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各怀鬼胎

贾庭西心情不错,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会议室和面前的四个人,随口问道:“人到齐了吧?”

一个头发短粗、面容冷峻的中年人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回复说:“熊野牛没来,吃饭的时候就没有他。”

露丝鲍笑着揶揄说:“施博士,总共就六个人!掰手指头都数过来了,还值当用软件统计?是越有学问越不舍得浪费脑细胞吗?”

另一个头发打理得油光闪亮、一丝不苟的西装男子跟着笑起来:“这是教育理念有差异,你看老外,大学教授都不一定会背小九九,更别提普通人了。能口算的就没几个,五加八都得琢磨半天,还不一定对。”

施博士把手机熄屏放在桌上,觉得手里空空的不自在,又重新抓起来握住,笑了笑说:“我不是怕费脑子,是用它确认了我才放心,还是科技的东西最可靠。”

“你这是高科技依赖症,是病,得治,哈哈。”

贾庭西感叹道:“施博士为了搞科技,脑袋顶都白了。有良,你可不能光在一边看哈哈笑,也带着一块儿滋润滋润。”

鲜有良倚在座椅里偏过身子,说:“我们俩玩不到一块儿去!我拉着他去俱乐部,去会所,打打球养养生,放松放松,你问他愿意去吗?”

施博士摇摇头:“头发白是自然现象,到岁数了。其实头顶还好点,主要是脑袋前边,发梢儿白得多了些……”

一个胖脸细眉、脑袋乱蓬蓬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开口:“贾总,熊野牛还来不来了?”

贾庭西一愣,随即笑着回答:“他年轻,懒散惯了……”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前两天他找露茜订机票呢。”

此话一出,屋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施博士和鲜有良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露丝鲍身上。露丝鲍颇为不快:“看我干吗,他的行程我可谁都没告诉。是不是,汤姆王你心里最清楚。”

汤姆王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贾庭西问:“贾总,你不会有事瞒着我们大伙儿吧?”

贾庭西哈哈一笑:“这两天事太多,脑子不够用了。哈哈,野牛是我派出去的,出国了。那边的摊子没知根知底的盯着,尽给咱们捅娄子。汤姆你们几个是跟着我一路闯荡过来的,咱们才是最贴心的人。公司要转型,要干一番大事业,我最倚重谁啊?还不是你们。眼光要放长远,你们现在手头的工作比那个重要十倍百倍,不要老是胡思乱想。”

施博士不解地问:“那边怎么了?”

“新招的话务员总想走,抓回来电棍捅两下教育教育就得了,哪怕你砍手指头呢,跑一次砍一根。他们可倒好,水牢、活埋都上了。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孩子们实在不乐意,打个电话叫他们家里掏钱赎人不就得了。逼着人家干,工作能积极,能有效率?要不我怎么瞧不上那一摊了呢,人太野蛮,素质太低,带也带不出来。等这边的项目成熟了,电信业务我就准备放弃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贾庭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施博士问:“那可是咱们的根基啊,放弃了喝西北风去?”

贾庭西一笑:“是我放弃,又没让你们也跟着。公司转型是我一意孤行定下的战略,肯定有人不理解不赞成。没关系,风险也不会让大家替我担着。不管怎么说,还有一个月,到时无论成功失败都不会亏待大家。愿意跟着我挑战新产业的,我双手欢迎。愿意坚守老本行的,国外那摊儿我双手奉送!”

贾庭西依次向众人脸上看过去,并没有见到自己预想中的惊喜表情。汤姆王面沉似水,仰头注视着天花板和墙壁的夹角。施博士微蹙双眉,若有所思。露丝鲍还是漠不关心,一副随时要冷笑的模样。只有鲜有良按捺不住激动,坐直了身子试探说:“我不要那个,只要把我现在管的公司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都知道,我年轻时就喜欢这个,好不容易兴趣成了职业,实在难以割舍。”

贾庭西微笑着没有表态,说:“还不到分家的时候……公司目前有一旧两新三大板块,其中国外电信业务是支柱,也是收入来源,当然,也面临着新挑战。互联网业务一直在烧钱,接下来会更像个无底洞,盈利状况还是未知数。施博士和汤姆王你们亲自抓的,我没说错吧。有良负责的文化业务搞得有声有色,不过我不满意,现在不是挣钱的时候,你操之过急了,容易招来风险。注意,三个板块是有机的整体,只有齐心协力取得成功,才有大家以后的好日子。”

鲜有良慌忙回应:“是是,马上整改。”

露丝鲍清了下嗓子,说:“道理都懂,说正事吧。今天你请了那么一伙儿江湖骗子,想干什么呀,这也是公司转型计划里的?”

想起千层锦他们,贾庭西就忍不住想笑,他扬扬得意地炫耀说:“这叫灵光一闪,灵感乍现,如今已经是计划的一部分。”

鲜有良沉浸在美好未来的构想中意犹未尽,奉承说:“我明白贾总的用意,他深谋远虑,是想用施博士做的换脸视频将他们圈住,老老实实当靶子,替咱们吸引警察的视线。这叫李代桃……不对,偷梁……也不对,借……总之,这条计策很精妙,我双手赞成!”

贾庭西赞许地点点头:“管理学有个名词,叫‘鲇鱼效应’。鱼缸里投进一条鲇鱼,就会激发出原有鱼群的求生本能。我希望通过引入这个外来竞争者,倒逼咱们的主观能动性。有时候发展太顺利了,很多软肋弱点就被掩盖起来,这不是好事,危险往往就隐藏在那里。”

有人笑了一声,贾庭西问道:“汤姆,你有话说?”

汤姆王索性又笑了两下,来回看着身边的人,说:“没有,很精妙,我赞成。不过,瞧那几个人的熊样,又蠢又奸,只怕涮完你,早一溜烟跑了。”

鲜有良问:“你是说他们怕得厉害,不敢不签合同,还会一走了之?”

“你没见过老鼠吗?你对它说,敢逃跑就放猫咬死你,你说它跑还是不跑?”

露丝鲍反驳说:“也不一定。别人不知道,就那个包小严,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有贼心还有贼胆的。”

鲜有良开玩笑说:“美女爱渣男,你不会看上他了吧?哈哈。”

“你别说,比你强点儿……”

贾庭西制止了他们的争论,胸有成竹地说:“我同意露茜说的,这次我不会看走眼,他们不会被吓走的,不信赌顿饭,现在就打过去验证。”

“好哇,你打吧。”汤姆王拉着施博士的胳膊,又说,“施博士,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会走?那咱们是一边的。”

贾庭西指示露丝鲍:“这个电话你来打,这会儿工夫他们应该已经盘算好了,是不是打算逃跑,电话里应该能听得出来。”

露丝鲍从抽屉里拿出另一部改装手机,里面预存了两个号码,选中一个拨了出去。铃声一直响着没有人接,汤姆王笑道:“怎么样,跑了吧?手机指不定扔哪个垃圾桶了。”

贾庭西眉头一皱,说:“不着急,再等等。”话音刚落,电话接通了,是个四五十岁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是不是千层锦。

“是千老板吗?”

“千层锦出门了,我是他师兄包老严……”

露丝鲍调笑说:“我不找包老严,我找包小严。他在吗?你让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像是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犹豫了半晌传出一串脚步声。过了片刻,包小严急匆匆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窸窣声送过来:“喂、喂,你……是露丝鲍吗?”他磕磕巴巴,似乎很紧张。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咱们见过面,叫我露茜吧。”

“露……你有什么事?”

“你在干吗呢?”

明显听出包小严喘了两口粗气,回答说:“我睡觉呢,有事吗?”

“我以为你会说,在想我。”

包小严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些异样了:“我想……学习……”

“那你学吧,挂了,拜拜。”

贾庭西得意地拍着桌子:“怎么样,我说这是伙儿有野心的骗子吧!他们不会逃的,会留在这骗钱……说不定还会骗到咱们几个头上!永远不要小瞧了别人,有这么个搅局的在,才能提醒咱们时刻警惕,毕竟咱们真正的敌人更厉害,一旦疏忽可是地动山摇,富贵一场空不说,还会出人命的!”

施博士问:“现在需要干什么?”

贾庭西答非所问:“施博士,你醉心于科技,最不懂人心险恶。若有人骗到你头上,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儿,脚跟站稳,不要轻易上当啊。”

施博士脸一红,辩驳说:“在这一行耳濡目染,哪种骗术我没见过?你放心,就算被人骗了,我也绝不会泄露机密,更不会背叛公司,牵连在座的诸位。”

贾庭西笑了笑,安抚他说:“你是个老实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要及时汇报,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怪你。”

施博士听着感觉怪怪的,自己是那种看上去很容易受骗的人吗?点头答应着也没多想。

会散了。鲜有良下楼离开,贾庭西和露丝鲍各回自己的办公室。汤姆王紧走几步,贴在施博士身后小声问:“晚上有空吗?”

施博士略感诧异:“啥事儿?”

汤姆王向身后回望了一眼,依然压低声音:“没事,一块儿吃饭,请你喝点儿。”

“我不乐意在外边吃,胃不好,还总有人抽烟。”

“那是你去的地方不对。早点儿下班,我在你小区门口等着,不耽误你骑车健身。”汤姆王不等施博士再推辞,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进了自己办公室。

到了晚上,汤姆王带着施博士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施博士在心里暗暗惊叹,谁能想到喧嚣繁华咫尺之隔竟藏着这样清幽雅致的世外桃源。二人走到楼上,在房间里落座,汤姆王笑道:“还不错吧?不好预约,为了这顿饭至少打了三个电话。它没菜单,你想吃啥只管说就行。”

施博士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就说:“你看着办吧,你叫我来主要也不为了吃饭。”

汤姆王呵呵笑了一阵,开门见山地问:“施博士,你想跟着我干吗?”

施博士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吓了一跳,茶水差点儿泼洒出来:“你说什么?”

汤姆王胖脸上的笑容渐次收敛了,皮肉也从块块饱绽变得圆润平滑。他没做解释而是继续发问:“贾庭西今天说的话,你信不信?”

“哪句?”

“熊野牛去国外。”

“怎么了?不是吗?”

“是,不过他没全说实话。”汤姆王冷笑一声,神秘兮兮地问,“听他说完,你是不是以为熊野牛去了缅北?”

“缅北是咱们的大本营,不去那儿去哪儿?”施博士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里头能有什么可作假。

“根本不是!他是去了格鲁吉亚,目的地巴统,机票我都见着了。”

“你怎么见着的?”

汤姆王无奈地苦笑一下:“这不是重点。”

施博士乍听秘闻,脑子有点儿发蒙:“哦,那我重问。他去格鲁吉亚干什么?单飞跑路了?不对,贾总说是他派出去的,那去干什么?”

汤姆王冷哼一声:“是去打前站的。你也知道,缅北不好干了,以前当地政府指着咱们创收,还专门圈了地盖所谓的科技园。他妈的,狗屁地方能干什么科技,不就是租给咱们这种公司收地皮费、保护费吗!他们出地出枪,咱们出人出钱,都搞成支柱产业了,一年好几百亿。可是这两年,咱们国家出手越来越狠,各种手段去打压,他们政府又指望着咱们的疫苗,一来二去就不敢再两面三刀,纵容保护了。现在许多公司都在往外转移,格鲁吉亚就是挑选出的新目标。说完这些你懂了吧?”

施博士摇摇头。

汤姆王有些焦躁:“怎么还不明白呢?贾庭西答应这一票干完就把电信业务分了,如果是真心诚意的,又何必瞒着大伙儿偷偷派熊野牛去格鲁吉亚呢?我那么明显地质问,他都遮遮掩掩不说明白,什么意图还不是明摆着吗?”

“你是说,他打算偷偷转移,许给大家的是剩下的空架子?”施博士终于开窍了。

“对呀!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将近一个亿的买卖就这么拱手让人了,他会舍得吗?留点儿残羹剩饭还算好的,就只怕好处没落着,反倒被他卖了。”

“什么意思?”

“你想想开会时他说的,琢磨琢磨里头的意思。他说把电信业务给大伙儿,他一分不留,言外之意就是,这次的收益咱们也就别惦记了。”

施博士眉头紧皱,问道:“你是说咱们正在做的项目,最终分红他不打算给咱了?”

汤姆王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情,反问道:“几千万的产业轻易就许出去,说明什么?说明这次的收益肯定要比几千万多得多!换你你不想独吞?”

施博士心中疑窦重重,他思索了片刻,问道:“项目主体开发是咱俩弄的,能有那么大潜力吗?你是不是误解他了?”

“你就是太实诚了,不懂人心险恶。”汤姆王啜了一口茶水,盘算着怎么进一步说服他,“他人品不行,看事情却准,眼光独到,这一点我也不得不佩服。这次他铁了心搞这个,想必有十足的把握。不同的是,这次他乱放烟雾,四处画饼,真实意图却从不示人,完整计划也讳莫如深。几个副总就没有能说出所以然的,问他也只是敷衍,你没这个感觉吗?”

施博士如梦方觉:“哦……是了,这两个月有个感觉越来越强烈,却始终说不出是什么,就像心里有层保鲜膜蒙着,眼前也模模糊糊看不到方向,你这么一提就显而易见了。这次咱们都在为一个大计划、大事业忙活,这个计划怎么个大法,什么条理,如何进退却始终没搞清楚。就像……”

汤姆王接过话去:“就像一群嗡嗡嗡不停忙碌的工蜂,有个声音不停在说,干吧,干吧,只要听我的,你们一定能干出个奇迹。这个监工就是贾庭西,奇迹是他的,别人都是傻瓜,不配有眼睛有脑子,只要嗡嗡嗡地听话干活就行了。”

施博士沉默不语,夹了几筷子菜咀嚼着,只觉得滋味可口,也没尝出分别是什么。

“熊野牛年轻,容易满足,又跟谁走得都不近,贾庭西自然看重他。鲜有良有眼前的胡萝卜吊着,表忠心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三心二意。至于露丝鲍,漂亮女人的心思谁都摸不透,多半会跟着贾庭西一条路走到黑。咱们呢?”

施博士心里泛起丝丝凉意:“照你这么说,贾总许诺电信业务是专门说给咱俩听的?”

汤姆王没说话,咕咚咽了一口茶水,鼻子里重重呼着气。

“为什么?”

“稳住人心。”

“为什么要稳?”那股凉意从施博士的内心蔓延到后颈,耳根头皮像浸在冷水里,“怕咱们跑了?”他忽然惊恐地看着汤姆王,问道,“你,你准备离开公司了?”

汤姆王呵呵一笑:“是我想走吗?是我嗅出了危险的气息!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吗?当一个人想害你,潜意识总会不由自主怕你察觉、跑掉,也就会自然不自然地笼络你,诱惑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总跟他顶嘴……”

“你们性格不合,总是针锋相对。”

“可是最近他已经不跟我计较了,要么随声附和要么一笑了之。”

施博士想起了开会时的情景,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开解说:“本来你们也不是私人恩怨,只是工作上意见相左。”

“不对!”汤姆王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随即又被一片阴云罩住,“当狼收起了獠牙,对你和颜悦色,笑脸相迎,不是它变温顺了,而是在隐忍待机,准备一口咬断你的喉咙,要了你的命。每次看到他对我笑,我都不寒而栗……”

施博士总想找些理由否定汤姆王的推测,可是不等他整理好逻辑,汤姆王又用新的理论冲垮了他的信念。

“你可以设想一下,现在的项目如果大获成功,只给咱们一个国外的烂摊子咱们会乐意吗?姓贾的就不怕咱们闹个鱼死网破?事实上他确实不怕,为什么?他话里话外要转型,说白了就是捞够了要上岸,不再像老鼠一样过见不得人的日子。咱们是最主要的参与者,掌握着那么多秘密,有咱们存在一天,他就一天睡不安稳。他就不怕一根绳牵出一串蚂蚱,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事实上他也不怕,为什么?”

施博士面对汤姆王排山倒海般的发问,竟一时愣住说不出话来。是啊,贾庭西是不害怕的,为什么呢?

“因为他早就计划好了,项目成功之时就是咱们陪葬之日!你知道,咱们公司的项目,只要结项就一定会出事。到时,所有罪责都会推到咱们身上,所有线索都会引向咱们头上,而且还是死无对证的那种。施博士,这里自然也包括你……只有这样,他才能全身而退,独吞大财!”

“这、这不可能吧……”施博士手指颤抖,差点儿抓不住筷子。

汤姆王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知道前面说的这些已经足够了。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起头一口干了,又重新斟满,也给施博士倒了一杯。“你想跟我走吗?”

“去哪儿?”施博士脑中一片混乱,只是机械地发问。

“躲险图存,保命取利。”

“怎么做?”

“工程主体马上就完工了,我需要你跟我联起手来办一件事。咱们要有能威慑别人的武器,还要有保护收入的手段……技术这块你最精通,你来弄,怎么脱险我来想办法。”汤姆王举起酒杯伸到施博士面前。

“你让我再想想。”施博士捏起杯子迟迟不敢去碰。

“时间不等人啊!”汤姆王一挺胳膊,两只杯子“啪”的一声撞在一起,酒液摇晃洒出了一些,“你就不想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吗?那是咱们应得的!”他见施博士仍然犹豫不决,又说,“贾庭西引火烧身,不是招骗子就是惹警察,咱们犯不着陪他冒险……而且,他会随时出卖我们,他眼里只有自己,咱俩才是一伙儿的!”

“可是……”施博士忧心忡忡地问,“咱俩能算计过他吗?”

汤姆王眼光忽地黯淡了一下,随即又重新燃放出神采:“所以要想个万全之策。这事我盘算很久了,财命攸关,只有破釜沉舟!”

“让我再想想……”施博士下意识掏出手机,里面的软件五花八门,却没有一个能帮自己厘清这复杂现实的,世事人情可比高科技难对付多了。

他忽然想起开会时贾庭西点拨自己的话来,什么“人心险恶,有人骗到头上得多长个心眼儿”,什么“脚跟站稳,不要轻易上当”,还有“有风吹草动,只要及时汇报就不会怪”之类。莫非贾庭西让自己防备的不是那伙儿素昧平生的骗子,而是面前多年共事的同事?

“贾庭西真会绝情到甩锅杀人吗?汤姆王说的又有几分可信呢?”施博士木然举着筷子,满桌美食却在眼中都失去了焦点,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了。

千层锦头一天出发,转天中午就心事重重地回来了。包老严心里忐忑,问道:“见着了?”

“见着了。”千层锦吐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见着薛老祖了?”

“见着一个老太太。”

包老严觉得奇怪:“薛老祖还有妈?”

千层锦被气乐了,说:“我一敲门,就出来个老太太,问,你找谁?我说,九爷在家吗?徒孙儿看他老人家来了。老太太说,我就是……”

小妖儿一步踏进来,问道:“师父,你是什么?”

“我是你爸爸!别插嘴。我又问,九爷是我师爷,我怎么不认识您老啊?老太太说,你找的那个九爷早死了,我是他师妹,他把房子和外号传给我了,我是新九爷。”

小妖儿笑不可支,问:“师父,你不会就这么回来了吧?你怎么对付她?”

“她连院门都不让我进,我能有什么法儿。老狐狸!装死不愿见人。老严,叫上小严,咱们这就走,再去闹上一闹。”

“好!”包老严答应着,又问,“看来要见九爷,最大障碍是那个老太太,你怎么打算?”

千层锦没直接回答,而是说:“若是九爷不愿蹚咱们这趟浑水,咱们就是说破了天也没用。”

包老严顿时醒悟:是啊,问题的关键是九爷,自己的见识始终还是比这个师弟差了那么一点儿。他心里由衷地服气,看着千层锦问道:“那怎么办?下个套儿骗他?”

千层锦笑道:“跟他比下套儿不是自找苦吃吗!要解决他先得解决那个老太太。”

包老严彻底被他绕糊涂了,千层锦又说:“具体的路上再商量吧,碰碰运气!”

小妖儿兴奋地说:“师父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

“我想看看他们师兄师妹过得怎么样。”

千层锦看了她一眼,说:“没什么可看的……叫你查的查明白了吗?”

“差不多吧,你想先听哪一样?”

“一样一样说。”

“开公司的话,正规办七到十五天,现在政府办事提速,实际会再快一些。黑市也有全套资料能买,营业执照、企业账户、身份证一应俱全,三天到手。”

千层锦满意地点点头:“下一样。”

小妖儿故作神秘,笑道:“你猜,那个解知略是谁?”

“哦?这么说,我见过?嗯……那天堵路的小区门口那个警察?”

小妖儿大为惊奇:“就是他!大号解知略,熟悉的都昵称他‘知了’。贾庭西没撒谎,他确实是市刑侦总队的,不过目前在家待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为啥?”

“前不久抓坏人的时候,他伤了右眼和脑袋,时不时地头晕头疼,大夫要他休养……”

“原来是被人打伤了,倒是看不出来。”

小妖儿笑了,说:“不是被人打伤的,是他把罪犯堵在窝儿里,那些人恼羞成怒拔刀子拼命,他抓起烟灰缸就冲玻璃扔过去……”

千层锦问:“为什么扔玻璃?”

“那是他的暗号,屋外的警察冲进来逮住罪犯,他却被弹回来的烟灰缸撞昏过去。原来那玻璃是钢化的,还贴了膜。他自己打伤了自己,从那以后,大家开玩笑送他个绰号,叫‘如神手’,说他出手如神,如神出手。”

包老严呵呵一笑,说:“原来是个倒霉蛋儿。”

千层锦却一皱眉,问道:“你说他自己把罪犯堵在屋里,一共几个人?”

小妖儿说:“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跟别的警察一块儿进去?”

“我没问……师父,怎么了?”

“咱们可不能轻敌,就怕‘如神手’不是讽刺他运气差,而是赞他脑子好,一出手就手到擒来,一网打尽!”

小妖儿顿时忧心忡忡,说:“怎么办,我再去打听清楚?”

“不用了。”千层锦一摆手,说,“以后多个心眼儿就是了,不要打草惊蛇。”

“嗯。还有,他在家闲不住,当起了防欺诈义务宣传员,领着几个志愿者到处做宣传,不过反响不是太大。光祥从区就多少人?他们哪管得过来?那天咱们见到的两个人,就是跟着他的,一个叫赵倚梦,一个叫季曾诗,都是大学生。”

千层锦满意地看着女弟子:“不错,够细的了。”

小妖儿忽然一笑,问他:“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千层锦略一沉吟,猜测说:“短时间能打听这么仔细,最可能是道听途说,坊间传闻。”

“哈哈,对!”小妖儿既佩服又得意,“就是在他们做宣传的社区,找扎堆的老头老太太,问个开头就全聊出来了。所以,这里面有多少水分可想而知了。”

“嗯,无关紧要。驰遍十方那边呢,摸得着门吗?”

“老严叔,你说吧。”

包老严呵呵一笑:“笪醉大厦管理很严,小妖儿想到一个好主意,给物业前台打电话,说贾总的汽车进车场的时候没识别抬杆。前台让报车牌号,小妖儿胡乱编了一个。系统里自然查不着,前台就按名字搜到正确的来跟小妖儿核对,这样贾庭西的车牌号就知道了。小妖儿还想弄到其他人的,可惜说不出完整姓名,又怕前台起疑,只好作罢。接下来就是我的活了,我去跟下班的保洁大姐套近乎,让她们牵线搭桥认识了车场保安,花了小一千偷查录像,知道了贾庭西的车型、颜色。可惜,也就知道他一个。”

千层锦夸赞说:“这就很了不得了!还有别的吗?”

“没什么了,那帮骗子来的时间也不长,还不足以在大姐们那里积攒出太多有用信息。几个副总大概的称呼倒是知道了一些,又对不上号,没啥用处。”

千层锦点点头,想起殴剋斯来,问道:“来过电话吗?”

包老严懊恼地说:“来了,牛还没开始吹呢,她找小严了。”

千层锦一皱眉:“嗯……后面怎么办等请了九爷回来再说吧。”

临出门,他又回身对小妖儿说:“丫头,你不一直想着上大学吗,多去转转,等买卖做完师父送你去深造。你平常看的什么书来着?对,经济法,咱们就考个会计当当!”

千层锦带包氏父子到了乡下薛宾九家,交代了几句,他就远远地躲开。包老严和儿子对视点了点头,顿时号啕大哭,扑到院门上大声哀号:“爹呀!你怎么说都不说就死了!”“爸爸呀!你死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儿啊!”

两个人一通哭嚷,引得左邻右舍一窝蜂地走出来围观,有人问:“先别哭,你们是哪家的啊?”

包老严说:“我是薛家的。薛宾九是咱爹!”

“你呢,小伙子,你跟他一样?”

包小严瞪着眼,说:“不一样!薛宾九是我爸爸。”

那人生气地说:“这哪儿不一样!都别哭了!你们讹人还不打听清楚了再来!我问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包老严说:“不是,我不认识他。”

“你呢?”

包小严说:“我们是一家的!都是薛宾九的儿子。”

那个邻居冷笑几声,又问:“别装了!我问你,你多大?”

“二十出头。”

“你呢?”

“四十来岁。”

“薛老爷子多大岁数?”

包老严和包小严面面相觑,问:“你问周岁虚岁?”

“周岁多少,虚岁多少?”

两人一起摇头:“都不知道。”

邻居大怒:“不知道?不知道就敢来哭!”

“六十来岁?反正不能比我小。”

“薛老爷子七十三,一辈子没结婚,上哪儿有你们俩儿子!碰瓷儿讹人的是不是?”

包老严说:“这位大哥,你是薛老爷子的儿子还是我是他儿子?他当年抛下我这个私生子,四十来年不见面,如今入土了还不让我来叫声爹吗?”

那人瞪眼骂道:“老小子胡说八道!讹人的,大家伙儿,揍他!”

包小严胸膛一挺,说:“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人见他年轻力壮倒也不敢轻易就上。这时,“哐啷”一声,院门打开,走出一个黑胖的冷脸老太太,劈头问道:“你们找谁?”

包小严横眉立眼,说:“实话说了吧,我来拿回我们薛家的房产!老太太,你是外人,我爸活着的时候住就住了,我管不着,如今他死了,你也该挪挪窝儿了吧!”

不等老太太答话,包老严一把揪住包小严的衣服,说:“哥们儿,你是哪儿来的,也敢冒名顶替?报个万儿吧!”

“我叫薛力宏,怎么地?”

包老严哈哈一笑:“假的,假的!乡亲们听听,谁不知道我们薛家排辈是‘虚形宾太极’,你怎么成了‘力’字辈儿?”

包小严一时语塞,反问道:“那你叫什么?”

“我叫薛太华!年轻人,你也看着这房子好,院子豁亮,是吧?可惜,你认错了家门儿,叫错了爸爸,走吧走吧!”

包小严恼羞成怒,向街口招了招手,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落好儿!”

街那头儿“轰轰隆隆”声响,顿时有辆挖土机横冲直撞地开过来。

包小严气急败坏,冲着司机大叫:“铲了它,铲了它!”

围观的邻居害怕之下四散躲开,老太太面不更色,叉腰当门而立,说:“两个小骗子,来祖师爷门口丢人现眼来了!这种小把戏也就唬一唬念攒儿空子!吓唬你奶奶,还嫩了点儿!”

包老严顿时慌张起来,说:“小伙子,不要鲁莽,里外脱不开咱们几个人,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

包小严气哼哼地说:“商量?可以!这里人多嘴杂,换个地方吧!”过去就拉扯老太太。

老太太威风凛凛,骂道:“小兔崽子,竖的不行来横的,当街抢人是吗!”

包老严半哄半催:“老太太,咱们好说好商量,有一句话说出来保准你喜欢!”不由分说,挎起老太太一条胳膊,顺势向手上一擩。

老太太觉得手上一凉,低头一看,大拇指上已经多了一枚黄灿灿、沉甸甸的金镏子。另一只手掌跟着一紧,手腕上碧绿耀眼,却是推来一只玉镯子。她顿时哑口无言,既怒且喜,任由两人架着,拐过街口看不见了。

邻居中有人反应过来,说:“不会是绑架吧?”另一人立刻叫道:“哎呀,像!报警报警!”又有人说:“苦主儿还没动静,咱们不能胡乱主张……薛老爷子,你们家人让人拐跑了,报不报警?”

屋里有个苍老暴躁的声音骂道:“不报不报!他妈的龟孙子,这种下三烂的招数也使得出来,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邻居们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又追问说:“人拐跑了,不报?”

“不报!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说给你你信啊!他妈的!”

这时,挖土机上的司机嚷起来:“怎么着?还铲不铲啊?”邻居们慌忙说:“不铲不铲,人都走了,你回去吧。”

司机说:“那可不行,不是你们花钱不能听你们的!主家又没说停。”一踩踏板,挖土机又向院子开过去。

“屋里还有人,你不要命了!”

“我不管!我不能白跑一趟,他要回头找我退钱我就赔了!”不由分说,“呼隆”一声把院门推倒,又“轰轰隆隆”地开走了。

邻居们长出了一口气,叫道:“薛老爷子,你们家院门没了,报警不报?”

“不报!怎么给我扒坏的,他还得怎么给我垒起来!我倒要看看哪个孙子能诳得动我。”

“九爷,徒孙儿千层锦看您来了!”人群后面挤过一个人来,正是千层锦,身后跟着一辆小卡车卸下不少东西。

薛宾九骂道:“千层锦?哪来的狗东西!”

千层锦站在院外不敢进去,赔着笑说:“九爷家是神仙府地,怎么会有狗东西!我师父也是您老看着长起来的,‘鸠占鹊巢小布谷’,您老应该记得,我跟他还来过。”

“我还以为是哪个没家门的野种,原来是你小子!好哇,你师父死得早,你就没人管教了是不是!”

千层锦说:“我师父一死,就剩您一个能管教我的,我这不是得了信儿,就赶紧来拜家门嘛!”

薛宾九笑了:“得了信儿?得了我死的信儿?行啦,瘸拐李把眼儿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拉倒吧!”

“九爷,您是咱们‘雁’字门的老祖,有什么逃得过您的法眼!徒孙儿是有事求您来了。”

薛宾九说:“求我?生受你了!你不叫人拆了我这几间狗窝,我就感恩戴德了。”

“您老不见外人,不开个小小玩笑怎么跟您老接上话,哈哈!您放心,泥瓦工这就来了,管保给您修理得漂漂亮亮,更胜往昔。”千层锦笑道,接着转向众邻居说,“各位高邻,没有事儿了,有劳各位照应我师爷,小小心意,都请回吧!”说着每人塞了一个红包。

众人心情舒畅,客气一声各自回家。红包拆开是面额一元的纸币,两张,崭新的!苍蝇腿蚊子肉,让人除了脱口而出说一声“嗐!”竟然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

千层锦一边往院里搬着东西一边说:“徒孙儿自作主张,值钱不值钱的都是孝敬师爷,都码在墙根了。”

他走到正房门口,试探着说:“九爷……”

薛宾九喝道:“不要说了!怎么进来怎么出去,我就当瞧着几只黄鼠狼子。白来一趟,走吧!”

千层锦说:“九爷,论辈分,您比我死了的师父还大一辈儿,我得管您喊一声师爷。跟着我的弟兄,有的是我师兄弟,有的是我徒弟,徒弟还会有徒弟,大崽子小崽子几十口人,都得毕恭毕敬管您叫声好听的,您就忍心放着这些徒孙儿、重孙儿、耷拉孙儿的死活不管吗?”

“孙子……”

千层锦赶紧答应一声向门口凑了凑,哪知薛宾九只是略做停顿,接着又说:“……不管爷爷的死活,爷爷就管不着孙子的死活。”

千层锦赶忙赔笑说:“孩子们没出息,在外面闯不出名堂没脸见家大人,是孩子的不对。可要在外面受了欺负,当老人的袖手不理可就是老人的不对了。”

薛宾九“嘿嘿嘿”地冷笑起来,说:“好哇,要我出山不难,只要你有本事,做局设套儿,诳得我开口答应,我自然帮你。”

“九连环面前,别人的圈套儿就是狗屁!徒孙儿再放肆,也不敢到祖师爷门口撒野。九爷,骗我是骗不了您了,不过有人却想帮徒孙儿跟您老谈谈。”

“哦?”薛宾九大感意外,随即放声大笑,“哈哈,这世上能叫得动老子的只怕都死绝了!”

“老不死的东西,你才死绝了!”门外有人边说边走进来,登堂入室,直接进了里屋。包老严、包小严也笑嘻嘻地走到千层锦身边。

“师妹?”薛宾九更是惊异,“他砸坏了咱们家的门,你还帮他说话?”

那个黑胖老太太说:“少废话,你去不去吧?你要不去,我去!”嘴里说得豪横,却心虚地捂着新得的金戒指、玉镯子。

“师妹,你就是跟我学的,脾气太急,什么事儿都没弄清就轻易应承。”薛宾九早看在眼里,叹了叹气,接着又冲门外嚷道,“小子,滚进来!”

千层锦大喜过望,两步就到了薛宾九面前。只见他坐在一张硬木交椅上,比想象中还要干瘦,一张脸倒是红通通的,跟一般老头儿也没什么两样。千层锦心里暗暗生疑:“他有没有传言中那么厉害?还能不能帮我?”

“关上门,说说吧,你要干哪路买卖?事先告诉你,生意小了我老胳膊老腿儿经不起折腾,生意大了我越老胆子越小见不得大阵仗,不大不小食之无味,干脆不要开口烦我。”一句话把活路全堵死了。

千层锦笑了笑,说:“生意小了怎敢惊动您老的大驾,祖师爷出山自然惊天动地,是别人干不了的大买卖!”

薛宾九晦暗的眼睛突然一亮,放出咄咄的闪光,随即又像燃灭的火柴头一样迅速黯淡下去,慢慢说道:“说来听听。”

“是这样,我领着弟兄们想在外市开个新盘子,遇上一伙儿吃生米儿的,不让咱们安根。徒孙儿一气之下跟他打赌比赛,一个月做下五百万的买卖,赢了的开山立柜,输了的卷包儿滚蛋……”

薛宾九插嘴问道:“多少?”

“五百万,一个月,越快越好。”

薛宾九脸上尽是失望神色:“这也叫惊天动地?顶多是惊狗动屁……你另请高明吧!”

千层锦被他一瓢凉水泼下来,脸上顿时变色。

老太太突然说:“城门楼子挂猪头—架子不小!孩子们受了欺负,你这做师爷的就干瞪眼不管?”

薛宾九说:“师妹,我退隐十几年,咱俩琴瑟和谐,过得好好的……”

老太太啐了一口,说:“呸!老不要脸,谁跟你和谐!我是你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

薛宾九被她一阵抢白说得脸上变色,冲口说道:“我是你心上人,你是我心下人,行了吧!”显然是平日说惯了或者听惯了的,随即强压火气继续说,“如今,为了五百万就不要老脸重入江湖,未免太丢人,太不值钱了!”

“吹吧你就,五百万你瞧不起,还未必做得下来呢!你老不中用了,趁早不去的好,去了也是拖累,输了别说老脸,连屁股的光彩都丢光了。”

薛宾九沉吟不语,脸上虽没有阴晴变换,两个眼珠却忽明忽暗,显然内心波澜起伏,在激烈地交战。

千层锦忐忑不安地盯着他,过了良久才听他说:“他妈的那帮混蛋是谁?”

千层锦心中一阵狂喜,说道:“您老人家答应、答应出手了?”随即将那天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薛宾九眯着眼仔细听着,脸上突然红光大盛,骂道:“我这不是牛马圈,你带的狗崽子也该出去遛遛了。”

千层锦大喜,忙说:“是是是,这就叫他们滚。”

他立即开了门喊道:“老严小严,你们退出去守好门户,谁都不许放进来!”

薛宾九指着外面,问:“你都运来的什么玩意儿?”

“都是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使的用的,玩儿的花的,取热的,乘凉的,瞧人儿的,听响儿的……让师奶慢慢倒腾吧,既解闷儿又能锻炼身体。”

薛宾九点一点头,对老太太说:“师妹,孩子一番心意,你去看看?”

老太太说:“怎么,还怕我偷听了检举你啊!”一边笑着一边出去。

薛宾九转向千层锦,说:“说说吧,你怎么打算?”

“徒孙儿以为……”千层锦见他如此谨慎,不禁颇有些服气,恭恭敬敬地刚想说说,心念电转,暗想,不忙,先看看你有什么过人的能耐!说道,“……买卖好做主顾难挑,如今大家生意都艰难,五百万不是手巾纸,说掏就能从口袋里掏出来。”

薛宾九目光如炬一摆手:“说你的打算!”

千层锦答应一声:“好。去之前我们做了功课,祥从区是富裕区,人口百万,真正有钱的一百来家,搞房地产的,开网络公司的,开药厂的,干快递的,还有个卖保健品的,等等。加起来也得有万亿资财,老严那儿列了个清单。”

“老严是谁?”

“我手下四大金刚之一,也是我师兄,爷俩儿都跟着我,就是门外那俩。”

薛宾九脸色阴沉下来:“你也知道,行骗不是撒网捕鱼而是弯弓射鸟,可取者百不余一。你就打算从这一百来家找主顾?”

“不错,就是时间紧迫点。”

薛宾九哼了一声,愤然变色说:“赢不了人家,趁早死心!”往交椅上一靠,气呼呼闭上了眼睛。

千层锦暗暗得意,问道:“九爷,怎么说?”

薛宾九勃然大怒:“人家划下道来你闭着眼就走,不输等什么!你倒实诚得很,还列清单,怎不挨家敲门去问!丢人!你资质太差,不是这块料,打死也比不过那个吃不上饭公司!”

“是驰遍十方公司。”

薛宾九更为光火:“总之,不要扯我进来,我不认你这个窝囊徒孙!”

千层锦说:“九爷,人家欺负到咱们鼻子跟前,这口气您能咽得下去?”

“你都咽了一半儿了还找我干吗!”

千层锦笑嘻嘻地说:“徒孙儿大老远跑来,就是要师爷指点迷津。”

“别人都欺负到鼻子底下了,不把他骗得爹妈不认,能是个人?若是连这点胆气见识都没有,干脆别学人家带徒弟……”薛宾九瞪了他一眼忽然停住了话,在千层锦脸上来回乱看,“你小子早就想好了,来戏弄老子,是不是?”

千层锦嘿嘿一笑,满脸尽是狡黠,说:“老祖,您还认不认我这个窝囊徒孙儿?”

“他妈的!”薛宾九也笑起来,“你有的是鬼主意,又找我干什么?”

“接下来怎么干,我可没有头绪。这桩费心思的大买卖,没有您老‘九连环’保驾,只怕徒孙儿做不下来。”

薛宾九略一沉吟,说:“九连环也好,八连环也好,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有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个吃屎公司你们是走马观花,说不定还被人使了障眼法,还有那个警察,都不清不楚……先说说你这边吧。”

千层锦说:“四大金刚跟我多年,就一个包小严,被尖果儿勾了魂,最不让我放心。”

“当老帅的不上心夹磨,怨得了谁!”

千层锦脸一红,只能连声称是。薛宾九接着说:“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去。紧要关头万不可马虎,不能让他一个坏了大事……每个人都详细说说。”

“包老严是我师兄,死心塌地没毛病。小妖儿从小跟我长起来的,跟亲闺女没什么分别,脑子活络,肯上进,我最喜欢,就是女孩儿大了,有点心思不在这儿……”

薛宾九默默听着,脸上毫无动静,千层锦不禁感到一阵紧张:“沙三路也是打小调教的,有膀子力气,就是开窍晚点儿。”

“也没什么,只要用对了地方就是块好材料……既然打了赌,对手什么底细可不能不知道。”

千层锦说:“徒孙自有主意。回去就蹲点,派人缀着,总有收获。笨办法,不过有用。”

“这都是皮毛,他们真正在干什么,只靠盯梢可盯不出来。”

“打个钉子进去?”

薛宾九白了他一眼,怒道:“是你拿别人当傻子,还是想给人家当傻子!”

千层锦讪笑道:“也是。”

“那个警察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反正更不能打钉子。”

薛宾九叹了口气,说:“干咱们这行的都是人精,一肚子转轴儿,满脑袋弯弯绕儿,有时候太过聪明就把自己绕住了。你想想,两件事其实是不是一件事?”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千层锦虽没彻底领悟却已是激动不已:“九爷,您老看得比我远,想得比我透,肯定有了绝妙好计!”

薛宾九一抬眼皮一阵冷笑:“绝妙好计?嘿嘿!这次不同以往,只能看一眼画一个圈儿,走一步下一个套儿,死计活使,随机应变,千万不能眼热心急,乱了阵脚。咱们就来个‘两门三子一枝花’!”

千层锦双眼放光,语音微颤,问道:“九爷,怎么讲?”

“你在明我在暗,算是两门。忠厚的、毛愣的、强梁的,是三子,聪明伶俐一枝花,花开门外香!”薛宾九猛地站起身来,“四大金刚加上你我,六个人大有可为,未始不能胜过他们千军万马!走,去祥从区!”

等千层锦三人欢天喜地将薛宾九宝贝一样接到酒店,安排了房间休息,小妖儿悄声问包小严:“师父是怎么搬动咱们这位老祖的?”

包小严一撇嘴角:“搬来又能怎样?你觉得能赢?”

小妖儿摇一摇头:“不知道。”

包小严阴阳怪气地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呀。”

小妖儿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长见识了!”包小严眼望着天花板哼了一声,“咱们听师父的,师父被九爷降住了,九爷的师妹又降住九爷!唉,这叫什么玩意儿!就这样还想着赢人家?”

小妖儿不想跟他争论就岔开话题:“师父怎么知道那个老太太能帮咱们?”

“九连环这样厉害的人物跟师妹住在一起又不结婚,你猜什么缘故?”

小妖儿脸色忽然变得忧郁,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包小严颇感诧异,说:“正是这样!偏偏流水对落花又怕得厉害,师父只一句话就说动老太太当了说客。”

“一句什么话?”

“只要她劝得动九连环,师父就给他们补办婚礼,张罗成亲……”

小妖儿不无伤感地说:“真可怜!”

包小严嘲笑她说:“一厢情愿怨得了谁!又不是你,你可怜什么?”

小妖儿不去理他,自顾自回到房间。也就过了一个来小时,包老严一通电话将她喊到千层锦的套房,原来薛宾九要跟大家谈话。

“你们想没想过,”薛宾九小睡之后神采奕奕,眼光扫视着众人,笑着问,“他们为什么要跟你们签合同,定日子,比高低?”

千层锦见他腰杆挺直端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懈怠,正襟危坐陪笑说:“姓贾的要吃熟焖饭,咱们一脚蹅进来,他肯定不让咱们轻巧走了。”

薛宾九哈哈一笑:“两条狗偷骨头,人去追呜呜叫的那条,默不作声的那条可就得手了。都是老江湖,换了你,是不是也这么干?”

包老严跟着笑起来:“咱们无所谓,他也太不把警察当回事了吧!”

包小严懒洋洋躺在沙发里举着手机发呆,这时插嘴说:“警察怎么了,警察也是人。”

包老严慌忙呵斥他:“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起来坐好!”

“他的话也不算不对……”千层锦一拍桌子,“不管什么人,也不管是算计咱们还是防着咱们,既然来了就没什么可怕的。我跟九爷商量好了,买卖还是照做,咱们各司其职,各尽人事,能不能成就看运气了。九爷,你分工吧。”

薛宾九笑眯眯地从众人脸上看过去,慢条斯理地说:“人家都上了高科技了,咱们要还是死守着老玩意儿指定不能成事儿。挑大梁的活儿就让孩子们上吧,小严你们几个年轻人见识新,大胆冲大胆干,我们这些老东西在后面给你们把关。”

包老严见儿子无动于衷就教训说:“听着点儿!”

包小严瞪了一眼:“听得见!”继续对着手机出神。

千层锦恨铁不成钢,哼了一声,说:“又想那女人呢吧!”

包小严揣起手机,气呼呼翻身起来,躺在沙发背上,双手枕着脑袋不理不睬。

千层锦看得心中火起,怒道:“那个狗屁‘撸死小姐’有什么稀罕,瘦得跟烧鸡似的,哪有咱们小妖儿好看!你喜欢她,也不想想她瞧不瞧得上你!”

包小严一下坐起来,大声说:“我就喜欢她,瞧不起我我也喜欢,你管不着!”

薛宾九斜眼瞧着他们,冷笑说:“谁是师父,谁是徒弟?”

千层锦怒不可遏:“好!我管不着,谁管得着找谁去!”

包小严拔腿就走,包老严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你小子混蛋劲儿上来了是不是!给我老实回去!”

包小严又气又急,一下甩开包老严的手臂,说:“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咱们这一派完了!”

包老严顿时来气,呵斥他说:“混账!是你师父完了,还是你爹完了!”

“都完了!坐井观天还自以为不错。看看人家,一张卡就能挣来十几万,一台电脑一个电话,抬抬手动动嘴儿钱就来了,你们行吗?!”

“哈哈!”薛宾九添油加醋地讽刺说,“人心变了,家里草棚再好也不如外边金丝楠的狗窝!”

千层锦气急败坏地吼道:“滚!让他滚!”

包小严闻声就走。

包老严下不来台,指着他背影大叫:“你走!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小妖儿见包小严看都不看她,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地垂下来。

包老严心慌意乱,安慰她说:“小妖儿,你别不高兴……”

小妖儿放声痛哭:“他从来不把我当回事,我不高兴又有什么用!”

包老严不知所措,转向薛宾九,无助地解释说:“孩子打小就倔,过不了两顿饭自己就回来了……”

薛宾九哈哈一笑:“这次可不一样。”

“小牛犊子,牙没长齐心先野了!”千层锦余怒未息,骂到一半突然心中一动,干笑道,“九爷,你拱火拱得真是时候,你让我撵他走是要用苦肉计吗?”

薛宾九冷笑一声:“苦个屁!你跟着你那混蛋师父几十年都学了什么!连你都瞒不了我会拿来骗别人?他什么德行你不清楚!”

“清楚,清楚……就不是那听使唤的人。”

“狗屁!魏延怎么样,还不是被诸葛亮使得团团转。倔驴犟牛认强梁,谁能耐大,手段高,他就听谁的使唤。”

千层锦一时无语,走过来摸着小妖儿的头发,安慰她说:“风骚的女人不能长久,他早晚还会回来找你。丫头,咱们长志气,就算他回来也别再理他。好男人有的是,师父给你找个更好的。”

薛宾九对他们师徒之情毫不在意,说:“他走他的,管他干吗。闺女,这样的人靠不住,你冰雪聪明自然看得比我还清楚。好了,擦把脸,收拾收拾,去大学边上租个房子住,你还有你的任务哪。”

千层锦也回过神来,跟小妖儿交代了一番,又给住在别处的徒弟打电话:“三路,车租好了没?好,开过来路口等我,带上人,咱们去跟梢。”

过了十来分钟,千层锦穿衣下楼,会合了沙三路和三个尚未拜师的记名弟子,分乘两辆车前后来到笪醉大厦。沙三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卡在驾驶座里就像玩具车塞了个大号公仔熊,车子一颠簸,肩膀脑袋随时都要从车里顶出去。

千层锦看着他,心情好了许多,嘱咐说:“这趟咱们是守株待兔,这个出口是大厦里车辆离开的必经之路。我要是认出了驰遍十方的人,你们要记住长相和车牌,马上跟过去,明白吗?”

沙三路摸出一架望远镜,笑呵呵地说:“师父,我还带了这个,省劲儿。”

千层锦并不去接:“我不用。”眼睛直直盯着车辆出口。一直耗到太阳快从楼缝里完全落下去,几个人眼睛都快看出重影来,才有个弟子欢叫一声:“来了!车牌号对!”

千层锦也已经看清车里那张叫他牙痒痒的面孔,是贾庭西,正和副驾驶坐着的露丝鲍有说有笑地开出来。“你,去后面车跟着他!”千层锦干净利落地吩咐着,随即又叮嘱说,“跟丢了不要紧,不要露马脚!”

那个弟子开车门跑到后面去了,千层锦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总算有了点儿着落。他知道,贾庭西这么狡猾的人,一般是不会有多少破绽的,想从他身上找把柄很难,但是了解一下终归是好的。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大厦里的车辆似乎永远也出不完。沙三路忍不住问道:“师父,没了?”

“耐心点儿。”千层锦使劲闭了下眼睛,外面的天色已从昏黄变成了灰黑,行驶的车灯格外刺眼,已经不容易分辨车里人的容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驰遍十方六个人,在自助餐厅见过五个,除去已经盯上的贾庭西和露丝鲍,还有三个人会从大楼里出来。要是他们加着小心,不像姓贾的那么狂妄,很可能车就不停在这儿,或者压根儿就不开车!

“快,绕到大厦主出口,走人的那个!”千层锦急迫地命令着一脸茫然的沙三路,同时心里暗自懊悔。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对手和自己一样,都是前来行骗的过客,谁会不嫌麻烦又冒风险地留下过多痕迹呢?除了贾庭西!如果车辆出口和行人出口能同时监视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可惜五个人的面貌只有自己记得,要想都看过来除非把他劈成两半。

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本该属于天空的璀璨光芒都倾洒在林立的高楼和纵横的马路上,逼得夜色向高处退却,把那里的视野遮掩得混沌一片。

“师父,还会有人吗?”一个小时过去了,沙三路已经饿得肚子乱叫,他看着不知疲倦的千层锦,疑惑地发问。

“望远镜给我。”千层锦气定神闲,上下看了一通,反问道,“你觉得呢?”

“该走的早走了吧,刚才那边白等了半天,从这个口出去的都到家吃完晚饭了。”

“动动脑子,再不用,吃进去的肥肉就全淤在里头了!”

“我动了!”沙三路指着夜色里灯光斑驳的大厦,说,“师父你看,刚才还亮成一片,这会儿工夫得灭了一多半,再等下去就全黑了。”

“三路啊三路,你离变成聪明人就差脑袋里一层纸了,怎么就钻不透呢!”千层锦既恨又怜,开导他说,“望远镜给你,往上数十八层。”

沙三路一层一层地数上去,说:“全黑的。”

“再往上一层。”

“也黑了。”

“妈的,看仔细了!”

“有一扇窗户亮着……师父,有一间屋子亮着!”

千层锦叹了一口气:“说明什么?”

“说明屋里有人。”

“谁?”

“不知道。”

千层锦无奈地闭上眼睛:“盯住了,灭灯了叫我。”

休息了不到五分钟,千层锦又被沙三路亢奋的声音吵醒:“我明白了,那是驰遍十方的办公室!”

“如果我没记错方位,应该差不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妈的一伙儿骗子还有人加班,他妈的!”沙三路高兴地边骂边笑,举着望远镜死死盯住那个孤独的窗口,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高处的小小亮块忽地熄灭了,跟周围黑成了完整的一片。沙三路兴奋地大叫:“师父,灭了!”

千层锦猛然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坐直了身子,一起向出口紧张地张望。在等待的时间里,沙三路脑筋像是开了窍,问道:“师父,要是他不走这儿,走了地下停车场从刚才那个口出去,怎么办?”

千层锦皱了下眉:“不会!”至于为什么不会却不再说。

“出来了,就是他!”千层锦激动起来,把望远镜往沙三路手里一塞,抓着他的粗壮胳膊不厌其烦地吩咐说,“看到低着头走路,背着包的那个人了吗?粗眉大眼,离得近了还能看到白头发。他是要骑共享单车走,快!你也扫一辆,跟上他!”

沙三路慌不迭地扔了望远镜推车门撞了出去,千层锦又在后面低声叮嘱说:“不要怕暴露,盯住了他!”也不知道沙三路着急忙慌听进去没有。

千层锦在副驾驶座里歇了良久,虽然不知道被自己耐心等来的是驰遍十方哪个副总,但他心里却觉得比掌握了贾庭西的动静还要踏实、满足。

他忽然灵感迸发,想到一个计策,赶紧掏手机给沙三路发了一条语音:“这几天你不用干别的,就当他的影子,跟着他,耗着他,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别说,让他自己猜。”

包小严从酒店赌气出来就漫无目的四处乱走,网吧不想去,酒吧还没开门,球厅、歌房一个人也没意思。一直到黄昏时分,他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来。他还没满师,没有买卖分红,只有每个月的零花钱,前几天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吃饭睡觉该怎么办呢?

没想到自己意气用事,首先遇到的竟是经济问题,而且还迫在眉睫。他看着手机里可怜的余额苦笑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小妖儿要。对话界面都点开了,看着小妖儿的头像,他脑袋里突然闪出露丝鲍娇俏的身影。一股豪气油然而生,让他放弃了先前的念头。大丈夫自立于天地,何必乞怜于他人!

他边走边看,一家咖啡馆前,有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左右张望,又不时隔着玻璃向屋内窥探,像是在等人。片刻之后,她下定决心,背着一个大琴盒推门走了进去。包小严知道,自己的问题解决了。

他不着急跟进去,而是左右各走出几十步把周围的环境看了个仔细。随后回来,一眼就看见那个女孩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仍是孤身一个人。包小严不动声色地进去,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等着。

女孩年轻漂亮,捧着咖啡杯侧向窗外,清纯的模样很是令人动心。没一会儿就有男子过来搭讪:“你好,一个人吗?”

女孩客气地微笑说:“在等人。”

男子还是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了,又问:“男朋友啊?可惜了……”

女孩眼里闪过一丝惆怅:“不是。”

“呵呵,闺密?”

“也不是。”

女孩不冷不热地回应着,男子见她并没有反感排斥的意思,心里倍感快意,说话也渐渐放肆起来。正在这时,门一开闯进三个人来,膀大腰圆,三尊凶神一样朝屋里环视一遍,恶狠狠向女孩这边直扑过来。

女孩脸上顿时变色,男子心中一慌就要起身逃开,却被三个壮汉堵在座位里。

“别以为这里人多我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壮汉气势汹汹,向女孩面前伸出手去,“拿出来吧。”

女孩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小声说:“刚取的,数数吧。”

壮汉乜斜着眼不满地问:“多少?”

“七千,我只凑够这么多,剩下的过两天再给……”

“那不行!”壮汉将钱揣起来,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已经给了你时间了,你一遍一遍地耍我们,拿人当傻子呢!不还钱今天你走不了。”

女孩快要急哭了:“我只有这么多。过两天一定给,钱我肯定会还的。”

“上次你也这么说!不行,现在就借,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叫他们送来。还不上别怪我们不客气!”壮汉这才看见一边默不作声的男子,问道,“他是谁,你男朋友?”

“不是不是。”女孩连忙否认。男子也急切地解释说:“我们不认识,刚聊几句,连名字都还没问。”

壮汉们倒也不十分计较,又威逼女孩说:“想办法吧,早点儿筹齐了我们也好下班。”

“真没有了。”

“那是什么?”壮汉指着女孩竖在身边的大琴盒,“值不值钱?”

女孩慌忙用手护住:“这是我姥爷留给我的念想,不能卖。”

壮汉不由分说夺过琴盒在桌上打开,里面果然只是一把旧吉他,但被擦得一尘不染,光滑透亮。“这玩意儿值几个钱?”壮汉们面面相觑,一副鄙夷神色。

女孩说:“这是我姥爷年轻时从国外带回来的,就是把旧吉他,不值什么钱。再说了,我教课还得用呢。你们放心,欠的钱我一定会还的,再给我两天时间。”

“不行啊!说破了大天也是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没给你活路,你不听啊。怎么样,现在跟我们走?钱还上你还能捞一笔,多好的事!”

女孩一听惊恐地叫了一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咖啡馆经理闻声带了店员走过来,说道:“先生,那边还有座位,请那边坐吧。”

壮汉们见状竟也痛快,恶狠狠瞪了女孩一眼,威胁了一句:“跑不了你的!”出门扬长而去了。

男子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女孩抽泣着说:“去年我姥爷病重,为了给他买药我不得已借了高利贷。结果他没救过来,我却欠了利滚利一大堆债,还都还不清。我一天打十几个小时的工,教孩子学吉他,可是挣的赶不上欠的,还得交房租……”

男子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怜又爱,也不住地叹息。

“……后来拖得久了,他们就威胁我、恐吓我,还说像我这样年轻长得好的,可以转成佳丽贷,来钱快,还完还有富余。可是我连男朋友都没谈过,怎么可能去干那个……”

男子好奇地问:“佳丽贷是什么?”

“就是去卖淫,捐卵,我要是答应了,这辈子就完了。”女孩说完又啜泣几声,强作欢笑,恳求说,“对不起,跟你说了这么多。我想去趟洗手间,你能帮我看着点东西吗?”边说边指了指桌上的吉他。

男子痛快答应了,女孩问清道路起身去了咖啡馆里面。

包小严心中暗笑,走到男子身边,低声说:“一千换一万,换不换?”

男子一愣:“什么?”

“我有一句话,一千块听一次,想听吗?”

“脑子有病!”

包小严挨了骂也不多说,微微一笑退回到自己的座位,悠然自得地等着。

咖啡馆门一开,有个中年人走进来寻找座位,从男子身旁经过,不经意搭了一眼,立刻又退了回来,也不作声,只是盯着吉他凝神细看,随即摇摇头走开了。没过几秒,中年人又满脸狐疑地折回来,俯着身子仔细研究,老太太挑鸡蛋一样,眼光几乎要钉进木头里。

“干吗的?”男子心生厌恶,皱眉问道。

中年人抬起头,脸上都是激动神色,眼睛还是舍不得从吉他上挪开。“好琴啊!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假的。”他指着琴盒问男子,“先生,您这把琴能让给我吗?”

“什么?”

“卖给我,我买。”

“不是我的。”男子不耐烦地回答,眼睛却不由自主向琴盒里多瞄了几下。就是普普通通一把旧吉他,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好兴奋的。

“是以为我开玩笑吗?哈哈,不瞒您说,我开了家博物馆,收的吉他有几十把,就差制琴大师索莫吉先生早年的作品。这样,您要是肯割爱,我愿意出这个数,怎么样?”

男子看着中年人比画的双手,不屑地问:“多少,一千五?”

“您别开玩笑。”

“一万五?”

中年人摇摇头收起双手,笑道:“十五万,不,我出十八万!只要您点头,我马上去取钱。”

男子惊疑地来回看着吉他和中年人,半天回不过神来:“这琴能卖十八万?”

“这是稀世好琴啊!跟您透个底,我这也有得赚。索莫吉老了,他一去世,琴价就得翻番儿!不过,现在可还不是那个价,哈哈。”

男子怅然说道:“你说得再热闹,这琴也不是我的。”

中年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给您留个电话,您的也好,朋友的也好,想转让了就联系我。我临时有点事,得先走了,我是诚心想收它,只要您给我个信儿,我马上带钱来找您。再会,再会。”边说边叹息,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他一走,女孩也从洗手间回来。男子试探地问:“这把吉他是你家里人留下来的?你怎么不卖了救急呢?”

女孩说:“我姥爷最疼我,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要不是这个原因我就把它卖了,卖个一万两万的,讨债的也不至于这么追我。”

“其实你姥爷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你受罪。不如这样……”男子略一迟疑,眼珠转了转,接着说,“你卖给我,就当押我这儿了,等你周转过来随时可以拿回去,怎么样?”

女孩看着吉他犹豫不决。男子心中主张更加坚定,循循善诱地开导说:“从现在起咱俩就是朋友了,算我借你的,你也不用磨不开,不好意思。”

“也行……”女孩终于点了点头,“我加你联系方式,等我攒够了钱就还你。”

男子大喜过望:“没问题!你这月差多少?一万三啊,我给你转一万你先用着。这玩意儿每天有限额,三千明天一早给你吧。起码这个月你不用发愁了,呵呵。”

女孩千恩万谢,说改日请他吃饭,琴一定保管好了,又以上课为由匆匆告辞走了。男子欣喜若狂,要不是大庭广众都能抖着腿唱出来。他翻出中年人留的纸条,照着上面的数字拨了出去,没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中年人高兴地回应:“太好了,我这就过去!取钱加路上的时间,大约需要半个来小时,不见不散。”

包小严冷眼旁观,知道别人的戏唱完了,该自己上场了。他走过去劈头盖脸地说:“不会有人来的,你被人骗了。”

男子一愣,恶狠狠地问:“你是干吗的?”

“刚才我说一千换一万,你不信,这下一万没了吧。你再打遍电话,看还有人接吗?”

男子不由得慌张起来,又重新呼叫那个号码,提示音传出来:“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他又连试了几遍,得到的都是同样的无情回应。他脸上顿时变色,又去联系女孩,消息被拒绝,显然是被她拉黑了。

“怎么样?这都是做局骗人的,有人不听劝非要去上当……”包小严话没说完就被男子揪住。

“好哇,男的女的,三个流氓,还有你,你们是一伙儿的吧!”

包小严冷笑一声,说:“这种人给我提鞋都不配。松手!我还有句话,或许能挽回损失,听不听在你。”

男子觉得又心痛又丢脸,想到一万块钱就这么被人坑了,恨不得自己能像外国电影里那样,变身成一只大怪物,把那几个骗子活活吃了才解气。“什么话,你说!”

“松手……这句话可不像先前那么便宜,得值两千块。”

男子充满敌意地瞪着眼睛:“我看你们就是一伙儿的,你等着,我现在就报警!”

“随便你,警察来了我也只是个见证人,可是那句话我就再也不说了。反正警察什么都知道,你就等着他们帮你要回来吧。”

男子又急又怒偏又无计可施,包小严继续摧毁他的自主意志:“刚才你要是这么谨慎就好了,也不至于被骗。时间拖得越久找回来的可能越小,还是那句话,听不听完全在你。”

男子终于崩溃了,气呼呼地说:“两千太贵了,一千!”

“不划价,我设置好了,你扫我。”

男子不情愿地支出了两千块钱,催促道:“快说,什么话?”

包小严用手一指门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出门右拐走五十步,抬头看,你的钱就找回来了。”

男子将信将疑:“你跟着,找不回钱你赔我。”

包小严呵呵一笑:“我就在这等着,你再不快去,骗子可就跑没影了。”

男子心中一慌,冲出门去,数着步数来到路口,抬头找了一圈,哪有可疑的人影!他正要怒骂,忽然看到对面的墙上装着一台摄像机,不知道是交通的还是治安的还是底下店铺自己装的,总之,一个小红灯闪着,说明在正常工作。他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小子是告诉自己,这有个摄像头,如果录像没问题,警察一定能查到一男一女那伙儿骗子的模样。

“这也不值两千块啊!”他恼羞成怒,觉得受了欺骗,一边报警一边跑回咖啡馆。正和他预感的一样,包小严早就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找也找不着了。

晚上吃饭睡觉的钱有了,以后怎么办呢?包小严人生第一次遇到如此严峻、接连不休又无比现实的问题,他不愿多想,因为心里早就有了一个念头,指引着他无所畏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二天,他来到了笪醉大厦。

进了门才发现,上楼找人比他预想的困难多了。电梯是刷卡的,五层开始,楼梯防火门也都装着电磁锁,出得来进不去。没有出入卡,只能在底下几层溜达,还得时刻迎接门口保安森然戒备的眼神。

他在电梯里跟着上上下下了好几趟,却始终遇不到刷十九层的,当有人突然按亮了十八层时,他顿时遇到救星似的激动起来,仿佛看到了黎明。

他笑着招呼眼前这个长相憨厚的小伙子:“你是驰遍十方的?”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看他,木然说:“干啥?”

包小严感到一阵尴尬:“没事儿……同路。”

“你也是?”

“嗐,甭提了。”

“也加钱办进来的?”

包小严不懂他说的什么,就问:“还要花钱?”

那人看怪物似的瞅着他:“你真走运!”

包小严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随即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在那儿干什么?”一出口就后悔,觉得实在愚不可及。

“上网,打电话。还能干啥!”

“你愿意干这个?”

“干啥来的?不干这干啥!”

包小严附和地一笑:“就是。”

那人又说:“钱都花了,干啥不是干!”

聊天进入死胡同,两人再也无话可说,沉默着直到电梯门打开。

从电梯厅出来,步行爬到十九层,防火门不出意料地锁着。隔着门上的窄条玻璃,能看见走廊亮着灯。包小严拍门叫了快半个小时也没有任何回应,终于还是爬回一楼,蹲在门外发愣,不知该不该继续等。

灰心丧气之际突然电话铃响,小妖儿柔声细语地劝他:“小严哥,你回来吧,师父他们原谅你了。”

包小严笑了一下,拾起地上一粒石子,随手画了个叉,漫不经心地说:“你不用操心了,我回不去了。”

小妖儿不跟他辩理,扑哧一声笑起来:“昨天晚上,老严叔偷偷联系我,说话绕来绕去,你猜他要干什么?”

“干什么?逼着我回去?”

“不是!呵呵,他担心你,又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怕师父见着了数落他‘慈父出败儿’,就偷着跟我联系,说你一个人没钱了怎么办啊,让我帮着转点儿。我拒绝了。我说,小严哥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每样事都惦记。”

包小严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谁用他瞎操心……我不缺钱。”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真要去找那个露茜小姐?”

包小严气不打一处来:“我可得见得着啊!小妖儿,咱们这一派没前途了,你瞅瞅人家,再瞧瞧咱们,差太多了,没意思!”

小妖儿说:“师父也与时俱进啊,你误会他了……”

“误会什么?请个九爷叫与时俱进?与老头子俱糟还差不多。本来就落伍了,还去土里刨个老古董回来供着,彻底没治!他会什么?你也不傻,你觉得有戏?”

“我不知道,九爷只是让我好好学习现代企业财务管理,给他当顾问。”

包小严冷笑起来:“哈哈,搞笑!他是打算直接从别人账上划拉钱走吗?”

正说着,小妖儿那边忽然传出语音广播的声音:“请B091到34号窗口办理业务。”

包小严问:“你在哪儿?”

小妖儿故作神秘:“先不告诉你。”

包小严将石子一扔,说:“师父嘱咐你什么都要瞒着我,是不是?”

“你还真猜错了。”小妖儿一笑,“师父忙起来根本就顾不上,我也马上去另一个地方……”她停了一下,语带忧伤地说,“小严哥,有句话我想跟你说,他们千好万好毕竟是外人,你想回了……”

包小严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四处乱看,猛然瞥见一个人影儿大模大样从便利店出来往这边走。他赶紧站起身,边拍打裤子边说:“好了,不说了!”匆匆挂断了电话,小妖儿说的什么也瞬间忘了个干净。

来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还戴着眼镜,正是贾庭西。

包小严快步迎上去,贾庭西却连正眼都不瞧他,昂然而过进了大厅。包小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不作声一路跟着。直到十九层出了电梯,贾庭西才猛然转身,一脸惊愕地质问:“你是干什么的!”

包小严心里一阵难过,原来这人早将自己忘了。他自卑之余傲气激发,说道:“我是包小严,咱们见过!”

贾庭西沉下脸转身就走,进了总裁办公室,一屁股坐进宽大厚实的大班椅。“今天穿得倒有点儿人样儿……”他摁了几下座机按键,冲里面喊,“露茜小姐,有人找你。”

电话免提传出咯咯一阵娇笑:“找我?呵呵呵呵,谁呀?”声音甜得叫人血压上升,寒毛都竖起来。片刻之后就是清脆的高跟鞋响,露丝鲍光彩四射地推门进来,包小严心脏怦怦直跳,觉得口干舌燥有些不大自在。

“你呀!”露丝鲍笑起来,眼睛直盯着包小严,“来卧底的吧?”她单刀直入毫不留情,包小严脸上顿时一红,说:“我是来学习的。”

贾庭西乜斜着眼睛,说:“都说了是找你的,看不出来?”

包小严看了一眼露丝鲍又转向贾庭西,脸颊因为亢奋而变得潮红:“自从那天听你们说完,我眼前就开了一扇窗,新鲜、光亮!从没见过,也从不敢想。我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痛快活法儿!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是我最想要的,是我的未来!我要学你们现代欺诈派,要跟你们一样出人头地!”

贾庭西转过身子,正色说:“有出息!年轻人就该喜新厌旧,弃暗投明!不过,我怎么信你?”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不用你说我们也赢定了!”

“这次不一样,他们也要开公司。”

贾庭西来了兴趣:“有意思!说说,你们要开什么公司?”

包小严摇一摇头:“不知道具体干什么,刚才小妖儿—就是那天来的我师妹—好像就在工商局,应该就是注册公司。”

“不值一提。”

“他们还请了个帮手,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叫薛宾九,外号‘九连环’。”包小严本来还想说“他们打算从你这骗钱”,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多了个心眼,觉得这种话到了关键时候抛出来才最有效力。

“还有什么?”

“没了。”包小严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倒空了的葫芦就没用了,会被人瞧轻的。

贾庭西一双不大的眼睛刀片一样上下翻飞,刮在包小严脸上、身上,包小严有些不自在起来,以为他在判断自己是不是撒谎、隐瞒。实际上那是贾庭西在不停运转着脑子,一个新主意就在闪烁的眼光中诞生了,他微笑着点点头:“你真心实意来投奔,我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跟着露茜干吧,联系方式留一下。”

包小严喜出望外,眼睛都要冒出光来,连声答应着凑到露丝鲍身边互加了好友,留了电话。

贾庭西哈哈一笑,忽然问道:“你知道林冲上梁山的时候,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包小严一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想了想回答说:“火并王伦。”

“NO ,NO, NO!”贾庭西摆着一根手指纠正他,“是交投名状。”

“什么意思?”

“你说呢?”贾庭西笑着,眼中却尽是无情的残忍神色,“你回去监视你师父,一举一动都汇报给露茜。”

包小严像是挨了当头棒喝:“我跟他们闹翻了,回不去了。”

“那就无话可说!”贾庭西瞬间变脸,毫不过渡就从满面含春变成怒气冲冲,“我这儿可不缺学徒,送客!”

包小严看着露丝鲍,说:“我真是来……”

贾庭西挥手打断他,大声呵斥:“不需要,出去!”

包小严见他翻脸无情,顿时怒火上涌,狠狠瞪了一眼,摔门而去。

等外面没了动静,露丝鲍疑惑不解地问:“怎么把他赶跑了?留下来说不定有用。”

贾庭西向她凑过脑袋,鼻子几乎擦到她耳边头发,故意深吸了一通香气,笑道:“你心疼了?”

露丝鲍白了他一眼,冷笑说:“毛躁之中透着一股野劲儿,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他一来就答应,心里就不会懂得敬畏。杀杀他的锐气,熬一熬再说,这里可不是由着他撒野的地方!”

露丝鲍嘴角轻蔑地一撇:“小心熬脱了钩。”

贾庭西呵呵一笑:“有你在,只会越熬越有味,越熬越上瘾!你没看出来吗,他对你是动了真心了。”

“干吗,你吃醋了?”

“他是贪恋你容貌的毛头小子,我是欣赏你价值的成熟男人。他有资格跟我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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