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昨天晚上的事?嗯,说不准啊,看看发票应该就知道了。”

一个头发已开始变得稀疏的男人一边整理摆放着三明治和饭团的货架,一边歪着脑袋回答。他胸前别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店长”二字。

“能麻烦你一下吗?”萩村说。

那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确实有点麻烦。他说了声“稍等”,朝收款处走去。

萩村四下打量全新的店堂。墙上、地板上几乎都没有磕碰过的痕迹,但一看卖酒的地方,就可猜出不久前这里是家小酒馆。

这是国道十六号线路边的一家便利店。为了解情况,萩村一行来到这里,他的搭档柏原无精打采地站在杂志区。

“哦,昨晚只卖了一把,在十一点二十二分。嗯,倒也觉得是有顾客买过。”店长看着长长的发票,自言自语道。

“那时你在店里?”萩村问道。

“是啊,夜里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在。”

“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顾客吗?”

店长绷着脸,歪了歪脑袋。“是个男人,模样记不清了,我也不会去看每个客人的长相。”

“服装和体形还有印象吗?包括年龄大小。”

店长挥了挥手,似乎在说“你饶了我吧”。“记不得了。不好意思,你就别指望我了。我本来记性就不好。”

“好吧。你要是想起什么来,就与这里联系。”萩村递过一张写有本部联系方式的纸条。

“好,好。”店长接过纸条,随手往身边一放。很明显,他打算等警察一走就扔掉。

萩村对柏原招呼一声,走出便利店。

“你工作这么认真,我不该泼冷水,可像这样的走访调查完全是白费力气。”柏原语气生硬地说。

“也不见得吧。”

“没用。刚才那店长说得没错,便利店的店员能记住顾客的长相吗?而且,买伞不一定非在昨天晚上,也可能凶手原本就有。”

“要是那样也没办法,可凶手在昨晚买伞的可能性也不小啊。这一带是深夜才开始下雨的,凶手在下雨前没带伞,这完全有可能。”

柏原摇了摇头。“顺着伞去查没用,查不出什么。”

“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有没有用,不是还不知道嘛。”

“好,那我问你,凶手为什么要留下那把伞?”

“逃跑时一着急忘了呗。或者他逃走时雨已经停了或下得很小,忘了带走也不奇怪。”

“没听鉴定科的人说吗?伞上的指纹都被擦掉了。连这件事都做了,还有哪个笨蛋会忘了带走?”

“也可能是在行凶之前擦掉指纹的。并且,还不能断定是不是有意擦掉的。他们说凶手要是戴着手套,也会这样。”

柏原哼了一声。“你认为凶手是小偷还是熟人?”

“从现场状况来看,几乎可以肯定是熟人。好像是在那对夫妇毫不提防的情况下动手的。”

“我也有同感。也就是说,凶手不是闯进去,而是被夫妇俩接进去的。那么,现在又不是冬天,戴着手套不令人生疑吗?所以,一般来说,与其擦掉指纹,还不如将伞带走更干脆。凶手没这么做,是因为逃跑时雨伞碍事,并且他坚信留下雨伞也不构成破绽。这伞说不定是捡来的或偷来的。”

对于前辈的这番分析,萩村一时难以反驳。的确言之有理。

有明功一认为,有明洋食屋后门附近放着的那把塑料伞不是他们家的。鉴定的结果显示伞上没有指纹。于是,这把伞被认定是凶手留下的,萩村他们开始对卖同类伞的商店进行调查。

“你说的我也懂,可既然发现了凶手遗留的物品,首先查出其出处不也是侦查的常规吗?”

“常规啊,”柏原边走边耸了耸肩,“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只是被派来打扫岔路的,搜查一科的那些家伙却占着主干道。”

“什么是主干道?”

“那些欠债。”

“哦,还真有关系?”

“也只能往那儿去找了。”

调查被害夫妇人际关系的侦查员得到这个令人为之一振的信息,仅是两小时前的事。据说最近有明夫妇在向熟人借钱,好像是因为店里生意不好无法还债。金额大小目前尚未得知,但据有明幸博的初中同学、现在开私人诊所的人说,有明跟他商量借钱时说“越多越好,能不能挪个一百万来”。由此看来,他们欠的债对于一个小小的洋食屋来说,已是相当大的金额。

“可听调查有明洋食屋经营状况的同事说,没发现大额借款。虽有银行的贷款,可也没到周转不灵的程度。”

“不仅限于正常的借款吧。”

“你是说借了高利贷?”

“有可能,也许更糟。有明幸博好赌,我正盯着这方面呢。”

“喜欢赌博?”萩村稍稍有些吃惊。这一点并没有调查到。

“我以前在店里听到的,赛车、赛马、麻将,什么都赌。这方面或许有点线索吧。”

“这件事,对搜查一科的人……”

“我才不告诉他们。”柏原晃着肩膀笑道,“让他们兜圈子去吧。这些家伙一心想把调查雨伞出处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推给咱们这些当地的乡巴佬,叫人怎么帮?反正真相总会大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因赌博欠钱被杀,是吗?”

“有可能。”

“可债主一般不会杀欠债人。”

“正常来说是不会,可也不一定。谈崩了一时兴起也完全有可能。”

“这倒也是。”

萩村正歪头思考时,柏原胸口的传呼机响了。

“哎呀哎呀,催什么!”柏原将手伸入上衣口袋,环视四周。前方二十多米处有个电话亭。

萩村看着正在打电话的柏原的后背,燃起一支香烟,心想,这次他特别卖力,怕是接触了被害人的孩子的缘故吧。柏原目前独身,几年前他是有家室的,还有一个儿子。那孩子被前妻带走,如今该上小学了。

“父亲该做的什么都没做。最后一次见面他才三岁,现在估计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嗯,也许这样对他更好。”柏原曾经苦笑着说过。

萩村猜想,柏原从有明家的三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儿子的身影。

柏原从电话亭中走出,脸色更加凝重了。“拦辆出租车,去汐入的宾馆。”

“去宾馆?孩子们出事了?”

“次子开口了,说了个重大线索。他看到了凶手。”

“啊?”

“是长子的班主任呼我的。说是要告诉熟悉的警察,指名道姓点了我,真荣幸啊。”

远处开来一辆空驶出租车,萩村和柏原同时举起手臂。

“好像鼻子比较高,我没有看清楚,或许也不对……”

泰辅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垂下头,朝功一望去,露出求救的眼神。

“别泄气。”功一小声鼓励道。

“脸大吗,有多大?”一个面前摊着速写本、身穿西装的男子问道。他看上去不像警察,倒像个一丝不苟的公司白领。

泰辅歪了歪脖子。“不太大,好像比较瘦。”

男子点点头,唰唰地动了几下铅笔。

功一朝矮桌上望去,那里放着十几个纸鹤,是静奈折的。她现在正躺在隔壁房间里。已听不到哭声,也许她累了,睡着了。

中午得知双亲已去世后,静奈哭得死去活来,泰辅像是与她相呼应似的也号啕痛哭。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他们的哭声还在功一耳边回响,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感到浑身发烫。

大人们责怪他不该对静奈说明真相,可他并不后悔。他觉得今后自己的事都要自己做主了,因为他们三人要靠自己活下去。

大哭一场后,泰辅开始说话了。发泄了一通对凶手的痛恨之后,他令人意外地说道:“哥,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杀害爸妈的坏蛋。”

泰辅说,昨天夜里功一背着妹妹进店门时,后门跑出一个男人。

功一大吃一惊,马上告诉野口老师。老师立刻通知警察,柏原等人随即赶来。其中一人现在正坐在泰辅对面,说是要尽快画出凶手的特征画像。

柏原等人在室外,估计是考虑到很多人围着泰辅会使他紧张。但他们让功一留下了。

“大体是这个样子吗?”穿西装的男子将速写本递给泰辅。

上面画着一个高鼻梁窄下巴的男人脸庞。功一觉得毫无印象。

“这里,好像还宽些。”泰辅指了指额头,“还有就是,呃,感觉很厉害。”

“厉害?”

“嗯。”泰辅轻轻点头。

“你这么说谁听得懂?”功一脱口而出,“厉害的感觉是什么样?”

“可是……”泰辅低下了头。

“没关系,照你的感觉说就是了。”穿西服的男子微笑着,飞快地挥动几下铅笔,然后又将速写本递到泰辅面前,“是这样吗?”

的确比刚才看起来严厉些。功一不知道他修改了哪里才变成这样的。

泰辅点点头。“嗯,很像……应该是,是这样。”

“是吗?谢谢。”穿西装的男子高兴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就以这个为参考吧。要是又想起什么,再告诉我们好了。”

那人拿着速写本出了房间。柏原随即走了进来,姓萩村的年轻警察和白发警察也一起进来了。萩村和柏原一同来过店里,功一记得他,姓氏是刚才听说的,也得知白发警察姓横山。

“这么匆忙,真不好意思。你能将看到的那个人的情形尽量详细地讲一遍吗?”柏原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泰辅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起当时看到的一切。在一旁听着的功一不太明白这些话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不就是一个穿着深色衣服、体形普通的男人突然从后门冲出来跑掉了吗,不知道年龄,也没听到声音。

果然,警察们都略显失望地离开了。

“哥,我要是再看仔细一些就好了……”泰辅十分沮丧。

“没事,有了画像很快就会抓到凶手。不是还有雨伞的线索吗?”

“雨伞?”

“凶手丢下了雨伞,肯定能查出什么。”

身后的拉门忽然开了。静奈扑过来抱住功一。

“我要报仇。要杀了害死爸妈的坏人。”

功一抚着妹妹的后背。“对,抓到凶手,我们三人一起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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