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中午11点,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上面通知大家都看到了,这三起案件并案侦查,现在把手头的情况都各自说一说。”晏阑环顾了一下会议室,说道,“王老先来吧。”

王军:“苏行来说,我补充。”

苏行快速地理了理思路,开始说道:“我们现在一共发现三名死者,尸源全部都确认了。第一名死者的详细情况昨天已经说过,我就不再赘述,主要说第二和第三名死者。”

苏行把资料投到大屏幕上,说道:“第二名死者,罗平文,男,41岁,南潜市人,平潞市科技大学数学系副教授。尸长181公分,死亡时间为6天前。”

“等一下。”晏阑起身拿起笔在一旁的白板上边写边说,“今天是20号,段卓的死亡时间是几号?”

苏行:“推断为10号。”

晏阑快速地在白板上写了几笔,然后示意苏行继续。

“死者死因是头部被钝器击打引起的颅脑损伤。死前遭受捆绑,被割去外生殖器和舌部,而后抛尸入水。”

苏行看着晏阑写完之后才继续说:“第三名死者,张明志,男,47岁,尸长174公分。推断死亡时间为前天,也就是18号。死因同样为钝器击打头部引起的颅脑损伤,同样被割去生殖器,不同的是死者的右手丢失。”

晏阑转过身来问:“还有什么共同点?”

“有。”苏行说道,“三名死者会阴部的切割面都有明显生活反应,而且切口的走势十分干净,没有试探性反复切割,通过断面初步推测,凶手可能使用的是电锯之类的工具……”

“嘶……”庞广龙打了个寒战,“也就是说这三名死者还活着的时候被人直接阉了?还是被一下子锯掉的?”

“通俗来说,是的。”苏行继续说道,“另外,段卓舌部的切面同样很平整,但不像是电锯造成的切口,更像是锋利的刀片。所以我们推测凶手不仅有切割设备,还是个惯常用刀的人。”

庞广龙转着手里的杯子说道:“会用刀,还有切割设备……?杀猪的?”

“不一定。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晏阑看向苏行,“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为吗?”

苏行回答:“可以确定是同一种工具导致他们的会阴部的损伤,也可以确定凶手是用同一种圆柱形器物击打的死者头颅,但至于是不是同一人所为,我不敢乱下结论。”

晏阑:“行,乔晨你那儿有什么结果?”

乔晨翻开本子,条缕清晰地开始说道:“段卓的出租屋门窗完好,并无侵入迹象。屋内物品没有被翻动,没有打斗痕迹,屋内未检测出血迹,应该不是第一现场。在他家中提取的多组指纹全部是他一个人的,没有其他有价值的指纹和毛发。死者书桌上的单页日历停留在7月10日,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10号就离开家了,这与他家人所说的失联时间一致,他租住的老旧小区没有监控,但是小区对面商铺的摄像头拍下了他离开时候的视频,没有被胁迫,也没有人陪同。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庞广龙抬了下手,说:“罗文平住在科大的家属区,他妻子带着女儿出去旅游了,这段时间只有罗文平一个人在家住。痕检在他家中提取了十几组指纹,正在进行比对。家中没有血迹残留,没有暴力入侵的痕迹,应该不是第一现场。科大家属区那边没有监控,科大的监控没有对着那条人工河的,周围在修路,也没有有用的监控。然后是今天早上在南护河发现的死者张……张明志。张明志家中也不是第一现场,南护河周边的监控交给视侦组了,等他们的消息。另外,三名死者的手机都不见了。”

晏阑指着白板总结道:“第一名死者段卓,死亡时间为7月10号,7月19号凌晨在箭海被发现。第二名死者罗平文,死亡时间为7月14号,20号凌晨在平市科技大学家属区和教学区之间的绿化人工河中被发现。第三名死者张明志,死亡时间7月18号,20号凌晨在南护河中被发现。死因相同,生前遭遇高度相似。”

“死者被发现的时间间隔明显缩短,如果是同一个人作案的话,那么他作案的时间也在缩短,这是很危险的信号。”乔晨直了直身子,“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这样的凶手在外逃窜,是极其危险的。”

白泽犹豫着开口:“我觉得……凶手有些偏执。”

乔晨用笔戳了一下本子,说:“白,咱们传统刑侦是讲证据的,心理分析那一套可上不了台面。”

白泽立刻闭了嘴,晏阑却说:“没事,白,你说说看。”

白泽抬起头,看到了晏阑鼓励的目光,于是鼓足了勇气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三名死者的性器官全部被割掉,凶手很有可能对性器官存在某种憎恨,或者是……异样的爱慕。”

“爱慕……?”庞广龙啧了一声,“这得什么变态的爱啊!”

白泽:“有人喜欢收集手办,有人喜欢收集邮票,有人喜欢收集明信片,自然也有人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乔晨点点头:“这倒是,人的爱好千奇百怪。你还有什么想法?”

白泽见乔晨没有反对,放松了些,继续说:“还有,三名死者都不是溺死,但都是在水中被发现的。如果是普通的杀人案,凶手一般都是杀完就完了,或者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把尸体一扔。大家都知道人死后尸体是非常沉的,要抛尸就要有交通工具,有交通工具就意味着暴露风险成倍增加。可凶手连杀了三个人,全部都抛尸,而且全部都抛到水中,这不是偶然行为,所以我猜测凶手对水也有一种执念,所以我说凶手很偏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没证据的,也不一定有用。”

晏阑对白泽的说法表示了肯定:“传统刑侦也会做行为分析,这点我也想到了,只是这个只能作为辅助。”

乔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晏阑,被晏阑瞪了回去。乔晨也不恼,继续说着正事:“死者社会关系查了吗?”

林欢打了个哈欠,说道:“刚查完段卓的。他跟同事的关系一般,调查员去他单位的时候,他的同事才知道他失踪了。他请了一个月的假,病假和年假一起歇的,他们单位很多人都这么歇假,所以也没人在意。问了他的同事和领导,说他工作上挺认真的,就是做人不怎么样,经常口无遮拦,他们单位的女同事都不喜欢他。”

苏行插话道:“应该不只是口无遮拦吧?”

林欢觉得有些意外:“行啊我苏!这你都猜得到?他之前被女同事投诉过言语骚扰,讲一些低俗烂俗的段子,还有侮辱女性的言论,但是因为他们领导也是男的,对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和稀泥,所以那名女同事就辞职走了。我给那个女生打过电话,能听得出她到现在对死者段卓都十分厌恶。”

晏阑看了一眼苏行,转而问林欢:“排除过嫌疑吗?”

林欢点头:“7月10号那天她和同事一起出差,没有作案时间。另外段卓单位的那些人也都核查过了,都没有作案时间。”

“那就是其他社会关系了。”乔晨说道。

林欢:“对。但是他的手机不见了,我们从运营商调取了通话记录,正在核查。他是跑业务的,每天电话很多,这个工作量有点大。不过他用手机号绑定了微信,已经请软件方配合调取聊天记录了,还在排查中。”

此时有一名警察敲门进入,说第三名死者张明志的女儿到市局了,于是晏阑带着林欢和王军、苏行一起去接待室。

接待室里十分安静,只有一名女警陪着张明志的女儿。晏阑走进接待室,客气地对那名女孩说:“你好,我是市局刑侦的晏阑。”

那女孩站起来,朝着晏阑点头道:“你好晏警官,我叫张佳一,是张明志的女儿。现在是要认尸吗?”

林欢走到张佳一的身边说:“你刚从外地回来吧?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再说?”

张佳一摇了摇头:“谢谢警察姐姐,我没事。是不是确认死者是我父亲之后就没事了?我父亲留下的东西还等着我去处理,我只跟学校请了三天假,还是抓紧时间吧。”

“那就走吧。”晏阑说罢就转身往停尸间走去。一路上林欢问张佳一的问题她都认真地回答。只是张佳一显得有些过于冷静了,冷静得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到了停尸间,王军和苏行先一步进入,将尸体安放好后才叫晏阑进来。晏阑却没有动,站在门口说:“林欢陪她进去,我们在外面等。”

“谢谢。”张佳一客气地道谢之后就走进了停尸间。

苏行走到晏阑身边说:“晏队,张佳一和张明志的关系有问题。”

晏阑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兜里,眼睛一直盯着屋里的动静,缓缓说道:“你觉得她太冷静了是吗?”

苏行点头:“对。她现在的状态不像是突遭变故之后的那种茫然无措。她很清楚地知道张明志死了,很理智地在面对这件事情,而且她刚才甚至……”

晏阑接着说:“她在笑。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苏行顿了顿,走到玻璃前看着张佳一的背影,说道,“她现在在扮演悲伤,大概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落几滴眼泪太不正常了。”

晏阑沉默了半晌,说:“她爸的死应该跟她没关系。”

“为什么?”苏行问。

“直觉。”晏阑解释道,“你看她的眼神,她对张明志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是漠然,漠然地像看一个陌生人。你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毁了自己的人生吗?”

苏行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没一会儿林欢陪着张佳一走出了停尸间,晏阑朝林欢递了个眼神,林欢微微点头,带着张佳一回接待室去了。

一个小时后,林欢回到办公室,把手里的本子直接摔到了桌上,吓得白泽探出头来:“欢姐?你这是怎么了?”

林欢端起水杯猛灌了一口,说道:“这张明志就是个畜生!你们知道他做过什么吗?!啊?!张佳一!张佳一被他猥亵了八年!这不是畜生是什么?!气死我了!真气死我了!”

“哟,谁欺负我们大小姐了?”乔晨拿着一摞资料走进办公区,“别骂了,段卓的微信记录调出来了,干活吧。”

“这种死有余————”

“林欢!”晏阑厉声打断道,“要发脾气回家发去,这是警队,不是你闹情绪的地方!张明志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也该有法律来惩罚他,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你胸前的警徽党徽是什么意义你不知道吗?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晏阑在外虽然是“阎王”,但关起门来的时候很少这么严厉地批评自己人,如今他这番话一出,连乔晨都吓了一跳,林欢更是被说得愣在了原地。

“跟我进来!”晏阑转身就往办公室走。

林欢自知有错,低着头快步跟上了晏阑。白泽担心地看着二人,最后乔晨挥了挥手,说:“没事了,干活吧。”

林欢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说道:“晏队,我错了。”

“坐下说。”晏阑倒了杯温水放到林欢面前,“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工作中不要带情绪,情绪会影响你的判断。你当初哭着喊着要留在刑警队,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发泄你的小孩子脾气吗?咱们这么多年接了多少强奸杀人的案子?每次你都这么敏感暴躁,你自己心里那道坎要是过不去,我真的不能再留你在队里了。”

林欢低着头不出声。

晏阑压低了声音说道:“十年了,你该放下了。”

林欢的双手微微发抖,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半晌才抬起头看向晏阑,郑重地说道:“晏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嗯,上次你也这么说的。”晏阑靠在椅子上说,“这案子你别跟了,手头的工作都交给白泽。扫黄那边找我借人借了好久了,你去帮他们吧。””我不去!”林欢一下子站了起来,“晏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案子这么棘手,全队都上了,我不能这个时候当逃兵。我可以控制好自己,你相信我!”

晏阑盯着林欢看了一会儿,说道:“那你说说吧,什么情况。”

林欢深呼吸了几下,才开始说:“张佳一自述从上小学起就被她的父亲猥亵,她妈妈曾经因为这个跟张明志吵过架,也因此被张明志打进过医院。她妈妈没有收入,全家都靠着张明志的工资和出租房养活,所以也不敢轻易离婚。后来张佳一的妈妈给她选了一所寄宿学校,每周只有周末回家,但这样也难逃被张明志猥亵的命运。每次周末回家她都会被逼着脱下衣服全裸地站在房间内,张明志对她……上下其手。”

说到这里林欢明显在克制自己的愤怒,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然后尽量不带情绪地接着说道:“六年前她刚上高一,一次周末回家,做完作业去洗澡,结果张明志喝多了回家,直接踹开了卫生间的门,要在卫生间里强迫她。她妈妈听到动静赶来阻拦,被张明志暴打,她趁机穿好衣服跑出家门,后来她妈出门找她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超速的车撞飞,当场死亡。从那以后张佳一就没再回过家,填报志愿的时候全都选了外地的大学,就是铁了心要跟张明志断绝关系。她妈当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张明志名下的房产挪出了一套到她小姨名下,然后她成年之后小姨就把房子过户给了她,这些年她一直靠那套房子的房租生活。”

晏阑点了点头,说:“欢欢,你发现没有,你其实可以平静地来说这些事。这些年你的怒火到底有多少是因为这些女孩子的悲惨遭遇,又有多少是因为你一直耿耿于怀当年自己的软弱?你算得清吗?”

林欢愣愣地看着晏阑,这一声“欢欢”把她拉回了十年前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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