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找到1973年5月4日出生在巴黎的吕克.托马斯,曼扎托小队的四名成员撒下了天罗地网。一个被人从垃圾桶里捞出来差点死掉的婴儿,一个为了给室友报仇残害体育老师的十四岁孩子,就这样凭空失踪,没了任何活着的迹象。

警察本可以找到堆积如山的档案文件,这要归功于如今几乎让罪犯无所遁形的雷达扫描系统。总有一份行政文件能将一个人与一个地方、一个城市、一个组织联系起来:通缉人员档案、犯罪记录、驾驶执照、车辆登记文件、航班记录、手机运营商、互联网账号、电话……你没有手机吗?总有一辆汽车吧,所以有驾照吗?没有?那总有银行账户吧,所以一定会在国家税务部门的数据库里留下记录,诸如此类。

但你不是莫里亚蒂,也不是吕克·托马斯。三十年前,也就是1988年6月3日,他最后一次出现在黑岩寄宿学校,从此,没有地址,没有电脑记录,没有脸,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维克已经在办公桌前坐了几个小时,脑袋里塞满了各种数据。他正在重读德尔皮埃尔写给让松的最后一封信。毫无疑问,这是为了实现他一直夸夸其谈的高明的圈套。在所有人的眼中,这是最美丽的消失。他是一个真正的魔术师。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暴躁的瓦迪姆正在不停地打电话,此刻,他再次愤怒地挂断电话。

“见鬼!什么都没有!彻底消失了!”

伊森·迪皮伊腋下夹着文件夹,大步走进了办公室。

“吕克·托马斯失踪案看起来要搞点大动静了,处理此案的大多数警察都已经退休,但总还能挖掘到一些有趣的事情的。”

他递给瓦迪姆一份复印件。维克绕过办公桌,踱到他们身边。

“这是当时唯一的一张素描肖像画,来自他养父母的描述。不过看起来什么都不像,好吧,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维克仔细看着那张脸:来自数据库的鼻子、额头和脸颊的混合体,五官模糊,眼距过大,嘴巴像颗杏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吕克·托马斯的头发是棕色的,有一双黑色的眼晴。至少,在当时。

“当时的负责人西蒙·索雷尔警官从未真正放弃过这个案子。要知道,这可是困扰他一生的悬案。退休之前,他每年都会把法国的各行政部门拜访个遍,只为寻找那孩子的踪迹。但一无所获。2002年,在失踪十四年后,他带着一个法医鉴定小组回到玛丽-波勒.托马斯的家,拿走了那孩子的衣服,并在实验室里将它们剪成碎片,试图寻找DNA。这可花了一大笔钱,但他们果然发现了生物痕迹。”

维克放下素描画。

你是说我们有莫里亚蒂的DNA?”

是的,已经在基因库里躺了很久了,从未被匹配过「这个结论让维克有些兴奋。这么说的话,失踪的目克・托马斯从未触犯过法律,从逃跑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躲藏。

总的来说,这就是目前所掌握的一切。我和索雷尔通了电话,他起初认为那孩子已经死了,但当我跟他说我们正在追捕他时,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怜的家伙。”

“可以理解。”

“复印件就留给你们了,我这里还有一份。”

迪皮伊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维克坐回到座位上,陷入沉思。

“1988年……请想象一下,如果是你的话,一心抱着不被人发现的念头逃离黑岩,没有留下照片,只带了一小袋衣服,可能还有食物。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瓦迪姆起身走到窗边,靠在散热器上,双手背在身后。

“如果不想被追上的话,我会乘坐第一班公共汽车或火车,尽可能远离附近地区。1988年,当时还没有闭路监控,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只要融入数百公里外的某个大城市的人群,就不会被发现,尤其还没有照片。”

“然后呢?怎么生存呢?”

瓦迪姆耸耸肩:

“没法生存。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游荡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街道上,迟早会被警察、医院或社会福利机构带走的。一旦把真实身份透露给任何一个政府机构,索雷尔和他的团队就会找到他。”

“那怎样才能不暴露身份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装聋作哑,或者假装受伤,意识不清,没有证件。只要我不说,鬼才知道我是谁!”

维克坚定地点点头:

“或者假装不记得……失忆了,表现得就像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或来自哪里的人,面对所有问题,他只需回答我不知道……”

“朱利安·摩根的方式。”

“没错。如果这样的话,很可能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某个青少年法官就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新的档案,新的婚姻状况,新的出生日期。你会被安置在一个新的寄养家庭,在那里长大,就像那是你真正的家一样。在那里,你会重建一个身份,粉碎记忆深处的旧身份。这就是吕克・托马斯为自己创造新生活并完全从警方眼前消失的方式。”

维克愤怒地摇晃着手里的笔。

“太疯狂了。莫里亚蒂近在咫尺,每次刚一有点进展,他就从指缝中溜走。我们确切地知道他是谁,他的年龄,他在哪里长大,甚至知道他的基因密码,但就是没有他的脸、他的身份。”

他看了看手表,拿起外套,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向门外走去。

瓦迪姆一脸惊讶:

“你要走吗?”

“不管你怎么想,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半小时后,维克走进了阿波琳的病房,一名护士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门。女孩睡着了,身上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瓶子,左前臂缠着白色绷带。她的父亲正守在床边,弯着腰,坐在椅子上。见到有人来,他默默地站起身。维克伸出手。

“里纳先生……我就是找到她的警察,她怎么样了?”这位父亲没有和他握手。

“还能怎么样?两个月了……她和一个砍掉她双手的疯子待了两个月,你还问我她怎么样?”

他的脸绷得更紧了。

“你知道吗?昨天我打电话给你在阿讷西警察局的同事,那个负责这件案子的家伙,他……他正在休假。休假!你知道吗?”

维克静静地盯着病床上的阿波琳。

“当你们像平常一样大笑、旅行、看电影时,她却被一个最可怕的精神病人囚禁着。我能理解,任何事都不能阻止你们好好生活,我也不怪你。”

“听着,我……”

“她死了。在她心里,她已经死了。她在夜里尖叫着醒来,不明白为什么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了。她无法忍受任何人靠近或触碰她,我们甚至不知道她能否听到我们说话!”

他几乎歇斯底里,用毛衣袖子擦着眼泪。

“她的母亲已经在床上躺了几个星期,比僵尸还要糟糕,嘴里塞满了抗焦虑药。我们两个都活不下去了。我的女儿要如何长大?你告诉我,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维克看着阿波琳。他真想走过去抚摸她的额头、她的头发,但他可以理解这位父亲,非常理解。

“要知道,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是的,我知道。但是请离开这里,不要再来了。”

维克低下头,转过身。当他走到门口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有女儿吗?”

维克转过身。

“她叫科拉莉,和阿波琳差不多大。”

男人咬紧牙关。

“那总有一天,当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时,你就能理解那是什么感觉了。你在这里表现出你虚假的同情,可你根本无法理解别人的痛苦。”

维克茫然地走下楼梯。阿波琳的父亲是对的,人要如何理解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呢?他突然很想见到科拉莉,他受够了,但她至少还活着。一个人要如何理解失去一切的人的痛苦呢?

他不想回到破烂的旅馆房间,也不想在街上像幽灵一样游荡。还是回去工作吧?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可刚一出门,他一眼看到了“妇产科”的挂牌,于是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自从科拉莉出生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这种地方。他站在监护室的玻璃窗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保温箱里的新生儿,一双双粉嫩的小手。他渴望爱抚生命,渴望看到他们的笑脸,渴望听到他们的哭声。

他能在这里看到幸福的夫妻、惊慌失措的父亲、细心的母亲。产房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是通往幸福家园的美妙之旅。他闭上眼睛,坐在椅子上,回忆着女儿出生时的每一秒:他穿着蓝色的防护衣,紧张得要死,纳塔丽含泪的眼睛和颤抖的手,产科医生的玳瑁色眼镜,助产士脸上的雀斑,嘀嗒作响的时针—他甚至能精确地复制当时所有的细节。

天哪,他是多么幸福啊!幸福就在那里,在他的脑海里。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十分钟,在产房的走廊上,脸上带着笑容;直到手机响起,瞬间把他从过去撕裂,扯回这个一切都在爆炸的世界。

是曼扎托。

“两件事,维克。首先,书页血液DNA的检测结果刚刚出来了,与基因库中某个已经存在的记录相匹配,也就是说,它百分之百地证实了20世纪80年代的吕克·托马斯确实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莫里亚蒂……是婴儿哭吗?”

维克在走廊上快走了几步。

“哦,是我身后那位女士,我在面包店。第二件事呢?

“一个好消息:这样的话,我们就有理由提审让松了,但必须在司法警察中央局进行。如果转移到里昂警察局的话,还需要一周时间,包括所有文书工作和安全措施。所以尽目审讯时间会被压缩,但我们可以立即展开行动。’

维克停在楼梯间上,一只手扶着栏杆。

“让松知道审讯的原因吗?”

“不,但他一定会怀疑与德尔皮埃尔有关。他对我们掌握的一切还一无所知,包括德尔皮埃尔的情况,以及后者可能向我们揭示的线索。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们可以尝试在审讯开始时就误导他,让他占上风,让他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一切。他可能会说到阿波琳的事,并声称知道囚禁地点。就在那里,我们开始大反转。我们将有三个小时的时间让他吐出关于莫里亚蒂的一切,不能再多了。”

沉默。维克走下楼梯。

“维克?”

“我在听。”

“里昂警队的同事们一致同意明天由你和瓦迪姆负责审讯。你对这个案子了如指掌,和那个精神病人有特殊的关系,必须承认,到目前为止,你一直做得很好。如果他必须开口,也只会向你开口。”

维克感到一阵寒意。

“谢谢。”

“千万不要节外生枝。至于瓦迪姆,他知道如何在正确的时机火上浇油,以打击让松的士气。明天早上7点,我们和里昂警队开个碰头会。10点钟,你将直面让松,目标只有一个:摧毁他,把他逼到极限,最终让他向我们揭示莫里亚蒂的神秘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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