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哥之外：被遗忘的满洲公主 02

四公主：立碑草原的千岁公主

而在雍正的众多姐妹中，最为传奇的，则当数四公主了。尽管目前我们好像没有看过关于四公主的影视作品，但她在真实历史中坚韧而传奇的一生，有着一出“大女主爽剧”的既视感。

一、边缘、落寞的童年

四公主出生于康熙十八年(1679)。之所以说她的童年边缘、落寞，主要是因为她的母亲郭络罗氏当时在后宫中不但地位卑微，而且其处境还十分尴尬。

郭络罗氏的品级仅仅是个“贵人”，它在清朝后妃的8个等级 中，只排在第六。在康熙朝，一个妃子只要生下孩子，品级就至少是贵人起步。因此，郭络罗贵人看起来是排在第六等，没那么糟糕，但其实在有孩子的妃子群体中，她是处于最底层的。

地位卑微好理解，处境尴尬又从何说起呢？答案是通过对比。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康熙在娶媳妇时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似乎特别中意姐妹花。在当时康熙的后宫中，其实是有4对亲姐妹的——赫舍里氏姐妹、钮祜禄氏姐妹、佟佳氏姐妹和郭络罗氏姐妹，即赫舍里氏的孝诚仁皇后和平妃、钮祜禄氏的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佟佳氏的孝懿仁皇后和悫惠皇贵妃、郭络罗氏的宜妃和郭络罗贵人。

这其中，前三对姐妹都是满洲的大贵族出身，有娘家人撑腰，非富即贵，因此品级都至少都是妃位。而郭络罗氏姐妹就不行了，她们的父亲三官保是个正四品的佐领，只是个小人物。于是，这对姐妹就只能靠生孩子在宫里翻身了。

最终，姐姐连生了三个孩子，全是男孩，就是老五、老九和老十一，且还都活到序齿了。母以子贵，姐姐就被封为了宜妃，成了康熙最宠爱的妃子之一。相比之下，妹妹的处境就尴尬很多了。尽管郭络罗贵人生下四公主之后，还生下了一位皇子胤䄔，但小胤䄔两岁时就夭折了。因此，没有儿子的郭络罗贵人，一辈子就只能是后宫的一个边缘角色了。

这就是四公主童年时的大环境，母亲地位卑微，弟弟早早夭折。不过，被边缘化的处境并没有让四公主就此消沉，反而让她变得更坚韧。

接下来，就是一个犹如影视剧般的故事了。四公主在五六岁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感染了天花。满洲刚入关时，不少满人都因为感染天花去世了。但四公主却死里逃生，绽开了生命之花。

本月二十三日，格格开始出痘发热……二十六日经大夫甄玉俊、陈天祥看视，报称格格已有喜事是实。

四公主虽然感染了天花，可仅三天就好了。感染天花而不死，这在皇室内部本就是吉人天相之兆，是要好好庆贺的。而四公主又好得这么快，人们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

连当时内务府的奏报都在问康熙：

见今格格之喜事，送圣时是否照阿哥之例办理？

咱们这位小公主可不一般啊，这庆典要不就按阿哥的规格来办？康熙随即表示，可以，就按阿哥的标准来办。但我们也得知道，染病痊愈得快，除了运气的因素外，更重要的在于病人本身，也就是在于四公主自身的意志力和生命力。这份非凡的坚韧，从四公主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显现。

不过，这场大病后，四公主的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令人惋惜的是，她的母亲郭络罗贵人，应该是在她出嫁前就离奇地去世了。史书上没有郭络罗贵人具体的死亡年份的记载，甚至没有她具体封号的记录。要知道，四公主在19岁出嫁时，不但顶着“和硕恪靖公主”的封号，下嫁的对象还是一位蒙古郡王，四公主既是和硕公主，又是蒙古王妃，母亲郭络罗贵人是没有理由不受到加封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郭络罗贵人已经去世了，以至于我们今天在康熙景陵的妃园寝中，是无法锁定郭络罗贵人具体的坟墓的。反倒是在沈阳当地一直有传说，说三官保家的祖坟中埋着一位康熙朝的娘娘。只是这传说的真假，已经无法甄别了。

总之，四公主在童年与少女时期，应当是在悲苦中锻炼出了自身外向而独立的气质，并促使她在今后的日子里，活出了与其他公主截然不同的风采。

二、远嫁漠北的联姻

四公主的老公是漠北蒙古最强部落土谢图汗部的郡王敦多布多尔济。敦多布多尔济出生于康熙十五年(1676)前后，比四公主大两三岁。

当时的蒙古，其实是分成三部分的：漠南蒙古、漠北蒙古和漠西蒙古。三个区域对清政府的态度也截然不同。漠南蒙古很忠诚，像般迪、乌尔衮，他们都来自漠南蒙古；漠西蒙古很敌对，像噶尔丹所在的准噶尔汗国，就是漠西蒙古的代表；夹在中间的漠北蒙古，其实始终是偏中立的存在。漠北蒙古的中立一直持续到了康熙二十七年(1688)，漠北蒙古遭到了漠西噶尔丹的进攻后，漠北蒙古的贵族纷纷南下，归顺了清政府。

当时，康熙为了笼络这些贵族，开始大封王爵，其中就包括多尔济的父亲。然而，敦多布多尔济的父亲命短，在康熙三十一年(1692)就因病去世了。接着，敦多布多尔济就承袭了父亲的郡王爵位。这一年，敦多布多尔济大概16岁，同年康熙也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小伙子。根据后来事情的发展反推，康熙大概在此时就已经准备好要将四公主许配给敦多布多尔济了。

原因有三：

一是敦多布多尔济的祖父还活着，并且其祖父是土谢图汗部的大汗，在漠北蒙古有很大的政治影响力；

二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叔祖父罗桑丹贝坚赞也还活着，并且其叔祖父是蒙古黄教的活佛，在漠北蒙古有很大的宗教影响力；

三是敦多布多尔济十六七岁，四公主14岁，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

因此，一旦成功联姻，康熙就能顺利地从政治和宗教两个方面，攥住此前一直中立的漠北蒙古。最终，康熙三十六年(1697)，在击败噶尔丹、收复漠北后，四公主就顶着“和硕恪靖公主”的封号下嫁敦多布多尔济。那四公主的婚后生活过得怎么样呢？答案是非常好。因为康熙对自己这第一个远嫁漠北蒙古的女儿，还是相当照顾，并且心存愧疚的。

例如，在四公主出嫁时，她是由老七胤祐和老十胤䄉两位皇子弟弟一起护送北上的。后来，因为漠北苦寒，加上偶尔还有战乱，不安全，康熙就专门在漠南的归化城，也就是今天内蒙古的呼和浩特，建了一座公主府，让四公主定居。今天我们去呼和浩特依然能看到这座公主府。

那可能有人会问，敦多布多尔济在漠北，四公主在漠南，两个人不就两地分居了吗？其实倒也未必。因为四公主嫁给敦多布多尔济之后，先后生下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就冲这个数量，敦多布多尔济和四公主两个人也一定甚是恩爱，肯定是经常在一起的。

那可能也有人会说，这嫁过去的女儿，不到丈夫家里住，反而自己盖个房子住，那敦多布多尔济家的长辈和部落亲贵会不会有意见呢？嗯，不会。因为四公主太横了，她可不像三公主那样，是谁想捏一下就能捏一下的软性子。在康熙的子女里，这序齿排第四的，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都是“坚刚不可夺其志”的。

三、主政一方的公主

说起来，当初敦多布多尔济家族部落遭到噶尔丹的打击，族人南下逃难时，曾经在漠南的清水河一带借地放牧过，即便后来收复了漠北蒙古，但因为零星的战乱仍有发生，所以还有一部分族人留居在清水河。但因为是借地放牧，他们的收入不稳定，日子一直过得很苦。就是从治理清水河开始，四公主的手腕和能力，逐渐凸显。

别的公主出嫁，都是康熙给什么自己就拿什么，从不敢主动要。四公主就不一样了，给不给在你，要不要可在我。于是她就找康熙要土地，结果还真要来了。四公主向康熙请旨开荒，康熙应允，通过几十年的治理，四公主讨来的边外荒地变得水草丰茂。这一事迹记载于《清实录》中：

从前喀尔喀敬安（恪靖）固伦公主奏请耕种，……载伊属人所种清水河田，四万八千三百七十五亩。（《清高宗实录》卷十八，乾隆元年五月十二日）

这里能看出，一方面，四公主能找康熙要到大量边外荒地，这肯定不是爸爸疼女儿那么简单的事了，四公主大概率是用有益民生、维护满蒙关系等强有力的理由说服了康熙，只是四公主说服父亲的具体理由，如今已经查不到了；另一方面，四公主能成功说服一支蒙古部落完成从放牧到耕地这种巨大的生活方式的转变，可以看出，四公主在当地的领导力是很强的。以至于几百年来，在呼和浩特当地，四公主都有一个雅号叫“海蚌公主”。“海蚌”就是满语“参谋”的意思，指的是四公主在当地参与了大量的行政决策，而且她非常泼辣、洒脱。

根据内蒙古大学教授佟靖仁在《呼和浩特满族简史》（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2）一书中的记载，“（四公主）养的马从不打印（不做标记），也不用人放，马顺风跑了，公主就让府丁给归化城的副都统传话：‘克（去），叫二小子找马！’地方官便乖乖地将马寻回来”。好家伙，直接管归化城的副都统叫“二小子”。

虽然这个故事只是佟教授在当地采风时收集来的传说，但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公主们的个人事迹其实是很难进入文献记载中的，有些故事还真的只能口口相传。

而且，关于四公主的政治传说，人们之所以普遍都认为是真的，是因为在实物史料中，四公主的形象也同样是一个政治强人的角色。

比如，清水河当地就专门立碑纪念四公主，碑名很直接，就叫“四公主千岁千千岁德政碑”，其中一块碑的碑文里，有几句话是这样说的：

惟草地较远，悉难近天子之地，荒服非近，尤当沐圣人之祀。钦惟我四公主四千岁，至德诚民，深仁育物，……累年丰收，万民乐业，共享升平。虽彼天之颖粟，实公主之盛德所感也。且我公主留心民膜（瘼），著意农桑，其立心也公，其立政也明，其立法也猛且宽，恩泽普及万姓，真乃尧天舜日。

尽管我们如今已经很难得知四公主当年到底都做过什么，但看到当地人将她比作尧舜一般的圣人，并且还具体谈到了行政、立法、司法等多个方面的功绩，我们完全可以做出判断，四公主当年应该是当地的最高政治领导人之一，而且她的领导水平还很高。道理也很简单，在古代，人们夸奖一个公主通常都是评价相貌与品德，可四公主被评价的是行政与立法等方面的成就。

于是，雍正即位后便将四公主由“和硕公主”加封为“固伦公主”。同样是加封，大公主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和自身的福气属性，二公主可能是因为康熙的特别宠爱，而四公主则是因为自己当年在蒙古的声望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才能从康熙后宫中一个“小透明”贵人的女儿，一步步走到了“固伦公主”，这个清朝公主巅峰的位置。

最终，四公主在雍正十三年(1735)因病去世，享年57岁。大家不要觉得57岁似乎寿命较短，在康熙的亲生女儿中，四公主已经是最长寿的了。而且，四公主的丈夫敦多布多尔济直到乾隆八年(1743)才去世，他们夫妻相濡以沫了38年，这也是康熙朝公主与额驸长相厮守的最长纪录了。

至此，我们可以说，历史上四公主的一生，真算得上一个“大女主剧本”了。低谷时没有自暴自弃，长大成人后，既不辜负父亲让满蒙团结的期望，又能和丈夫一心一意地厮守。最关键的是，四公主自己活得也很精彩，没局限于个人的感情或说爱情中，反而以一个女主人的姿态治理一方土地，给相当一部分底层民众带来了安宁的生活，最终也获得了“固伦公主”这样一个对公主身份的最高褒奖。

不过，说实话，之所以用“大女主”来形容四公主，是因为比起在感情上争权夺利、做事上傻白甜憨而言，一个有智慧、勇敢、坚韧，且能真正哀民生之多艰，选择造福于民的女性，才是一个中国意义上的真正的“大女主”。

当然这里不是说别的活法不好。假如有一个穿越的机会，化身为大公主，一辈子被周围所有的人宠爱着，想来也是非常幸福的。只是，我们在具体看待一个人时，对大公主当然会很羡慕，但对四公主，却会很佩服。

注释1：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

注释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满文朱批奏折，图巴等奏；转引自杨珍《康熙皇帝一家》，学苑出版社，1994，第289页。

注释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满文朱批奏折，图巴等奏；转引自杨珍《康熙皇帝一家》，学苑出版社，1994，第2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