怎么办?

既然电梯没法用,留给他的选项就只剩下了两个:要么留在八楼等待,要么走楼梯。

若槻心想,说不定菰田幸子并不知道八楼的防火门还开着。

她也许认定,只要停掉两部电梯,若槻就成了瓮中之鳖。也许她是想先困住他,然后放火烧楼?

若槻决定铤而走险,走楼梯下去试试。只要他足够小心,就不至于突然撞上菰田幸子。要是在楼梯间发现了菰田幸子的身影,就可以往上冲,这样她应该是追不上的。到时候再回八楼,走紧急逃生梯逃跑。只需两秒不到,就能打开门锁。

他环顾走廊,拿起灭火器罐。他在消防演习时学过灭火器的用法,只要拔掉插销,将喷嘴对准目标,最后按下压把就行,关键时刻用它争取一点儿时间总还是可以的。

若槻迈入楼梯间,隔着扶手,俯瞰直通一楼的狭窄缝隙。从七楼到二楼,似乎都只开着昏暗的应急灯,一楼则是漆黑一片。

他悄悄走下楼梯,小心翼翼不踩出回声。

七楼以下的各层楼梯口好像都关着防火门,再加上电梯无法使用,这意味着若槻无法逃去其他楼层。

每次走到各层与楼梯间的平台前,他都要仔细观察一下,以防菰田幸子埋伏在转角处。

他花了一分多钟,才从八楼下到五楼。快走到五楼和四楼之间的平台时,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映入眼帘。他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悄悄往下看,只见平台下不远处的楼梯上,有个俯身瘫倒的人影。虽然周围亮度不够,却不妨碍他立即认出对方,深色污渍斑驳可见的蓝色衬衫,还有那白头发,从脖子的裂口处冒出的发黑液体顺着楼梯流到了四楼。

保安肯定是被往上走的菰田幸子袭击了,试图逃往楼上,可惜终究没能逃脱……

若槻把灭火器放在楼梯上,俯身蹲在保安身侧。

他伸手摸保安的手腕,全无脉搏。保安已然气绝身亡,但遗体尚有余温,应该是刚遇害不久。

她也许还在附近。

若槻突然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冷静!慌了就死定了!必须保持冷静……

若槻悄悄转身,打算折返上楼。他到底还是慌了,差点儿一脚踩空,好不容易才站稳。

跳踢踏舞似的脚步声响彻楼梯间。

若槻小跑着冲上楼去,没关系,别慌!总之先回八楼,按响火灾报警器,打开紧急逃生梯的门,在门口等救兵来。无论菰田幸子从哪个方向来,都有路可退。越是这样,就越要保持冷静,要谨慎行事,别慌,冷静……

忽然,电梯轰鸣着启动了,心脏被人一把揪住似的恐惧向若槻袭来。钢铁打造的箱体,正在与楼梯间一墙之隔的空间快速上升。

若槻挣扎着想加快脚步,但因恐惧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反过来剥夺了双腿的自由。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急促,膝盖颤抖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无数片。

平时慢得让人恼火的电梯轻易超过了他,在他到达七楼之前就停在了八楼。

连白天几乎听不到的梯门开闭声都变得格外响亮。

然后,死寂再度降临。

若槻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但电梯关门后,他什么都没听到。

怎么办?上?下?还是留在原地?

他受不了继续待在楼梯中间不动,于是再次透过扶手,往下看去。

浓密的黑暗似乎正散发着邪恶的瘴气,仿佛这栋楼摇身一变,化作了那栋黑屋。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往上走了。你疯了吗!内心的声音如此警告,菰田幸子应该就埋伏在八楼……

然而,若槻步履不停。不知何故,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正确的行进方向。

他在快到八楼的时候暂停片刻。如果菰田幸子就埋伏在走廊,他肯定会有所察觉。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抹去自己的存在感。微弱的呼吸、空气的颤动、气味,还有体温……

若槻屏息凝神,把注意力集中在斜前方的空间。过了许久,他终于长出一口气。

她不在。

菰田幸子没在那儿埋伏他。

若槻走完剩下的几级楼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轻轻探头张望,感觉走廊看起来和他下去之前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被走廊右侧尽头处的紧急出口指示灯吸引住了,指示灯的图案,恰好是一个人正要从出口逃生,仿佛是在引导他尽快逃出这里。绿色的光亮,象征着自由与安全……

问题是,要从楼梯口走到紧急出口,他不得不经过四个房间的门口。万一菰田幸子藏身于其中之一呢?

紧挨着紧急出口的厕所门跃入视野。

她要是躲在那里,就能冷不丁蹿出来。若槻想起菰田幸子绑架阿惠之前,正是在厕所里埋伏了许久。

故技重施,不正是犯罪分子的天性吗?

若槻回头望向电梯。

根据楼层显示屏,离他近的那部电梯在一楼没有动过,而刚升上来的那部仍停在八楼。

要是在八楼下了人,电梯不是应该自动回到一楼吗?还是说,它会停在最后到达的楼层,直到有其他楼层呼梯?

若槻不确定电梯是按哪一种模式运行的,毕竟他从没注意过。再者,白天和现在的运行模式不同也完全有可能。

若槻之所以纠结这些,是因为他还无法排除另一种骇人的可能性。万一菰田幸子假装在八楼下了电梯,其实还埋伏在电梯里呢?

也许她是打算趁自己毫无准备地打开电梯门时猛冲出来,用砍骨刀劈死他。那把刀不是一般地长,在电梯门完全打开之前造成致命伤也并非全无可能。

走哪边?若槻的目光在电梯和紧急出口之间剧烈摇摆。

该不该回头走楼梯下去?然而,一想到要走回保安的尸体跟前,他便毛骨悚然。而且,如果一楼的防火门也是关着的,那他就没了退路,到时候就真成瓮中之鳖了。

按常理推断,菰田幸子似乎不太可能让电梯空着,躲在紧急出口附近。因为这样就等于是在对若槻说“请往这边逃”。

不过,菰田幸子可能料到了他会这样想,考虑到她格外奸诈狡猾……

可是就这么耗下去也无济于事。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横下一条心,打开电梯门看看。浪费时间,只会让菰田幸子占据更大的优势。

万一她就在电梯里……那就只能发力狂奔,从紧急出口逃出去了。在电梯门完全打开之前,菰田幸子是出不来的。也许他能利用这个时间差打开紧急出口,逃去外面。

但菰田幸子要是一听到电梯打开的声音,就从走廊深处蹿了出来呢?

若槻犹豫了,到时候,他绝对来不及坐电梯下到一楼。

他忽然想到,既然保安是在楼梯上遇害的,那他应该还没亲手关上一楼的防火门。再说了,他特意为若槻留了八楼的防火门,所以应该也不会去关一楼的。

菰田幸子应该不知道防火门的开关方法,那就意味着一楼的防火门还开着,楼梯就是他的最后一条生路。菰田幸子也许可以坐电梯先到一楼,但她不可能在楼梯间抓住他。

无论怎么选,都是一场豪赌。

若槻用裤子擦去掌心的汗,同时留意面前的电梯和通往左手边最深处的紧急出口的走廊,按下三角形的呼梯按钮。

“叮——”清脆的铃声响起。电梯似乎抖了一抖,铁门缓缓开启。

若槻摆出起跑姿势。

不在……电梯里空空如也。

紧急出口那边也是一片寂静,若槻蹑手蹑脚地走进电梯。

就在这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

他条件反射般地同时按下关门键和一楼的按钮。停顿片刻后,电梯门再次闭合起来,速度慢得让人无语。

快关啊!若槻在心中嘶吼,不断狂按关门键。

搞不好菰田幸子是故意没有立即蹿出藏身之处,就等着他走进电梯。也许菰田幸子下一秒就会冲出黑暗,扑向自己,这种恐惧萦绕着若槻。

快……快!

门关上了。若槻狠狠松了口气,险些当场瘫坐在地。

电梯动了起来。

若槻在心中为高仓嘉子合掌。她在电话中的声音是那样坚毅,明明危机当前,她却绞尽脑汁到最后一刻,都拼尽全力向若槻传递信息。

再怎么感谢她都不为过,虽然他确信,她已不在人世……

忽然,若槻突然感到电梯特有的下坠感令他阵阵反胃。

怎么回事?

明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了虎口,身陷险境的感觉却涌上他的心头。

为什么?随着电梯的下降不断膨胀的恐惧,究竟因何而起?

他抬头望向楼层显示屏。电梯已过三楼,正向二楼靠近。

骇人的猜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是个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若槻的手指按下了二楼的按钮。

如果菰田幸子埋伏在八楼,那就肯定会打开某扇门。转动门把手的声音,锁舌缩回的声音,厕所双开弹簧门的铰链发出的嘎吱声……整层楼却是一片死寂,声响全无。

再者,如果菰田幸子就躲在八楼,那她为何不早点儿冲出来?

她肯定是听见了若槻折回楼上的脚步声,于是把空电梯送上了八楼……

若槻不顾一切地狂按二楼的按钮,奈何电梯就是不停。来不及了,电梯穿过二楼,直奔一楼而去。

绝望令若槻眼前发黑。他胡乱按下每一个按钮,却于事无补。厢式电梯只有紧急联络装置,却没有紧急停止按钮。他一拳砸向操作面板,还用头去撞……

宣告抵达的铃声响起。

门开了。

一楼走廊连应急灯都灭了,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浓重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若槻下意识地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正要缓缓闭合。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牢牢抓住门板。

菰田幸子终于现身。一看到若槻,她便发出骇人的笑声,试图将身体强行塞入即将闭合的电梯门。

持刀的右手被梯门挡住了片刻。若槻拼命扑了上去,攻其不备。菰田幸子试图挥刀,但过长的刀刃撞到了门板,被生生卡住。

就在那一刹那,若槻牢牢抓住了幸子握刀的右手腕,两人扭打着出了电梯。

绝望刚过,猛烈的攻击冲动就在心口火热爆发。若槻对自己的臂力颇有信心,对方再凶残,终究不过是个中年妇女,只要夺下那把菜刀,他就能……

利爪攻向他的眼睛。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过脸去,但被抓到的太阳穴瞬间滚烫,能感到鲜血顺着脸颊丝丝淌下。

菰田幸子执拗地用左手的指甲攻击他的眼睛。由于若槻的右手正抓着她的右手,他只能扭头躲避。

他还试图用右腿踢菰田幸子,可惜两人贴得太近,使不上劲。

右臂虽被制住,但菰田幸子仍是一脸暴怒,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口喷白沫,疯狂挣扎。若槻认识到了自己的天真,这和按住一只豹猫又有何异。

掠过眼下的指甲,如利刃般划开他的脖子。

若槻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愣是不松开右手。

快……快夺下那把刀!

他的右手紧紧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皮肤几近苍白。

即便如此,菰田幸子仍不松开砍骨刀。紧咬的牙关间发出响尾蛇恫吓敌人的声响,同时喷出大量的泡沫和唾液。这一回,她抬脚踹向若槻胯下的要害之处。若槻刚一退缩,她就身子一沉,一口咬上他的右臂。

若槻因剧烈的疼痛惨叫起来。

菰田幸子的牙齿扎进了若槻手臂的肌肉。若槻迫不得已,用左手殴打幸子的脸,可她就是不松口。颚关节如老虎钳般逐渐收紧,卡住他的骨头,犬牙扎破皮肤,温热的鲜血滴落下来。

若槻终于还是没扛住,手指没了力气。菰田幸子看准机会,一把扯开他的右手。

糟了。若槻痛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呆若木鸡。菰田幸子仅用一只左手,就将他一把推到了墙边。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力气大得叫人难以置信。若槻踉跄几步,双手扶墙。

转身望去,只见菰田幸子高举菜刀。

情急之下,他本想侧身闪避,可是没能完全躲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在本能的驱使下用右臂护住头部,刀尖擦过上臂,仿佛被铁棍击中一般的冲击直入骨髓。

右臂跟骨折了似的瞬间麻木,猛烈的寒意席卷全身。若槻爬着逃向走廊深处,奈何后门被防盗铁闸门堵死了。

回头一看,菰田幸子轻抚着持刀的右手腕,悠然走来。

若槻看见楼梯间前面的防火门是开着的。于是他掉转方向,拼死冲上楼去。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将肩膀到胸口染成湿热的一片,又滴落在地。

才上了四五级,若槻便已是气喘吁吁。四肢末端冰凉僵硬,大腿完全使不上劲,寒气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从楼梯平台往下看,菰田幸子才刚开始往上走。她大概是认定了,无论若槻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二楼到七楼的防火门都关着,应该无法从楼梯间出去。要想活命,唯一的方法就是先上到八楼,再走走廊另一头的紧急逃生梯。

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回响在耳道深处。

快爬到四楼时,膝盖一软。

流了多少血?应该没伤到动脉,不然血应该会像喷泉那样激烈喷出。失血量不能超过血液总量的一半,也就是两升,再多就会失血而死……问题是,按他现在的状态,怕是根本撑不到八楼。

若槻用左手抽下领带,用嘴咬住一头,扎住右侧腋下。疼痛依旧,所幸出血情况有所缓解。

熟悉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她拖着一条腿,缓缓走上楼梯。

若槻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视线模糊,头晕目眩。他觉得恶心,想吐口水,然而嘴里干得冒火,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心想,我会死在这儿吗?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今天一大早,他就有种隐约的不祥之感,事到如今才反应过来。世上有很多事,等你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过了四楼,便看到了倒在平台前不远处的保安。他已经没有力气跨过去了,只得左手扶着楼梯,踉踉跄跄绕过保安的尸体。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不可思议的是,若槻心中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脚步声传入耳中,双方的距离,恐怕已不足十米。

若槻的左手摸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凉凉的,好重……他下意识抓住它,拽到跟前,是灭火器。发现保安的尸体时,他把灭火器忘在了这里。

他用身体挡住灭火器,将罐子立于双膝之间,拔出插销,用左手摸索喷嘴的位置。

脚步声从身后逼近。

扭头望去,身后四五米处的菰田幸子身形如影,若隐若现,握着沉重的砍骨刀的手耷拉在身侧。

若槻强忍着疼痛,换右手握住灭火器的喷嘴,然后一个转身,对准菰田幸子的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左手握住了压把。

与高压二氧化碳一同喷射出来的灭火剂化作一团纯白的烟雾,扑向菰田幸子的头。

狭窄的楼梯间顿时白烟缭绕,几乎无法呼吸。

野兽咆哮般的吼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响彻整栋大楼。灭火剂似乎是命中了,只见菰田幸子捂着双眼。

若槻松开压把。

菰田幸子发白的头颅从烟雾中冒了出来。虽然失去了视力,但她还是用尖厉的嗓音咒骂着若槻,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往上走了两三步,握着砍骨刀的手因愤怒颤抖不止。

若槻将钢罐高举过头,菰田幸子一进入他的攻击范围,他便用尽全力,猛砸她的天灵盖。

骨骼碎裂的触感传来。

菰田幸子仰面倒地,宛若朽木,后脑勺撞击楼梯的闷声响起。瘫软的身子沿着沾满灭火剂的楼梯,一路滑下。

若槻的视野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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