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第二天上午,他第一件事就是溜去银行又取了十英镑出来。当然,数字的减少正变得着实恐怖起来,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花点钱也是必要的。他还巧妙地想出另一套新的金钱理论,从而让自己免除挥霍和软弱的罪名。他现在还剩下整整五十英镑——是一个整数,也是一个合理的数目——半个世纪。多出这个数的任何积蓄都仅仅是额外的诗意的存在。他最近沉湎于空前的狂热中,所以额外的部分被花掉了。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花超出薪水以外的一分钱。

还有,他真的相信,这段关系正在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她现在住在附近;他被允许去看她;他可以单独跟她安静地聊天,还有可能达成某种安排或是结论。迄今为止,他的困难更多不在于她本身,而在于他压根儿见不到她——这当然是相当罕见的障碍——但若是考虑到她的生活方式,也就自然能够理解了。是的——鲍勃真心相信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三点十分,他到了“绿人”外面。她不在。到了三点二十分,她还没来。但是又过了五分钟,他看见普鲁内拉正往这边走。

“你好,亲爱的。”她说。“在等詹妮吗?”她笑着问。

“对。”

“呃,她的牙有点疼,一早上都没起床。她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帮她买点吃的,然后再上楼去。”

他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好的。我该买点什么呢?”

“呃——这附近就有个地方。我先带你过去,然后咱们再上楼。”

那么,普鲁内拉也要上去吗?他们默不作声地沿着尤思顿路走着。万一艾拉出来看见他,会怎么样?没有什么事比这可能性更大了。詹妮可能能混过去,但普鲁内拉就很难认错了……这就是这段危险而又离奇的旅程的风险。

“詹妮一直在提起你,”普鲁内拉说,“今天上午。”

“哦——真的吗?”

“可不是吗?她三句话离不开你,说你是她见过的最正直的男孩子。”

“她这么说?”鲍勃紧张得笑起来。

“是的,她说你是她见过的最正直、最好的男孩子。我可不会胡编乱造,不是吗?”

普鲁内拉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认真的,或者如果不是事实,她就不会说刚才的话。

“不会。”鲍勃说。

“她还说,她对你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糟糕,但你始终在支持她。她说她给你惹了不少麻烦,但你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孩子。她真这么说了。真的。而且我没必要说假话,不是吗?”

普鲁内拉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认真的,或者如果不是事实,她就没必要说刚才这番话。

“当然。”鲍勃回答。(这是她终于欣赏他了吗?)

“她不停地提起你——真的,”普鲁内拉接着说,“要是你都听到了,你会脸红的。”

鲍勃又紧张得大笑。

“而且我没什么理由,”普鲁内拉说,“不是吗?”

普鲁内拉的意思是,她没有理由编出刚才这番话,除非她是认真的,并且这是真的。

“对,”鲍勃说,“确实没有。”

这时,他们到了普鲁内拉想到的一家脏兮兮的小熟食铺。她稍稍看了一眼橱窗,决定买一种看上去很吓人、徒有其表、形状像城堡一样的圆圆的东西,外面有一层脆皮,视觉上很是诱人,但是想到要吃进嘴里、咽进肚子里,让人感到又烦、又不安、又不好消化——一块猪肉馅饼。鲍勃想的是土豆沙拉,普鲁内拉同意了。他把两样东西的钱都付了,他们出来又往回走。

她显然是天生的媒婆,夸完他,现在又夸起詹妮来。

“哈——她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说。

“我知道。”鲍勃说。(但是他在撒谎)

“我最喜欢她了,别的人都比不上她。我们真是一见如故。我觉得我们肯定性情相似,你知道的。”

鲍勃点点头。

“我说真的——真的。我没理由,不是吗?”

“确实没有。”

“当然了,我觉得詹妮不像她应有的那么健康,你知道的。”

“你这么认为?”

“对,”普鲁内拉挑剔地说,“她太瘦了,你不觉得吗?”

“是的。或许是的。”

他注意到,她认为詹妮的“男朋友”理应关注这个话题,而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感到满意和荣幸,却又忍不住去想自己到底在把自己带向何方。

“她需要的,”普鲁内拉说,“是更有营养的食物。”

“嗯。”鲍勃说。

“我试着让她喝点福斯菲林[25],”普鲁内拉说,“但我没法保证她按时按点地喝。她是个傻姑娘,需要人照顾。她会冲动,你知道的。”她就像一对已经订婚的夫妇的家族朋友,在解读她的个性。

这时,他们到了博尔索弗街。街的两侧开始是几栋新建的高楼,但很快就出现了死气沉沉、破败不堪的棚户区,这里的确是棚户区。没走多远,她领他进了一扇门。这栋房子有四层楼,似乎无人看管。至少,你可以想到这里就是造成罪恶和蓄意萧条的元凶,而罪恶和萧条正是这里对抗世界的武器。她用一把很大的钥匙开门进去,他们便走进了一段黑暗的过道里,鲍勃被吓了一跳,而普鲁内拉则丝毫不受影响,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嗒嗒”登上光秃秃的木头楼梯。他跟在后面。每一层楼都有三扇不同的门,分别通向三个不同的房间,里面住着三户不同的人家。所有的门都关着,但是可以听到并且感受到穷人那种可怕的争斗状态。一楼,一个男人正在叱骂一个女人。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孩子在尖叫,他的叫声让人感觉他不是在挨打(有可能正是如此),而是要被杀掉。二楼有人在吹口琴,但是有个老太太在前厅里呻吟。你想象不出她为什么呻吟,除非是因为口琴声。三楼,又有两个孩子在“被杀”。你很难想象在同一栋房子里,正好在你到达的时候,同时有三个孩子正在“被杀”,但也没办法。鲍勃盼着三楼就到了,可现实令他失望了。高跟鞋不知疲倦地继续向上登。“爱的闺房”被留在最高处,多么浪漫。这里没有噪声。普鲁内拉打开门。

詹妮站在壁炉前,正对着壁炉台上的镜子梳头。

“你的男朋友来了,”普鲁内拉说,“我把他带回来了。”

[25]当时一种叫Phosferine的保健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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