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3

前原昭夫垂头丧气说话的姿态,让人丝毫看不出是在撒谎。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声音颤抖。他的妻子在一旁垂着脑袋,不停啜泣,偶尔还用湿漉漉的手绢擦擦眼角。

他对抛尸的供述很有说服力,特别是冲水的时候发现隔间里没水,用手捧了好几回这样的细节。发现尸体的厕所的冲水装置是坏的,新闻对此并没有报道。

此外,抛尸过程中的恐惧和焦虑也让人信服。由于太想逃离现场,即使发现了女孩身上沾有青草,也没能彻底清除,刑警对此也表示同意。草是在女孩被放入箱子以前,临时搁在草坪上时沾上的。

“你们来过我家里好几回,尤其是确认不在场证明的时候,我就知道怎么也瞒不下去了。所以就和妻子商量,决定全部坦白。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向女孩的父母谢罪。”一说完,前原的肩膀就耷拉下来。

松宫看向加贺。“和局里联系吧?”

加贺没有点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

加贺转向前原说道:“能让我再看看你母亲吗?”

“当然可以,但刚才您也看到了,连说话都……”

没等昭夫说完,加贺就站了起来。

他们再次走过走廊。前原拉开政惠房间的拉门。政惠还在檐廊上,冲着院子,不知在看什么。

加贺靠近她,在旁边坐下。“在干什么呢?”他用对孩子说话的口吻问道。

政惠没有反应。也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加贺的存在,对他来到身边也毫无警觉。

“没用的,警察先生。”前原说,“人们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加贺回过头,伸出手掌让昭夫安静,然后又对政惠笑了笑。

“见过一个小女孩吗?”

政惠稍微抬起头,但并没有看加贺。

“下起来了。”她突然说。

“什么?”

“下雨了。今天不能去山里玩了。”

松宫看看外面,一滴雨都没下,只有风在吹动树叶。

“只能在家里玩了。对啦,要化妆。”

“没用的。净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听医生说是回到幼儿时代了。”

加贺仍没有站起来,直直地看着政惠的脸。他的视线稍稍向下移动,捡起了掉在政惠旁边的东西。松宫看到是一块圆滚滚的布。

“是手套。”加贺说,“那个时候捡的那副吧?”

“大概是的。”

“那个时候?”松宫问。

“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到老太太捡了一副手套,就是这副。”加贺说。

“不知道什么把她吸引住了,一直戴着,现在终于脱下来了。大概是玩腻了。她和小孩一样,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昭夫无奈地说。

加贺看罢手套,整齐地叠好,放在政惠面前,然后环视屋内。“你母亲一直在这间房里?”

“嗯,除了上厕所以外都是。”

“事情发生后,你母亲去过哪里吗?”加贺问。

昭夫摇摇头。“哪儿也没去。或者说,痴呆了之后就没出去过。”

“这样啊。不好意思,请问你们的卧室在哪儿?”

“在二楼。”

“你母亲上过二楼吗?”

“没有。几年前膝盖出了毛病,痴呆之前就上不了楼梯了。”

听着二人的谈话,松宫思考着加贺问这些有何深意。他不明白为什么不马上报告本部。但前原就在旁边,松宫不好开口。

加贺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像在检查什么,观察屋里的各个角落。

“你这是……”昭夫有些焦急地询问。他大概也不理解加贺的想法。

“女孩弄坏的玩偶扔掉了吗?”加贺问。

“不,还在那儿。”前原打开衣柜,从下层拖出一个箱子。

松宫看了看里面,不禁瞪大眼睛。他举起箱子,拿到加贺旁边。“恭哥,这……”

里面放着的动漫玩偶和春日井优菜收集的属于同一系列。真是出人意料。

加贺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问道:“这玩偶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去年吧。我买的。”

“你?”

“是这样,我妈变得和小孩一样之后,特别喜欢玩偶,我就在百货商店买了一个。据说是很热门的动漫人物,反正我也不知道。但母亲好像不是很喜欢,一直搁在那儿。不知为什么被翻了出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松宫想起春日井优菜房间里的玩偶。热衷收藏的女孩偶然看到自己没有的玩偶,也许会贸然进入别人家里。

“你还没对你妹妹说吧?”加贺问前原。

“是的,实在是不好说清楚……虽然总是要说的。”

“星期五以后,你妹妹就没来过是吧?那谁照顾你母亲呢?”

“暂时是我和我老婆在照看。其实也没什么,她自己也能上厕所。”

“吃饭呢?”

“送到这里来。”

“你母亲一个人吃饭?”

“是的。其实就是三明治。”

“三明治?”松宫不由得问道。

“我妹妹来的时候给我的。据说她现在特别喜欢吃三明治。”

松宫看了看房间角落的垃圾箱,里面有三明治的包装袋和方形牛奶盒。

加贺双手交叉,看了看政惠的背影,终于转向松宫这边。“我们去院子里看看吧?”

“院子?”

“前原先生说,是在院子里把被害人装进纸箱的。我想看看。”

松宫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明白加贺的意图。看院子有什么用?

“请你们在这儿等着。”加贺对前原夫妇说罢,走出了房间。松宫赶忙跟上。

加贺来到院子,蹲下摸着草坪。

“草坪不是查过了吗?”松宫问。

“那是借口。我要和你说句话。”加贺说。

“什么?”

“等一会儿再联系本部。”

“啊?”

“你认为他们的话是真的吗?”

“很吃惊,竟然是老太太杀的。”

加贺用指尖掐断一截青草,又呼气将青草吹走。

“你信吗?”

“他们在说谎?”

加贺站起来,望向前原家的大门,压低声音说道:“我认为他们没说真话。”

“是吗?可他们的供述说得通啊。”

“那是自然。昨天整整一天都在编谎话。”

“现在就判定是假话是不是为时过早?即使是假话,现在也要报告本部。要是他们想隐瞒什么,今后的调查会查明的。”

松宫说到一半,加贺就开始点头,像是在说:“这些我都明白。”

“决定权在你。你要是觉得一定要现在报告本部,我也不反对。但我希望同石垣股长和小林主任谈谈,我有事找他们。”

“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现在没时间解释。”

松宫有些烦躁,感觉自己不被信任。加贺马上察觉了他的想法。

“你如果和他们正面交锋,也一定会发现真相。”

这么一说,松宫就很难反驳。他不情愿地拿出电话。

是小林接的。松宫汇报了前原昭夫的供述,又说了加贺的想法。小林让他把电话给加贺。

加贺接过电话,走到一旁,秘密地说了些什么,然后走回来交还电话。“他说要你接。”

松宫接过电话。

“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小林说。

“我们该怎么做?”

“我给你们一些时间。加贺自有想法,让他去做。”

“不用把前原带回警察局吗?”

“我说了,没那个必要。我去和股长说。”

“知道了。”松宫说完要挂电话。小林马上叫住了他。

“你好好学习加贺的办案手段。今后你还要接大案呢。”

松宫思考着小林的言外之意,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我会努力的”,就挂了电话。

他问加贺:“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你都明白,我只说一点。刑警并不是只破案就够了。什么时候破案、怎么破案才是最重要的。”

松宫不解其意,皱了皱眉。加贺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家里有隐瞒的真相,但不应该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强迫他们说出来。必须在家里,让他们自己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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