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穿过星星的乔伊斯【完结】
云见微在大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找到一份时尚杂志的编辑助理实习工作，那杂志名头不小，位列国内一线杂志大厂，总部设立在申市地标之一的金融街。
云见微老早盯上这家时尚杂志，把能在网上找到的杂志编辑和媒体人的社交媒体一键关注，有空翻一翻他们在社交媒体发布的各类有关杂志的消息，或去其他平台翻看是否有招聘信息。没过多久他就蹲到杂志招时尚编辑助理实习生，经过一番主动联系和投递简历，对方让他到总部大楼面试，看了他的作品集，把他留下了。
但实习生活与云见微理想中的工作状态很不一样。他想做商业摄影这类工作，助理工作通常细琐繁杂，策划，写稿，审稿，剪视频，几乎什么都做。编辑看他会玩摄影，有时也带他去拍片现场看看，真正拍片的活还轮不到他头上。
那段时间云见微忙得脚不沾地，头一次体会到打工人的艰辛。他寒假没回家，每天一大早就要搭车去公司，刚坐到工位就来一堆活，中午没空回家，就在公司自己解决午饭，下午接着干活，晚上七八点从公司出来，祁峰来接他回家。
有时候主管晚上十点以后还给他发东西，说第二天一早就要，他就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赶工赶得一两点，第二天还得一大早赶去公司交东西。除此之外还要出差，跟着主管或编辑做现场策划，跑后勤，有时编辑带他去新品拍摄现场忙活，这种时候云见微都会抓紧机会学习和认识人。
沈记念眼看着他瘦了，每天一大早起床给他做早饭让他带去公司吃，中午也做好饭装在饭盒里，于皓开着车和他一起给云见微送饭。沈记念见云见微忙得焦头烂额，对上班这种事抗拒更甚，如是更加刻苦努力学习画画，终极目标就是家里蹲不上班。
祁峰在他弟实习了一周左右时就不大高兴了。他委婉向他弟表达这种工作方式对他的身体非常不好，希望他可以转换方式，或者换一份实习。
可时尚圈的工作节奏就是这么快，云见微也没办法。他只是想通过一次大厂实习的机会开阔眼界结识人脉，而且如果他想申请美国的MFA，工作经历也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他连像样的作品集都出不来。
但他的身体确实吃不消。助理实习生做的杂事太多，真正能接触商业摄影的机会少之又少。工作上的繁忙还能忍耐，最让云见微受不了的是别组有一个实习生偶然撞见来接他下班的祁峰，之后隔三岔五就跑来他工位打听祁峰的事。云见微直言祁峰是自己男朋友，对方倒是不来缠他了，结果转头有一天云见微下班就看见那人在公司门口和祁峰说话，背着手踩着脚尖，笑得脸上都能开出花了，把云见微看得火烧脑袋，当场把祁峰拉走。他醋坛子打翻，祁峰都没懂他在气什么，只傻乎乎抱着人哄，最后不知怎么哄到床上去，莫名其妙哄好。
寒假一结束云见微就结束了实习。他真心实意地感到校园生活的快乐和美好，更加坚定要申请到研究生的决心。他休息了一段时间，每天上课，和他哥泡图书馆，出去拍片，吃沈记念做的饭，小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于皓也找了个互联网大厂实习，实习岗是在建模设计，结果好像天天都被拉去干程序员的活。沈记念则完全不想找实习，除了对家里两位室友，基本没有社交的欲望，每天的工作就是起床给两位打工人做饭，中饭早饭晚饭；上课，没课就去画室，或者去买菜；然后窝在自己房里听歌，画画。云见微撕了张纸贴他房间门上，上头四个飘逸大字“龙门石窟”。
云见微的大三学期结束的时候，祁峰的毕业答辩加升博考核也顺利结束。为庆祝又一位准生物学博士研究生的诞生，一群人在云见微他们的小家里好好聚了一回。徐梦兰也在，她也研究生毕业，考上了广东一所重点公立高中的教师，此行是想在正式上班前到处玩一玩，见见老朋友。
准博士也要在暑假的时候回家帮爹妈务农。祁峰回了老家，没让他弟跟着，一是怕把他晒坏，一是不想他不自在。一年多过去，他妈对待他的态度已基本恢复如初，只要两人不提祁峰的感情问题。他爸则依旧不爱搭理他，电话从来不主动打，见了面也是皱着眉沉默。还好祁峰也不爱说话，还挺习惯。
云见微也回了家，有时和他爸聊起未来的计划，他想的是毕业后先在国内工作，等积攒了工作经验后再申请研究生，然后回来在申市找个工作。
云鸿舟故意逗他：“国外多好玩啊，就留在国外工作好了。”
云见微也撒娇：“那怎么行呢，我可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
“是舍不得你哥吧。”
云见微嘿嘿笑，神秘兮兮和他爸咬耳朵，“我跟你说哦，我哥最近在苦练英语。”
“哦？”
“他想等博士毕业后也去美国，看能不能申请到访问学者项目。我觉得我哥四年肯定能博士毕业，说不定三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我也差不多该申请MFA啦。”
云鸿舟说：“你哥英语不是不太拿手吗？如果他在国内读个博士后，留S大任教的可能性也很大。”
云见微小得意：“当然是因为我！”
云鸿舟无奈：“还得意起来了？阿峰念书念得好好的，为了你又折腾一番，生怕你跑远了照顾不到你。你说你都大学毕业了，还这么离不开人。”
“谁离不开人了？什么照顾不照顾，这就是情侣之间离不开对方，这叫谈恋爱，这叫减小异地恋爱风险性！你单身，你不懂。”
不懂爱的单身男人无话可说。一次家庭聚餐云鸿舟还与父母提起这事，说现在的年轻人惹不得，稍微批评几句就上人身攻击了。霍逢君听得乐，说微微那张嘴你还不晓得，说他一句他能叭叭回十句。
二老也得知兄弟俩如今是恋人关系，云学之起初很是震惊，但对自家宝贝孙子敢怒不敢言，转头把儿子拎着教育了一通。可儿子又是个没脾气的，那态度一看就不是倒向自己；想和妻子严肃聊聊吧，霍逢君心比天大，感叹阿峰呀，那孩子可好，长得帅，性格好，顶会念书，以后肯定是搞科研的资深学者。
她还拉着丈夫八卦说微微这么爱玩的小孩竟然能找到教授做爱人，不愧是云家人，真是不得了。看来结缘一事还是要从小抓起，千万不能让外人落着机会。云学之听得头大，说人家还在读博士，怎么就喊教授了？霍逢君说肯定没跑的，我自己就是教授，有的人能不能学成教授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没有统一战线的队友，云学之独木难支，最后也只能放弃。
祁峰在读博期间住学校的单人间宿舍，宿舍还是于皓以惊人的手速和网速帮他抢到的。云见微则要换地了，他在大四期间又找了份实习，在一家国际时尚媒体公司做摄影助理。
他在上一次实习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商业摄影师，二人一直有联系，正巧对方换新工作缺一位助理，随口问他要不要来帮忙，云见微火速答应，当天就开始看公司附近的租房。公司和学校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他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没过多久就看中一套房，三室一厅两卫。
住这么大的房子，当然是因为沈记念还想继续和他一起住。至于为什么是三室，因为于皓也要和他们一起住。
云见微是后来才知道于皓他爸妈早就在申市给他买好了房。这人放着自己的家不住花钱来和他们挤租房，云见微都怀疑他脑子进了水。
S大的毕业季来临时，胡文泽、代子樱和冰津特地回国赶云见微的毕业典礼。那天云见微穿着学士服到学校门口去接他们，祁峰与他一起，背着他的包和相机。
那三人站在学校立牌下等人，冰津穿个吊带A字超短裤，大耳环黑颈链，踩一双高跟鞋，酷得像个面无表情的冰雕。三人都戴副大墨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几个年轻小明星在这等开机拍摄。
他们一看到云见微和祁峰就马上摘下墨镜纷纷说阿峰哥好久不见，积极和祁峰打招呼。云见微对他们的变脸速度不理解，代子樱则解释说作为学渣对待真正的学神必须放尊敬，说不定以后学神的照片就被挂在自己下一代的小学教室墙上了呢。一旁胡文泽提醒她这件事应该不会实现，毕竟你们家到你这一代就该绝后了。
老朋友聚会，云见微难得去了酒吧，他已经好久没进这类娱乐场所。虽然晚上十点的时候祁峰就已经到酒吧门口等着，准备随时接他回家。
胡文泽对这种过于健康的生活方式还是不能习惯，“你哥怎么还这么管着你？这完全不带一丝松懈啊。”
云见微早就习惯了：“我哥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很认真，从来不松懈。”
代子樱在一旁说：“那你哥肯定会一直认真地爱你吧。”
云见微：“啊？那、那是当然！呆樱你竟然会说人话了——”
“不会吧云见微，你的脸好红？搞什么啊，你和你哥都在一起多久了，还这么纯情？”
“也就三年而已！”
“你们可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哦？”
“胡文泽臭直男！人家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着呢，你不会懂的。”
“行行我不懂”
云见微被他哥接走了。夏夜里喧嚣的街头晚风沉醉，祁峰把云见微送到家门口，楼道里的灯暗了。两人在昏暗中亲了会儿，云见微很喜欢亲他哥，祁峰也渐渐习惯了他经常的“突然袭击”，经常眼看着人有蹭上来的趋势和那期待的眼神，他就配合地弯腰把人抱进怀里，基本上和进实验室前换衣服洗手消毒一个熟练度。
祁峰送云见微回家后回自己宿舍还要接着练英语。他白天通常繁忙，最近还在写论文准备投核心刊，只有晚上有空跟他弟练会儿英语。通常两人打着微信电话上课，电脑屏幕上放着云见微做的小课件。
祁峰对本专业相关的所有专业名词早已烂熟于心，但就是念不好，日常用语也用得磕碜。虽然根据祁峰的导师与各位同门反映，他的英语水平真的有在进步，至少在某一次国际青年研究论坛上发言结束后能继续与其他人交谈了，而不是一发言完就立刻遁走。
毕业后云见微搬新家，他东西多，加上沈纪念的画具和于皓的台式机，摞起来能堆成山。他们叫了搬家公司，新家布置好后，云见微还要回一趟临安的家拿东西。
祁峰跟他回家帮他拿行李。他很久没进云见微的家，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仍感到熟悉。高中最后的那几个月里他就住在这里，每天早起锻炼，念书，生活两点一线，身旁有个热热闹闹的小孩，为他平淡无奇的高中生涯增添一抹奇妙的亮色。
祁峰走进云见微的小书房，里头简直是个大型魔法柜，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云见微让他进来帮忙找他的一件睡衣T恤，祁峰生怕翻倒东西，绕过地毯从沙发上拿起他弟的睡衣，无意看到被衣服盖住的一本书。
那本书很厚，书名叫《穿过星星的乔伊斯》。云见微跑进来说亲戚非要请他和他爸吃饭，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祁峰摇头，云见微就让他在家等他们吃完饭给他打包一份回来。
祁峰坐在沙发上看书。天色欲晚，窗台围栏上缠绕的太阳能星星灯自动亮起光，在黄昏里悄悄闪烁。
他在看到第五十页的时候翻到云见微的书签。书至少有好几百页，看来他弟对这种科幻大部头缺乏兴趣。原本他也不看小说，但或许是书中的主角乔伊斯和他弟的英文名重合，他又怀着一种莫名的兴趣看了下去。
云见微提着食盒风风火火回家跑上楼的时候，进门看见他哥安静坐在沙发上看书，好奇凑过去，发现他看的是自己很久之前半途而废的那本青少年科幻读物。
“哥，你还喜欢看科幻小说呀。”
祁峰说，“挺好看的。”
“那你拿回去看吧。”云见微坐下给他拆食盒，“吃饭吃饭。”
祁峰把书带回学校接着看了。他有空就往后翻，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断断续续把整本小说看完。
这本小说故事讲述的是一名叫乔伊斯的少年驾驶着一艘飞船在星际漫游的故事。乔伊斯出身机械师之家，某一天他受到星空中神秘力量的指引，告知他将在数万光年外的一个星球上遇到他的爱人。
为了求证这个神秘的指引，乔伊斯驾驶着父亲留给他的飞船离开了自己的星球，开始寻找那颗数万光年外的星球。但飞船上的定轨系统出了问题，这意味着乔伊斯无法准确定位他想去的那颗星球，也无法再回到自己的母星。
他只能在宇宙中流浪，在不同的星球落脚，一边补充能源一边寻找机会修自己的飞船。他见过了许多形态的文明发展，其中不乏高度发展的文明其科技发展水平已接近他所的母星。但始终没有哪一种文明的科技能够帮助他修好飞船。
不同星球的文明形态和生物物种都截然不同，有的星球被丰盈的大气包裹，具备极丰富的太阳能和水资源，稳定的生命环境演化出了一批缓慢进化的高等生物；有的星球百分之九十以上都由气态构成，生命没有实体，在气态中高速流动、朝生暮死，文明在亿万年不歇的风暴中靠物质分裂来传播先代的数据；有的星球遍布寒冰和飓风，有的星球已见证一个又一个文明的繁荣和湮没。
在流浪的过程中乔伊斯认识了许多朋友，也无数次身陷危机。有人忌惮来自外太空的他，想杀死他，也有人将他视作挚友，舍命救他于生死边缘；有人贪婪他的飞船和财宝；有人只想邀他共舞。
他站在不同的大地上抬头仰望全然不同的星空，他走了很多地方，一度也噌想留在某一颗让他眷恋的星球上。
可他不能停留。他必须修好自己的飞船，找到他未来的爱人所在的那颗星球，找到自己回家的路。损坏的飞船定轨系统无法准确记录他在宇宙中的轨迹，这意味着每一次启动飞船的时候，他都再也无法回来。
无论他结识多么一见如故的朋友，见过多么美丽绚烂的宇宙之景，有多么铭心刻骨的回忆。
小说的结局也没有点明乔伊斯最后是否找到了那颗藏着他未来爱人的星球，最后的场景是乔伊斯的飞船飞到一颗新的星球上，这颗星球的文明高度发达，就乔伊斯所见的科技水平，似乎能够修好他的飞船。
小说里描写乔伊斯激动地想着：我似乎看到了未来和回家的希望然后他驾驶着飞船飞入了那颗星球，不知是又开启了一段崭新的冒险路程，还是这段漫长流浪之旅的终点。故事就在这里结束了。
祁峰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云见微趴在他的单人床上打手机游戏，下巴枕着那本《穿过星星的乔伊斯》。祁峰走过去坐下，云见微偏过脑袋：“这本小说你都看完啦？”
祁峰点头。
“这么好看吗？”
云见微退出游戏爬起来，钻到他哥怀里，抱过那本厚厚的书，“我看到乔伊斯第一次离开星球的时候就没看了。总觉得他以后都是一个人旅行，好孤单好可怜。”
祁峰说：“作者笔力深厚，每个星球不同的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都描述得很真实，也很有趣。”
云见微：原来他哥是对这个感兴趣。
“这种科幻小说里描写的生态环境肯定不严谨的，你要是想学习还是要看专业书。”
“我自己所见，不如他人所想。”祁峰说，“哥也想增加想象力，向你学习。”
云见微笑起来，“你是搞科研的，当然要严谨。我就是玩摄影玩设计的，需要天马行空一点。”
两人都洗了澡，关了灯窝进被子。窗外灯火微熹，整个校园静谧安宁。
祁峰的单人床不大，云见微挤在他哥怀里，抬头望着他：“哥，你在想什么？”
祁峰想起大二的时候老师讲非洲热带雨林的局部生态系统。植物为了争夺有限的阳光极力生长，从而生出攀爬、附着、甚至舍弃质量镂空枝干的生存方法。但与此同时，植物用来进行光合作用的叶片遭到食叶动物的疯狂啃食，植物分泌毒液，动物衍生出抗毒性，在这生存的拉锯中繁衍的信息被传播，又诞生新的生命。真菌无处不在，遍布大地之下。
如果将宏观的宇宙之景按比例缩小，可对比当下的微观生物世界中找到诸多相似，其中风景都是美不胜收。从一只昆虫飞行的轨迹中观察一类生物群的机械指向，从一片叶的脉络触摸雨水和阳光的含量，泥土中存储着亿万年的自然数据，连风吹过的痕迹都被纳入地球自然史的信息库。
庞大的信息流无时无刻不穿透世上每一个个体的身体，谁能捉住它们，谁就窥见宇宙的秘密。
祁峰把这个想法大致地表达给云见微，他的表达能力向来抽象，云见微倒也神奇地听懂了。
“罗素曾经说过，‘须知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你会被地球的信息库吸引，也是因为它传递给你每一条信息都不一样，都带给你全新的感受，对吗？”
“是。”
云见微煞有介事举起手指，“但是这个信息库里有一条信息是一定恒定不变的，你知道是哪一条吗？”
祁峰皱眉思考，云见微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当然是‘我爱你’那一条啦。”
祁峰猝不及防，云见微笑得在他怀里打滚，使劲亲他一口后迅速埋进他怀里：“肉麻死了！睡觉。”
祁峰红着脸僵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低头亲。云见微笑闹了会儿，两人在被子里说话，渐渐的声音低下去，床垫温柔下陷，包裹一对依偎睡去的恋人。
夜空中的星星闪烁无言，来自过去的星光照亮当下的大地，安抚入睡的生灵。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