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六孔竖笛非常简单,只有几个音,钟老师一早就准备让他参加,选的曲子也异常简单,属于入门级别,云乐稍微研究了一会儿,记住每个音符的指法位置,就没再发出噪音,对闻野说:“我明天要去快餐店打工,下午五点左右回来准备晚饭,你如果有事出门,我做好帮你放起来保温,这样可以吗?”

闻野说:“可以,时间上你自己调整。”又想起没见他用过手机,周到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不用着急,我会自己解决,不会饿肚子。”

云乐说:“我知道。”拿着竖笛站起来,刚要迈开腿,想了想,又说句:“晚安”才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闻野照常拿着运动背包去网球场运动,原计划结束后去咖啡厅帮忙,吃早饭时却接到了韩宸的电话,说是今天临时有事,改日再约,闻野没问原因,吃完后把碗筷放进水槽清洗干净,换鞋出门,既然韩宸不在,那么运动过后可以回家打打游戏,也不觉得无聊。

网球场距离公寓不远,大冬天的人不多,场内除了陪打教练,零零星星只有四五个人,勉强凑个双打,闻野的队友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大叔,名叫卓文,身穿藏蓝色的polo衫,亮黄色运动裤,下巴上一圈精心设计过的胡茬子,不显邋遢,还挺时尚,闻野将球弹起,一记反手挥拍,定下最终比分,大获全胜。

十点左右,卓文拿着球拍走过来,爽朗笑道:“可以啊,野哥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有我反手王者的一点风范。”

闻野和他一同走到休息室换衣服,说:“我还差的远,卓叔如果不搞创作,可是国家队的级别。”

卓文心情愉悦,拍着他的肩膀说:“怎么样,回来还习惯吧。”

闻野笑说:“习惯啊,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上学吃饭。”

卓文咂嘴,套上羽绒服说:“也是,你就是一个大龄留守儿童,这么多年要不是自己懂事,早长成叛逆少年了。”

闻野把球拍放进包里,说:“我哪有这么可怜啊。”又问:“卓叔最近不忙吗?”

卓文说:“还行,唱片业不景气也没什么忙的,我都打算收拾收拾投奔你爸,准备抱着他的大腿跻身资本行列作威作福了。”卓文算是业内著名的词曲制作人,跟闻野的爸妈很熟,从小就认识,趁着今天没事,出来锻炼锻炼身体,顺便跟老友的儿子叙叙旧旧,他自认还是十七八的小年轻,跟闻野没有代沟,胡乱称呼,“你妈妈呢?我听小道消息说是准备息影了?”

“嗯。”闻野说:“她把手上的工作结束后就回来了。”又神情复杂道:“说是,以后要相夫教子。”

“就她?四十好几了的人了,还这么没有自觉?”卓文“啧啧”两声,心疼道:“要不,你给叔叔当儿子吧,你阿姨做饭好吃。”

“哈哈最近请了人做饭,比我妈手艺强很多。”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走到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停车场十分空旷,一排排低矮的景观树种在四周当做围栏,防止车辆越线,闻野发现左侧的景观树后面是一条公路,可以直通自己的公寓,准备将卓文送走后,骑着自行车来这边超个近路。

“嘀嘀”几声,从远处传来,卓文掏出车钥匙的手顿了顿,皱着眉说:“这谁吹的笛子?这么难听?”

他本来就个音乐大师,对待乐器十分敏感,闻野仔细分辨吹奏的内容,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心道:不会这巧吧?他不是去快餐店打工了?

闻野走到停车场尽头,站在及膝的景观树前,看到马路边上蹲着一个人,正拿着白色的竖笛磕磕巴巴地吹奏乐章。

闻野惊讶:“云乐?”

云乐听到声音抬头,眼中也闪一丝惊讶,站了起来。

闻野道:“你怎么在这?”

云乐说:“钟老师帮我请假,让我这周练习,不能去打工。”

闻野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家?”虽然天气回暖,但是冬天的气温也低至一两度,云乐身上依旧是发传单那天穿的绒帽衫,根本不抗冻,他双手通红,僵硬地拿着笛子。

云乐说:“这里没人,回去练习会打扰你休息。”

闻野不赞同,看着他的手说:“那你学的怎么样?”

云乐诚实道:“手指僵了,堵不住孔,会漏气。”

“你还知道会漏气?”闻野哭笑不得,他挺喜欢云乐这一点,直白,诚实,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说,没有任何弯弯绕绕,非常真实。

卓文也走了过来,问道:“认识吗?”

闻野点头,突然想到什么,说:“卓叔,你下午有空吗?”

“有空,怎么着?决定跟叔叔回家喝酒去了?”

闻野求饶说:“饶了我吧叔叔,我距离成年还好几个月,不要一直拉着未成年饮酒好不好?”又笑着介绍道:“他叫云乐,是我同校的同学,正在学竖笛,不知道卓叔能不能指点一下?”

“竖笛?那不是小学生的玩意吗?”说着示意两个孩子跟上,“都高中生,还学这个?表演节目?”

卓文自己开的工作室,几百平米,练歌房,录音室,还有各种各样的乐器收藏,他这人出了名的有才华,算不上泰山北斗,也是首屈一指,但是艺术家嘛,都有点自己的坚持,不过,卓文的坚持与艺术无关。

到了工作室刚好中午十二点,卓文把两人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让加班的助理去食堂端来两份米饭,拿出自己的食盒,挨个摆出来对闻野说:“好长时间没吃你阿姨做的饭了吧,学校的饭菜怎么样?”

闻野期待已久,说道:“学校食堂还好,就是人很多,要一直排队。”又对始终跟在他身边默默无话的云乐说:“卓叔口味挑,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就算是出门应酬都带着顾姨做的爱心便当,带了好多年。”

云乐认真听着,点了点头,饭桌上,闻野两人继续聊天,从娱乐趣闻但股市沉浮,再到社会人情科技发展,天南海北的,无论卓文转到什么话题上,闻野都能和他说上几句。

很多事情云乐听不懂,能听懂的也是一知半解,他开始只认为闻野是个有钱人家的转学生,现在却觉得,他又立体,又饱满。

“嗯?吃饱了?”闻野察觉到始终有一到目光看着他,转过头,问坐在身边的云乐。

云乐点头,目光不躲不闪,他似乎没有偷看被抓包的意识,或者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正在偷看。

卓文也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看向云乐:“那我带着这小西瓜皮去学学,好多年没教这么简单的东西了,我这还不一定有,先跟我去找找。”

闻野对坐着没动的云乐说:“去吧,卓叔很厉害。”

云乐有些迟疑,但还是起身,跟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出门,走到门口时脚步又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还在吃饭的闻野,像是怕他走了。

幸好卓文的乐器室储备繁多,还真被他翻出来一支笛子,又带着云乐去练歌房,练歌房中间摆着一架钢琴,钢琴脚下靠着一把吉他,地上放着两支话筒,还有两把椅子并排摆在门口,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云乐不知道是谁在教他吹奏竖笛,只知道同样款式的笛子,到了卓文嘴里,竟然像施了魔法一样。

曲子不长,只有两分钟,卓文吹奏完,开始像模像样地教他技巧,云乐听的认真,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颗心提起来,卓文很细心,并没有因为他是高中生,学的乐器简单就敷衍了事,可云乐对待初次见面的人依旧有些防备,他又看了看门口,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

“你的指法没有问题,自学的不错,刚刚跟你说了,重点是用气,气息调整好,即便是质量一般的笛子,也可以吹出圆润的声音,自己练一练,有不懂的再找我。”卓文说完,走了出去。

云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本以为那种奇怪的感觉会随之消失,可几分钟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不明所以,拿起笛子练习起来。

“怎么样卓叔?”闻野站在练歌房不远,看到卓文出来问道。

卓文说:“还可以,挺聪明的孩子,多练练就行。”

闻野笑道:“多谢卓叔。”

卓文说:“谢什么,走,你没什么事来录音棚,我前几天刚写了一首,唱给你听听。”

练歌房隔音效果非常好,闻野听不到声音,不过刚刚卓文教学时他过去瞄了一眼,见云乐学的认真就没去打扰。

“也快十八了,以后规划的怎样?是接你爸的事业啊,还是继你妈妈的人脉,闯荡闯荡?”

闻野说:“还没想好,不过我应该会自己做些事情,他们两个的事业我都不是很感兴趣啊。”

卓文说:“要不跟着叔叔混吧?”

“哈哈您只要不嫌弃我半吊子的水平。”闻野是卓文的半个学生,跟他学过一些乐器,整个下午卓文都拉着晚辈给自己伴奏改曲子,任时间匆匆溜走,也没打出什么水花,几个小以后,闻野回到练歌房敲了敲门,问立刻回过头的云乐,说:“学的怎么样?”

云乐的表情带着明显的疑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放下来,对闻野说:“还好。”

练歌房的空调让云乐的手指早已经不再僵硬,间隙让助理送来的水放在椅子上也都被喝的干净,闻野靠在门口歪头笑:“那现在回去?”

“嗯。”已经六点了,晚饭还没做,两人告别准时准点回家吃饭的卓文,沿着工作室外寂静的小路往前走。

“这里不好打车,还要再走一百米。”

云乐跟在他身后,听着自己落回原位平稳的心跳声,踩在他的影子上。

突然,闻野要下腰,捡起一只干枯的树杈回过头,云乐也跟着停下脚步,听他假意严肃地说:“接下来,闻老师要检查作业,验收一下云乐同学的学习成果,准备好了吗?”

云乐应了一声,不知不觉就把竖笛拿了起来,放在嘴边。

“好,那我来给你起个头,咳咳!”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随着枯树枝在夜空中挥起,像是开启了盛大又精彩的演出,闻野站在一排排昏黄的路灯之间,像一位优雅的指挥家,他唱歌的声音不如说话时低沉,多了些清亮的色彩,那首歌一字一句的跳入云乐的耳朵里,留下一串串质感的颗粒,久久不退,云乐看着站在灯光下,为了自己专注指挥的闻野,怔楞半晌,青涩地吹奏起,还未完全背熟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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