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从窒息中醒来,它和我一起埋在被褥里,抽搐得很厉害。

厚厚的被子裹着这么一条庞然大物,把我挤在床边上,只有个尾巴尖那么大的容身之处。

被角猛然鼓动了一下,隆起一个巨大的空腔,像是因缺水而拼命翕张的鱼腮,能听到底下弹簧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斜刺里扫出来一条尾巴,把我铲到床底下去了。

我昏头昏脑的,还以为是鳄鱼在沼泽里自由泳。

“你怎么了?”我问。

它暴怒地揭开被子,瞪着我,那一眼里藏着什么压抑至极,又行将爆发的东西,黑眼珠暴突,像并不牢靠的螺丝钉那样拧在眼白中央。

砰!

它跳下床,冲进了卫生间。

我吓得一哆嗦。

它那卫生间也是个淫窟,我不知道多少次被它捆在门把手上,灌了满肚子热水,几乎沦为一盏奶油蘑菇浓汤。

“把药拿过来。”它隔着门嘶声道。

我从枕头下摸到药瓶,慢吞吞地挨到厕所边。

不妙。

冷硬的金属把手照出了我的脸。

一颗通红的蘑菇头,出奇膨大,底下拖着细瘦的四条须子,宛如一根充血暴凸的几把。人不成人,鬼不像鬼。只有眼睛还残留着原本的形貌,乌黑的,还在粼粼发光。

我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我在照妖镜下原形毕露。

原来我是几把成精。

我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下,开始流眼泪。

投在磨砂玻璃门板上黑影晃动了一下,我含着眼泪看了一会儿,发现它也挺着根孔武不群的生殖器,直插天花板,那种湿淋淋的肉红色像恶心的章鱼吸盘那样,黏在玻璃上。

它开始突突突地喷射,溅起无数粘稠的白色水花,像变形的蝌蚪那样在玻璃上游走。

门突然开了,伸出来一只爪子。

“你哭什么?”它道,“药呢?”

我哆哆嗦嗦地把药递进去。隔着门缝看了一眼,莲蓬头开着,浴池里白汽蒸腾。

它接过药,顺势捏住了我的手腕,熟悉的,不容抗拒的力度,拖着我往浴室里滑行。

我像是被蚌夹住了手那样,惊恐地大叫起来。

它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阖了一下,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关门的一瞬间,它在水汽模糊的玻璃门上扒拉了一串数字,旋即一巴掌抹掉。

它懊恼地咆哮起来,我没听清。

我浑浑噩噩地往外跑。密码锁开了。

我从火锅里浮上来了。

睡衣歪在肩上,露出一块半生不熟的皮肤。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鳄鱼的老巢在荒郊野岭里,月光淋在腐朽的枯枝上,能看到一汪汪鸡油黄的蘑菇,还有隐蔽处丛生的木耳,带点鬼魅意味地,尖尖翘起。

我生怕鳄鱼反悔了,爬上滩追我,因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腔里都是丛林特有的湿腥气,它们像胶水那样黏连我的舌根和肺叶。

我跌在地上,化作了一颗圆滚滚的胖蘑菇。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感觉竟有点熟悉。

鹿又出现了,踏着枯叶,一身雪白清冽的皮毛,像是月下空明的积水,眼珠乌黑,静静凝视着我。

它的绒毛上挂满了蘑菇和橡果,还有被浆果汁液打湿的腥甜痕迹,一丛丛,一汪汪,蒙着一层湿润的柔光,看起来像颗慈悲为怀的圣诞树。

它把我捡起来,挂在它热烘烘的肚子上。隔着一层细腻的绒毛,我能听到它沉稳的心跳声。

它学着母袋鼠那样,用软绵绵的育儿袋裹着我,把我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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