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求你

入秋之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下去。

清晨时院中草叶上会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夜晚周景元从宫里回来,也会沾染上一身寒气。

刚跨进内殿的院门,隔着迷蒙的薄雾,能看到飞翘起的檐角下宫灯昏黄,乔观星望见他,立刻掀起厚厚的帘幕朝他跑来。

明明只剩几步路了,还要塞给他一个银质小手炉。

熨帖的热意从指尖传递到心底,周景元垂眸,就看见乔观星一双圆眼睛亮晶晶的,弯起的唇角边露出小小的梨涡

“殿下冷不冷?饿不饿?”

他见到周景元时总会不停的说着什么,好像是一只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回家的幼犬,无聊了一天,现在尾巴都要翘起来。

周景元的心都要融化,眼里带了点笑意,安静的认真听他讲。

乔观星讲了今天吃的什么点心,又讲了东宫水里的游鱼,他说着说着神情又失落下来,“今天院子里的薄荷都枯萎了,不知道我在司天台种的那几棵如何……”

周景元闻言顿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问,“在东宫很无趣吧?”

除了他以外,这里没有任何和乔观星相熟的人,也没有乔观星熟悉的东西。

东宫不比司天台,甚至都不适宜乔观星像以前一样观云看星,测算晴雨。

终日把乔观星关在这里,纵使乔观星不说,周景元也知道他平日去宫中处理政事时乔观星会有多百无聊赖。

所以每每他从宫里回来,被乔观星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就忍不住心软。

寒冷的夜色中,口中说出的话会化成浅淡的白色雾气,很快又消散。

周景元替乔观星整理了下衣领,面色如常的淡淡发问,“要不要回司天台住?”

闻言,乔观星愣住了。

他知道周景元有多在意他有没有寸步不离跟在身边的。

他转头注视周景元几秒,反问道,“殿下,您不担心我会再走一次吗?”

周景元没再看他,目光落在前方,但衣袖下的手却伸出,动作很轻,很认真慎重的勾住了他的手指。

乔观星是个小骗子,周景元这么想着,然后握紧掌心里对方的手

“我相信你。”

离开司天台时是盛夏,再回来,已经深秋了。

院子里的树叶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枯黄色,高塔上的帘幕鼓胀着,被秋风装满。

宁大人趴在窗前的栏杆上,漫不经心的晃着尾巴,见了乔观星以后立刻把两只耳朵竖起,气势汹汹的炸毛凝视了他一瞬,下一秒就立刻扑到了他怀里。

几乎从来没被宁大人这么主动亲近过的乔观星有点受宠若惊,掂了掂怀里的猫,又腾出一只手顺着柔顺的皮毛抚摸。

几个月没见,宁大人沉了点,乔观星想起来以前他喂宁大人吃小鱼干,它都对他爱答不理,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他还一直以为宁大人不喜欢他呢。

这么想着,乔观星忽然感觉有种熟悉的既视感……周景元怎么和这只猫一样。

司天台几个月没住人,乔观星先把他那些记录着京城天气数据的手札都拿了出来,前段时间总下雨,不拿出晒晒怕是要放潮了。

摊开在院子中的手札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那些被炭条痕迹描画着纸张翻动,偶尔能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数据测算和经验总结。

乔观星漫无目的的翻看着,然后叹了口气。

他当时选择这个专业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但没想到大学读了还没一半就来到了这里。

自然气象是永恒存在的,但经验知识不是。

他还有太多东西没来得及学习,现在遇到很多问题也只能一知半解的独自摸索。

在他原本所处世界的真正历史上,古人在气象方面的造诣其实非常高,早早就能制作出许多精细的仪器,撰写出相关著作。

但在这里,大周朝的皇帝愚昧不堪,偏信长生仙术,不重视真正的人才,这才导致大周在这方面如此裹足不前。

不过无论如何,世界总是要发展的。

乔观星认真去看那些手札,他想,如果能召集一批有志于此的学子于此,共同讨论学习,为日后气象学奠基,那也不错。

到傍晚时,天气已经完全凉了下来,不再吹什么风,像是浸了一层沉静的冷水。

那些手札早早的被收回,乔观星收拾完,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软塌旁边开着窗户,他往上一靠,手肘刚好碰到案上的琴。

这琴是早就有的,他不会弹,但周景元偶尔会给他弹几首曲子。

乔观星对音乐方面算得上是一窍不通,但还好他很会捧场,不管周景元弹得怎么样,他都能非常真情实感的夸上半天。

周景元总是看起来不太信,会蹙眉问他,“当真?”

乔观星立刻表忠心,“当然是真的!”

然后就被揉了揉头,太子殿下心情不错,眼里蕴着浅浅的笑意,耳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一层红晕。

“下次孤教你。”

想到那时周景元带笑的目光,乔观星的心就忽然跳的更快了些许。

他去碰了碰那些绷紧的琴弦,微凉,带着些潮湿的感觉。

窗外细微的风悄悄吹进来,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冰凉。

最近天气本就受了环流的冷空气影响,今晚相对湿度这么大,乔观星想,一定会有大雾。

他去披上披风,他要去接努力工作的太子殿下,然后再一起回家。

御书房距离司天台不算太近,走在路上,雾已经淡淡的起来了。

宫灯鲜红的宫绦在夜空中轻轻飘摇,乔观星往前看去,御书房的窗户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守在门外的侍从大概是被太子殿下吩咐过什么,见了乔观星也没拦着,行了个礼就直接把他放了进去。

“殿下?”

他掀开帘幕朝里面望了一眼,周景元正站在桌边收什么东西,似乎是没想到他来,手里的卷轴没拿稳,掉到地上咕噜噜的滚开。

乔观星先一步过去捡,但刚弯下腰,伸出去的手就顿住。

那展开的卷轴上,画着一位陌生的漂亮姑娘,拈着花,朝画外人笑。

他头脑一片空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把画捡起来,怔怔的看向周景元。

而桌上,还有很多这样的卷轴。

乔观星的嗓子似乎哑住,心底没有任何缓冲的,极其突然的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酸涩感。

他明知道这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发问

“……殿下,这些是什么?”

周景元言简意赅的答了句,“朝臣送来的。”

他父皇目前将行就木,朝中臣子想他现在尽早立了太子妃,否则到时候皇帝驾崩,他需得守孝,几年内都不能大婚。

周景元没这个意思,他有他的小骗子就行了。

今日午后他刚告诫过那些朝臣,不必再提起纳妃的事情,只是拿来的卷轴还没来得及让人收走,没想到刚好就被乔观星看见了。

他怕乔观星多想,叹了口气,刚打算认真解释,但对视一眼,乔观星倒是先开口了。

他的小骗子结结巴巴道,“殿下,您、您是要立太子妃了吗?”

“还是先别了吧……现在您这么忙,成亲太耗费精力了。”

“情情爱爱也没什么用,只会影响您看奏折的速度。”

“况且,况且还……”

乔观星搜肠刮肚的寻找着不同的理由,他根本没有深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周景元成亲。

不想周景元身边……会出现其他人。

原本打算解释的太子殿下在他开口后就没再说话,不紧不慢的听着,眼底渐渐还浮现出些许笑意。

甚至还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孤不忙,成亲也不耗费什么精力。”

“孤奏折看的快,不会被耽搁。”

“你接着说,还况且什么?”

乔观星脸色涨红,他怎么知道还况且什么?

再加上连着被周景元反驳,他有些失落,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道,“况且……我夜观天象,星象也说不适宜。”

他知道这种话对周景元来说没用的,果不其然,他刚说完,对方就轻笑了一声

“孤不信这个。”

“……哦。”

乔观星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说不清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冬夜里被夹杂着冰雪的寒风撞了个满怀,呛到雪沫,咳得又疼又酸。

眼眶隐隐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话掩饰过去自己的不对劲,但下一秒,就被周景元拉着手抱到了怀里。

柔软的衣服布料带着温暖的温度,贴在他脸上。

周景元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抚摸,像是在哄孩子一样,“星象说了不算,你说了算。”

……什么?

乔观星愣住,迟钝的抬头看他,就被捏着脸颊不能再乱动。

周景元的耳垂红的像快要滴血,低沉的声线带上了些平常没有的温柔

“成不成亲,和谁成亲,我的心上人说了算。”

窗外的浓雾已经弥漫起来,笼罩了无数金楼玉阙,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房内这一盏明灯。

乔观星终于后知后觉的看清了这份爱意,那些理不清的思绪,看不透的窗户纸,现在终于都被一把心火燃烧殆尽。

周景元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是我在爱慕你,心悦你。”

太子殿下捧着他的脸,迫使他不许逃避,两人目光交汇,呼吸融合。

“这些话我第一次说,也只说这么一次。”

他闭上眼,轻轻蹭了蹭乔观星发烫的脸颊,“你若是不同意……”

他没再说下去,乔观星愣愣去问

“不同意会怎样?”

周景元垂眸看他,轻轻叹了口气,“是我心悦你,我还能怎样?”

太子殿下的话里掺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若是不同意,我只能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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