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说我是“迎着风的女人”。

那是在襟裳岬的时候。森进一在歌里唱过:“襟裳之春,是一无所有之春”,那地方确实是一无所有。

襟裳岬最有名的就是强风。海岬的观光设施里有风洞实验设备,能让游客体验直面强风的感觉。抓着管道扶手体验瞬时风速20km的强风,已觉风压劲猛,如果换成最大瞬时风速40km,一定能吹飞广告牌、掀翻屋顶,也能把我这种小个子刮跑吧。

站在海岬尖端,眼前的海面被一道波浪翻涌的界线划分为东西两半,强风就是从那里吹来的。虽然没有先前体验的瞬时风速20km那么强,却也已是相当猛烈。

我突发奇想,朝着风来的方向张开双手,身上的防风衣灌满了风,变成一面船帆。我往前倾倒,保持着平衡让身体好似浮在空中,头发倒竖,全身都被风吹拂。真是太爽了。我从心底里爆发出笑声。同行的人见状,都开始模仿我的姿势。大家都迎着风笑出声来。虽然我看不见自己此时的模样,但看看旁边的人,也知道一定很怪。我像小孩儿一样笑啊,笑得停不下来。

有人对我说:“迎着风的模样很适合你啊。”之后,我就成了“迎着风的女人”。

也有人说过,我“擅长应对逆风”。

我好像总是会激怒别人,做些惹人讨厌的事,招来猛烈的斥责打击,然后又早有准备地迎上前去。整个人神经紧张,像个敏锐的猎人,更准确地说,是进入了足球守门员那种全神贯注的待机模式,把注意力分散到四面八方,无论球从哪个方向飞来都能扑到。情绪高涨,脑内分泌多巴胺,想品尝这种快感不需要任何药物。亡命徒们大概都体验过某种共通的感觉。无论是追求速度的骑行者,还是攀岩的狂热爱好者,只要体会过一次那种紧张感,就再也忘不了。

后来,我意识到那些被称为“AC”(Adult Children,成年孩子)的人,经历就与此类似。成年孩子,并不是指那些长不大的孩子气的大人,而是指幼年时期在家庭矛盾里成长起来的大人。这个词来源于“Adult Children of Alchoholics”,用来称呼那些在酒精依赖症的父母身边长大的人。因为幼年遭受过父母的暴力或虐待,有过创伤性经历,他们长大后也容易陷入人际关系的矛盾,所以有了这样一个称呼。

如果生活在一个矛盾频发的家庭,在孩子眼里,家庭就不是安宁的归所,而是让人紧张、不安的地方。孩子一紧张就会进入戒备状态,正如人在面对强风时牢牢踩住地面,用尽全力不被撼动。当这种戒备成了习惯,即使在无风地带也难以放松。一旦风停就会向前栽倒,为了保持早已习惯的姿势,他们会自发地促成需要高度紧张的状态,或是过度干涉他人。因为习惯了强烈的风压,很难适应其他环境,他们只能不断地搞砸事情,再追悔不已。

人在情绪高涨时会浑身发抖,这种感觉来源于幼年时期的家庭。这话听来有些老生常谈,但不仅仅是我,几乎所有人的家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问题吧。因此这种说法能涵盖每一个人。

此外,我想起一个比喻,很适合用来形容习惯了高强度风压的身体。

优秀的生物学家福冈伸一先生有篇文章说得好:生物没有静止状态。乍看一动不动的生物,其实并非处于静止,而是在正反两种力的作用下,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状态——这就叫动态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破坏,事物就会朝着某个方向发生剧烈的坍塌。这种平衡很难保持。就像非常时期的英雄难以成为常态下的领导者。从这点来看,坂本龙马没有活到明治维新以后,好像也不是坏事。

可见,一遇到逆境就变得感官敏锐、生龙活虎,这种性格也不好。虽然能适应乱世,却不适应和平年代。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大家相互打气时都说:“今天觉得不合常理的事,到了明天就会成为常识!”反之亦然,“今天的常识,到了明天就会成为不合常理的事”。历史确实如此发展了,风向也随之改变了。从前的逆风变成了顺风。直到现在,我受邀参加大型活动,被安排在主宾席时,仍会感觉不自在,觉得这不是自己该坐的位置,仿佛一个在野党的政治家突然坐到了执政党的位置。因为我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坐在这里,而是时代的风把我推了上来。

这种想法背后隐含着一种观念:风向随时可能改变。有时我会觉得,不是我变了,是时代终于追上了我;换句话说,追上我的时代,早晚也会超越我。人无法选择时代,时代的风也永无止息之日。下一次它会从哪里吹过来呢?无论风从哪里吹来都能保持镇定,这大概就是我的强项。

时代的风是个比喻,但我也喜欢真正的风。

这话有些对不起受灾地的居民,但我一听到天气预报说台风正在接近,就会激动不已。有一次,我在台风过境、暴雨狂风的日子特意穿上防水服装,跑去看涨水的贺茂川。往日总是一派平静的贺茂川此刻轰隆隆地奔涌着。如果被浊流吞噬,我一定会瞬间消失吧。脑中想着这些,我在水位逐渐上涨的河堤上站了很久。

未来的某一天,我想在高知县的室户岬等待台风的登陆。千叶县的犬吠埼也行。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等我活到能实现这个愿望的年龄,大概会被强风刮倒,弄得大腿骨骨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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