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前男友

“你是繁繁?”

听说过盖世英雄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亲,没听说过小孩踩着泥石流来救人的,场面相当诡异。

“不是我还能有谁,”熊没好气地把他往上拽,“我说你好歹也自己用点力吧,沉得跟什么一样。”

“……”你才沉。

瓢泼大雨兼泥沙浇得他只能半睁着眼,稀里糊涂地被熊架着往平地上搬。由于姿势的缘故,嘉映一直没能看清熊的脸,也没来得及跟熊说上话。

“繁繁你干嘛一直低着头?”

“要你管,”熊低骂一声,“自己站好,我要变回去了。”

“这么快?”

“没空跟你多解释!”

“……”

凶什么凶。

肖嘉映赶紧用力抱住树干,然后在头晕目眩中咬紧牙关、撑着打晃的双腿直起身。

下一秒肘间就多出毛茸茸的质感。

低头一看,熊的身子缩成小小一团,乖乖被夹在老地方。

要不要这么赶时间,都没来得及看清你长什么样欸。

好像鼻梁高高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嘴唇偏薄,整体有点冷淡的感觉。

这么一想,一点也不乖啊。

肖嘉映遗憾了两秒,倚着树呸呸吐出嘴里的泥巴,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

幸亏雨势在渐渐变弱,山体也没有出现滑坡。

走到安全地带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头——熊都十几分钟没讲话了,这可不像它的作风。

“怎么回事,”他问,“哑巴啦?”

“……”

“说话呀。”

“……”

搞什么,还真不讲话了啊。

嘉映耙了耙湿漉漉的发梢,有点摸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繁繁,繁繁?繁繁……”

“吵死了。”

熊终于开口,嗓音依旧欠揍,就是不像以前那么生龙活虎。

肖嘉映松了口气:“你没事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死了是吧。”

“喂。”

嘉映有点生气。

“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不知轻重的坏小孩。

熊被教训,闷闷地哼了声:“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累成这样。”

“啊?为了救我?”

“不然呢。老子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都怪你走路不长眼。”

呃,原来如此。

看来变一次身要耗费很多精力。

“可是你事先也没告诉我你会大变活人呐,”这算欺骗吧,肖嘉映捏住熊鼻子晃了晃,“还骗我说不知道自己是人是熊。”

熊仿佛是懒得理他,不满地保持高冷。

又往山腰处走了五六分钟,终于见到一座矮小的平房,静静伫立在几棵树后。

“应该就是这里了。”肖嘉映捶了捶酸疼的腿,“希望她还在里面。”

雨停了,他过去敲大门:“有人吗?”

没有回应。

肖嘉映忽然有种不好的直觉。

他用力拍门,把门板拍得砰砰直响,连墙灰都跟着掉下来,后来又改用脚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门撞开!

院里静得出奇,一地泥泞,破败的砖瓦,还有女孩的书包静静泡在雨水里。

肖嘉映心瞬间揪紧。

跑到最里面那间卧室,砸开玻璃窗,看到女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屏住呼吸从窗户翻进去,顾不得手臂被玻璃划出口子,冲过去把女孩从床上抱起来。

“醒醒、醒醒!”

老旧的床单泅开一滩血迹,是女孩用削铅笔的小刀割破了手腕。他愣了好几秒,旋即用准备自杀时学来的那点急救知识,撕下一条床单扎紧女孩小臂上方动脉,然后把人背起来往外跑。

医院……对,去医院。

可是医院在哪?

“繁繁,医院在什么地方?”一开口他嗓子都在抖,好像根本就不是在救谁,而是在救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自己,“我们要带她去医院,快告诉我医院在哪,快点儿!”

但熊也累极了,累到没有力气帮他指路,只说了三个字:“先下山。”

他不顾一切地往山下跑,刚下过雨的山间泛着泥腥味,潮湿的空气扎进肺,刀一样划着肺管跟心脏。

一路上摔了好几跤,女孩也从他背上滑下去好几次,但每一次他都拼命站起来,把那副瘦弱的身体扛到自己背上,并且语无伦次地低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到医院了……”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肖嘉映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雨后的天隙漏下些许微光,他迈着灌铅一样沉重的双腿,不知疲倦地狂奔,全身都在疯狂流汗。

终于跑下山,奇迹般出现一辆小巴,他直接冲到正面去拦,车刚一停就跳上去。

“去医院,请你们快点带她去医院!她还有救,她还这么小。”

汗水打湿了头发跟衣服,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什么,就像现实和梦境一样分不清。

抵达医院时他把女孩背下车,踩上地面那刻差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似乎是小巴司机在问他:“你没事吗?”

“别管我,快把人带去急救。”

门诊大厅的所有人都面目模糊,就连刚才那个司机也看不清脸,只有趴在司机背上的女孩五官清晰。

巴掌大的瓜子脸,苍白的肤色,瘦削的下巴。

等她长大一定会很漂亮。

她会用功读书,会考个好大学,会被人追求,会过上平淡自足的生活,会摆脱童年的阴影。

她的一辈子绝对不能停止在这里。

他的一辈子也不能。

熬过来就好了。

肖嘉映双腿酸软,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上气地挪进大厅,坐到抢救室门外时眼前还阵阵发黑。

七岁的他被人欺负,十四岁的他第一次尝试自杀,二十岁的他蜷缩在大学宿舍的床上做着噩梦。

那时他多么希望一死了之,又是多么懦弱,连死的勇气都攒不够。

说不定自己死了,妈妈会觉得抬不起头——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这点小事就闹自杀?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闭着眼,头歪向一边,瘫软地靠在椅背上,身后是惨白清冷的墙。

“老师……妈妈……”

似乎是他自己在说话,嘴唇动了动。

“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打我,为什么是我?”

眼皮变得湿润,眼角溢出一点水渍,他的脸越埋越深。

可是有人叫他的名字。

“嘉映?”

是繁繁。

他没有睁眼,只是把熊紧紧抱着。

“肖嘉映,你、你别哭啊。”熊缓过来了,嗓音恢复五成气力,“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我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肖嘉映皱起五官像哭又像笑。

“喂,松一点,快被你勒死了……好吧好吧,你想抱就抱吧,但是不可以把鼻涕蹭我身上!”

其实从小到大,一直都希望有个人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当自己被欺负时能安慰几句。

“繁繁。”

熊在他怀里别别扭扭的:“干嘛?”

“你好乖。”

“……”

熊选择不说话。

“害羞了吗?”

“……”

肖嘉映笑了笑,转过头看到地上有一沓便利贴和一支铅笔,就弯腰捡起来。

现在他已经学会对梦里出现的一切都见怪不怪了,毕竟动不动就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动不动又能出现救命的小巴车跟医院。

他把便利贴放平在腿上,握笔写了几句话:

【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下去。你要相信苦难终会过去,世界上会有人在乎你,爱惜你,但前提是好好活着。】

写完他把纸贴在抢救室的门上,闭上眼睛继续休养生息。

……

迷迷糊糊地再醒来,却躺在自己卧室。

这就回来了?

没有什么医院,没有伤痕累累,没有湿透的衣服和满是泥巴的鞋。

梦里的伤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疲惫。肖嘉映感觉头都快炸了,四肢也像被人暴捶过。

要不要这样,梦游而已。

小熊倒是还在身边呼呼大睡。

“。”他揉揉额头推它,“醒醒。”

半晌推不醒,索性放弃了,下床拉开窗帘。

阳光照进房间,空气里也有暖意。

“再不起就把你埋了。”一边恶狠狠地小声威胁,他一边穿上衣服往外边走,走到一半又尴尬地愣住。

“……”

以后还是不要和小熊一起睡觉了。毕竟小熊不仅是人,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

踏出房间那刻肖嘉映怔了一下。

因为余光看到房门上贴着一张纸。

是那张便利贴。

他揭下来,对着上面的字出神良久,随即把它压进了架上的书本里。

“嘶……”床上小熊突然发出抱怨,“肖嘉映你在吗,我头疼。”

“呃,你眼睛看不见我?”

“废话,这个角度我只能看到天花板!”

头疼还这么大声。

肖嘉映过去把它从被子里拔出来,盘着一条腿坐床边,要笑不笑地看着它:“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啊。”

“小骗子。”

“?”

肖嘉映挤它的脸:“一点都不诚实。说,除了会变成人,会瞬间移动之外,还瞒了我什么?”

“我在梦里变成人了?!”

“装,继续装。”

“……确实一点都不记得,谁能记得自己的梦啊。我帅不帅?”

不会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吧。

就,也不是没可能。

万一它变完身从来没照过镜子呢?

“简单来说你是个丑八怪。”

“放屁!”

“真的啊。”肖嘉映不痛不痒,“不光难看,说话还结巴。”

“放放放你的狗臭屁!”

熊气得要死。

嘉映闷笑着下床,走到门口回头轻飘飘地看了它一眼:“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熊立马来了精神,“真哒?”

“嗯,出去买个蛋糕。”

“蛋糕?为什么要买蛋糕?”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嘉映轻轻地说。

*

周日的临江很塞车。

他带着熊不好意思坐地铁,所以选择了步行。

熊被他塞在帆布袋里,一路都异常兴奋,毕竟继上次被他拎去公司以后就没出过门。

“肖嘉映,那个人在吃什么?”

“喔,”嘉映瞟了一眼,“那叫电子烟,不是吃的。”

“什么烂东西。”

隔了五分钟。

“肖嘉映我也想抽电子烟。”

“……为什么?”

“因为会抽烟的人很他妈酷。”

肖嘉映狠狠拧它耳朵:“好的不学。”

熊嘶哈嘶哈地喊疼:“你是暴力狂吧,再打我看我不报警把你抓起来!”

肖嘉映抬了抬嘴角:“随你的便。”

“我祝你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谢谢。”

“……”

一路叽叽喳喳到了蛋糕店,里面人多,肖嘉映没有马上进去。

他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窗挑样式。

“唔,这个怎么样?”

熊撇了眼,不咸不淡地回:“幼稚。”

“。”

嘉映手指移向上面。

“这个呢?”

“幼稚幼稚。”

“……”

蛋糕本来就都很幼稚啊,也不想想受众都是什么人。

正在发愁时,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嘉映?”

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走来,他顿时愣在原地。

“真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四五年没见,眼前这位唯一的前任好像变得更有风度了,就连眼角那点浅浅皱纹都透着成熟男人独有的气质。

肖嘉映微张着嘴,一时半刻没能回过神。

直到熊用略显毛躁的声音问他。

“这人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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