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真正的快穿

什么叫真正的快穿文!

兰沉闻言, 瞪了他一眼,说:“你能不能别提你那小狗专卖店了,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能不能活到明年都不知道,你还想养狗?”

阿喀琉斯轻笑了下, 面庞在日落中显得英俊而温柔。

他揽住兰沉的肩膀,就好像这样他们便能一直相爱下去,不必害怕那个世界末日的到来。

他们从广场上步行前往停车场,手牵着手, 肩并着肩。

高悬于天空的那个物体一直若隐若现地遮挡在他们视线中,可谁也没再往那东西上多看一眼。

……“向导”号飞船从西庇尔回来后,带来了一份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礼物。

登上向导号的那几位宇航员,同时还是杰出的人类学家、太空物理学家、语言学家和机械工程师。

作为人类的代表,他们还在飞船上携带着一本《DK博物大百科》、一本英译版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一张贝多芬交响曲黑胶唱片和一支刻录着人类从怀孕到分娩视频的USB储存器, 并准备在他们见到西庇尔上的居民时,将这些物品递交给他们。

这三样东西分别代表着人类对周围环境的基础认知、人类文学成就的巅峰、人类对音乐的鉴赏标准和人类的生殖繁衍原理, 任何一个已经建立出自己文明系统的智慧种族都可以通过它们,来了解人类文明的现状。

可是西庇尔对他们的回礼, 却只有一片寂静。

航天员们只在西庇尔上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海洋。

海洋覆盖了整颗星球,除此之外, 别无他物。

没有回答, 没有回音, 也没有生命。

地球上的科学家们于是猜想, 西庇尔上的智慧生命是否只是藏在海水中的某些微生物?

西庇尔是不是类似于一颗原始的地球,他们的生命进化史才刚刚展开?

可这显然不符合逻辑。如果这些生命已经进化到能够在火星上写字——他们又怎么会仅仅是一些连自我意识都尚未清晰存在的微生物呢?

这困扰了地球上的所有人。

宇航员们按照各自国家政府的授意, 从西庇尔上打捞了几吨重的外星海水回地球。

如无意外, 在未来几年, 地球上的所有地外生命和航天研究都将以这几吨海水为中心,他们试图从这些海水中,找到地外生命存在的痕迹。

但意外偏偏发生了。

——不,又或许不是意外,这正是西庇尔上的居民们,对人类的一份慷慨回礼。

当向导号回到地球的时候,悬浮在天空中的那个东西也出现了。

人类目前只能确定,它是随着向导号一起来到地球的。

它出现在全世界各地,每个国家、每个人的视野上方,它无处不在,没有人能够逃离它的注视。

更糟糕的是……在每个人眼中,它都是不同的东西。

在基督教徒眼中,它是华美肃穆的教堂;

在伊//斯//兰教教徒眼中,它是洁白无垢的清真寺;

在佛教徒眼中,它是威仪宁静的寺庙;

在神秘学主义者眼中,它是流光璀璨的六芒星图案……

它映射着每个人心底最坚定不移的信仰,是所有人不敢对外言说的渴望、幻觉和梦魇。

试想当你一觉起来,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内心深处最渴望的那个东西出现在视野中。然后你的一天就这样开始。

每一分,每一秒,你都无法逃脱它的存在。

当你被困在平庸生活的迷宫里时,当你在烂泥一样的生活里挣扎时,你能在透过公交车的窗户看到它,你能在写字楼的狭窄窗户隔间里看到它,你能在入睡前看到它,你也能在每一个痛苦醒来的清晨看到它。

你凝视着它,仿佛目睹着天国的降临。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你,它将带给你们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是真正的自由王国。彻底的解放。

——只要你愿意走近它。进入它的世界。

谁也说不清楚,第一个被它诱惑的人是谁。

当第一个人放弃抵抗,开始走向它之后,成百上千的人也都紧随其后,向这个物体走近。

而当他们走到它附近,或是想要一睹它的真容,或是想要仔细观察那教堂的一根科林斯式立柱,他们就会在进入它内部之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挣扎,消失是一瞬间突然而至,连组成人体物质的分子结构都不复存在,仿佛物质直接消弭,热力学中抵达熵增极点,一切回到无形的状态。

有人指出,在东方文化里,他们称呼这种现象为“飞升”,而在闪米特一神教背景中,这叫做“被提”(Rapture)。原来历史上早已发生过类似事件,而先哲们也早已为此命名。

这些消失的人成为了它的一部分,白日飞升,从此进入真正的自由王国。

谁也无法断定他们的消失究竟是死亡,还是某种程度上的新生。

从物理学上来说,这些人确实是不复存在了,但从高维度的层面上来说,他们获得了永生。

……他们被那个物体吸收,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从此再也不用承受肉体的痛苦,而成为某种更高级的形态存在,一种混沌和庞大的集体意识体……就是那个东西本身。

原来这才是西庇尔,送给人类的终极关怀赠礼。

他们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终点站”。

它既是人生的终点,也是文明进化的终点。

人们很快弄明白了,西庇尔上的智慧生命,到底以何种形态存在。

兰沉窝在公寓的沙发上,拿着手里的那份最新《自然》杂志,翻看到上面的头版头条。

——《超越物质实体,这是否也是我们进化的终极?》

自从“终点站”出现在地球上之后,类似的论文已经数不胜数。

研究者们很快从这些白日飞升的现象中,弄清楚了西庇尔的行为逻辑。

想象有这么一个文明:

它们起初也和人类一样,从大海深处的原始暖洋走出,从最初的细胞开始逐渐进化成复杂的分子形态,它们也和人类经历了一样的物种演化、文明兴衰,而当它们种群中的某些先知仰望深邃星空时,它们也同样像人类一样,拥有了某种在子宫中仰望着整个世界的好奇、震颤与敬畏。

……科学探索的种子,就在这一刻种下。

如果将它们的文明发展历程看作是一把不长不短的时间尺,时间尺的长度约为20厘米。那么从种群中第一个开始利用工具的个体出现,到它们学会利用高能量分子能源为止,大概占据这把尺子上的前19厘米。

但从那以后,在短短的1厘米之内,科技水平的进步将呈爆炸式发展。它们会飞跃文明的关键节点,迅速进入太空时代、跨越太空殖民时代、迈过资源枯竭时期,并最终在不断的进化和技术发展中,抵达文明的终极。

在那个终极,它们进化掉了肉身,不再以实体的形式存在,而成为某种无形的纯能量体、意识网络,个体存在不再具有意义,每个生命都是整个能量体的一部分。

这是人类所不能想象的真正造化……某种进化的终点。

现在,终点就在人类眼前。

西庇尔给了人类一种选择,可以直接越过这文明时间尺上长达十几厘米的阶段,向终极演变迈进。

这是它们给予人类的友好馈赠。

这一理论在“终点站”出现后喧嚣尘上,它直接击穿了人类迄今为止一切对进化的猜想。

支持者们大肆宣扬这个理论,认为所有人都该前往终点站飞升,现在甚至连兰沉的导师都开始支持这个理论了。

……这篇论文的一作,就是兰沉在麻省理工读PHD时的导师。

他愤怒地将杂志扔到一边,对阿喀琉斯说道:“他们在想什么?这又算什么?宇宙达尔文主义?这算哪门子进化?他们这是在让所有人都去送死!”

阿喀琉斯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刚洗完澡,只穿了一件柔软的莫代尔棉家居长裤,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身上还带着好闻的柠檬味沐浴露香气。

“别看那些东西了。”

他坐到兰沉身边,两个人亲密地躺在沙发上,兰沉趴在阿喀琉斯怀里闷闷不乐:“我不能接受……他说这是我们进化的终点。”

他仰起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注视着那个巨大的外星生命体,说:“难道我们所有人都得放弃自己的意识,成为这种东西?孩子不会再记得母亲,朋友不会再认识自己的挚友,我不会再记得你。”

阿喀琉斯没说话,用手指拂开兰沉垂落的一缕发丝。

他从小就寡言少语,认识兰沉之后虽然这个坏习惯改善了不少,但他们相处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兰沉说话,他静静地听。

兰沉又道:“失去自我意识……失去情感,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皱起脸,把面庞贴在阿喀琉斯胸口,听着恋人胸膛里那颗心脏令人安心的跳动声响,说:“如果□□,那我宁愿只和你活短短的一辈子。”

阿喀琉斯终于开口,道:“嗯。”

兰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看着他黑色的双眼,像下定决心:“所以你要是死在任务途中——我不管到底是飞船没飞到目的地还是在西庇尔上坠毁了,我就直接自杀来陪你,知道吗?”

阿喀琉斯皱了皱眉。

“不要来陪我,”阿喀琉斯哑声说,“我会回来的,你要长命百岁。”

兰沉扁了扁嘴巴,靠在阿喀琉斯肩头,长而柔软的睫毛轻轻扫动。

“你自己清楚,这一趟任务的成功率有多低,所以我才想……和你一起去。”

他抱紧对方的手臂,眷恋而不舍地在阿喀琉斯下颌边蹭了蹭,仿佛一只撒娇的小猫。

终点站出现在地球后的一年内,大量人类选择了前往终点站白日飞升。

毕竟没有人会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感到满意。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人们总会或多或少地发现生活中那些致命的“斑点”。或许是所爱之人的离世,或许是疼痛难忍的顽疾,又或许只是压力太大、喘不过气、忘记缴清上个月的医疗保险费……这些让人无法忽视的“斑点”均匀地洒落在每个人的生活幕布上,仿佛癌细胞一样在幕布上不断扩散,终至无法承受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他们会扛不住那个“被提”的诱惑,选择走向西庇尔提供给他们的神圣恩典。

情况在一年内完全失控了。

很多国家的人口在一夜之间大量流失,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虔诚的教徒和对生活绝望的人们此刻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他们排着队前往终点站,仿佛被领头羊带向深渊的羊群,瀑布般从悬崖上跳下,结束这麻木痛苦的人生。

人世间有太多难以说出口的苦难,如果只要这么简单就可以摆脱这些痛苦,谁还会愿意留在世间苦苦挣扎?

全球的人口在这短短几年内流失了大半。

按照这种速度继续下去,人类将很快陷入发展停滞状态。

工业生产产值跌进谷底,许多人工岗位都因为缺乏劳动力而直接消失,政府停摆、经济倒退、社会冲突加剧……完全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人越来越少,导致社会越来越糟糕,从而让更多的人感到痛苦和绝望,于是更多的人选择向终点站寻求解脱。

无论是哪一种宗教所预言的世界末日场面,都在这几年间纷纷上演。

留下来的人们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努力地在寻找着解决这场人类末日的办法。

最终他们决定向西庇尔发射第二艘飞船。

他们想要向西庇尔寻求解答。

他们想知道西庇尔为什么要将人类置于这种境地,以及把西庇尔送给人类的这份赠礼如数奉还。

“向导号”飞船花了三年时间才建造完成,但眼看着大难临头之际,人类能举全球之力,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造出第二艘进行星际远航的飞船“拯救者”号。

阿喀琉斯,就是即将登上“拯救者”号的那五名宇航员之一。

这五名宇航员配置极为完美,他们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类最后的希望:阿喀琉斯是其中经验最丰富、体能和意志力最强悍的人类,此外,还有一名物理学家、一名哲学家、一名负责飞船运行维护的机械工程师。

剩下的最后那个名额,他们仍未决定好,到底是该派一名训练有素的宇航员,还是一名天体生物学研究专家——比如说,兰沉。

兰沉是世界上最顶尖也最年轻的天体生物学专家,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们发现兰沉的情感基准测验偏离指数实在太高了。

这意味着兰沉是一个感性主导的人类,他没办法像其他理性主义者一样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如果碰见飞船产生像阿波罗十三号一样的致命故障,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给了兰沉三次测验的机会,但兰沉一次也没通过。

兰沉:针对!明晃晃的针对!

他早就做过计算,飞船成功抵达西庇尔并完成任务,解决掉终点站问题的几率,只有低到可怜的5%。

所以阿喀琉斯能够完完整整,从外太空回来的几率,只有5%。

有95%的几率,阿喀琉斯会死在太空。

可这5%,已是人类目前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希望了。

如果阿喀琉斯不去,或许更多的人都会消失在终点站里。

三年内,整个人类社会就会进入崩溃状态,十年内,人类现有的一切科学技术将会消失,文明会倒退回青铜器时代,一百年后,地球上或许只会剩下最后一个人。

兰沉与阿喀琉斯十指交扣,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在世界末日的丧钟声响里,他们紧紧相拥。

谁也不知道明天又会怎么样,谁也不敢想象末日还有多久到来,在阿喀琉斯登上飞船前,他们只能拥有这最后剩下的短短一个月时光。

……如果计划失败,他们谁都不可能再活下去。

兰沉几乎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等待着噩耗到来。

可事情却在半个月后迎来转机。

一个极端宗教狂热组织为了阻止这次行动——他们认为终点站就是他们的圣殿,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它——而攻击了宇航员们进行训练的航空基地,飞机在基地坠毁,造成一百四十六人死亡,其中包括三十五名任务候选人和三名已经确定名额的宇航员。

阿喀琉斯因为当时正在研究中心参与飞船设计而幸免于难,但问题紧接而来——

现在,有资格登上飞船的,就只剩下他和兰沉了。

阿喀琉斯起初强烈反对这件事,为此他还和兰沉进行了长达三天的冷战。

他在紧急会议上朝所有项目参与人员大发雷霆。

他才不管坐在会议桌前的那些人是哪国的总统、首相还是国王,质问他们难道就在全世界挑不出第二个比兰沉更适合上飞船的人选,为什么就非要让兰沉和他一起去西庇尔?

和他最熟的那位联邦航空航天局负责人只能苦笑,尽力向他解释:“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并不希望兰沉登上飞船……毕竟他连情感基准测试都没办法通过,他实在不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可是现在,几乎所有可能的人选都全军覆灭了。拯救者号上至少需要一位科学家,而目前还活着的有这个体能和资格的科学家,只剩下兰沉博士了。作为天体生物学界的翘楚,他是唯一还在坚持反对终极进化论的科学家……”

负责人说道。

“我不会看着你们让我的爱人送死,如果你们要送他上拯救者号,那我就不会接受这个任务。”

阿喀琉斯冷冷说道。

他直接摔门而去。

兰沉知道消息后立刻和他大吵一架。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兰沉捏紧拳头,恨不得往阿喀琉斯那张帅到天怒人怨的脸上揍一拳——可惜他绝对不舍得。

阿喀琉斯臭着脸不说话,站在他们公寓的阳台上,别过脸不去看兰沉,整个人都陷入墙板的阴影里。

他从小就这样,一旦和兰沉有了矛盾,就把什么话都闷在肚子里不肯说出口,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兰沉推了他一下:“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难道你觉得你不能活着回来,我还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呆在这吗?”

“我告诉过你我一定能回来!”

阿喀琉斯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反驳他。

兰沉笑了,嘲讽道:“既然你觉得你能回来,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你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很矛盾吗?如果你确定这趟任务没有风险,凭什么不能让我一起去?”

阿喀琉斯根本给不出回击。

他不是兰沉的对手。在吵架这块,从他们相识以来,他就一次都没赢过兰沉。

他只能笨拙地说:“总之我不会同意。”

“我管你同不同意!”兰沉立刻道。

阿喀琉斯抿住双唇,抬眸看向兰沉,黑沉沉的双眼中满是受伤,像条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

兰沉好不容易摆出来的的凶恶表情,也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他望着阿喀琉斯,眼下皮肤轻轻发颤,鼻子一点点变热,最后忍不住慢慢浮出泪光。

“你怎么能舍得……你怎么能舍得,让我一个人,”兰沉颤声说,“留在地球上,等待着你的死讯?”

他咬紧牙关,却还是控制不了左眼中那滴热泪滚落。

阿喀琉斯立马慌了。

他手忙脚乱地上前抱住兰沉,把兰沉拉进怀里,用拇指擦拭他的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惹你哭的,你别哭,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小心翼翼地擦掉兰沉的眼泪,下意识连声道歉,只觉心都要碎了。

兰沉还在那边说:“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想拯救人类,拯救全人类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任务能不能成功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是想能多和你在一起一会儿。”

阿喀琉斯静静地抱住他,亲他的头发。

“我真的不甘心我们要这样分开,”兰沉说,“我一想到我要留在地面发射中心朝你挥手诀别,我就快疯了!哪怕是我能和你一起去送死都好,至少那样我们还能多呆在一起几年……”

过了好几秒,阿喀琉斯才在他头顶闷闷地开口:“可我宁愿让我一个人面对死亡,都不希望你死。”

兰沉闭上眼睛:“……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会一起回来。一定会。”

“……一定会。”

兰沉默念着这句话,再次睁开双眼,崩塌的穿书世界已经消失无踪,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走廊似乎悬空在某个充斥着文字、画面和数据流的无限空间,墙壁都是半透明状,整个空间很不稳定,仿佛随时都将消解。

……“它”已经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兰沉手心中仍然留有阿喀琉斯的温度。

他低下头,张开手掌。

他当然知道这条走廊是什么地方。

他曾经无数次在完成任务后回到这里,做暂时的休息,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本书,完成他的“穿书任务”。

“穿书位面”。

长久以来,“它”一直在给他制造出这样一个庞大的幻境。

让他在“它”所营造的虚假穿书世界里,反反复复地经历所有人类会遇到的困境、苦难、绝望。

因为“它”在逼着他放弃自己作为人的资格,成为“它”的一部分。

……西庇尔。

原来他一直都在西庇尔上。

他和阿喀琉斯最终一起登上了前往西庇尔的“拯救号”飞船。

在漫长的两年太空航行之后,飞船降落在西庇尔。

与此同时,他们也走入了整颗星球的幻境。

——是的,这里,只是一个西庇尔给他营造出来的幻境。

找回自己真正的记忆后,一切的疑团全都迎刃而解。

怪不得他的穿书员编号居然是“001”号;

怪不得他永远都没法在中央位面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员工;

怪不得那个他前往的那个“真实世界”是虚假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想着让他回去!

怪不得他的随身系统到后来都已经没办法启动——

因为西庇尔,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当阿喀琉斯穿过无数的幻境世界找到他时,就说明西庇尔建造的这个穿书世界,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阿喀琉斯既然能够找到他,就意味着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放弃。

……西庇尔让他们两个失去记忆,在每个穿书世界里互相将匕首刺入彼此胸膛,而它在旁边静静观看着,等待着他们痛不欲生,抛弃自我意识的终点。

这些狗血的剧情、命运的诅咒、早已注定的劫数,足够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类的心智,原来都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这些人类的情感,融入它宏伟的进化蓝图。

他们在无数个虚假的穿书世界里重逢。

不记得彼此姓名,却最终仍然会相爱,却仍然愿意为了对方,献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当阿喀琉斯骗他,让他做完最后那个任务的时候,西庇尔就已经快要崩溃了。

它肯定没想过,人类的情感居然能够让他们为了别人,而挖出自己的心脏。生命的自毁倾向居然会这样不合逻辑,这样义无反顾。

兰沉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回头,看向身后走廊入口。

——那里是“时空跃迁池”所在的房间。

他注视着房间入口,在这条走廊开始溶解前,向那时空跃迁池狂奔而去!

没错,阿喀琉斯为什么能够找到他,或许是因为西庇尔的精神力已经不能再支撑它维持这些虚假的世界,所以阿喀琉斯才能越过这些裂缝,与他相见。

而他们如果想要彻底打破西庇尔建造的这个庞大幻境,他就必须得回到幻境中,破坏所有世界!

整个“中央位面”都像是在拦住他一样,在他的身后消解。

他的每一个脚步后面都是掉落的像素点,高维位面正在他身后坍缩陷落,他每一步落下,都能听到无数世界的哀嚎。

西庇尔想要摧毁这个中央位面了。

但是——

它绝不可能再阻止他!

兰沉冲向时空跃迁池,闭目跃入水中。

他跌入池中。

所有他曾经去过的穿书世界都在他身边展开,亿万的世界画面仿佛一个个被打开的窗口,鲜明上演着无数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他一路向下,坠入破碎世界的深渊。

——落向无穷宇宙的核心。

他掉进编号为0001-01的第一个世界。

暮紫天空下,他出现在人流密集的街头。

他记得这个世界。

一本都市异能文,他去的第一个穿书世界。

十字路口处的红绿灯全部变红,他在人群中向四面环视,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无比模糊。

只有道路尽头的某个身影格外清晰。

他看到那个无家可归的男孩,正落魄地坐在地上,等待着与他在剧情中的第一次相遇。

他穿过人群,奋力向他跑去。

路人一个又一个拦在他前面,用他们宽阔的肩膀、走动的双脚,密密丛丛的身躯像是路面上的森林。

他们不断地向兰沉走去,肩膀撞击他的身体,没有五官的面孔纷纷转向兰沉。

兰沉视而不见,拨开一具又一具身躯,穿越数不清的人群,来到男孩身前。

在男孩惊讶的目光中,他握住他的手。

他说:“阿喀琉斯,这次换我来找你。”

男孩的双眼一点点睁大。

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忽然有万千星光落下。

当他们的手心相触的第一秒,世界0001-01开始崩塌。

男孩身后的高楼大厦在一幢幢倒下,男孩抬头四顾,看着他的世界一点点消失。

兰沉向他笑了笑,说:“下一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我在赶来的路上。”

他再次坠落。

然后在世界0001-02的榻榻米上醒来。

他一跃而起,套上放在一旁的黑色国中生制服,赤脚从狭窄的二楼楼梯上咚咚咚跑下,惊得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探身出来,“这么急着去哪,兰沉君?”

兰沉撑住玄关墙壁,套上鞋袜,低头道:“我去拯救世界,妈妈!”

他跨上自行车,沿着小樽市深秋的林荫道一路狂骑。

路面上有秋风吹过,卷起簌簌飞落的黄色枯叶,向他脸上吹去。

他埋头猛骑,骑到头发丝沾满落叶,自行车筐里也铺上了厚厚一层秋叶。

自行车拐进二丁目手宫公园,黄昏正巧刺入他眼底。

公园柏油路两旁种满高大梧桐,黄色的梧桐叶随风飞舞,附近学校的女子高校生三三两两走在路上说笑,落日余晖如火燃烧。

他在落叶飞旋中,见到了那个抱着书本迎面而来的修长身影。

少年穿着制式校服,头戴耳机,表情沉静,面容英气俊美。

兰沉紧急刹停,把自行车丢在一边,向对方跑去。

“阿喀琉斯!”

他气喘吁吁地跑向对方,少年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他。

在漫天落叶里,他们四目相对。

兰沉一边喘气,一边握住了对方的手。

刹那间,少年睁大眼睛。

所有的沉着和冷静通通不复存在。

“你是……”

日落起火点燃天空,这世界又一次开始坍塌。

“下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兰沉踮起脚尖,亲吻在少年唇边。

他再次再次坠落。

世界0001-03。

阴雨连绵的维多利亚时代伦敦街头,第一次工业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日不落帝国即将在全世界建立霸权。

马车骨碌碌轧过黑色石块砌成的路面,兰沉坐在马车里,抬起手中拐杖,拼命敲打起车厢前部:“停车,停车!”

“少爷,我们还没有抵达伯爵夫人的宅邸……”坐在他旁边的庄园管家惊讶道。

兰沉收起双腿,身上披着粗花呢斗篷外套,硬挺的衬衫领口处打着繁复的漂亮领结,一枚宝石领针闪闪发光。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管家,说道:“不,我已经到了。”

他跳下马车,向身后的船舶停靠港口跑去。

路面的积水被他踩出一朵朵水花,脏污水渍溅满他小腿上的白色长袜,引得港口劳工们纷纷注目。

他们都在好奇这位尊贵的贵族小少爷,为什么会这样不顾仪态,在雨中奔跑。

兰沉冲上码头卸货的船只,在甲板上喊住那个正在搬运货物的男人。

“阿喀琉斯!”

男人放下手里的一大箱货物,默默扭头看他。

兰沉跳进他怀里。

那两条穿着白袜、柔软结实的小腿圈住男人劲瘦腰杆,他使劲抱住这个脏兮兮的苦力劳工,一点也不嫌弃对方身上的汗臭味和号衣上的煤灰污垢。

他把自己的手贴在对方手心。

“……下个世界见。”

他靠在男人脖颈间,轻笑着说。

男人呼吸猛然一滞,眉骨阴影下的双眼爆发出明亮光芒。

海水袭来,伦敦被吞没。

兰沉继续下坠。

世界0001-04。

巍巍天地玄宫,雄踞容山十八峰之上,云海逶迤,雾气细浪腾腾。

群峰崔嵬,雾海磅礴,皓月千山皆冷。

有仙人在此,一挽天倾。

百余年前,当世唯一剑尊在天地玄宫山门上留下一道剑气,自此闭关不出,镇守归墟秘境,护此方世界百年安宁。

今日山门剑气异动,引得天地玄宫众峰主惊骇莫名,不知是何异像。

兰沉指掐法诀,御剑而行,穿过容山云海,踏上翠微峰顶。

白梅尽处,一人黑衣执剑,盘膝静坐。

他抬眸看向兰沉,一朵白梅倏然飘落。

“归墟境主?”

他沉沉开口,剑气内敛,却仍锋芒毕露。

兰沉湛然一笑。

他收起手中砌月剑,雪衣白发,月色般清冷涓洁。

花寒露重,梅影清疏。

兰沉白衣铺落石板,轻轻吻向男人眉梢。

“下个世界见……阿喀琉斯。”

九重劫雷,大道湮灭。

……兰沉再次再次再次再次坠落。

……世界9998-96。

他在数不清多少次的世界崩塌和时空跃迁中,终于来到一个他自己都记不清编号的世界。

他看向手里的光脑。

光脑样式有些陈旧,但好在精巧漂亮,贴合手腕。

他打开光脑,看了眼上面弹出的个人ID信息。

兰沉。男。

18岁。Sigma。

他的目光在那个“Sigma“标识上停顿了一秒,然后收起光脑,抬头看着面前这道长而高耸的台阶。

四周广场人来人往,台阶上是一片颇具设计感的现代建筑群,仿佛叠加起来的圆形贝壳,散发出莹莹光辉。

……这里是,帝国塞勒涅艺术馆。

兰沉仰起头,目光落在台阶最上方,那个高大健壮的人影身上。

男人穿着黑色饰以银边的帝国军装,衣着整饬,一丝不苟,连皮鞋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戴着一双白色手套,此时此刻,正将手套摘下,蹙眉向兰沉看来。

兰沉凝视着男人浓黑的眉眼,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只觉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无比厉害,仿佛野兔扑腾。

他在宗霆的注视下拾级而上。

少年走得有些慢,宗霆就这么看着他,同时无声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妻子。

兰沉忍不住在心里轻笑起来。

他故意假装在台阶上崴了一脚,踹掉一只鞋,干脆坐在台阶上,慌张无措地躲避着宗霆的视线。

宗霆很快走了下来。

他站在兰沉面前,看了眼少年紧张到攥起来的双手,缓缓蹲了下去。

他不说话,托起兰沉的脚,先观察了下他有没有扭伤,然后再捡起他踹掉的那只球鞋,帮他重新套回脚上。

宗霆还耐心帮兰沉系好了两只脚的鞋带,防止他再摔跤。

少年的杏仁眼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湿漉漉的。

宗霆抬起头,正好看到少年湿润明亮的双眼。

心脏忽然噗通一跳。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是与旧爱重逢般的欢欣,又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早已注定的命运,开始转动它的齿轮。

他看到少年红着脸凑近他。

一个轻柔芬芳的吻,落在他的唇畔。

兰沉笑着说:“下个世界见啦,阿喀琉斯。”

宗霆的时间,就在这一刻暂停。

作者有话说:

我莫非真是个天才?

2333如无意外,下一章就真的可以完结啦!呼呼呼,泰不容易辣!

PS: 中奖的三位友友,盒装小添、我爱吃螺蛳粉、给我大刀请在后台填一下地址我给你们发小公鸡!如果操作不了的话大眼私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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