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04

我们就在大使馆的一个房间里用餐,从屋顶平台走到这里又穿过了很多走廊和台阶。路上他向我解释,这座建筑是由一栋古老的主楼多次改造扩建而成的,所以风格才会那么不统一。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不是真正的餐厅,而是个小小的客厅,几乎没什么家具,墙上挂着很多表现古代战役的画,镶在金色的相框里。虽然外面天气很好,但是窗户紧闭,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房间中央已经摆上了餐桌,上面有为我们准备的小牛肉。一个梳着军人发型的侍者给我们端上了五分熟的牛肉、烤土豆和沙拉。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两盘切好的水果和一壶咖啡。侍者在倒满了酒杯和水杯以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并关上了门。于是我们的谈话又回到了正题上。

“您到达马德里以后先在皇宫酒店住•一星期,我们已经以您的名字预订了房间,当然,我指的是您的新名字。到了那儿您最好不时地进进出出,尽可能让别人看到你。去逛逛街,到新住宅去熟悉一下环境。散步、看电影,可以随意活动。但是有两条禁忌。”

“哪两条?”

“第一条,不要走出马德里最高档的区域。一步也不能离开那里的富人区,不能跟不属于这个阶层的任何人接触。”

“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回到以前的社区,也不要见老朋友或老熟人,是吗?”

“没错。谁都不能把您跟您的过去联系起来。您是一位刚到马德里的外国人,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人认识您。如果偶然有人认出了您,得想方设法否认。有必要的话您可以表现得傲慢无礼,采取任何策略,但是永远不要让人知道您不是真正的艾瑞斯。”

“我会注意的,您放心。另外一条呢?”

“绝对避免跟任何英国籍公民接触。”

“您的意思是我不能见罗萨琳达•福克斯?”我难以掩饰心中的不快。虽然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不能公开,但是我一直以为可以私下里依赖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向她求助,借助她的经验和直觉来帮助我。

希尔加斯吃了一口烤土豆,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端起水杯送到嘴

“恐怕是这样,我很抱歉。不能见她,也不能见其他英国人,除了我。跟我见面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福克斯太太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你们偶然相遇,她知道不能靠近您。另外,您还需要尽可能地避免跟美国公民有任何接触,因为美国人是我们的朋友,您很快就会看到我们两国的关系有多么密切。”他边说边做了一个两手打开又用力合上的动作广非常遗憾他们不是西班牙和轴心国的朋友,所以您也要尽量同他们保持距离

“好吧。”我表示同意。不能常常见到罗萨琳达让我很不高兴,但是我知道,除了服从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公共场所,我想推荐一些比较适合您常去的地方。”

“请讲。”

“您住的酒店,皇宫酒店,那里全是德国人,所以即使您以后不住那儿了,也可以经常找理由过去。可以去吃烤肉,这在如今的马德里十分风行。可以去喝杯酒或者跟某位顾客见面。在新西班牙,如果女士单独出门、抽烟,或者穿一些惹人注目的衣服,会让人有看法。但是您得记住,您现在已经不是西班牙人了,而是刚刚从邻邦过来的外国人,所以您的言谈举止都得照着另一种样子去做。您也得常常去丽兹酒店,那是纳粹的另一个聚集地。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就是Embassy,卡斯蒂利亚那大街上的茶馆,您认识吗?”

“当然。”我说。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好几次把脸贴在它的玻璃橱窗上,对里面展示的美味甜点垂涎欲滴。点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巧克力奶油做的俄式点心、黄油蛋糕。我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我能跨进它的门檻。生活有时候真的很讽刺,不过数年,我竟然被要求尽可能多地出现在那里。

“茶馆的老板叫玛格丽特•泰勒,是爱尔兰人,也是我们忠实的朋友。可能就目前而言,Embassy是马德里最有趣的地方,因为在那不到六十平米的地方,轴心国的人和同盟国的人表面上毫无嫌隙地聚在一起。当然了,各顾各的,每个人都跟自己的小群体在一起。但是经常会出现德国大使凡•司徒赫乐男爵跟英国外交官员面对面喝着柠檬茶的情形,或者我自己跟德国大使馆的武官肩并肩坐在吧台。德国大使馆就在茶馆的对面,我们的大使馆也在附近,在费尔南多艾尔桑托大街跟蒙特爱斯琴撒大街的街角。另外,除了接待外国人,Embassy也是很多西班牙贵族聚会的场所。在开胃酒时间,整个西班牙都很难找到能聚集这么多贵族的地方。他们大多数是躲皇派,也是亲英的。换句话说,基本都站在我们这一边。因此,在获取信息上,这些人对我们来说没有太大价值。但是如果您能在那里找到几个客户的话也不错,因为这些贵族妇女是德国女人们羡艳、效仿的对象。西班牙新政权里那些高官的妻子一般都不属于这一类,她们几乎很少跟外界联络,非常封闭,不穿髙级时装,也很少出来娱乐,当然,更不会在正餐之前来Embassy喝杯香槟鸡尾酒。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基本上明白了。”

“如果不太走运,您遇到什么严重的问题,或者是您认为有信息需要紧急传递的话,任何一天的中午一点钟您去Embassy都能找到我。可以说那里是我跟几位情报员的秘密会面场所,因为它是一个完全公开的地方,不大会引起怀疑。我们将采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暗号,如果您需要跟我见面,进门时把包拿在左手;如果一切正常,您只是来喝杯开胃酒,在公众面前露个脸,那就把包拿在右手。记住:左边,有问题;右边,一切正常。如果情况非常危急,您一进门就假装把包掉在地上,就像是纯粹的不慎或者意外。”

“您说的非常危急是指什么?”我问。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但是直觉告诉我,里面一定隐藏着非常糟糕的信息。

“直接的威胁。劫持或强迫。身体侵犯。住所骚扰。”

“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们会怎么做?”我好不容易吞下了喉咙口的食物。

“视情况而定。我们会分析形势,然后按照风险等级来开展行动。如果情况非常危险,我们会中断行动,把您带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然后尽早安排您撤离。如果情况一般,我们会研究几种保护您的方式。不管怎么样,请您确信,我们一直跟您在一起,永远不会让你孤军作战。”

“谢谢。”

“您不必致谢,这是我们的工作。”他专注地切开盘子里的最后-点肉。“我们相信一切都会很顺利,因为我们设计的方案非常安全,而且您向我们传递的信息也不属于高风险等级,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你要甜点吗?”

这次他还是没有等我回答,就直接站起身来,把我们桌上的盘子收到旁边桌上,然后拿回来两盘切好的水果。我观察着他的动作,迅速而精准,一看就是视效率如生命的人,从来不愿意在琐事或含糊其辞上浪费一秒钟或是被分散注意力。他重新坐下,叉起一块菠萝,接着说下去,好像根本就没有被打断过一样。

“如果我们想要找您,一般会通过两个渠道。一个是阿尔玛克罗大街的布尔吉格诺花店。这家花店的老板是一个荷兰人,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会给您送花,白色的或者黄色的,反正肯定是浅色。红色的花我们会留给您的追求者来送。”

“你们考虑得真是体贴周到。”我讽刺道。

“仔细检查花束,”他毫不理会我的嘲笑,“里面会有我们的信息。如果是一般的信息,我们会写在一张卡片上,您多读几遍,体会一下表面上无关紧要的话里隐含的双重含义。如果是更加复杂的事情,我们会使用跟您一样的密码,就是在系花束的丝带.h写上倒序的莫尔斯密码,您只要解开丝带,按照您写密码的方式来破译就可以,从右到左。”

“好的。第二个渠道呢?”

“还是Embassy,但不是在它的大厅,而是通过它家的糖果。如果您意外地收到一盒巧克力,就知道那是我们送来的。我们会负责让它从店里送出的时候就携带有相应的信息,您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破译。仔细观察盒子和包装纸。”

“真的非常殷勤。”我带着一丝嘲讽说道。他仍然没有理会,或者注意到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就是这样。用尽一切令人难以置信的方法来传递信息。来杯咖啡吗?”

我的水果还没有吃完,不过我接受了。他拧开一个金属容器的上部,倒了两杯咖啡。神奇的是,从里面倒出来的液体是热的。我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东西,可以倒出液体,而且就像刚刚煮出来的一样,这壶咖啡放在这儿至少有一个小时了。

“保温壶,这是个了不起的发明。”他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好奇,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个薄薄的浅色卡纸文件夹,在面前堆成一堆。“下面我会逐个向您介绍我们最感兴趣的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对于这些女士的兴趣有可能会增加,也有可能会减少,甚至完全消失,虽然我个人认为不太可能。我们也可能随时加进新的名字,或者要求您特别加强对其中某一个的追踪,刻意留心某些具体的信息。总之,我们会根据事情的进展随时通知您。暂时来讲,这几个人的活动日程是我们目前最希望了解的。”

他打开第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拿出几页打满了字的纸,左上角用订书机钉着一张照片。

“佩德利诺男爵夫人,原籍罗马尼亚。结婚前的名字叫伊莲娜•波尔科沃斯卡。她的丈夫叫汉斯•拉萨尔,是德国大使馆的新闻宣传官员。她丈夫是首要的信息目标,因为他影响力很大,权势无限。他跟西班牙政权高官关系相当好,尤其是那些最有权力的长枪党人。此外他还有着在公共关系中游刃有余的天赋,经常在位于卡斯蒂利亚那大街的别墅中组织奢华的派对,用直接从德国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美酒佳肴收买了十多个记者和企业家。就目前西班牙的悲惨境地来说,他的生活可谓醉生梦死,不但骄奢淫逸,而且热衷于收藏古董,常常强行低价购买定价极高的藏品。很有讽刺意义的是,他似乎是个犹太人,出生于土耳其,不过他一直试图掩盖这个事实。他的妻子也完全融入了他马不停蹄的社交生活,每次公开露面都跟他一样奢华,所以我们毫不怀疑她会成为您的第一批顾客。我们希望以后她将是您最重要的顾客之一,无论是在定制服装方面还是在提供信息方面。”

我都没有来得及看看照片,他就合上文件夹把它推向我这一侧的桌面。我正想打开看看,他把我拦住了。

“以后再看吧,您今天可以把所有的文件夹都带走,因为您得把所有的资料都记在脑子里,一旦认为已经完全掌握了,请马上销毁,全部。这些绝对不可以带到马德里去,除了您,也不能有第二个人了解其中的内容,清楚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表示同意,他就打开了第二个文件夹继续说:

“格罗利亚•凡•弗斯登伯格。虽然她的名字看起来像德国人,但事实上她是个墨西哥人,所以在她面前说话一定要当心,因为她什么都能听懂。这位女士非常漂亮优雅,是一个德国贵族的遗孀。她有两个儿子,都比较小,目前的经济状况十分糟糕,所以她一直在捕猎一个有钱的新丈夫,或者退而求其次,任何一个富有的花花公子,能给她足够的金钱继续挥霍。因此她总是跟各种权贵有联系,同时拥有好几个If人,其中就有埃及大使和百万富翁胡安•马切0她的社会活动非常频繁,而且都是跟纳粹团伙一起。毫无疑问她也会给您带来不少生意,虽然有时候可能会拖欠账单。”

他义合上材料,递给我。我没有再打开,直接把它放在第一个文件夹上面。他打开了第三个。

“艾尔萨•布鲁克曼,也就是希腊的坎塔库塞诺公主,百万富婆,希特勒的情妇,虽然年纪比他大得多。据说就是她把希特勒带进柏林社交圈的,还曾向纳粹事业捐赠了一笔巨额款项。最近她一直居住在马德里,’在大使宅邸,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上去她似乎住得还挺愉快,社会活动一场不落。她为人有些古怪,而且是出了名的大嘴巴,说起相关的事来有可能就像本打开的书一样毫无保留。再来一杯咖啡吗?”

“好的,不过让我来吧,您继续说,我听着呢。”

“好吧,谢谢。最后一位德国人:米切尔德•伯德维尔斯伯爵夫人,个子很高,很漂亮,大约三十来岁,独居,跟阿尔诺德关系非常密切。阿尔诺德是马德里最活跃的间谍之—,在SS中职位很高,他姓沃夫,她提到他的时候经常会用他的昵称‘小狼’。这位女士跟德国人和西班牙人关系都很好,这里的西班牙人指的是一些贵族和政府官员,其中包括米盖尔•普利莫•德里维拉和萨恩斯•德艾瑞迪亚,也就是长枪党的创始人何塞•安东尼奥的弟弟。毫无疑问她是纳粹的耳目,虽然也许她自己也蒙在鼓里。据她说自己完全不懂政治也不懂情报,但是德国人每个月给她一千五百比塞塔,就为了听她汇报所见所闻,这在今天的西班牙算得上是一大笔钱了。”

“这毫无疑问。”

“现在我们来看看西班牙人。皮艾达尔•伊图尔贝•凡•斯格尔玆,在朋友中间一般被称为皮艾迪塔[14]。她是贝尔维斯•德拉斯纳瓦斯女侯爵,她的丈夫是马克斯•德霍恩洛赫•兰根布格,一名奥地利的贵族和富翁,

也是欧洲王室的正统成员,不过在西班牙生活了大半辈子。开始的时候他支持纳粹事业,因为那也是他们国家的事业,但是他跟我们还有美国人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我们都是他的生意伙伴。夫妇俩去过很多国家,似乎也很不喜欢他们元首的胡作非为。事实上在西班牙,他们是一对非常受欢迎和尊重的夫妇,但是正脚踩两只船。我们监视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了解他们是不是更偏向德国人一些,明白吗?”他一边问一边合上了文件夹。

“明白。”

“最后一个主要目标,松索雷斯•德伊卡萨,也就是昂索尔女侯爵。我们对她感兴趣不是因为她的丈夫,她丈夫是个比她大三十岁的军人和贵族,而是她的情人,拉蒙•塞拉诺•苏聂尔,西班牙内政部长及革命军总参谋长。我们管他叫‘轴心部长’。”

就是佛朗哥的连襟?”我惊讶地问。

“就是他。他们俩一直保持着关系,尤其是女方,大肆炫耀她跟当今西班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之间的罗曼情事。这是一位既漂亮又高傲的女士,性子很强,你要当心。不过,如果您能通过她获取一些关于塞拉诺•苏聂尔不为人知的行动或者联系人之类的信息,那对我们将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我努力掩饰着他这番话给我带来的震惊。我知道塞拉诺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从那次帮我捡起掉在他脚下的粉盒就能看出来,但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谨慎而节制的人,真的不敢相信他会是一桩婚外恋的主角,而且对*方还是一位门第很高的太太。

“现在我们只剩最后一个文件夹了,里面是关于好几个人的信息。”希尔加斯继续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这里提到的人,他们的妻子不太可能在您的高级时装店刚开业时就急不可待地赶去做衣服,但是以防万一,您还是要提防着点儿,只需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就行了。尤其是要好好了解她们的丈夫,因为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而且他们也很有可能在其他顾客的谈话中被提及,那时候您就得注意了。现在开始吧,我念得比较快,之后您可以慢慢复习。保罗•温瑟,马德里盖世太保的强势人物,非常危险,甚至连很多德国人都对他又恨又怕。他是德国情报头子希姆莱在西班牙的爪牙,还不到四十岁,但是个精明的老狐狸。目光深邃,戴着圆圆的眼镜。他有几十个密探,分布在整个马德里,所以一定要当心。下一位,沃尔特•胡汉斯,这也是我们的噩梦之一。他是西班牙水果向英国出口的最大破坏者,他扔下的炸弹炸死过好几个工人。下一个,卡尔•恩斯特•凡•默克,这是盖世太保中一位表现突出的成员,在纳粹分子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下一位,约翰内斯•弗朗玆•本哈尔德,企业家……”

“我认识他。”

“什么?”

“他还在得土安的时候我认识他。”

“您认识他。熟吗?”他缓缓地问。

“不熟,完全不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但是贝格贝尔在当总督的时候,我们都参加过几次他组织的活动。”

“他认识您吗?在公共场合能认出您来吗?”

“应该不认识。我们从来没有交谈过,而且我觉得他不会记得那几次见面。”

“您怎么知道的?”

“就是知道。我们女人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一个男人是饶有兴致地看你,还是把你当成家具一样无动于衷。”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反思刚刚听到的话。

“我想,这是一种女性直觉吧。”最后他带着一丝怀疑说。

“您不用怀疑。”

“那他的妻子呢?”

“我给她做过一件外套。您说得没错,、她从来就不属于那些非常在意时尚的人。有的人完全不能接受在新一季的活动中穿上一季的服装,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毫不在意。”

“如果你们在什么地方遇到了,您觉得她能想起您吗?会认出您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不能,但是不敢保证。不过不管怎么说,就算她认出我,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我在得土安的生活跟从现在开始要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不能那么想。在这儿您是福克斯太太的朋友,当然也就是贝格贝尔上校的朋友。而在马德里不能有任何人知道这一点。”

“但是在那些公共活动中,我从来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过,而我们的私人会面,本哈尔德和他的妻子没有理由知道。您不用担心,我认为不会有问题的。”

“希望如此。不管怎么说,本哈尔德跟情报也不太沾边,他只关心生意上的事。他被纳粹政府派到一些在西班牙开展业务、关系错综复杂的公司里去的,涉及运输业、银行业、保险业……”

“跟HISMA公司有关系吗?”

“HISMA,西班牙摩洛哥运输公司,这个公司的规模已经大大缩减了,因为主要业务都转移到伊比利亚半岛去了。现在他们通过另一个规模更大、实力更强的公司来运作,SOFINDUS。不过麻烦您告诉我,您怎么会知道HISMA?”

“内战期间我在得土安听人说起过。”我含糊地回答。现在没有必要详细解释本哈尔德跟塞拉诺•苏聂尔之间的交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本哈尔德他接着说,“收买了一群告密者,但是他搜寻的一般都是有商业价值的信息。我相信你们永远不会碰见。事实上,他们也不住在马德里,在莱文特海岸,据说是塞拉诺为了感谢他的帮助,花钱替他们购置的房子。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可靠与否。好了,关于这个人,还有最后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您尽管说。”

“沃夫拉米欧。”

“什么?”

“沃夫拉米欧,”他重复道,“这是一种矿产的名字,这种矿产对于战争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包含用于制造炮弹的成分。我们相信本哈尔德正在进行一些谈判和交易,为了让西班牙政府让出加利西亚和埃斯特拉马杜拉两座矿山,并把它们分解成多个小矿,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向矿主购买产品。我觉得在您的服装店里不太可能会谈起这些,但是万一您听到什么与此相关的消息请立即通知我们。记住:沃夫拉米欧,有时候也被称作‘钨’。这里有备注,在本哈尔德的部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文件。

“我会注意的。”

我们又点上了一根烟。

“好了,现在该谈一谈那些需要尽量避免的事。您累吗?”

“一点JL也不累,您继续说吧。”

“在顾客方面,有一群人是您要尽量避免招揽的,就是纳粹集团里的一些女官员。她们很好认,抢眼而骄傲,一般都化着浓妆,洒着浓重的香水,穿得也很招摇。事实上她们没有什么社会背景,职位也相当低,但是她们的薪水在现今的西班牙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了,所以大多极尽奢华挥金如土。有权有势的纳粹太太们都瞧不起她们,而她们虽然表面上傲慢自负,在那些太太们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出。所以如果她们出现在您的店里,您可以想都不想就把她们打发走。她们不但对您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会把那些我们真正想招揽的顾客吓跑。”

“我会照您说的去做,请放心。”

“至于公共场所,我们不建议您出现在像奇科特、瑞斯卡尔、卡萨布兰卡或帕萨波加之类的地方化场所,那里到处都是暴发户、黑市贩子、政府新贵和演艺界人士。就您目前的处境来说不太适宜交往。尽可能将活动范围局限于之前我提到的那些酒店、美容会所、Embassy,还有其他比较可靠的地方,比如依埃罗城门俱乐部或者赌场。当然,如果能有某位顾客邀请您参加有德国人参与的私人聚会,您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

“好的。”我说。但我心里觉得不可能有人邀请我去他刚才说的那些地方。

他看了看表,我也看了看表。光线已经很暗了,黄昏来临前的暮色将我们包围。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一股浓重的缺少通风的味道。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我们从早上十点开始一直谈到现在。希尔加斯像一个滔滔不绝的自来水管一样,不停地传输着信息,我则张开全身的毛孔努力吸收他的每一句话,试图让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充分理解。咖啡早就喝完了,烟灰缸里的烟头也快满了。

“好了,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宣布,“最后我还有一些建议。第一个建议来自福克斯太太的一条口信。她要我转告您,不管是在外表上还是在制衣风格上,都要力求大胆泼辣,要不就是极简主义的优雅。不管怎么样,她鼓励您不要墨守陈规,尤其是不要走中庸路线,否则的话,您的服装店里可能会塞满西班牙政府官员的太太们,来找您做点正经衣服,好穿着它们休息日跟丈夫和孩子们一起去做弥撒。”

我笑了。罗萨琳达,哪怕人不在,传达的口信都那么与众不同,富有创意。

“只要是她的忠告,我一定会不假思索盲目遵从的。”我说。

“好,下面是我们的一些建议。首先,坚持每天看报,第一时间了解国内外政治形势。不过得注意,报纸上能出现的消息都是对德国人有利的。第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保持镇定。全心地投入您的角色,让自己相信您就是所扮演的那个人。您尽可以放心大胆地行动,我们虽然不能给您外交豁免,但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尽一切努力保护您。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您在私生活方面必须非常谨慎。一个单身女人,年轻漂亮,又是外国人,对很多花花公子和投机分子来说都非常具有吸引力。您也许无法想象,在一些疏忽大意的情报员感情冲动的时候,有多少机密消息会被不负责任地泄露出去。您必须得时刻保持警惕,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信息,尤其是今天在这里听到的这些,绝对不行。”

“我不会的,我可以保证。”

“好极了,我们相信您,也希望您能圆满完成任务。”

于是他开始收拾那些纸片,整理公文包。终于到了这个我害怕了一整天的时刻了,他准备走了,而我得努力控制自己才能忍住不开口求他陪在我身边,求他继续说下去,再给我更多指点,不要这么快就让我独自飞翔。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看我,所以可能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他一直不急不缓地保持着一贯的节奏,就像之前给我上课的时候那样,迅速、直接、有条不紊。每个问题都谈到最深处而且绝不浪费一句口舌。他收着最后几样东西,给了我最后一个忠告。

“请记住我说过的关于这些卷宗的处理方式:仔细研读,然后立刻销毁。现在有人会陪您从一个边门出去,那里有辆车在等您,司机会直接把您送回家。这是您的机票,还有用于前期开支的钱。”

他交给我两个信封。第一个信封很薄,里面装着能让我飞到马德里去的票据。第二个信封很厚,里面装着一大捆钞票。他熟练地扣上公文包的扣子,继续说道:

“这笔钱用于支付您前期的开支。皇宫酒店的房间和新服装店的租金都由我们来支付,已经办妥了,那两个给您帮忙的女孩子也由我们来开工资。店里的收入都归您所有。但是,如果您需要更多的资金,请立即通知我们,在这些行动上我们有特别授权,资金完全没有问题。”我也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文件夹都抱在胸前,紧紧地搂在臂弯里,好像是几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而不是马蜂窝一样的一堆坏蛋的资料。我努力保持正常的心跳速度,不让它提到嗓子眼儿,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最后我们终于站了起来,桌子上只留下了那些长谈的遗迹,看起来很无辜:两个空杯子、一个装得满满的烟灰缸,两把拉开的椅子。好像不过是两个老朋友进行了一场愉快的聊天,抽着香烟,神情轻松,各自聊着自己的生活近况。但是希尔加斯不是我的朋友,我们对对方的过去或者现在没有任何兴趣。我们两个人,只是在共同担心未来。

“最后一个细节。”他突然说。

这时候我们正准备出门,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他缩回手,那双浓密眉毛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虽然已经谈了这么长时间,但是他跟早晨给我的第一印象别无二致:领结整整齐齐,西服外露出的衬衫袖口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乱,脸上也依然毫无表情,既不是很紧张,也不是很放松,一看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有能力自制的人。他放低了声音,就像是略带沙哑的窃窃私语。

“您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您,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根据英国情报局的安排,从现在开始,对我们来说您不再是西班牙公民希拉•西罗嘉,或者是摩洛哥公民艾瑞斯•阿格瑞克。您只是我们SOE代号为西迪的特殊情报员,行动地点在西班牙。虽然在所有这些新近招募的情报员中您是最特别的一个,但毫无疑问,您也是我们的一分子。”

他向我伸出手,坚定、冰凉、自信。是我一生中握过的最坚定、最冰凉、也最自信的手。

“祝您好运,西迪情报员。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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