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皮克斯的朋友：当然也有敌人

《虫虫危机》

在苹果研发出iMac之后，乔布斯与乔尼·艾夫一起开车前往皮克斯，要给那里的伙伴们展示一下这款电脑。乔布斯觉得这款活力十足的iMac一定能够吸引巴斯光年和胡迪的创造者，而且他在艾夫和拉塞特身上看到了共同的天赋：以有趣的方式，把艺术和科技融为一体。

对乔布斯来说，皮克斯就像一个避风港，让他可以短暂逃离苹果的重压。苹果的管理层往往心情急躁，精神疲惫，而乔布斯的情绪又经常会剧烈波动，所以公司上下都被搞得神经紧绷。相比之下，皮克斯的编剧和插画师们，无论是对彼此，还是在乔布斯面前，都平和冷静得多，言行举止也更友善温和。由此可见，每个公司的氛围是由最高层决定的：乔布斯麾下的苹果带有乔布斯的影子，而拉塞特带领的皮克斯则深受拉塞特的影响。

制片工作既趣味十足，又严肃专业，让乔布斯深深着迷；他也对算法充满热情，因为算法实现了各种神奇的效果，例如让电脑生成的雨滴折射阳光，让青草随风摇曳，等等。但乔布斯也懂得自我克制，不去控制创作过程。他正是在皮克斯学会了要给其他有创造力的人尽情创作的空间，让他们发挥主导作用。这背后的主要原因是他很欣赏拉塞特这个温文尔雅的艺术家。和艾夫一样，拉塞特也激发出了乔布斯最好的一面。

乔布斯在皮克斯的主要职责是对外交涉，在这方面，他与生俱来的强势个性绝对是个优势。在《玩具总动员》上映后不久，他就跟杰弗瑞·卡森伯格发生了冲突。卡森伯格于1994年夏天离开迪士尼，与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和大卫·格芬共同创办了梦工厂。乔布斯深信，卡森伯格当年还在迪士尼工作时，皮克斯团队就跟他提过他们计划制作的第二部电影是《虫虫危机》（A Bug’s Life），但是，他在加入梦工厂后，就剽窃了昆虫动画电影的创意，开始筹拍《小蚁雄兵》（Antz）。乔布斯说：“杰弗瑞还在负责迪士尼动画业务的时候，我们就跟他提出了《虫虫危机》的创意。在长达60年的动画制作历史中，从来没有人想到要做一部关于昆虫的动画电影。这是拉塞特率先提出的想法，是属于他的绝妙创意。后来，杰弗瑞离开迪士尼，去了梦工厂，突然之间，他就有了一个动画电影的创意，主题就是昆虫——这也太巧了吧！他装得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创意一样。他就是个骗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真实的情况要更为有趣。卡森伯格在迪士尼期间的确没有听说过《虫虫危机》的创意。但他离开迪士尼创立梦工厂之后，还一直跟拉塞特保持着联系，偶尔会给拉塞特打个电话，简单聊聊近况：“嗨，伙计！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最近忙什么呢。”有一次，拉塞特去环球影业旗下的特艺科技公司（Technicolor）参观。梦工厂就在特艺科技附近，于是他给卡森伯格打了个电话，带着几个同事顺道过去拜访了一下。卡森伯格问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拉塞特就跟他聊了起来。拉塞特回忆说：“我们跟他提起了《虫虫危机》的想法，主角是一只蚂蚁，他组织了很多其他蚂蚁，还招募了一群马戏团的昆虫演员，一起击退了蝗虫。其实我当时应该有所警觉的，因为杰弗瑞一直问我有关电影上映时间的问题。”

1996年初，有传言称梦工厂可能要制作一部以蚂蚁为主角的电脑动画电影，拉塞特开始担心起来。他打电话给卡森伯格，直截了当地问后者是不是有这回事。卡森伯格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拉塞特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拉塞特再次追问，卡森伯格只好承认确有其事。“你怎么能这样？”一向柔声细语的拉塞特忍不住激动地质问道。

卡森伯格说：“我们早就有这个创意了。”他解释说这是梦工厂的一位创意开发主管向他提出来的。

拉塞特说：“我才不信。”

于是，卡森伯格承认他的确加快了《小蚁雄兵》的制作进度，为的是牵制老东家迪士尼。梦工厂的第一部电影是《埃及王子》（Prince of Egypt）。《埃及王子》原定于1998年感恩节上映，但卡森伯格听说迪士尼计划在同一周末推出皮克斯的《虫虫危机》，他感到非常恐慌，就加快了《小蚁雄兵》的制作进度，想要迫使迪士尼调整《虫虫危机》的上映时间。

平时几乎没说过脏话的拉塞特被彻底激怒了，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去你妈的！”在之后的13年里，他没有再跟卡森伯格说过一句话。

乔布斯知道这事后勃然大怒，而他当然比拉塞特更善于发泄自己的情绪。他打电话给卡森伯格，冲着后者一顿臭骂。卡森伯格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乔布斯和迪士尼能调整《虫虫危机》的上映日期，避开《埃及王子》的档期，他愿意延缓《小蚁雄兵》的制作。乔布斯回忆说：“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敲诈，我才不吃他这一套。”他告诉卡森伯格，卡森伯格不可能左右迪士尼的发行日期。

卡森伯格回答道：“你当然有办法，你连移山的本事都有，你还教过我怎么移山！”卡森伯格接着说，当年皮克斯几近破产，是他给了皮克斯制作《玩具总动员》的机会，才救皮克斯于水火之中，“当年我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而现在你却允许他们利用你来反咬我一口”。他认为，只要愿意，乔布斯完全可以放慢《虫虫危机》的拍摄脚步，压根不必让迪士尼知道。卡森伯格说，如果乔布斯这样去做，自己也会暂停《小蚁雄兵》的制作。而乔布斯的回答是：“想都别想。”

卡森伯格之所以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理由。他离开迪士尼另立门户，还跟老东家是竞争关系，所以，艾斯纳和迪士尼显然是想利用皮克斯的电影对他进行报复。他说：“《埃及王子》是我们制作的第一部电影。我们宣布了首映日期后，他们就安排在同一个时间段推出自己的电影，这绝对属于恶意挑衅。我的观点跟狮子王辛巴一样：如果你跑来我的地盘横行霸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双方都寸步不让，而捉对厮杀的两部蚂蚁电影也成为媒体热议的焦点。迪士尼尽力压住乔布斯的火气，因为他们觉得如果口水战进一步升级，《小蚁雄兵》的曝光率也会随之水涨船高。但乔布斯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封口的人。他对《洛杉矶时报》说：“坏人很少能赢。”而梦工厂精明的营销大师特里·普莱斯（Terry Press）则回应说：“史蒂夫·乔布斯该吃药了。”

《小蚁雄兵》于1998年10月初上映。这部电影并不难看，主角是一只神经质的蚂蚁生活在循规蹈矩的社会里，渴望表达自我。他们还找来了伍迪·艾伦给主角配音。《时代周刊》杂志写道：“这是伍迪·艾伦自己都已经不再拍摄的那种伍迪·艾伦式喜剧。”最终，《小蚁雄兵》在美国国内获得9100万美元的票房，全球票房达1.72亿美元，成绩还算可以。

6周后，《虫虫危机》也如期上映。这部电影颠覆了伊索寓言《蚂蚁与蚱蜢》的故事，其情节更具史诗感，电脑特技也更为高超，从小昆虫的视角仰望草丛，角色刻画栩栩如生，细节表现精彩纷呈，让人拍手叫绝。《时代周刊》把赞美之词都送给了《虫虫危机》。资深影评人理查德·科利斯写道：“这部电影的设计出神入化，巨大的屏幕上是绿叶成荫、宛若迷宫的伊甸园，里面住着各种各样丑丑的、毛茸茸的、可爱又滑稽的小虫子。相比之下，梦工厂的那部电影就像广播时代的产物。”《虫虫危机》的票房是《小蚁雄兵》的两倍，美国国内票房达到1.63亿美元，全球票房更是高达3.63亿美元（也一举击败了《埃及王子》）。

几年后，卡森伯格碰到了乔布斯，试图跟乔布斯冰释前嫌。卡森伯格坚称自己在迪士尼的时候真的没有听说过《虫虫危机》的创意，如果他听到过，在签离职协议的时候，他肯定要去争取部分收益，所以他没有必要拿这样的事撒谎。乔布斯笑了笑，并没有接卡森伯格的话茬。卡森伯格又说：“我让你调整上映日期，你又不愿意，我总得设法保护自己的宝贝吧，所以你也不能怪我。”他回忆说，乔布斯当时“非常平静，好像进入了禅定状态”，表示自己可以理解。但乔布斯后来说，他从来没有真正原谅卡森伯格：

我们的电影在票房上把他们干翻了。我们开心了吗？没有，我们还是非常不高兴，因为大家开始说，好莱坞的人怎么都一窝蜂地拍昆虫电影了。约翰的创意本是独一无二的，但这个宝贵的“独一无二”却被卡森伯格破坏了，这一点是任何事情都无法弥补的。这种做法就是坏良心，所以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他了，他再怎么试图弥补都没用了。他们后来成功推出《怪物史莱克》，他又找到我，说了“我已经改过自新，我变得平心静气了”之类的废话。我心想：杰弗瑞，你得了吧。

而卡森伯格对乔布斯的评价则要正面许多。他认为乔布斯是“世界上真正的天才”之一，表示虽然两个人之间曾有过节，但他后来还是非常尊重乔布斯。

《虫虫危机》打败了《小蚁雄兵》，但比票房胜利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让皮克斯证明了自己并不是一家昙花一现的公司。《虫虫危机》的票房成绩可以媲美《玩具总动员》，证明皮克斯当初的旗开得胜并非侥幸。乔布斯后来说：“商业领域存在一个经典的现象，叫作‘第二产品综合征’。”意思是说，人们因为没有理解第一件产品成功的真正原因，所以做出的第二个产品往往是失败的。“我在苹果就经历过这种情况。我当时觉得，如果我们的第二部电影能经受住考验，皮克斯就能立住脚了。”

史蒂夫亲手制作的电影

1999年11月上映的《玩具总动员 2》比第一部还要成功，全球总票房高达4.85亿美元。皮克斯的江湖地位已经稳固，是时候建造一个可以代表公司形象的总部了。乔布斯和皮克斯的设施管理团队在埃默里维尔（埃默里维尔是一个位于伯克利和奥克兰之间的工业区，隔着海湾大桥与旧金山相望）找到了德尔蒙食品公司（Del Monte）的一个废弃水果罐头厂。他们把旧工厂拆除，清理出一块约6.5万平方米的区域，乔布斯请苹果零售店的建筑师彼得·伯林（Peter Bohlin）设计皮克斯的新总部大楼。

乔布斯对新大楼设计和建造的方方面面事必躬亲，大到整体概念，小到材料和施工等所有细节。皮克斯总裁埃德温·卡特穆尔说：“史蒂夫坚定地相信，合适的建筑可以让企业文化如虎添翼。”乔布斯认真把控整栋大楼的建造过程，好像一个导演在孜孜不倦地打磨电影的每一个场景。拉塞特说：“皮克斯大楼就是史蒂夫亲手制作的电影。”

拉塞特原本想打造一个传统的好莱坞式工作室，不同部门有各自独立的建筑，每个开发团队也有自己单独的工作空间。但迪士尼的人说他们并不喜欢迪士尼的新园区，因为感觉团队之间彼此孤立。乔布斯非常认同这一看法。事实上，他决定走向另一个极端：整栋大楼都要围绕中庭设计，增加员工之间不期而遇的互动。

虽然乔布斯是数字世界的公民，或许恰恰是因为这一点，他更了解数字生活可能会给人们带来的深深的孤立感，所以，他坚定地认为面对面沟通很有必要。他说：“在我们这个网络时代，有人认为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和iChat来激发创意。这是痴人说梦。创意来自不期而遇的碰撞、随机而发的讨论。你碰到一个人，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告诉你之后，你会说‘哇，真厉害’，然后自己的脑中就会迸发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因此，乔布斯在设计皮克斯的总部大楼时，想确保大家可以通过偶遇激荡创意和意外的合作机会。他说：“如果大楼没有这样的功能，就会错过很多无心插柳的创意和奇想。所以我们这栋大楼的设计理念就是鼓励员工走出办公室，多在中庭区域活动，与平时见不到的同事交流互动。”大楼的前门、主楼梯和走廊都能通到中庭；大楼的咖啡厅和信箱也设在中庭，会议室都有能看到中庭的玻璃窗，就连能容纳600人的剧场和两个小放映室的出口也都直接对着中庭。拉塞特回忆道：“史蒂夫的理论从我们搬进大楼的第一天就发挥了功效，我接二连三地遇到了一些好几个月都没见过面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哪座大楼的设计能如此有效地激发合作与创造力。”

乔布斯甚至要求整栋大楼只建两个巨大的卫生间，一男一女，而且必须经由中庭出入。皮克斯的总经理帕姆·凯文回忆说：“他强烈坚持这一点，但不少人觉得这种设计实在是有点儿过了。一位怀孕的女员工说，她不能每次为了用个卫生间还得走上10分钟吧。这件事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就连很少与乔布斯意见相左的拉塞特也没有站到乔布斯这一边。最后他们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在中庭两侧的两层楼上各设男女卫生间。

因为大楼的钢梁会裸露在外面，所以乔布斯仔细研究对比了全美各地制造商寄来的样品，希望找到颜色和质地最完美的钢材。最终，乔布斯选择了阿肯色州的一家工厂。他要求工厂把钢材处理成最纯粹的颜色，并在卡车运送过程中加倍防护，不能产生任何磕碰损坏。他还坚持要求用螺栓连接所有钢梁，而不能焊接。乔布斯回忆说：“我们对钢材进行了喷砂处理，涂上了透明漆，这样就可以看到钢材的本色。工人们在安装钢梁时，还会在周末把家人带过来，亲眼看看他们的工作成果。”

这栋“偶遇大楼”最神奇的地点就是“爱之酒廊”（The Love Lounge）。一位动画师搬进自己的办公室后，发现其背后的墙上有一个小门。这扇门通往一条低矮的走廊，弯腰通过后就会来到一间四面都是金属墙的房间，里面是一些中央空调的阀门。动画师和几位同事决定将这个秘密空间占为己有。他们用圣诞灯和熔岩灯对房间稍加装饰，还在里面摆放了几张罩着动物印花布的长椅、流苏抱枕、折叠式鸡尾酒桌、几瓶酒、小吧台和印有“爱之酒廊”的餐巾纸。他们还在走廊里安装了一个摄像头，以查看门外的动静。

拉塞特和乔布斯有时会带一些重要来宾到“爱之酒廊”小坐，并请他们在墙上签名。在墙上留下名字的有迪士尼首席执行官迈克尔·艾斯纳、迪士尼董事罗伊·迪士尼、给巴斯光年配音的蒂姆·艾伦（Tim Allen）和配乐大师兰迪·纽曼等。乔布斯很喜欢这里，但他自己并不喝酒，所以有时会称之为“冥想室”。他说，这让他想起了和丹尼尔·科特基在里德学院的那间冥想室，只是这里没有迷幻药。

分道扬镳

2002年2月，在美国参议院的一场听证会上，迈克尔·艾斯纳抨击了乔布斯为苹果iTunes创作的广告：“有些电脑公司的整版广告和户外广告牌上写着‘翻录·混录·刻录’。换言之，如果买了这款电脑，用户就可以去制作盗版，与所有朋友共享。”

这个评论很不高明。一来，它完全误解了“翻录”的含义。艾斯纳以为“翻录”意味着拿别人的东西为己用，是一种盗窃行为，而其实，“翻录”只不过是把文件从CD导入电脑。更重要的是，他的评论把乔布斯狠狠激怒了，而艾斯纳早该知道这个后果。当时，皮克斯刚刚推出了与迪士尼合作的第四部电影《怪兽电力公司》（Monsters, Inc.）。《怪兽电力公司》一举超过前三部电影的表现，全球总票房达5.25亿美元。迪士尼和皮克斯的合约即将到期，在这个紧要关头，艾斯纳竟然公开拆皮克斯的台，自然增加了双方继续合作的难度。乔布斯也对他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乔布斯给迪士尼的一位高管打电话发泄道：“你知道迈克尔刚刚对我做了什么吗？”

艾斯纳和乔布斯两个人，一个来自美国东海岸，一个来自美国西海岸，生活和职业背景大相径庭，但性格很像，都固执己见，意志坚定，绝不轻易妥协。两个人都对做出好产品有极大的热情，而这也往往意味着事必躬亲，苛求细节，批评指责的时候毫不留情。在打造迪士尼动物王国乐园的时候，艾斯纳会一遍又一遍地乘坐野生动物快车，竭尽所能地改善客户体验，这种工作方式简直跟乔布斯持续不断地改进、精简iPod界面的做法如出一辙。而在管理方面，两个人都简单粗暴，不顾情面。

两个人都对强迫别人很有一套，但自己却不擅长遵循指令，不喜欢被强迫，所以当他们两个试图去威逼对方时，气氛就变得很不愉快。遇到分歧，他们往往会断定是对方在撒谎。此外，艾斯纳和乔布斯都觉得自己不可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任何东西，他们甚至连客套都省了，不会对彼此表现出一丝敬意。乔布斯把一切归咎于艾斯纳：

在我看来，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皮克斯成功地重塑了迪士尼的业务，不断推出伟大的电影，而迪士尼自己的作品却接二连三地失败。大家都会觉得迪士尼的首席执行官肯定会心存愧疚，觉得他会好奇皮克斯是怎么做到的。但事实上，在迪士尼和皮克斯合作的20年间，他到访皮克斯的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而且只是简单地来道声恭喜。他从来没有好奇过。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好奇心真的非常重要。

这话说得有点儿言过其实。事实上，艾斯纳访问皮克斯的时间不止两个多小时，只是乔布斯有时候并不在场。但艾斯纳的确对皮克斯的艺术或技术成就既不羡慕，也不好奇。同样，乔布斯也没有花什么时间向迪士尼的管理层学习。

2002年夏，乔布斯和艾斯纳开始公开对立。乔布斯一直很钦佩迪士尼创始人沃尔特·迪士尼的创新精神，尤其敬仰他打造了一个可以屹立几十年不倒的公司。他认为沃尔特的侄子罗伊正是这种历史传承和精神的化身。尽管罗伊与艾斯纳愈加疏远，但罗伊仍是迪士尼董事会的一员。乔布斯告诉罗伊，只要艾斯纳还在担任首席执行官，皮克斯就不会跟迪士尼续约。

罗伊·迪士尼和迪士尼的另一位董事斯坦利·戈德（Stanley Gold）私交甚笃，他们开始就皮克斯的问题提醒其他董事。艾斯纳听说后，在2002年8月底给董事会发了一封言辞激烈的电子邮件。他说自己相信皮克斯最终一定会续约，其中一个原因是迪士尼拥有迄今为止皮克斯制作的所有电影和角色的版权。他还说，一年以后，等皮克斯完成了《海底总动员》，迪士尼将在谈判中处于更有利的地位。他写道：“昨天，我们第二次观看了将在明年5月上映的皮克斯新电影《海底总动员》。等到电影上映后，皮克斯的人就得直面惨淡的现实了。这部电影还可以，但远远比不上之前的几部。当然，他们自己肯定觉得它很棒。”这封电子邮件有两大问题：第一，邮件遭到泄露，落入了《洛杉矶时报》的手中，惹得乔布斯火冒三丈；第二，艾斯纳对《海底总动员》的评估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海底总动员》成为皮克斯（和迪士尼）截至当时最卖座的电影作品，它轻松击败《狮子王》，成为当时历史上最成功的动画电影。《海底总动员》在美国国内的票房为3.4亿美元，全球总票房高达8.68亿美元。在2010年之前，《海底总动员》DVD成为史上最受欢迎的DVD，销量高达4000万张，与这部电影相关的游乐设施也成了迪士尼公园最受欢迎的主题之一。此外，这部电影画质丰富细腻，艺术效果动人心魄，美感十足，赢得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动画片奖。乔布斯说：“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因为电影讲的是要敢于承担风险，以及学会放手，让你爱的人也去冒险。”电影的成功为皮克斯增加了1.83亿美元的现金储备，为皮克斯与迪士尼的最后对决提供了5.21亿美元的巨额资本。

在《海底总动员》完成后不久，乔布斯向艾斯纳提出了一个完全一边倒的合作方案——摆明了是想让艾斯纳拒绝。在新的合作方案中，原有的收益五五分成的约定已经不复存在，皮克斯将完全拥有其制作的电影及其中角色的版权，只需向迪士尼支付7.5%的电影发行费用。此外，原有协议下的最后两部电影，也就是制作中的《超人总动员》（The Incredibles）和《赛车总动员》（Cars），也将按照新的发行协议执行。

然而，艾斯纳手里还握有一张强大的王牌：即使皮克斯不续约，迪士尼也有权制作包括《玩具总动员》在内的皮克斯先前所有电影的续集，并拥有合作产生的所有电影角色（从胡迪到尼莫）的版权，正如他们拥有米老鼠和唐老鸭的版权一样。皮克斯已经拒绝为迪士尼制作《玩具总动员 3》，因此，艾斯纳开始计划，或者说威胁，要让迪士尼自己的动画工作室制作它。乔布斯说：“如果你看过迪士尼给《仙履奇缘》做的续集，就会对这件事感到不寒而栗。”

2003年11月，艾斯纳迫使罗伊·迪士尼离开了董事会，但动荡并未结束。罗伊发表了一封言辞尖锐的公开信，他写道：“公司业务已经失焦，失去了原有的创造力和文化传承。”他针对艾斯纳的管理失职提出了一连串控诉，其中一条就是没有与皮克斯建立起有建设性的关系。此时，乔布斯已经决定不再跟艾斯纳合作。2004年1月，乔布斯公开宣布将停止与迪士尼的合作谈判。

通常情况下，乔布斯都能管住自己，除了在自家厨房餐桌上跟朋友发发牢骚，一般不公开发表激烈言论。但这一次他不再隐忍。在一次与记者的电话会议上，他说，皮克斯连续打造热门大片，与此同时，迪士尼的动画部门却一再做出“丢人现眼的烂片”。乔布斯也对艾斯纳关于迪士尼对皮克斯电影贡献了诸多创意的说法嗤之以鼻：“事实是，多年来，迪士尼与皮克斯的创造性合作很少。你可以将我们的电影与迪士尼最近三部电影的创意质量进行比较，自行判断一下两个公司的创意能力。”除了建立一个更好的创意团队，乔布斯还取得了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打造了一个吸引力足以和迪士尼抗衡的电影品牌。他说：“我们认为皮克斯是当今动画界最强大、最值得信赖的品牌。”乔布斯对媒体做出此番表态前，先给罗伊打了电话提前告知，罗伊回答说：“等邪恶的女巫死后，我们就又可以一起合作了。”

得知皮克斯要跟迪士尼决裂，拉塞特惊愕不已。他回忆说：“我很担心我的宝贝们，那些人会怎么对待我们创造出来的这些角色呢？一想到这个，我就心如刀割。”当拉塞特在皮克斯的会议室中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高层员工时，他忍不住哭了出来。后来跟聚集在总部中庭的800多名皮克斯员工讲话时，他又落泪了。“这种感觉就像你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却又不得不放弃抚养权，把他们交给犯有猥亵儿童罪的人收养。”拉塞特讲完后，乔布斯走到中庭的讲台，试图平复大家的情绪。乔布斯解释了为什么必须与迪士尼决裂，开导他们说，作为一个机构，皮克斯必须保持向前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工作室的一名技术老将奥伦·雅各布（Oren Jacob）说：“他有绝对的能力让你信任他。突然之间，我们都有了信心，相信无论发生什么，皮克斯都将高歌猛进。”

迪士尼的首席运营官鲍勃·艾格（Bob Iger）不得不介入其中，尽力挽回损失。与身边那些反复无常、夸夸其谈的人相比，艾格理性坚定、脚踏实地。他出身电视行业，曾担任美国广播公司网络电视集团（ABC Network）总裁，该公司于1996年被迪士尼收购。他属于气质型企业领导人，举止大方合宜，擅长灵活管理，慧眼识人，又不失幽默，非常善解人意。他有一种沉静的特质，因为足够自信，所以不怕保持沉默。与艾斯纳和乔布斯不同，他冷静自持，因此很善于与自负的人打交道。艾格后来回忆说：“史蒂夫宣布他将结束与我们的谈判，这引发了一定的关注。我们进入了危机模式，于是，我整理了一个应对危机的建议提纲，尝试解决问题，平息事态。”

在艾斯纳担任迪士尼首席执行官的前10年中，他表现优异，当时的迪士尼总裁是弗兰克·威尔斯（Frank Wells）。威尔斯将艾斯纳从许多管理职责中解放出来，让他有时间和精力就如何改进每个电影项目、主题公园游乐设施、电视试播和无数其他产品提出自己的建议。这些建议往往很有价值，也通常颇有见地。不幸的是，1994年，威尔斯因直升机坠毁而丧生。之后，艾斯纳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新搭档。卡森伯格曾要求接替威尔斯的职位，却因此被艾斯纳排挤出局。迈克尔·奥维茨（Michael Ovitz）在1995年成为新总裁，但他做得一塌糊涂，不到两年就黯然离场。乔布斯后来做出这样的评价：

在艾斯纳担任首席执行官的前10年中，他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但在后来的10年中，他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分水岭就是弗兰克·威尔斯的过世。艾斯纳是一个很有创意的人，能提出很多精彩的建议。所以，当弗兰克负责运营时，艾斯纳像只蜜蜂一样从一个项目飞到另一个项目，不断精进改善。但当艾斯纳不得不接手运营工作时，他展现出了糟糕的管理能力。没有人喜欢为他工作。他们觉得自己一点儿权力也没有。艾斯纳有一个战略规划小组，就像盖世太保一样，没有他们的批准，谁都不能花一分钱。尽管我们俩决裂了，但我依然尊重他前10年的成就。而且他身上有一部分特质，我其实是喜欢的。他有时还挺有意思，聪明又机智。但他也有昏聩的一面。他被自负冲昏了头脑。艾斯纳起初对我还算公道公平，但在与他打交道的10年中，我逐渐看到了他的阴暗面。

艾斯纳在2004年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看清迪士尼的动画部门已经问题百出。迪士尼最近的两部电影《星银岛》（Treasure Planet）和《熊的传说》（Brother Bear）都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准，对公司资产负债表也没有任何贡献。热门动画电影一直是迪士尼的命脉，可以衍生出主题公园的游乐设施、玩具和电视节目。单是一部《玩具总动员》就成就了一部电影续集、一部“迪士尼冰上世界”表演、一部在迪士尼游轮演出的音乐剧、一部以巴斯光年为主角的录影带续集（direct-to-video film）、一本电脑故事书、两款电子游戏、总销量高达2500万件的十几款玩具和一条服装线，以及迪士尼主题公园的9项游乐设施。而《星银岛》完全没有达到类似的效果。

艾格后来解释说：“迈克尔不清楚迪士尼在动画方面的问题有多严重，所以才这样居高临下地对待皮克斯。他从来没有觉得他有多么需要皮克斯。”此外，艾斯纳喜欢通过谈判争取利益，不喜欢让步。在跟乔布斯打交道时，这种风格不会产生什么好结果，因为乔布斯也是这样的人。艾格说：“妥协是通过谈判达成一致的必要步骤，而他们两个可都不擅长妥协。”

2005年3月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僵局终于被打破——艾格接到了前参议员、迪士尼现任董事乔治·米切尔（George Mitchell）和其他迪士尼董事的电话。他们告诉艾格，再过几个月，艾格将取代艾斯纳，成为迪士尼的首席执行官。艾格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先是给女儿们打了电话，然后就打给史蒂夫·乔布斯和约翰·拉塞特。艾格开门见山地说，自己很看重皮克斯，希望能跟他们继续合作。乔布斯非常兴奋。乔布斯喜欢艾格，而且还对他们之间的一个小小渊源惊叹不已：乔布斯的前女友珍妮弗·伊根和艾格的妻子威罗·贝（Willow Bay）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曾是室友。

那年夏天，在艾格正式接任之前，艾格和乔布斯达成了一个试验性的合作。苹果即将推出一款增加了视频播放功能的iPod。这款iPod需要可以出售的电视节目，但乔布斯不想让相关谈判太过张扬，因为像往常一样，他希望能在发布仪式中上台揭幕之前保持产品的神秘感。当时美国最火的两部电视剧《绝望主妇》（Desperate Housewives）和《迷失》（Lost）都是美国广播公司的产品，而迪士尼负责美国广播公司业务的正是艾格。艾格有好几个iPod，从早上5点的晨练开始，直到深夜都与iPod为伴，他早就开始构思如何将iPod与电视节目相结合。因此，听了乔布斯的想法后，他立即提供了这两部电视剧。艾格说：“其中的条款比较复杂，但我们在一周内就谈妥了。这次合作很重要，因为史蒂夫能由此看到我的做事风格，而且这次合作也会向所有人表明，迪士尼其实是可以与史蒂夫合作的。”

乔布斯在圣何塞租了一个剧院，来发布新款iPod，并邀请艾格以“神秘嘉宾”的身份登台。艾格回忆说：“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他的发布会，所以我都不知道场面会如此盛大。他能邀请我出席，这证明我们的关系实现了真正的突破。他认识到我是一个热爱科技且敢于冒险的人。”乔布斯进行了一贯的精湛表演，介绍了新iPod的所有功能，说这是“我们所做的最好的产品之一”，并宣布iTunes商店将开始销售音乐视频和短片。然后，一如既往，乔布斯在讲话的结尾处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新款iPod将开始出售电视节目。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提到，当下最热门的两部电视剧都是美国广播公司制作的。“那美国广播公司是谁的呢？迪士尼！我跟他们还挺熟的。”他开心地说。

艾格随后上台，看起来和乔布斯一样轻松自如。艾格说：“最让我和史蒂夫感到兴奋的事情就是将精彩的内容和伟大的技术相结合。我很高兴在此宣布，迪士尼和苹果的关系将更上一层楼。”在适度的停顿之后，他接着说：“我说的不是和皮克斯，而是和苹果的关系。”

但从他们融洽的互动中可以看出，皮克斯和迪士尼的新一轮合作再次成为可能。艾格回忆道：“这展示了我的行事方式是‘要爱，不要战争’。之前，我们一直在与罗伊·迪士尼、康卡斯特（Comcast）、苹果和皮克斯交战。我想解决这一切，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改善跟皮克斯的关系。”

不久前，艾格刚与艾斯纳共同参加了香港迪士尼乐园的开幕式，这是艾斯纳在任职首席执行官期间参加的最后一次大型活动。开幕式有个常规环节是迪士尼动画人物的花街巡游。艾格看着巡游队伍，突然意识到过去10年中出现的新角色全都是皮克斯创造出来的。他回忆说：“我脑子里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当时，我就站在迈克尔旁边，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话说出口，就等于在指责他这些年对动画业务管理不善、无所作为。继《狮子王》《美女与野兽》和《阿拉丁》的10年辉煌后，迪士尼在过去10年里竟然颗粒无收。”

回到伯班克迪士尼总部后，艾格让人做了财务分析。他发现，在过去10年，迪士尼的动画业务一直在赔钱，而且对周边产品的销售并没有起到任何推动作用。在接任首席执行官之后的第一次会议中，艾格向董事会提交了分析报告，董事会成员非常愤怒，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人汇报过这个情况。艾格告诉董事会：“如果动画业务失败了，我们的公司也会前功尽弃。一部成功的动画片就是一个大浪，其涟漪会惠及我们业务的方方面面，从游行中的角色到音乐、主题公园、电子游戏、电视、互联网、消费产品等。如果没有造浪之作，公司就不可能成功。”他向董事会提出了几个方案。第一，他们可以坚持目前的动画业务管理模式，但他认为保持现状只是死路一条。第二，他们可以撤换当前的动画部门负责人，但他不知道找谁才能重整旗鼓。第三，他们可以收购皮克斯。“问题是，我不知道皮克斯是不是愿意出售，即使他们愿意，我们也需要花费一大笔资金。”董事会授权他去探探风声。

艾格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试探了乔布斯的态度。两人第一次交流时，艾格就坦言自己在香港的时候如梦初醒，意识到迪士尼非常需要皮克斯。乔布斯回忆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鲍勃·艾格，他就这么说出来了。谈判一开始就亮出底牌是最愚蠢的做法，至少按照传统规则来说是这样的。但他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把牌摊在桌面上，说‘我们完蛋了’。我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人，因为我也是这样痛痛快快做事的——大家一上来就开诚布公，把所有底牌都摊在桌子上，然后实事求是地谈合作。”（事实上，这当然不是乔布斯惯常的谈判风格。通常情况下，他会一上来就攻击对方的产品或服务是垃圾，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乔布斯和艾格经常一起散步，从苹果总部到帕洛阿尔托，再到投资银行Allen & Co.在太阳谷举办的年度媒体大会上。起初，他们想了一个新的发行合作计划：皮克斯将拿回所有已经制作的电影和角色的版权，同时，迪士尼可以获得皮克斯的部分股权，皮克斯未来制作电影，只需向迪士尼支付一笔单纯的发行费用。但艾格担心这样的协议只会让皮克斯成为迪士尼的竞争对手，即使迪士尼拥有皮克斯的股权也于事无补。所以他开始暗示，也许他们应该把步子迈得更大些。他说：“我想让你们知道，我在这个问题上完全不设限。”乔布斯似乎也鼓励他向前更进一步。乔布斯回忆说：“就这样，没过多久，我们两个人就意识到，这次沟通可能会朝着收购的方向发展。”

但乔布斯需要首先征得约翰·拉塞特和埃德·卡特穆尔的同意。所以，他请他们来到家里，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我们需要了解鲍勃·艾格。我们可能想跟他全面合作，帮助他重塑迪士尼。他是个很好的人。”拉塞特和卡特穆尔起初对此持怀疑态度。拉塞特回忆说：“他能看出我们很震惊。”

乔布斯继续说：“如果你们不想这么做，也没关系，但我希望你们在做决定之前先了解一下艾格。我最开始的时候跟你们的感觉一样，但我真的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乔布斯说当时要把美国广播公司的电视剧放在iPod上的时候，谈判几乎没有难度，非常简单直接。然后他又补充说：“这跟艾斯纳掌权时的迪士尼完全不一样。我觉得，艾格是个直截了当的人，他从来不借题发挥。”拉塞特记得，自己和卡特穆尔只是坐在那里，听得目瞪口呆。

艾格开始行动起来。他从洛杉矶飞到加州，到拉塞特家吃饭，两个人一直聊到深夜。他还请卡特穆尔共进晚餐。之后，他独自拜访了皮克斯工作室，没带任何随行人员，也没有让乔布斯陪同。艾格说：“我一一拜访了皮克斯的所有导演，他们向我介绍了自己正在制作的电影。”拉塞特及其团队让艾格大开眼界，而拉塞特也自然为此感到非常骄傲，对艾格也好感倍增。拉塞特说：“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对皮克斯感到如此自豪，所有团队和推介都很精彩，让鲍勃佩服得五体投地。”

的确，在看过皮克斯将在未来几年推出的《汽车总动员》《美食总动员》《机器人总动员》等几部电影后，艾格告诉迪士尼的首席财务官：“天哪，他们的电影超级棒。我们必须达成这个交易。这将决定公司的未来。”他承认，自己对迪士尼动画公司正在制作的电影并无信心。

迪士尼提出的条件是，他们以74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皮克斯的股份。乔布斯将拥有迪士尼约7%的股份，成为迪士尼最大的股东——当时艾斯纳只拥有1.7%的股份，罗伊只有1%。迪士尼动画将隶属于皮克斯，拉塞特和卡特穆尔会负责管理合并后的部门。皮克斯会保留其独立的公司身份，其工作室和总部将继续留在埃默里维尔，甚至可以保留原本的电子邮件名称。

迪士尼董事会于一个星期日上午在洛杉矶世纪城召开秘密会议，艾格请乔布斯带拉塞特和卡特穆尔一起参会，目的是让他们对这笔价值不菲的大胆交易感到放心。乔布斯、拉塞特和卡特穆尔三个人准备从停车场乘电梯上楼的时候，拉塞特对乔布斯说：“如果我一会儿兴奋得忘乎所以或讲话太久，你就拍拍我的腿。”在会议过程中，乔布斯只拍了他一次，除此之外，拉塞特的推介堪称完美。拉塞特回忆说：“我谈到了我们制作电影的流程和理念，同事之间的坦诚互信，讲了我们如何培养创意人才。”董事会问了很多问题，乔布斯让拉塞特回答了其中的大部分问题，乔布斯自己则谈到了将艺术与科技结合起来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乔布斯说：“这就是我们的文化精髓，就跟苹果一样。”

然而，在迪士尼董事会批准合并之前，已经离开迪士尼的迈克尔·艾斯纳还在试图阻止这次合作。他打电话给艾格，说收购价格高得离谱：“你自己就可以解决动画部门的困境。”艾格问：“怎么解决呢？”艾斯纳坚持说：“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艾格有点儿恼火：“迈克尔，你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凭什么说我一定能做到呢？”

艾斯纳说他想来参加董事会会议，对收购提出反对意见——虽然他已经既不是董事会成员，也不是公司高层。艾格拒绝了，但是艾斯纳又给公司的大股东沃伦·巴菲特和董事会的重要成员乔治·米切尔打了电话。米切尔这位前参议员说服了艾格，艾斯纳因此拥有了发表意见的机会。艾斯纳回忆说：“我告诉董事会，他们不需要收购皮克斯，因为他们已经拥有皮克斯制作的85%的电影。”他指的是对于已经制作完成的电影，迪士尼可以分配到总收益的85%，另外还拥有制作所有续集的权力及所有卡通人物的版权。“我的发言重点就是，迪士尼花这么多钱，只是为了得到尚未拥有的皮克斯15%的股份。其他的就要赌皮克斯接下来的电影如何了。”艾斯纳承认，皮克斯在过去的表现的确不错，但好景难常在。“我历数了历史上连续创造佳绩后又开始产出烂片的制片人和导演，连斯皮尔伯格和华特·迪士尼都名列其中。”他计算了一下，要使交易物有所值，皮克斯的每一部新电影必须获得13亿美元的收入。艾斯纳后来说：“我对这些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让史蒂夫很是抓狂。”

艾斯纳离开会议室之后，艾格逐项反驳了艾斯纳的观点。艾格的开场白是：“让我来告诉大家他刚才的发言有什么问题。”董事会在听完他们两人的发言后，批准了艾格的交易方案。

艾格飞到埃默里维尔与乔布斯会面，两人一起向皮克斯的员工宣布了收购的消息。但在宣布之前，乔布斯与拉塞特和卡特穆尔单独聊了一会儿。乔布斯说：“如果你们两个人有任何顾虑，我可以告诉他们取消交易。”——他说这话并非百分之百的真诚，因为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但无论如何，这种举动还是让人觉得很暖心。拉塞特说：“我没意见，就这么做吧。”卡特穆尔也同意了。三人相拥在一起，乔布斯不禁感动落泪。

之后，所有人都聚集到中庭。乔布斯宣布：“迪士尼即将收购皮克斯。”一些员工难过得哭了。但当乔布斯解释完这次合作的内容之后，员工们开始明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像是皮克斯收购了迪士尼。卡特穆尔将成为迪士尼动画的负责人，拉塞特则将出任首席创意官。最后，他们都欢呼起来。艾格一直站在边上，乔布斯邀请他来到中间。当他谈到皮克斯的特殊文化及迪士尼多么需要培养这种文化、需要向皮克斯学习时，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乔布斯后来说：“我的目标一直是不仅要创造伟大的产品，而且要建立伟大的公司。华特·迪士尼做到了。而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合并之后，皮克斯仍然是一家卓越的公司，同时我们也能帮助迪士尼保持伟大公司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