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音笛

从上文可知,史蒂夫·麦奎因可能接手了李小龙的女友,但李小龙仍然需要他,不愿与其断交。几个月来,他一直在游说史蒂夫·麦奎因一起合作拍一部与武术有关的电影。李小龙知道,除非有一线影星加盟,否则不会有任何一家好莱坞电影制作公司愿意投拍由李小龙参与主导的武打电影。[604]然而,面对李小龙的恳求,史蒂夫·麦奎因的态度非常谨慎,始终在含糊其词,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605]

李小龙起初的计划是,趁此次陪同史蒂夫·麦奎因来密西西比州拍摄《流氓好汉》的间隙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在他与莎朗·法雷尔在她的房车中幽会并分手后,李小龙找到史蒂夫·麦奎因,告诉他,斯特林·西利芬特将会为这部电影撰写剧本。[606]“你来演吗?”李小龙问道。

史蒂夫·麦奎因推诿道:“你应该先和我的商业合伙人罗伯特·雷利亚(Robert Relyea)谈谈。”

于是,李小龙去找了罗伯特·雷利亚,他也是《流氓好汉》的执行制片,李小龙向其推销自己的构想:由史蒂夫·麦奎因主演,斯特林·西利芬特亲自编剧,李小龙联袂主演,共同打造首部美国武打电影。为了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构想,李小龙给雷利亚出示了自己童年时代看的香港功夫漫画。“这将是电影的下一个趋势,”李小龙说,“我们现在只缺投资。”

罗伯特·雷利亚认为,这对史蒂夫·麦奎因来说并不是一个值得拓宽戏路的机会。他试图委婉地回绝李小龙,但李小龙并没有理会他的暗示,继续执意推介,终于把他惹烦了:“别来烦我了,加藤,你来主演电影,简直是痴心妄想,赶紧忘掉它吧!你只要帮助我们的明星保持体形就可以了。帮自己一个忙,扔掉那些愚蠢的漫画,它们只是在浪费你的时间。”[607]

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可能就因此放弃了,但李小龙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从密西西比州回到洛杉矶后,李小龙约斯特林·西利芬特见面,建议他们应该一起去找史蒂夫·麦奎因,他确信他们俩能够说服史蒂夫·麦奎因答应出演。

史蒂夫·麦奎因同意见面后,他们赶去他的“城堡”别墅向其介绍故事的基本概念:探索者开始了一段探寻武术真谛的旅程。在探寻过程中,主人公科德(Cord)必须击败几个敌人——盲人、节奏者、猴子和黑豹,他们分别代表着贪婪、恐惧、愤怒和死亡。电影中会有很多精彩的打斗场面。当然,史蒂夫·麦奎因饰演主角科德,李小龙分别饰演四个敌人。

“嗯,”史蒂夫·麦奎因听完后,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有完整剧本了吗?”

“还没有,”李小龙说,“不过斯特林是好莱坞的最佳编剧。”

“如果你同意出演,我来写剧本。”斯特林·西利芬特对史蒂夫·麦奎因说。

“我还不确定,因为我现在档期排得很满,”史蒂夫·麦奎因尽量不失礼地回复道,“我现在还没办法介入,一旦你有了完整的剧本,我会好好看一下的。”

当史蒂夫·麦奎因再三闪烁其词时,李小龙尽量克制自己,保持冷静。这个项目是他开启好莱坞电影之路的敲门砖,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它做成。他有一套贝莱尔的寓所,一辆保时捷跑车,还有一个年轻的家庭——以他目前的收入水平来看,他根本负担不起。如果史蒂夫·麦奎因不参与,斯特林·西利芬特也会退出,那么李小龙就会回到起点。

李小龙催促史蒂夫·麦奎因接受提议,出演该片,但他犯了一个战术上的错误。史蒂夫·麦奎因是一位非常忠诚的朋友,但并不是一个有容人雅量的演员。他拒绝与那些他认为不合适的导演合作,包括那些没有给他写出好台词的编剧,甚至是个头比他高的演员,而且他善于从男主角那里抢戏,并与自己戏中的女主角发生关系。李小龙可能认为他是史蒂夫·麦奎因的功夫师父,说话分量应该与其他人不一样,但史蒂夫·麦奎因只是把他视为一个收费高昂的私人教练罢了,李小龙搞错了自己的身份。

“面对现实吧,小龙,我知道这是一种让你成为大明星的方式,不过说实话,我做这行并不是为了让别人成为明星,”史蒂夫·麦奎因最后摊牌了,“我欣赏你,兄弟,但你只会缠着我不放,我不可能出演的。我不会让你踩着我往上爬的。”

被当面一记耳光打醒之后,李小龙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史蒂夫·麦奎因的别墅。他和斯特林·西利芬特站在院子里,举着拳头,大声喊道:“我要成为比他更大牌的明星。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告诉我不跟我一起拍这部电影?我一定会成为比史蒂夫·麦奎因更大牌的明星!”[608]

史蒂夫·麦奎因的拒绝,让李小龙陷入了恐慌。他开始狂热地阅读各种自我激励类的书籍,比如拿破仑·希尔的《思考致富》(Think and Grow Rich)、诺曼·文森特·皮尔的《积极思考的力量》(The Power of Positive Thinking)以及戴尔·卡内基的《人性的弱点:如何赢取友谊与影响他人》(How to Win Friends & Influence People)。[609]他最喜欢的作家是拿破仑·希尔,在《思考致富》一书中,拿破仑·希尔建议读者写下自己的目标,从早到晚反复背诵,牢记于心。

1969年1月7日,李小龙写下了他的人生目标,标题为“我的明确目标”(My Definite Chief Aim)。[610]在这篇不可思议的预言中,李小龙雄心勃勃地写道:“我,李小龙,将成为全美片酬最高的东方超级巨星。作为回报,我将以演员的身份提供最激动人心的表演和最优秀的表现。从1970年开始,我将享誉世界,到1980年底,我将拥有一千万美元。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并实现内心的和谐与幸福。”[611]

他这篇预言中,第一部分显然是针对史蒂夫·麦奎因做出拒绝后的反应,而最后一句纯粹是个人的一厢情愿。尽管名利财富有很多好处,但很少能带给人内心的和谐与幸福——李小龙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史蒂夫·麦奎因在斯特林·西利芬特面前,让李小龙颜面尽失。[612]于是,李小龙身上美国人的那一面开始起作用,他积极阅读书籍,自我激励,制定目标,展望未来;而他骨子里的中国性格,则决定要将这份羞辱还回去。

保罗·纽曼之于史蒂夫·麦奎因,就如同史蒂夫·麦奎因之于李小龙——他深爱、嫉妒并一直渴望超越的兄长。“这是一种奇怪的‘手足相争’的感觉,”史蒂夫·麦奎因最好的传记作家马歇尔·特里尔(Marshall Terrill)在书中写道,“在麦奎因整个从影生涯中,他将纽曼视为自己是否成功的衡量标准,他一再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超过纽曼。正是他这种争强好斗的决心推动着自己不断前进。”[613]

眼见史蒂夫·麦奎因不愿出演自己的电影,李小龙有意把这一角色交给保罗·纽曼来演。他请求保罗·纽曼的发型师杰伊·赛布林鼓动保罗·纽曼来跟自己学拳,一旦他们开始训练,李小龙就计划推销他的电影项目。[614]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不知什么原因,保罗·纽曼未能成为李小龙的学生。没有了史蒂夫·麦奎因和保罗·纽曼,李小龙的电影计划似乎泡汤了。

斯特林·西利芬特看到李小龙情绪低落,并且经济状况越来越差,有心帮他,于是同意继续推进这个项目。“小龙当时有些绝望,”斯特林·西利芬特回忆道,“这部看上去没有任何前景的电影并不是他一时的幻想,而是他的执念所在,也是他成名之路的开始。”[615]他们仍然需要一位大明星参与其中,所以在1969年1月13日,李小龙和斯特林·西利芬特见面共进午餐时,给詹姆斯·柯本去了一个电话,邀请他出演科德一角。[616]为了争取到詹姆斯·柯本的加入,也让这次邀请更具诚意,他们提议让詹姆斯·柯本首持导筒,担任本片导演。詹姆斯·柯本很看重李小龙,并且也一直想要自己当导演。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三个人很快在剧本主创架构表上签字:斯特林·西利芬特和詹姆斯·柯本联合监制,詹姆斯·柯本担任导演兼主演,李小龙一人分饰四角,作为联合主演扮演片中四位反派角色,并兼任动作指导。[617]

“你可以来担任编剧吗?”李小龙急切地向斯特林·西利芬特询问道。

“我没有时间,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实在分身无术,”刚刚签了一部日本武士电影的斯特林·西利芬特说道,“我可以跟我侄子马克(Mark)谈谈。他是位时髦的年轻编剧,非常有才华。他可以来写。”[618]

李小龙有些犹豫。詹姆斯·柯本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演员,但名声和地位不如史蒂夫·麦奎因。为了能够从制片公司处拉到投资,他们需要一流的剧本。

“我们下周和马克见一面,讨论一下这个项目吧,”詹姆斯·柯本建议道,“对了,小龙,这个项目你有暂定的名称吗?”

“还没有。我们暂时称它为‘靓计划’吧,”李小龙说,“靓在粤语中的意思是‘漂亮’。”[619]

一周后,李小龙和詹姆斯·柯本与马克·西利芬特见了面,讨论“靓计划”。[620]讨论过后,李小龙对马克的执行能力有些担忧。经过反复考虑之后,李小龙决定自己来写剧本大纲。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李小龙每日遵循固定的时间表来做事:早上,听励志录音带,大声朗读“我的明确目标”,想象自己即将成为全美片酬最高的东方超级巨星。下午,为“靓计划”撰写大纲,并推敲剧情的处理方式。[621]

1969年2月28日,李小龙在斯特林·西利芬特的办公室与詹姆斯·柯本和斯特林见面开会,并提出了新的故事构想。他主张用一位经验丰富的资深编剧来替换掉马克。斯特林·西利芬特和詹姆斯·柯本对新故事构想很感兴趣,但反对替换掉马克。因为马克是实习编剧,可以免费用,而一位资深编剧则需要预付稿酬。考虑到李小龙目前的经济状况,预付的稿酬就会由斯特林·西利芬特和詹姆斯·柯本来承担。经过反复讨论,他们最终同意了李小龙的建议。李小龙后来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写道:“一旦专业人士给出剧本意见之后,我们就会加快进度。一切都进展顺利。”[622]

被著名的编剧叔叔解雇掉的马克,此时已点燃了创作激情。他恳求自己的叔叔不要找别人把自己换掉。顾及亲情的斯特林·西利芬特心软了,同意他可以继续秘密跟进这个项目。一旦他写得足够出色,他就会拿给詹姆斯·柯本和李小龙看。不过,他警告自己的侄子,必须加快进度,尽早写出来。因为让李小龙暂时搁置“靓计划”,分心于其他事务,只能是一个很小的机会,并且时间有限。斯特林·西利芬特找到了另外一个方法来帮助李小龙偿还抵押贷款。

《丑闻喋血》之后,斯特林·西利芬特的下一个剧本是《春雨漫步》(A Walk in the Spring Rain)。这是一部由英格丽·褒曼(Ingrid Bergman)和安东尼·奎恩(Anthony Quinn)主演的爱情故事片。他在剧本中偷偷加入了一场打戏,并说服哥伦比亚电影公司聘请李小龙担任动作设计。“由于故事发生在田纳西州的山上,我无法给一个东方面孔强行加戏。因为加特林堡(Gatlinburg)那儿根本没有任何亚洲人居住,”西利芬特解释说,“不过我的确把李小龙带到了田纳西州,来负责设计这场打戏。”[623]

1969年4月17日,李小龙抵达加特林堡,开始为两名当地的特技演员排戏。他们都是牛高马大的白人演员。[624]他们对斯特林·西利芬特带来的这个小跟班有些不满。他们看了一眼这个体重才122斤,并且戴着眼镜的中国人,嘲笑道:“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

“这个小个子,有着与体重不相符的重拳,可以把老虎打晕,”西利芬特告诉他们,“你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625]

“胡说!”他们不屑一顾。

“我把丑话先说在前面,”西利芬特说,“他是你们的头儿,你们是在为他工作。”

斯特林·西利芬特向李小龙说明这一情况,并建议他秀一手以树立自己的威信。李小龙毫不犹豫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踢击用的盾形靶。

“好吧,既然你们不服,咱们可以试一下。你们选一个人出来拿靶,我可以轻轻踢一脚,让你们感受一下我的力度。不过,我建议你先要撑好,因为,你知道,我的踢相当厉害!”李小龙对两位特技演员说。

“当然,伙计,当然了!”他们轻声笑了起来,不以为然。

“嘿,我们可以让这件事更有趣一些,”西利芬特插嘴道,“让他们站在游泳池旁边。”

“好主意,兄弟,很酷!”特技演员们回应道。

第一个人将充满空气的盾形靶抵在胸前,冲着他的朋友咧嘴笑了笑,一副轻蔑的表情。李小龙站在这个家伙面前,没有预动,没有助跑,什么也没有,只是轻松地踢出了一记侧踢,便将这个特技演员踢进了泳池中央。

另一个特技演员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可能,这一定是个骗局,是一种中国戏法儿,”他边说边拿起盾形靶抵在身上,如同橄榄球后卫队员一样站稳,“在我身上试试看。”

李小龙的下一脚几乎把第二位特技演员踢到了泳池的尽头,几乎就要掠过整个水面。当特技演员爬出游泳池,揉着胸膛时,他们的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这两个家伙上岸后变成了基督徒!如同刚刚经过洗礼一般。”西利芬特回忆道,“他们立刻唯小龙马首是瞻,小龙喜欢这样。”

当他们在田纳西州一起工作的时候,斯特林·西利芬特告诉李小龙,他给了自己侄子马克第二次参与这个项目的机会。他们回到洛杉矶后,立刻约上詹姆斯·柯本于1969年5月12日午餐时与马克碰了面,并告诉他,他们想要什么。六周后,马克递交了剧本大纲,结果,所有人都不满意。于是,7月25日,马克第二次被解雇。三人一致同意另找一位专业编剧。然而,1969年8月8日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寻觅新编剧的计划推迟了。

1969年8月7日,杰伊·赛布林去拜访史蒂夫·麦奎因,在城堡的客厅里给他这位朋友做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理发服务。杰伊·赛布林计划第二天晚上去看望他的前女友莎朗·塔特,他邀请史蒂夫·麦奎因一同前往。由于此前史蒂夫·麦奎因和莎朗·塔特也短暂交往过,于是就同意了。莎朗·塔特当时已有了八个半月的身孕,而她的丈夫罗曼·波兰斯基正在伦敦闭关创作,忙着写剧本。莎朗·塔特一直无休止地向她所有的朋友抱怨,说她的丈夫把她独自留在家里陪伴两位烦人的访客:一位是来自波兰的沃蒂克·弗莱考斯基(Voytek Frykowski),他是波兰斯基的老朋友;还有一位是他的女朋友、福尔杰咖啡公司的女继承人艾碧盖尔·福尔杰(Abigail Folger)。

第二天晚上,杰伊·赛布林计划去接史蒂夫·麦奎因[626],但史蒂夫·麦奎因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偶遇了前任情人,决定和她共度良宵。于是,杰伊·赛布林独自开车去了莎朗·塔特家。

在洛杉矶郊区的施帕恩电影牧场,查尔斯·曼森(Charles Manson)对他那些狂热的嬉皮士追随者宣告:“现在是旋转滑梯(Helter Skelter)的时刻了。”他借用了披头士乐队的歌曲名来作为自己的口号,以形容他所预言的即将到来的黑人和白人之间的种族战争。他希望通过杀害一些富有的白人并将责任归咎于黑人武装分子,以试图煽动暴乱。查尔斯·曼森命令年轻的追随者特克斯·沃森(Tex Watson)、苏珊·阿特金斯(Susan Atkins)、帕特里西娅·克伦温克尔(Patricia Krenwinkel)和琳达·卡萨比恩(Linda Kasabian):“去特里·梅尔彻(Terry Melcher)以前住过的地方,杀光房子里所有的人。”(著名唱片制作人特里·梅尔彻曾冷落过渴望成为音乐家的曼森[627])查尔斯·曼森并不知道现在是谁住在那里,只是听说也是娱乐圈内的人士。1969年8月8日深夜,曼森邪教的四名成员驱车前往特里·梅尔彻以前住过的寓所——目前租住在那里的是莎朗·塔特和罗曼·波兰斯基夫妇。

午夜过后不久,特克斯·沃森、苏珊·阿特金斯、帕特里西娅·克伦温克尔潜入屋内,琳达·卡萨比恩在外望风等候。通过疯狂而可怕的枪击、刺杀、殴打及绞刑,他们虐杀了莎朗·塔特连同她未出生的儿子、杰伊·赛布林、沃蒂克·弗莱考斯基、艾碧盖尔·福尔杰以及一位名叫斯蒂芬·帕伦特(Steven Parent)的18岁访客。[628]临走时,苏珊·阿特金斯用蘸有莎朗·塔特鲜血的毛巾在前门上涂写了“Pig”(猪)的字样,以试图让这些罪行看上去像是黑人武装分子所为。[629]

这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震惊了全美,更让好莱坞陷入了恐慌,这标志着20世纪60年代和平与爱的时代自此结束。[630]莎朗·塔特谋杀案成为自1932年林德伯格婴儿绑架谋杀案以来最严重的犯罪案件。几个小时之后,这宗好莱坞大屠杀立刻登上了世界各地的新闻头条,其受关注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阿波罗11号宇航员从月球凯旋以及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Edward Kennedy)在查帕奎迪克[631]的事故调查。沃伦·比蒂(Warren Beatty)回忆时认为:“这给电影界带来了巨大的冲击。”[632]作家多米尼克·邓恩(Dominick Dunne)说:“就如同一个小型核装置爆炸了,人们对这起杀戮事件的集体反应可想而知。人们确信这个社区的富人阶层和社会名流正处于危险之中。孩子们被送出好莱坞小镇。开始大量雇用警卫。”[633]

这起谋杀案使李小龙感到震惊,牵涉其中的受害者以及案发地都跟他特别近。杰伊·赛布林是他在好莱坞最亲密的朋友之一,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他开启了好莱坞的演艺之路以及针对名人弟子的授课生涯。李小龙曾在《风流特务勇破迷魂阵》拍摄期间教过莎朗·塔特如何踢腿,罗曼·波兰斯基也是他的名人弟子。李小龙和琳达曾是他们家的常客。“那是一段非常可怕的时期,因为我们常常见面的朋友被谋杀了,”琳达回忆道,“而且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们住所对面的峡谷内。感觉外面到处都有丧心病狂的人在随机杀人。”[634]

1969年8月13日上午11点,李小龙和乔·海姆斯一起出席了莎朗·塔特的葬礼。午饭后,大约2点半,他们又一同赶去参加杰伊·赛布林的葬礼。对于包括保罗·纽曼、亨利·方达(Henry Fonda)和詹姆斯·柯本在内的出席者来说,这是悲伤且可怕的一天。[635]后来,李小龙跟一位朋友讲:“那房子就在几公里外。唉,当这样的事情就像是发生在你家后院时,你会被吓死的,尤其是当你还有一个家庭需要照顾。以我在葬礼上听到的情况来看,歹徒对受害者的所作所为太可怕了。即使是报纸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太残忍了!”[636]

三个月来,警方在没有任何嫌疑人的情况下对这起谋杀案进行了详细的调查。[637]李小龙保持着高度警惕,在自家寓所周围采取了额外的防护措施。[638]罗曼·波兰斯基悲痛欲绝,极力想要抓住凶手。他确信自己交友圈中的某个人——可能是心怀嫉妒的某位丈夫——应该对此事负责。警方在离莎朗·塔特和杰伊·赛布林尸体不远处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副角质边框的眼镜。是某个杀手或杀手们故意丢下的吗?罗曼·波兰斯基去比弗利大道的一家眼镜店买了一个活力透镜——测量镜片度数的仪器——一个形状和尺寸与怀表类似的小玩意儿,他想借此来展开他的私人调查。

为了保护自己,罗曼·波兰斯基继续跟李小龙训练,以提高自我防卫的技能。他们每周都会有几天在派拉蒙的健身房上课。一天早上,李小龙不经意间说道:“我的眼镜丢了。”[639]

“反正我也不喜欢你以前那副,”罗曼·波兰斯基说,“下课后,我开车送你去我的眼镜店,给你选一副新的眼镜送你做礼物吧。”

开车过去的路上,罗曼·波兰斯基心跳加速。李小龙是他朋友圈中的一员,但作为唯一的亚洲人,他也是个局外人。他知道如何使用手枪,也是刀械武器方面的能手。他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制服多名受害者。也许是杰伊·赛布林邀请他过去的,结果出了大问题。也许他暗恋莎朗·塔特,见她已怀有身孕,突然情绪失控了。

然而,当他们到达眼镜店后,李小龙挑选了新的眼镜,并告诉了店员他的近视度数。罗曼·波兰斯基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他的近视度数跟在犯罪现场发现的镜片度数不吻合。”罗曼·波兰斯基从未向李小龙透露过他曾短暂怀疑过他。正是因为两人共同失去了挚友亲朋,有着一样的悲痛,所以两人变得非常亲密。罗曼·波兰斯基后来邀请李小龙飞去瑞士,到他格施塔德(Gstaad)的小木屋,进行为期一周的滑雪度假和截拳道讲习。[640]

案发一个月后,斯特林·西利芬特和詹姆斯·柯本共同出资1.2万美元(按2017年的美元价值来计算,约为8万美元)聘请了一位名叫洛根(Logan)的编剧。[641]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靓计划”的剧本。再一次,所有人都不满意。斯特林·西利芬特回忆时说:“他写成的剧本,大部分是科幻内容,夹杂着与性相关的情节。与我们事先构想的情节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们解雇了他。”[642]

由于已经有过两次失败的经历,李小龙和詹姆斯·柯本恳求斯特林·西利芬特出马,亲自撰写剧本。西利芬特做出了让步,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好吧,我来写。不过当你们出去钓鱼休闲的时候,我是不会一个人去工作的。我们每周必须有三个晚上在我的办公室碰面,从下午5点至晚上7点,一起开剧本策划会。我们可以把讨论的情节和想法口述给我的秘书,然后再记录整理出来。”[643]

该项目推进一年多以后,他们在1970年3月至5月定期会面,总共进行了20次剧本策划会。“小龙和詹姆斯对剧本的结构做出了巨大而丰富的贡献,所以你可以明确感受到剧本的气质,”西利芬特回忆道,“当它摆在那儿时,我们都很兴奋。”这三个人给这个集思广益得来的作品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内容。李小龙放入了道家、禅宗以及截拳道的哲学理念,詹姆斯·柯本放入了一些伊斯兰教苏菲神秘主义的寓言,[644]斯特林·西利芬特则从托马斯·斯特尔那斯·艾略特(T. S. Eliot)的《四个四重奏》(Four Quartets) 中吸取了一些关于永恒心境的沉思放置其中。[645]

最终,他们将这部电影命名为《无音笛》(The Silent Flute)。这是有史以来野心最大也最前卫的功夫电影剧本。它的故事情节不是以典型的复仇来驱动的,而是对武术意义的形而上学的思考。詹姆斯·柯本解释说:“武术是人类用来自我成长进化的工具。”[646]

在最终确定的版本中,主人公科德出发去寻找武术圣经,其中蕴藏着徒手格斗的终极奥义。[647]他必须通过三次考验,分别象征着自我、爱情和死亡。他的向导是位盲人,名叫阿萨姆(Ah Sahm),象征着他自己的潜意识。阿萨姆吹奏着一支只有科德才能听到的长箫。当科德历经重重考验,浴血奋战至最后,他却拒绝领取圣经。因为圣经代表了所有有组织的宗教以及一切固定的形式。他选择与阿萨姆融于一体,进入涅槃,达至无忧无虑的境界。

剧本结构是纯粹的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的路数:金句对白频出,迷幻色彩,仿佛被大麻烟雾笼罩着,即使以现代标准来看,其中性与暴力的程度也极为过激。莎朗·塔特和杰伊·赛布林那起可怕的谋杀案笼罩在每一页的剧本中。其中一个场景包括一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头颅被割去的女人,脖子上插着一朵玫瑰花;[648]另一处是一个高大的黑人男子肠子被扯了出来,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孩的头骨被敲碎了,脑浆从头骨中漏了出来。科德面临的第二次考验是爱情,包括了一堂精心设计的坦陀罗性爱课程,内容是与一位美丽的女子发生性关系。

类似种种,还有很多。三位发起人计划在三个地方(泰国、日本和摩洛哥)取景拍摄,共使用六种语言(泰语、粤语、阿拉伯语、日语、乌尔都语和英语)。剧本完成后,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家足够大胆的好莱坞电影制作公司,愿意斥资数百万美元来拍摄这部限制级、多语种、神秘的武打电影。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向好莱坞电影制作公司推销剧本之前,李小龙锻炼时意外受伤,导致项目推进不得不暂时中断。1970年8月13日,莎朗·塔特和杰伊·赛布林的葬礼过后整整一年,李小龙肩上扛着100多斤的杠铃,做直背弯腰挺身——这是一种被戏称为“早上好”的练习方式。在这特别的一天,不知是何原因,李小龙没能如往常一样进行热身,导致背部突然响了一下。起初,他只是感到轻微不适,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疼痛加剧,不得不去求助医生。经过全面检查,最后诊断结果是他的第四骶神经永久性损伤了。

医生嘱咐先卧床休息三个月,然后再进行三个月的康复治疗。李小龙问医生,六个月后是否能恢复正常。医生们让他放弃功夫:“你再也不能踢那么高了!”[649]对李小龙来说,这就像是被判了死刑。武术是他全部的生活及收入来源。一旦放弃功夫,他要如何才能实现他的明确目标呢?他又能从事什么工作呢?他的家人又靠什么活下去呢?

在起初的三个月里,李小龙被限定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对于一个因过分活跃而被戏称为“无时停”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能把人逼疯的酷刑。他每周要出门一次去接受肾上腺皮质激素注射治疗。这个过程给李小龙的精神和身体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更让他承受着巨大的经济压力。李小龙日后跟朋友倾诉道:“我真的很害怕,小香凝刚刚出生,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可偏偏这时候我要花很多钱请医生来帮我做治疗。我不担心自己,因为我无论怎样都能生存下去,但当我有其他人需要养活照顾时,这真的让我有些恐慌。”[650]

李小龙平躺在床上,既不能演戏,也不能去教课,各种待付的账单越堆越高。甚至在受伤之前,李小龙已经让家中的财务入不敷出了,他没能存下一分钱来应对不时之需。他把一切都压在了《无音笛》上,而该项目的推进完全取决于他的身体健康。

随着这家人偿还债务的前景由不明朗变得更加黯淡,琳达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告诉李小龙:“我要出去工作。”

“绝对不行,”这位自尊心极强且有着中国传统思想的丈夫立刻回绝了她,“为人妻母就是你的工作。如果我的妻子出去工作,那对我来说会是非常耻辱和丢脸的事。”

“我需要找一份工作。”琳达坚持自己的想法。她直面顶撞他的次数并不多,这是其中一次。琳达平时总是让着李小龙,由着他的性子为所欲为,除非他的固执伤害到了孩子们,保护他们健康成长是她的首要任务。

她大学没毕业,没有任何工作经历,也没有任何资格证书,求职范围非常有限。最后,她根据以往的经验,申请了一份话务员的工作,在求职表上,她写道:此前曾为我丈夫的生意做过秘书杂务的工作。“这是千真万确的。”琳达回忆道。最后,她拿到了一份薪酬最低的工作,每天下午从4点工作至深夜11点,单程通勤一小时。她要在下午3点钟照看5岁大的小国豪和16个月大的小香凝吃晚饭,然后出门工作。剩下李小龙自己在家独自照顾孩子。这是他首次为孩子换尿布。为了保住面子,李小龙坚持不告诉任何人妻子出去工作的事实。他想出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以解释为什么有人打电话进来或者来家拜访时,琳达总是不在家。他告诉他们,琳达出去购物或拜访朋友了。琳达在午夜后回到家,常常发现小香凝、国豪和李小龙都睡着了。“但小龙经常给我留下写满爱与感激的纸条,这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琳达说。[651]

看到李小龙沮丧和焦虑,琳达宽慰她的丈夫说:“如果你不是担负照顾我和孩子们的责任,也许你会更容易实现你的目标。”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情况有多糟糕,哪怕是更糟糕,我也要让你知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是有你和孩子们在我身边。”李小龙回应道。[652]

李小龙虽然身体被困在床上,但大脑却可以更高速运转。为了获取灵感,他阅读了当时购入的克里希那穆提的所有作品。[653]然后,开始把自己的感受和心得写下来。在他的八个笔记本上写满了与剧本有关的想法,包括摘抄的他最喜欢的作家语录以及他在武道方面的思考与评论。他持续不断地写作,将截拳道的训练方法、格斗理念和哲学思想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后来,他曾想把这些笔记整理出版,但时间没能来得及。他去世后,琳达出版了其中一部分笔记,取名为《截拳道之道》(Tao of Jeet Kune Do),该书成了有史以来最畅销的武术书籍。

一旦可以下床走路,李小龙就开始慢慢进行康复训练。先是尝试用阻力训练来增强肌肉力量,之后又使用了中医的针灸。[654]李小龙认为医生们都搞错了,他是可以再次练习武术的,他通过努力训练和积极思考来帮助自己实现这一目标。他在自己的一张名片背后写上了一句“继续前进”(Walk On),并把它放置在书桌旁边的架子上以激励自己。[655]

五个月后,李小龙开始适度进行锻炼,并重新恢复了技术的训练,起初强度并不大。[656]令他的医生们大为震惊的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昔日的身手,并且可以踢得更高。[657]他还是原来的自己,只不过有一点例外:他的后腰在他的余生中持续隐隐作痛。他单纯地认为这点伤痛并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他最终战胜了伤痛,并且再一次过上了在外人看来最为正常不过的生活。[658]

经过多番讨论,斯特林·西利芬特和詹姆斯·柯本一致认为,华纳兄弟的新任总裁泰德·阿什利是好莱坞众多电影发行公司中最有可能支持这部限制级神秘武打电影的高管。他受雇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通过发掘拓展非主流文化的青年市场来让这家公司扭亏为盈,摆脱破产的困境。他刚刚凭借最新上映的《胡士托疯狂实录》(Woodstock)在商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有鉴于此,加之前一年上映的《逍遥骑士》(Easy Rider)反响不错,斯特林·西利芬特计划将《无音笛》打造成《逍遥骑士》的动作版。

作为好莱坞最著名的编剧之一,斯特林·西利芬特成功地说服了泰德·阿什利邀请他和李小龙出席专属晚宴。[659]宴会在泰德·阿什利的比弗利山庄的豪宅内举行。“获邀出席晚宴的人都是电影界的大佬,”李小龙对他的朋友们吹嘘道,“他们有着巨大的能量,可以左右一部电影的生与死。有些演员为了获得邀请不惜一切代价。”[660]为了能让在场人士对这部电影的概念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斯特林·西利芬特提议李小龙做一个简短的功夫示范。李小龙欣然应允,甫一动手,立即掌控全场。“我清晰地记得小龙当时各种踢腿及击破的功力演示,震住了现场所有人,”泰德·阿什利回忆道,“它吓得我喘不过气来。在概念上知道 ‘武术’是一回事,近距离感受它完全是另外一回事。”[661]

在轻松搞定老板之后,斯特林·西利芬特将剧本递交给了华纳兄弟电影公司的相关人员。他声称:“他们立刻相中了它。”[662]或许吧,但在好莱坞,口头承诺是没用的,一切必须用金钱来衡量。华纳兄弟想拍这部电影,但不愿投钱。最终决定,电影要在印度进行拍摄,因为华纳在印度被冻结了巨额的资金。印度政府不允许美国电影制作或发行公司将他们在印度电影票房中赚得的钱汇回美国,这些钱只能用于在印度拍摄电影。问题是没有任何一位美国制片人或导演愿意在印度这样贫穷的国家拍摄电影,所以资金被困在那儿了。泰德·阿什利告诉斯特林·西利芬特:“在印度有大量卢比可用。你们自己过去想办法吧!”

1971年1月29日,他们一行人乘坐头等舱从洛杉矶直飞孟买,进行为期两周的看景、选景工作。[663]此番选景,詹姆斯·柯本和斯特林·西利芬特抱有极大的怀疑,两人以前都去过印度,在他们印象中,印度并不适合他们这部电影。而李小龙心急如焚,满怀希望。在孟买飞往新德里的飞机上,李小龙不断敲打放置在他腿上的那个厚厚的笔记本,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嘿,小龙,你已经敲了一小时了,能消停一会儿吗?”詹姆斯·柯本实在受不了,开口阻止他。

“抱歉,我得保持自己的体形。”李小龙连忙道歉。[664]

到达新德里后,他们又驱车往北,开向与巴基斯坦接壤的沙漠。身为明星的詹姆斯·柯本和斯特林·西利芬特一起坐在前排,李小龙坐后排。“这条路太糟糕了,”李小龙写信给琳达诉苦,“在这路上开车简直就是一场噩梦。”[665]长时间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让李小龙的后腰隐隐作痛。为了分散注意力,李小龙开始低声哼唱流行歌曲,一路不停。詹姆斯·柯本最后被迫转过身来,对李小龙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别唱了,你快把我逼疯了!”詹姆斯·柯本说完转过身去之后,李小龙对着詹姆斯的后脑挥舞起拳头,表达自己的不爽。[666]

开往沙漠的路上,他们在一间路边餐馆门口停了下来,准备吃午饭,但那里的饭菜根本不宜食用。李小龙点了几块羊排。厨师做好端上来后,根本嚼不动。于是,他把羊排扔给了一条一直盯着他们的饿狗。立刻,有三名印度服务员从厨房拿着棍子和扫帚出来,打跑饿狗,把肉夺了回来。李小龙愤愤不平,准备立刻起身痛打服务员一顿。詹姆斯·柯本抓住了他的胳膊,摇头示意他不能那么做。厨师走过来说:“对不起,先生,你可能不明白我们的处境。在我们这里,孩子都没得吃,先给狗吃是不对的。”李小龙听后,难过地流下泪来。他后来跟一位朋友讲:“我小时候,在香港见识过贫穷,但与印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直到我去过印度,我才意识到我们的生活有多么富裕。印度到处都是苍蝇,饿死人的情况非常普遍。人们带着孩子沿途乞讨,一些人横尸在尘土飞扬的街头,都是饿死的。”

他们从印度北部飞往南部的马德拉斯(Madras,后改称为“金奈”)时,李小龙指着窗外说:“嘿,下面的景色很美,我们可以在那儿拍。”

“你没办法把摄制组安置在那儿,”詹姆斯·柯本说道,“我们要怎么办,用飞机把他们空投到丛林里吗?我们怎么摆放拍摄器材?我们住哪儿?”

除了寻找适合的场地,他们还希望能找到当地有才华的武术家来参与打斗场面的拍摄,这样就可以省去外国特技演员的飞行费用。在马德拉斯,他们在当地武术家中进行了选拔。共有九位印度武术家到场。李小龙站在大家面前说:“现在,让我们看看你们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你们能做什么。”话音刚落,现场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九位参与者大打出手。几秒钟之内,就有一人嘴里流血了。李小龙赶紧举手,进行制止,并大声喊道:“停,停,等一下,你们误解了,看着,这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说着,李小龙在没有任何热身,且后腰作痛的情况下,进行了一个非常短的技能展示,让现场所有人顿生敬畏之心。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演示,李小龙讲完后,他们立刻臣服了。

“你觉得怎么样?在这些人中,有我们可以用的吗?”事后,詹姆斯·柯本问李小龙。

“没有,”李小龙说,“我至少得花三年的时间才能把这些人训练到可用的水平。”

在机场等候飞往果阿的航班时,李小龙注意到有一群印度男孩儿在盯着他看。他们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中国人。李小龙招呼他们过来,开始给他们表演魔术,比如从他们手中快速抓走硬币,又或者让叉子瞬间消失,这吸引了更多的男孩聚集过来。于是,李小龙又给孩子们示范踢打技术,包括一些功夫套路。孩子们边笑边鼓掌。偏爱安静旅行的詹姆斯·柯本见状,懊恼地叹了口气。

当他们抵达果阿的海滩时,立刻被来自美国、德国、法国及英国的嬉皮士们淹没了。海滩上到处都是赤身裸体的长发青年,且多数相貌英俊。“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所有的嬉皮士似乎都认识李小龙,他们一定看过他演的《青蜂侠》。”斯特林·西利芬特回忆道,“相比柯本而言,他们对小龙的了解更多一些。”嬉皮士们邀请他们一起出去游玩。两天以来,斯特林·西利芬特、詹姆斯·柯本和李小龙吸着尼泊尔哈希,继续讨论如何修改剧本使之适合在印度拍摄。[667]詹姆斯·柯本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斯特林·西利芬特有些摇摆不定,李小龙焦急地试图说服他们。“既然华纳兄弟想投拍这部电影,为什么我们不照着做呢?”李小龙争辩道,“让那些拍摄地点的限制见鬼去吧,无论在哪儿,我们都能把这件事办成,我们会成功的。”

他们此次印度之行的所有费用都是由华纳兄弟用被冻结的卢比支付的,具体行程及住宿酒店也是由他们负责安排的。每一次入住酒店,身为导演及巨星的詹姆斯·柯本都会被安排住进最大的套房,而无关紧要的编剧斯特林·西利芬特和寂寂无名的中国演员李小龙,则会被安排在相邻的壁橱大小的房间内。果阿酒店里那张凹凸不平的床硌得李小龙的后腰非常难受。当他们飞抵孟买准备次日回家时,疼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一位司机开车把他们从机场送到了泰姬陵马哈拉宫殿酒店(The Taj Mahal Palace),詹姆斯·柯本再一次住进了十分宽敞的豪华套房。“这很尴尬,他们应该考虑到整个制作团队其他人的感受。”斯特林·西利芬特回忆道,“当然,柯本不需要道歉,因为他是大明星,这是他应得的,对吧?”李小龙和斯特林·西利芬特再次被分到了狭小的房间。李小龙非常气愤,这是压垮他忍耐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被激怒了。

李小龙向斯特林·西利芬特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比麦奎因和柯本更大牌的明星。”

“你是中国人,这是在白人的世界,”西利芬特直言不讳地跟李小龙讲,“你不可能做到的。”

1971年2月11日,他们分别离开孟买。詹姆斯·柯本确信从艺术角度上看,他们的电影完全不适合在印度拍摄。[668]斯特林·西利芬特虽然也认为印度不太理想,但他确信功夫电影将会是下一个潮流趋势,冒险在印度市场一试是值得的。李小龙不想让这个项目就此夭折。詹姆斯·柯本和斯特林·西利芬特提出要帮助李小龙解决他的经济危机,但李小龙骄傲地拒绝了。

詹姆斯·柯本回到美国后,告诉华纳兄弟这部电影不适合在印度拍摄,于是电影公司放弃了这个项目——与其血本无归,不如让卢比继续冻结。李小龙因此备受打击,狂怒且悲痛欲绝。他觉得自己被最亲密的好莱坞盟友出卖了。“柯本把这件事搅黄了,”李小龙气愤地说,“他不想再回印度,所以他告诉华纳兄弟,印度没有合适的拍摄地,他扼杀了整个项目。我对这部电影寄予厚望,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机会。他妈的,如果我知道他会这么做,我就不会拉他入伙了。”[669]

即使在詹姆斯·柯本和华纳兄弟退出之后,李小龙仍不愿放弃《无音笛》的项目。他不愿承认失败,也不想让梦想就此烟消云散。“《无音笛》进展顺利,”他跟自己奥克兰的学生冯天伦保证道,“我们在拍摄地点的选择上遇到一些问题,但我们应该很快会在官宣前确定下来。”[670]李小龙也去见了几位制片人,并开始鼓动罗曼·波兰斯基参与进来:“如果你想导演一部有意义的武打电影……”[671]然而,尽管他几个月来一直为之努力奔走,但均属徒劳。1971年6月6日,他在给洛杉矶弟子拉瑞·哈克赛尔的信中写道:“《无音笛》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672]

慢慢地,梦想一点点地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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