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家三口

阮知慕并非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正儿八经成为监护人,还是生平头一遭。

阅读育儿书籍,看专家讲课,在育儿网站上查询照顾幼儿的注意事项,紧张得手忙脚乱。

严越抓着他的手,无奈:“有三个保姆照顾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三个阿姨都是从专业家政公司聘请来的金牌保姆,别说照顾一个三岁小孩了,就是带一个幼儿园都不在话下。

阮知慕:“我也不知道,总是担心哪里做得不够好……”

因为自己有不太好的童年经历,他就总想给严凝一个完美无缺的童年,某种意义上也像是对自己童年的补偿。

这一家三口的配置按理来说是有些奇怪的,两个男人,一个小孩,家里一个女人都没有。

阿姨们也都认识严越,虽然不清楚摄影具体是干什么的,但都知道他是家喻户晓的明星。

当红男明星和一个男人组成了家庭,还有了个女儿,多劲爆的新闻啊。

但是保姆们都十分专业,口风很紧,进了门照顾孩子,出了门就权当失忆,对外守口如瓶,从不把这家里的事儿往外说。

开玩笑,严越逢年过节包的红包,一封就能抵得上她们半年的工资,傻子才跟钱过不去呢。

严凝到家的时候是两岁多一点,先天体弱,玻璃胃,隔三差五发烧。

孩子爷爷说,以前就带去看过医生,医生说也没什么大毛病,需要慢慢养着。

小丫头虽然不记事,但是因为时常生病,性格有些黏人和娇气,每次生病了就要抱着阮知慕的胳膊,抱着似乎就能入睡得快一些。

说来也奇怪,明明严越才是和她有亲缘关系的那个人,严凝却只黏着阮知慕。

早晨不肯吃饭,阮知慕给她吹凉了粥,严凝便愿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下去。

晚上不肯睡觉,阮知慕拍着她的背,哼一会儿摇篮曲,严凝便昏昏欲睡。

严凝偶尔淘气,坐在地板上乱丢玩具,谁训了都不听;阮知慕脸色一板,严凝便灰溜溜地爬起来,主动收拾好玩具,然后抱着阮知慕的小腿,仰起脸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严越觉得匪夷所思:“这不科学啊,小姑娘怎么看到我就扭头就走呢?”

阮知慕:“你吓人。”

聊起这话题时是在一天深夜,两人正准备睡觉。

严越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咬他的手指,不准他睡觉:“我哪儿吓人了,嗯?你倒是说说看。”

阮知慕:“你……你模样吓人,不笑的时候更吓人。小孩子喜欢亲和力强的大人,你多对她笑笑,她自然就愿意亲近你了。”

严越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阮知慕以为他是认真请教,还想继续和他说育儿经。

严越已经失去了耐心,一把扯开他的睡衣扣子,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很想在深夜和他探讨孩子的养育问题。

严凝虽然体弱,开智却很早。

来的时候,她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会将单词和家里的物件一一对应。

阮知慕买了识物卡回来,严凝只要玩一两天,就能把上面的图片和单词记得滚瓜烂熟。

被带出去吃饭,也相当自来熟,坐个地铁都能和陌生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搭上话,回来时口袋里便多了满满一把瓜子或者棒棒糖。

阮知慕和严越都以为,严凝将来会成长为一个开朗热情的小姑娘。

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严凝进入七岁,性格居然向着反方向变化了。

从娇气黏人,变得沉静冷淡,而且年纪越大,性格越冷。

都说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严凝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征兆。

在同龄的小姑娘都沉迷于粉色泡泡公主裙、玻璃碎钻水晶鞋的时候,她却酷爱黑色和墨绿色,衣服鞋子都是冷淡风。

不缠着阮知慕讲故事了,也不故意惹保姆阿姨生气了,自从开始识字之后,没事就坐在桌子前,安静地翻看漫画或者科普杂志。

两个大人都想不通。

小时候这么活泼黏人的一个小姑娘,明明也一直是被宠爱着长大的,无忧无虑,为什么长大之后会变得这么不一样。

阮知慕迟疑地问严越:“你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了……”

严越也明白过来。

严凝已经七岁了,还很小的时候她会指着识字卡问保姆阿姨,都说小朋友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为什么她有两个爸爸,却没有妈妈。

保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含糊地告诉她:“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如今严凝长大了,却也不再问这个问题了。

她的黑眼睛总是冷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以一种不属于孩童的、疏离理智的姿态。

两个大人尽力地给她打造一个封闭无菌的成长环境,她还太小,还没到接触人世真相的年纪。

但闲言碎语总是会从缝隙溜进来,跑进孩子的耳朵里。

阮知慕偶尔想和她聊聊,试探一下,看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然而小姑娘进入青春期,愈发寡言少语,有个性得很,不爱和家长聊天。

阮知慕就有些感慨,怀念严凝还小的时候,扎着两个朝天辫,又可爱又活泼,抱着他的胳膊晃啊晃,口齿不清地喊他“软软爸爸”。

虽然有些伤心,但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和严凝本来就没有亲缘关系,和她在法律上有收养关系的也是严越,而不是他阮知慕。

当年的收养,一方面是帮严凝爷爷的忙,一方面是为了让严越和家里关系缓和,说起来,是有些利用的意味在里面的。

将来有一天,要是严凝回过神来,不肯再叫他“软软爸爸”……他也能理解。

理智上理解,但眼看着女儿一天天和自己生分,阮知慕还是失眠了。

连续几天凌晨还睡不着,严越也察觉到不对了。

弄清楚他在烦恼些什么之后,严越哭笑不得,拧着他的腮帮子道:“你这个笨脑瓜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啊。”

阮知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他郁闷道:“你就当我更年期吧。”

“杞人忧天,”严越把灯关了,把他搂进怀里,道,“别多想了,下周跟我回爷爷家,老爷子九十大寿,特意点名让你和小丫头都去。”

严越爷爷的九十大寿,自然是严尊诚一家、严明华一家全员到齐。

到了地方,和爷爷打过招呼,严越帮他们找了个暖气充足的内间,让佣人备好茶点,让他们待着休息,饭点前不用下去打招呼。

“我下去跟老爷子说会儿话。”

“下面人多,风大,还有人抽烟,你们乖乖待在这儿。”

“有人喊你们下去,也不用搭理,有事我自然会打你电话。”

阮知慕知道他是不想让他遇到严尊诚,握了握他的手心,安抚道:“没事的。”

他和严凝在房间里打了会儿扑克,觉得有些闷,便问女儿:“想不想吃桔子?”

严凝无可无不可:“嗯。”

阮知慕嘱咐她:“那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厨房切点水果上来。”

虽然可以让佣人做,但是他们终归是客人,不好意思差使人做事,今天宴席也繁忙,阮知慕还是习惯自己做事。

严凝抬起眼睛:“嗯。”

阮知慕开门出去了。

严凝无聊地玩了会儿手机,门忽然被人重重敲响了。

“谁?”

对方是个有些油滑的成年男人的声音:“严凝是吧?我是你小叔。”

严礼文。

严凝依稀记起来,他是爸爸的后妈生的儿子。

严礼文小时候就被宠爱无度,性格顽劣,长大后不学无术,热衷于挥霍金钱,泡酒吧泡嫩模,因此时常受到父亲严尊诚的责骂。

严礼文和严越自幼关系就不好,后来严越出人头地,愈发对比得严礼文是个酒囊饭袋。

严越的爷爷也经常因此大发雷霆,骂严尊诚没用,带在身边的儿子养成了个废物,可见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废物。

严凝微微皱起眉头:“我爸爸不在这里。”

严礼文吊儿郎当的:“我知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严凝:“找我做什么?”

严礼文油腻地笑道:“叔叔找侄女儿聊天,还用问为什么?”

严凝静默片刻,去开了门。

严礼文剃着寸头,衣衫不整,站在门口,酒气熏天的。

他眼睛通红,踉踉跄跄地进来,一头扑在床上。

严凝往旁边一躲,不去拽他,也不喊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严礼文趴在床上,闭眼片刻,突然问她:“严越和阮知慕不是你爸妈,你知道的吧?”

严凝顿了一下,抬起眼睛。

“你当然能猜出来吧?除非你是弱智,”严礼文嘿嘿笑道,“两个男的,怎么可能生孩子?嗯,除非从屁眼里生出来……”

严凝冷淡地看着他。

严礼文继续道:“所以你从小就是在一个变态的环境里长大的,你被两个变态养大,你自己就是小变态,哈哈哈。”

“你根本不是我侄女,你算什么东西,什么身份,也配当我严礼文的侄女?”

“你爹妈早死了,当年你爷爷跪在我爷爷面前磕头,哭着求我们收养你。我们都不愿意,严越才收养你的。”

听到“你爹妈早死了”的一瞬间,严凝捏紧了拳头。

知道事实,和被人当面说出来,毫无掩饰恶意地揭开伤疤,是两回事。

“哦,不过,你爷爷前年也死了,所以你现在彻底没亲人了,”严礼文傲慢地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教你守一守我们严家的规矩。”

“首先,严越今天带着你们过来,就已经很不要脸了。”

“其次,你和你那个‘妈’一点教养都没有,一来就钻进房间里,也不出去叫人,也不迎接宾客,像什么话?”

“再次,你最好拎清楚你的身份,你欠我们严家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别还高高在上的以为自己是什么清高人物。”

严礼文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手表,漫不经心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下楼去见客人了。我也算是你长辈,这样吧,你给我磕一个,我今天勉强先原谅你。”

房间里安静片刻。

严凝平静道:“说完了?”

严礼文嗤笑了一声。

严凝也笑了:“既然有点空余时间,不如去楼下多舔一舔你爹的鞋子。你爹不肯把家产给你,你在这儿骂我有什么用?”

严礼文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瞳孔瞬间紧缩。

她才十四岁,怎么会知道……

严凝表现得完全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她过分地理智和冷静,说话带刺,尾音带血。

“哦,这些倒不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他并不关心你们的事。我自己闲暇的时候,喜欢翻看一点财经杂志和股市八卦罢了。”

“我爹妈的确是过世了,不过我自幼成长得无忧无虑,我的两位父亲给了我最大的爱和尊重,在家里的每一天,我都是幸福的。”

“总比某些人三四十岁了还被亲爹拿拖把打得鼻青脸肿、痛哭流涕的好。”

她状似无意地道:“我大概也知道你为什么今天这么发疯了……你知道了吧?严尊诚希望我父亲来继承家产的事……”

严礼文瞬间身体一僵:“你说什么?!”

“啊,你不知道吗,”严凝作出有些惶惶然的样子,“抱歉啊,我不小心说出来了……不过也没有太大关系吧,本来就打算在寿宴结束之后就宣布的……毕竟我父亲实在太优秀了,你父亲想找继承人的话,我父亲肯定比你合适得多啊……”

“今天来的宾客里有几位律师,你应该认识吧,去年老爷子住院,怕出事,就请了他们过去提前签好遗嘱。”

“你没有想过吗,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明明他们并没有够到能够被邀请来参加寿宴的水准。”

其实她并没有很精心地打磨这个谎言。

她只是见严礼文出言无状,拿捏住他最关心的事,随口一扯,气气他罢了。

没想到严礼文喝醉了酒,几乎没有了思考能力,想到这几个律师的确也是和父亲合作紧密的,又想到他们刚才的确拿着类似文件的东西、和父亲低声讨论什么,热血上头,立刻就冲下楼去质问父亲了。

满堂宾客,眼见着严礼文冲下楼来,愤怒地质问父亲,为什么要把家产给严越,难道忘了他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吗,难道忘了严越是个搞男人的变态吗。

家里的丑事就这么大喇喇摊开在了宾客们面前。

一片哗然。

严尊诚颜面无光,不顾妻子的劝阻,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严礼文当即被揍趴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混乱。

严凝胳膊肘支在栏杆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楼下的混乱场面。

片刻后,阮知慕抬着果盘,急匆匆地走上来,问她:“下面怎么回事?我刚在剥桔子,突然就听到外面吵起来了。”

严凝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好吵啊,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阮知慕:“要等吃完饭的呀……”

严凝:“看这架势,还能吃上饭吗。”

阮知慕:“呃……”

寿宴终于还是被搞砸了。

一家三口饿着肚子来,又饿着肚子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严凝看起来兴致挺高昂的。

她比平常都要活泼一些,甚至主动和阮知慕描述严礼文被揍趴在地上时涕泗横流的样子,逗得阮知慕前仰后合。

严越一直安静地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看严凝一眼。

瞄的次数多了,严凝也察觉到了,笑容慢慢收敛了些。

到了家,阮知慕问严凝:“你先洗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严越看了严凝一眼。

严凝便对阮知慕道:“爸爸先洗吧,我想吃点面包,有点饿。”

“也好,”阮知慕点点头,“那你坐着休息一会儿。”

阮知慕上楼去了。

严越和严凝对视一眼,同时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严越:“严礼文告诉老爷子了,说是你骗他发疯的。”

严凝撇嘴:“我只是骗他严尊诚要把家产给你,没说别的,他自己要发疯还赖在我头上。”

严越大体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肯定是严礼文去挑衅了严凝,不然严凝一般也不会主动惹事。

他有些头疼,叹了口气:“阮知慕一直觉得,你是个乖巧文静的女孩子。”

严凝:“好土的形容词。”

严越:“……我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总之注意安全,别犯法,其他我不管你。”

严凝不耐烦:“知道了。”

严越:“还有一件事。阮知慕最近经常失眠,觉得你和他生分了,以为你是因为知道了身世,和他有了隔阂,不愿意认他当父亲。”

严凝略微显出些尴尬的神色:“我那是……那是……”

前些日子回家早了,意外撞见爹妈在阳台上热吻,觉得尴尬,所以下意识躲着走而已……

严越:“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做到一件事,不要让他难过,不要让他担心。”

严凝不爽:“艹,别老把我当小孩子。”

严越:“小孩子不要说脏话。”

严凝:“我这不是脏话,是纯粹的语气助词。”

严越:“反正你不准说,尤其不准在阮知慕面前说,不然他又要担心你跟着哪个不良少年学坏了。”

严凝无言,嘀咕道:“我都十四岁了啊……”

脸颊却微微有些热起来,因为被父亲还当成小孩子一样地疼爱关心,而感到温暖和触动,心里软软的,热乎乎的。

两人正说着,阮知慕洗完澡下来了。

见两人面对面站着,奇怪道:“怎么都站着,聊什么呢。”

两人瞬间同时恢复了岁月静好的恬淡表情。

严越笑:“没什么,关心一下女儿的学习。”

严凝一脸乖巧:“那我也上去洗澡了,爸爸晚安。”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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