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 ] | 陆洐之 |

乔可南同意了和他成为炮友。

他是个很坦率的青年,坦率地面对自己身体上的欲望,亦坦率地面对感情层面的顾虑与挣扎。在给他钥匙的时候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陆洐之不是没看见,遂道:「我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只你一个人能来。」

青年像是稍稍安心了,收下了钥匙。「谢了。」

事实上他家确实不只青年一个人来——定期打扫的人员,外加过去几个固定床伴,都来过。陆洐之并不兴隐私那套,唯独书房,毕竟是工作要地,不让人涉入,每个人都会有些他想要保留的部分,没有例外。

乔可南很识趣,不该他管的,从来不管。

青年在床事上一向放得开,或许这跟他先前是一号有关,小一想做的事,他全大度配合。

乔可南独立、坚强、不依赖,自己很明显是他人生里的「意外」,人们对意外的处理方式往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青年亦然,每每他想施放一点温柔,乔可南总要将之驱散,陆洐之本身是个冷漠的人,无所谓,偏偏青年不是。

他分明渴望人家好好对他,可是又不得不硬下心肠拒绝。

看他极力把两人的位置定在肉体上,把自己武装得很紧,陆洐之数度有些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突破发生在那天,他送他回家,看海的时候。

乔可南凑上来,抢了他的烟,吸了一口,那模样有种壮士断腕一般的凄绝。

他忽地劈头就吻,吻得万分恣意,陆洐之不习惯这般被动,却没任何抵抗,青年与其说在吻他,不如说在宣泄。

宣泄一些,他们都无法控制的东西。

吻完了,他说:「陆洐之。」

「嗯?」

「我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你要给我个明白。」

那句话,一字一字,极其清晰,清晰得撞痛了陆洐之的胸膛。

黑暗里,他看不清青年的表情,但肯定是坚决的、不容妥协的。

於是他说:「好。」

这是他欠他的、该给他的,一句保证。

青年闻言柔软下来,如一只毛被抚顺的猫,偎靠在他肩上,乔可南呼吸略为急促,在那一刻像是放下了很多东西,就像人临死前产生的一种面对自己的勇气。

陆洐之手脚微颤,如今竟换他恐惧起来。

他抚著青年的头,又说了一次:「好。」

他想:我一定给你个明白,只求你我都别陷太深。

之后他们的相处,自然了许多。

乔可南不再抗拒他一些稍嫌亲昵的举动,陆洐之心知越界的人是自己,可看著青年,他无法不亲近,彷如看见一只毛发柔顺、漂亮迷人的小动物,每个人都想探手摸摸,抱进怀里。

可爱、可爱,讨人喜爱,乔可南说他不许找别人,陆洐之压根儿也不想,青年让他足够温暖了,温暖得在寒寒冬日里,都能渗出一身汗来,舒畅至极。

直到青年那声「你回来了」,如若一槌,击打他的心脏,那回眸一笑,更是将他心肺敲落,陆洐之面上虽无任何动静,内里却震盪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快被揉碎了,瘫成一地,狼狈得只能逃。

再回来的时候,他总算把心绪收拾乾净,两人再度滚在一处,乔可南的体内太舒服,他不想离开了,结合的时候是最能敏感查知对方鼓动的,青年意识到,慌慌道:「你……不能射里面……」

陆洐之一开始真没这打算,被一提,心却骚动起来。「我不会射太深的。让我射……好吗?」

乔可南呜呜啊啊地,明显有犹豫,最后还是同意了。

「那就射吧,但不能射太深,还有……等一下你负责清理。」

这人啊……真是心软得不得了。

陆洐之在他体内高潮,同时感知到对这人的依赖度,远远超越了自己最初的预料。

看著乔可南准备火锅,侃侃而谈连他自身都不清楚的过敏食物,那锅炉的蒸气瞬间晕蒙了他,陆洐之几乎不受控制地道:「你对每个人都会做这些吗?」

乔可南:「呃?」

慌不择言,他停不住。「注意对方吃什么会过敏,特意买一堆材料跑到人家家里煮火锅?」

乔可南眼眸睁大,被他的话戳到了。

那令他隐隐有点不忍,偏又不得不把话讲下去──乔可南是真的下了心思的,那么妥贴细致,陆洐之不可能感受不到,一个人能对自己敞开到这般程度,说没感情,谁信?

於是两人冷战了。

当晚乔可南匆匆吃了锅,自行叫车走了,陆洐之提都不敢提一句「我送你」,隔天上班,青年态度更加冰冷,僵持不下。

当你感受过舒适的气候,却一下子落进冰冬里,那落差大得教人打骨子里刺痛,陆洐之心知自己伤了他,如今被这般对待,他无法有怨言。

好在公事分离了两人,陆洐之到外地出差,在土产店里,他踌躇很久,打算给乔可南买些什么,又怕他推拒──那个人,太懂应对。

男人挑了半天,挑中一罐茶叶,价格不高不低,又实用,看在两人上、下属的分上,青年不至於不收吧?他惶惶想,想著各种画面,感觉那袋子沉得能教人肩膀脱臼,他赶回台北,一推办公室门,不料却迎见青年的笑。「陆律师,你回来啦。」

陆洐之当下真是……自己几天来的辛劳,忽地一扫而空,全都没了。

他把茶给了乔可南,「人家送的茶叶,说是什么花的茶,我喝不上,给你了。」

他不说是自己买的,怕乔可南真的拒绝。

好在,乔可南收下了,出去泡茶。

陆洐之缓了口气,青年的距离回到两人刚打炮那时,带著疏离,他不知自己该庆幸或难受,至少他不会让青年太伤心了,慢慢淡了吧,各过各的,这本来就是他最先预料好的。

乔可南回来了。「花茶不错,给你倒了一杯,尝尝。」

陆洐之接过,喝了一口,就好像古时的拜师茶,敬完,两人就是这样了。

「茶……不错。」

「欸。」青年道:「下次送人家礼,记得把标签撕掉。」

「……」陆洐之差点以为自己被雷劈了。

他没料自己竟会犯这么粗心大意的错。

血液往他脸部汇聚,他无话可回,好在青年也没拘泥上头,趁他假意看文件之际,回到位子上。

一室沉默,却又各自在意双方动静,陆洐之捺不住了,他手在桌子上隐隐颤动,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要,感情却又很想表达,两股力道冲撞,最终他选择了一种迂回得几乎无人能懂的方式。

偏偏,青年懂了。

陆洐之南北奔波,很累了,却坚持他留在自己身边,他难得不顾青年抗拒,强押他在床铺上,却没做任何淫秽之事──他抱著人,沉沉睡去。

中途略微醒了一次,乔可南亲了亲他,「没事……睡吧。」

「……嗯。」

他睡了,睡得极好。

隔日五点,天蒙蒙亮,他在乔可南怀里醒来,很多小说里描述另一半的睡颜,好似天仙下凡,教人心动不已,现实里却不若如此。人在放松到极致时,嘴巴微张,甚至还会翻白眼,乔可南睡得没比别人好看,傻得不行,这代表信任。

陆洐之足足看了近十分钟,才抽开了身,进浴室盥洗。

乔可南脖子上的痕迹淡了,仅剩一点微微的红。这表皮上的伤,过阵子就会好,陆洐之后来咬得低了些,衣领能遮住,除非俯首,不会被人瞧见。

他凑上前,忍不住亲咬,乔可南跟着醒了。「现在几点?」

「快六点了。」

青年表情有点儿扭曲,像是无言以对。陆洐之不解:「怎么了?」

乔可南叹口气:「没事。」

两人快一星期没做,陆洐之不否认自己欲望来了,但乔可南肚子饿,他索性提意吃早餐,青年很开心,甚至说:「走路去吧。」

陆洐之想,自己耗在这人身上的时间早多得去了,挑茶挑了快一小时,刚醒又看了他十几分钟,不差这一点,能一起做点什么,他也感觉不错。

倘若要做一个明确形容,早餐店那天,简直就像赤壁之战。

赤壁之战奠定三分天下局面,导致历史往一个不同方向发展,他和乔可南也是从这天开始,不得不渐行渐远。

在多年以后回想,陆洐之觉得自己太蠢,就像乔可南常看的一部电影,那主角说:「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眼前,我没有去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於此。」

莫过於此。

有时候一个放下一切的拥抱,可以解决许许多多的事,倘若他在当下抱住了那人,选择了他,便少了往后那些折腾。

但人生太多万一:万一我这样、万一我那样,即便他一早分明了感情,没走过另一条路,或许他一辈子都会记挂,他和青年,就无法搁下一切,做到真正的聚首。

陆洐之不后悔,但他是真的痛。

痛青年的痛,也痛自己为何这般执迷,放不下追求。

有些人用酒精麻痹自己,陆洐之用名用利,他催眠自己,不能白费了那人的牺牲──即便乔可南完全不是自愿。他恶心了他,巴不得与他脱离干系,陆洐之看重了自己,最终失去控制,做出侵犯,被揍了一拳。

那霎,他觉得有些东西在他身体里晃摇,动盪得厉害。

在百货公司遇了那人,陆洐之惶惶然,章茗雨看出他心不在焉,孰不知他内心里是一片空白。

无边无际的灰白。

章茗雨问他:「这样有意思吗?……呐,真的好吗?」

陆洐之瞬间就狼狈了。「你家到了,下车吧。」

他彷如被踩到痛处,张牙舞爪,失却了往日风度,章茗雨的话真是把他拧得惨了,他吸了好几口菸,分明处在光华璀璨的都市里,心灵好像身处大漠,无比苍凉。

在沙漠里的旅人不需要任何奢华,只需一口水,一口赖以为生的水,那便是上苍恩赐。

他想,乔可南就是他的那一口水。

滋润他的喉咙、他的灵魂、他乾涩破败的人生,可他却鬼遮眼,选了看似有利益价值的汞,伴他过漠,如今他快渴死了,却只能饮自己的血。

又腥、又涩、又黏腻。

因为他连血都是黑的。

有天,章世国带著他和其他幕僚,一并去了禅寺。

政治和宗教终究无法太过切割,宗教拥有比政治要强烈的民心基础,连总统都无法免俗。

陆洐之本身不信教,他直挺挺地跪坐在那儿,如同一台机械,近来他已掌握到一套流程,脑子里塞满公事,没日没夜,天天忙碌。

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没了别路可走。

他菸瘾加剧,心想死了吧,死了又何如?他孑然一身,连事业的追求都嫌乏味,啥也不剩,倒是常常浮现青年所说的:「我这辈子也没别的可拚了,如果连一个想掏心掏肺对他好的人都没有,活著干什么?」

活著干什么?

他听见师父悠悠念诵:「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

陆洐之当场就愕了。生老病死,那是一个人的轮回,必定要经历,逃离不开。然而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呢?这些是他未来的景象吗?所求不得,怨憎相会,与爱别离,五阴炽盛。尤其第八苦,全是由自己的无明和执著产生,何苦、何苦?

陆洐之挺在那儿,久不动弹,一旁的幕僚问他:「怎么了?」

那人一脸惊诧,陆洐之藉由他的表情,抚上了脸,才知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从禅寺回来,陆洐之浑身疲惫,只有一股冲动:想看看那人的脸。

远远睐一眼就好,他不敢光明正大出现,脏了那人、伤了自己。

不料乔可南像一下子行踪全无——他辞职了,房子空了,陆洐之数方打听,听到的消息竟是那人去了美国,和人相亲,说要结婚。

相亲、结婚,这太荒谬。荒谬到陆洐之睽违大半年,破天荒地笑了出来。

他没照镜子,不知自己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想圈内最清楚真相的,只有一人,便百般托了关系,旁敲侧击。

他说:「不可能,联邦政府不承认。」

那人回:「承不承认又如何?两个人看得上眼,结婚只是道手续。」

那个人甚至回了他一张照片:乔可南在美国纽约,跟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亲密合照。

背景是一片漂亮的天空,扎得人眼球疼,里头的人笑得好快乐,那是他梦寐以求,但是他没有。

他没有。

他弄丢了。

他和章茗雨解除了婚约,他们本就是协议关系,没所谓感情牵绊,但章茗雨依旧气得要命──废话,合作对象说跑就跑,谁不气?

「你要我往后怎办?」

陆洐之给她出了主意,大小姐合计一番,满意了,消息一发布,章茗雨神隐去了法国,章世国对此十分气怒,陆洐之一肩扛下,离开了章世国的办公室。

从此在他的人生上,再无政途这条路。

离开当天,他在大厦外转头一睐,顿然发觉原来自己前半生执迷的,说放不下的,不过如此。

他自行开设一间事务所,成日繁忙,偶尔他会去乔可南住的地方看一看,他查了资料,那是青年父母给他留的房子,他没卖,那迟早会回来,他在乔可南提过的面店里吃面,走他走过的路,隐隐约约,彷佛有了亲近那个人的错觉。

青年终於回来了,他神采奕奕,边走边哼歌,实在太久了,半年的时间,陆洐之不禁上前,他以为他会得到乔可南激烈反弹,然而没有。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青年抚著胸,他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陆洐之的预料──

「怎,有事?」

他看见了,青年的左手无名指上,确实多了一枚戒指。

「你结婚了。」

「是啊。你应该也结了吧,恭喜啊──」

「我没有。」

「嗄?」

陆洐之:「我没有结婚。」

青年一傻。「哦。」

陆洐之转身走了,他觉得自己再留下来,样子肯定很难看。

他在自己宽敞的豪宅里抽了一晚的烟,把一柜子的酒全喝空了。

隔天他没上班,沉沉睡了一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醒来,连寒冷都感受不到,他生了一场病,病了三天,浑浑噩噩,病完了,他收拾了一些行李,去了禅寺。

寺里的师父看见他来,并不意外,留他下来学道,陆洐之几乎想出家了,师父却道:「施主尘缘未尽,一生执迷过甚,须得慢慢放下,方能做到真正皈依。」

宗教说白了,就是一种寄托,他挨著佛,茫茫中终於有了靠岸之感。

可他内心空乏,惶惶无依,各种烦恼执着,日日牵绊,无法体会佛教真谛。师父便建议他,初学佛法者,可借由掷筊,增进信心,以达到持戒、心定,而后生慧。

陆洐之听了。却又不知从哪儿听来,在佛前求五百年,能换来一段尘缘。

他利益至上惯了,决定和佛谈谈条件:我愿倾力付出,回馈人间,祢大慈大悲,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共那人聚首?

他虔心虔意祈祷,叩头掷筊。

怒筊。

陆洐之手指微颤,他又磕了一次,这次他说:我不求聚首,但求陪伴。

怒筊。

陆洐之再跪,跪了很久,他说:倘若我磕上一百个头,祢愿不愿考虑考虑?

圣筊。

於是陆洐之磕了。

他磕了一百次,颤著手,重新问出问题,掷筊。

笑筊。

他觉得有了一点儿希望,尽管是黑暗里缝隙一般微弱的光。他说:我再磕一百次,祢应了我吧。

圣筊。

……於是他总共磕了五百次头,直到整个膝盖肿了,腰直不起来,才得到了三个圣筊。

那天他被人扶撑著离开佛堂,样子凄惨,可陆洐之没一点儿怨怼。

他想,佛祖太仁慈了。

他向师父告别,回到宅邸,决定做一些真正帮助到社会边角的事,帮自己,也为那人积福。

他卖了房子、车子,把所有资金凑一凑,除了留些备用,其余全拿去资助社福机构,唯独那台奥迪,他没卖,除了需要代步工具,另一个最大原因……太多回忆了,与那个人的。

他不让任何人坐副驾驶座,友人曾道:「你这样像个司机。」

陆洐之淡淡一哼。「我高兴。」

他高兴,若对象是青年,要他拖一辈子牛车,他都愿意。

陆洐之帮助一间孤儿院翻修,自己曾经受到的贫困,他不想让那些孩子们尝受到。

这事令他找回了心灵的平静,他甚至想,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吧,下辈子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比较好的人,配得起那人。

不知是不是那五百次的磕头起了作用,佛祖当真把乔可南送到他身边来了。

陆洐之一推开门扉,心里的震盪无法止息,乔可南平静地与他说话,简直像上辈子才有的事,他不是没看见青年眼底那一抹警戒、疏冷,可最少,他愿意正眼看他了。

后来,他把自己这些日子的情状和青年简单提起,他淡淡地听著,问:「你现在后悔了?」

陆洐之:「不。」

他不后悔,他是真的不后悔。

不走错路的人生,不叫人生。

他是真心不想让乔可南困扰了,慢慢来吧,那人心软,释出善意,总能一点一点感受得到。

他在佛前磕了五百次头,这事青年从来不知,陆洐之也打算瞒他一辈子。说白了,那是他自行选择的行为,乔可南没道理背负,他不是为青年这么做,而是为自己。

为自己能够求得、不怨憎、爱不离,五蕴清明。

……结果,他差一点点搞砸了。

青年太温柔,温柔得令他把持不住该维持的距离,他说了他和章茗雨的事,乔可南反应瞬间就冷了。「放手。」

陆洐之晕晕沉沉,狼狈至极,只知这一刻,他不能放手……放不了手。

於是青年出了杀招:「我结婚了,我重视婚姻,这辈子没打算搞婚外情。」

这招太狠,不见一滴血,可他内里全烂了,一塌糊涂。

对於这一件事,陆洐之一直是想都不敢想。

青年亲口说他已婚,过的却是单身一般的生活,陆洐之猜他是不是说了谎,找人探问过,对方的回答斩钉截铁:「结了,真结了,啥小联邦政府不承认,所以人家小俩口在远距离婚姻呢!」

在美国结的婚,一般管道查不出来,硬要查,不是不可能,可陆洐之踌躇了……或者说,乔可南不惜骗他,那心态上和结了有啥不同?何况查出来,真的结了,他这一生,真是一点光都没有了。

他病著、痛著,想一想罢了。佛已经给了他所祈求的:伴在那人身边,不问形式,如今就是这样了,他无话可说。

过了一周,乔可南说要揍他,他没反弹,他心甘情愿。

乔可南揍得累了,坐在一旁,他说:「不打了。」

动手的人分明是他,可陆洐之觉得,真正残破的人是青年。

自己的伤,外在可见;青年的伤,却是伤在了心里。他多想抱住他……可浑身太疼,尤其心疼。

良久,青年问:「你想怎样?」

他一愣,沉默著,或许这是乔可南给他的,唯一一次机会了。

他说:「这辈子,当我朋友吧。」

说出这话时,陆洐之是掂量过的。青年宣称已婚,要他为自己而离,那是万万不可能,不如他退了——倘若这辈子我无法与你共枕眠,至少让我在门外,你一探头,我就能看见。

你好,我就好了。

乔可南笑了一声,然后落了泪。

他说:「我跟你说说我结婚对象的事。」

……

命运啊,绕绕弯弯。青年告诉他:「陆洐之,我不想跟你牵扯下辈子了,所以这辈子,你做得到就来,我不阻止你。」

我不阻止你,不阻止你爱我了。

当下,陆洐之想,佛祖真的应了他。应了他的求,他在佛前磕的五百次头,换了他的五百年。

何其有幸?

在很久很久以后,乔可南主动提及这天的事,他说:「我本来不打算理你的。」

陆洐之:「哦?」

乔可南扯扯嘴。「可那几天,我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声音,说应了他吧,然后做梦看见你一直给佛像磕头,还好你没对我磕……折煞人。我好几天没睡好,想算了算了,最后决定揍你一顿。」

陆洐之没忘,那次乔可南打得他足足半个月才休养好,期间硬是没来看过他一眼。

乔可南问他:「你真给佛像磕了头?」

陆洐之一愣,缄默了会,摇摇头。「没有。」

「嗯,我想也是。」青年道:「你这人骄傲得要命,哪可能说磕就磕,还磕那么多下……」

陆洐之淡笑不语。

他把青年抱入怀里,心道:若是为你,纵使再磕上一千次,又有何难?

可他确实不会再磕了。

因他这一生,完满了。

| 陆洐之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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