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大房间。房间另一端,技术人员们围着一个巨大的控制面板,上面的灯光以复杂的模式迅速变幻,闪烁出无数排列组合。一排机器在长条工作台上嗡嗡运转——一大堆计算机,有的由人类操纵,有的是机器人。天花板下面每一寸墙壁都被满满的图表覆盖。哈斯滕惊讶地环顾四周。

伍德笑了,“来,我确实有些东西要给你看。你认识这个,对吗?”他指向一台笨重的机器,旁边围着一群默不吭声、身穿实验室白大褂的男人和女人。

“我认识,”哈斯滕慢慢开口说道,“类似于我们自己的探寻装置,不过要大了二十倍。你们有何收获?你们到哪个时代去探寻的?”他摸了摸探寻装置的仪表盘,然后蹲下来,看着腔室里面:腔室是锁上的;探寻装置正在运行。“你知道,如果我们知道这台机器的存在,历史研究可以——”

“现在你知道了。”伍德在他旁边弯下腰,“听着,哈斯滕,你是本部门之外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人。你也看到那些警卫了。没有人能未经许可进入这里,警卫们得到命令,任何意欲非法进入房间的人格杀勿论。”

“为了隐瞒这个?一台机器?你们会开枪——”

他们面对面站着,伍德的下颌线条坚定有力。“你的探寻装置研究的是古代。罗马,希腊。蒙尘的古籍。”伍德摸了摸他们旁边巨大的探寻装置,“这个探寻装置是不一样的。我们会用自己的生命,或者任何人的生命来保卫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哈斯滕看着那台机器。

“这个探寻装置不是用于古代,而是——未来。”伍德直视哈斯滕的面孔,“你明白吗?未来。”

“你们正在探索未来?可是你们不能这样做!这是法律禁止的,你知道的!”哈斯滕向后退去,“如果执行委员会知道了,他们会把这座大楼劈成碎片。你知道这很危险。贝尔科夫斯基自己最初的论文里就证明了这一点。”

哈斯滕气愤地踱来踱去,“我无法理解你们,竟然使用探寻装置探索未来。如果你们带回未来的物质,会自动为现在引入新的要素,未来又因此会发生变化——你们就此启动了无穷无尽的改变。你们探寻的次数越多,带回的新要素越多。你们引起的不稳定状况,将影响未来几个世纪。这就是为什么会颁布那项法律。”

伍德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们还在继续使用探寻装置?”哈斯滕对那台机器和技术人员做了个手势,“看在上帝的份上,停止吧!在你们引入无法清除的致命要素之前,停止吧。为什么你们还在——”

伍德突然变得垂头丧气,“好了,哈斯滕,别教训我们了。已经太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在第一次实验中就引入了致命要素。原本以为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就是你被带到这里来的原因。坐下,我会告诉你所有的情况。”

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伍德紧握着双手,“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是一位专家,历史研究领域的专家。你是全世界最清楚怎样使用时间探寻装置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这些工作告诉你,我们的非法工作。”

“你们已经碰到麻烦了?”

“一大堆麻烦,而且每一次试图干预都会令情况更糟。除非我们做些什么,否则我们这个机构会成为有史以来最臭名昭著的组织。”

“请从头说起。”哈斯滕说。

“政治科学委员会授权我们使用探寻装置探索未来,他们想知道某些决策的结果。起初,我们基于贝尔科夫斯基理论表示反对;但你知道,这个想法太诱人了。最后我们妥协了,造出这个探寻装置——当然,是保密的。

“之后一年,我们进行了第一次探索。为了保护自己免受贝尔科夫斯基要素的影响,我们试着想了个办法,不带回任何物质。这个探寻装置不会接触或拾取实际物体,仅仅是在高空拍摄。我们放大影像,试着完整地想象当时的情况。

“起初,结果还不错。没有再爆发战争,城市逐渐发展,外观看起来更加完善。快速闪过的街头场景中,能看到很多人快乐满足地慢慢散步。

“然后我们又前进了五十年。情况更好了:城市逐渐减少。人们不再那么依赖机器。更多的草地、公园。整体环境和之前一样,和平、幸福、优哉游哉。人们减少了疯狂的浪费,不再那么匆匆忙忙。

“我们继续向前,跳过一段段时间探寻未来。当然,通过这样的间接观察,我们其实什么都无法确定,但一切看起来都很好。我们把这些信息转述给委员会,他们继续执行规划。后来,那件事发生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哈斯滕前倾了一下,问道。

“我们决定再次访问之前拍摄过的一个时代,大约距今一百年后。我们发送探寻装置,让它拍完整整一卷带子。机器回来后,我们观看了影像。”伍德停了下来。

“然后呢?”

“这一次不一样。完全不同。一切都变了。战争——到处都是战争和破坏。”伍德颤抖了一下,“我们感到震惊;我们立刻再次送出探寻装置进行确认。”

“这一次你们发现了什么?”

伍德紧紧握住拳头,“变化再次发生,而且变得更糟!废墟,巨大的废墟。四处打斗的人类。无处不在的毁灭与死亡。战争的终结,最后一个阶段。”

“我明白了。”哈斯滕点点头说。

“这还不是最糟的!我们向委员会传达了这些信息。他们停止了所有的活动,开了两个星期的会;根据我们的报告取消了所有的条例,撤回了所有的计划。一个月前,委员会再次联系我们,希望我们再试一次,让探寻装置再次前往同一个时期。我们拒绝了,但他们坚持。他们认为反正情况也不会变得更糟。

“于是我们再次送出探查装置,等它回来后播放影像。哈斯滕,比战争还要糟糕。你无法相信我们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类生命,没有活人,一个人都没有。”

“一切都被摧毁了吗?”

“不!没有被摧毁,有巍峨庄严的城市,有道路、建筑、湖泊、田野。但是没有人类生命,城市是空的,依靠机械运转,所有的机器和电路都完好无损,但完全没有活人。”

“怎么回事?”

“我们把探寻装置发到更前面的时代,每次间隔五十年。什么也没有。每一次都是什么也没有。城市、道路、建筑仍然存在,却没有人类生命。所有人都死了。我们不知道是因为瘟疫、辐射,还是其他什么。但某种东西杀死了他们。它从哪儿来?我们不知道。它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在我们最初一次探寻时并没有出现。

“不知怎么的,我们引入了这个致命要素。这是我们带来的,我们造成的干预。刚开始,那东西还不存在,这是我们干的,哈斯滕。”伍德看着他,脸色惨白得像带着个面具,“我们引入了这个东西,现在我们必须搞明白它是什么,然后毁掉它。”

“你们准备怎么做?”

“我们已经造出一辆时间汽车,能够搭载一个人前往未来观察。我们要派一个人去那边看看它究竟是什么。影像告诉我们的东西还不够,我们必须了解更多情况!它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的?最初的迹象是什么?它究竟是什么?一旦我们了解这些情况,也许就能消除这个致命要素。跟踪它,毁掉它。必须得有人进入未来,搞明白那东西最初是怎么回事。这是唯一的办法。”

伍德站起来,哈斯滕也一样。

“那个人就是你。”伍德说,“你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时间汽车就在外面广场上,被小心地守护着。”伍德发出一个信号,两名士兵走近桌子。

“先生?”

“跟我们一起来,”伍德说,“我们到外面广场上去,确保没有人跟着我们。”他转向哈斯滕,“准备好了吗?”

哈斯滕犹豫了一下,“等等。我必须先了解一下你们的工作,确认之前做过什么,还得检查时间汽车本身。我不能——”

两名士兵进一步靠过来,看着伍德。伍德把手放在他肩上,“对不起,”他说,“没有时间供我们浪费了,跟我来。”

一片黑暗环绕着他,移动、旋转,然后渐渐退去。他在控制面板前的凳子上坐下,擦了擦脸上的汗。他已经上路,不知结果是好是坏。伍德大概介绍了一下时间汽车的操作方式。他花了点儿时间下达指令,设置控制部件,随后,金属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哈斯滕环顾四周。金属球里很冷,空气稀薄凛冽。他盯着不断变动的仪表盘看了一会儿,但周围的寒冷开始令他感到不适。他走向装备柜,拉开门。里面有件夹克,一件笨重的夹克和一把闪光枪。他拿起枪研究了一会儿。还有工具,各种各样的工具和设备。他把枪单独放在一边,就在这时,脚下沉闷的隆隆声突然停了下来。有那么的一瞬间,感觉很恐怖,他仿佛飘了起来,漫无目的地飘浮,然后,那种感觉消失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哈斯滕关掉灯,走向窗口。伍德设置的时间是一百年后,他努力振作精神看向外面。

这里是个牧场,花花草草一路延伸到远处。晴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几只动物远远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吃草。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立即令人感觉好多了。这时他才看清,那些动物都是奶牛。

他双手叉腰在门口站了很久。瘟疫是否留下了细菌?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吗?如果原因是瘟疫的话。他伸手摸了摸肩上的防护头盔,最好还是戴着这个吧。

他又走了回去,从柜子里取出枪。然后,他回到金属球开口处检查了一下门锁,确保在他离开期间始终锁好。做完这一切,哈斯滕终于走下金属球的台阶来到草地上。他朝四周看了看,快步走向几百米外一道长长的山峦。他一边大步前行,一边查看腕上的通信手带,如果他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手带会引导他回到金属球,也就是时间汽车那里。

他朝着那些奶牛走去,从大树旁边路过。奶牛们纷纷起身,躲开他走到远处。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心生寒意;这些牛的乳房都很小,皱巴巴的。这不是人类畜养的牛群。

他爬到山顶,停了下来,从腰间取出望远镜。绵延几公里的草地一望无际,目之所及,干旱的绿色草场上没有什么种植的痕迹或布局,只有如波浪般翻滚的草丛。没有别的了吗?他转过身扫视地平线。

他僵硬地调整视线方向。左边很远的地方,接近视野边缘处,隐隐能看到一座城市模糊的轮廓。他放下望远镜,提了提沉重的靴子,随后从山峦另一边大步走了下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哈斯滕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到一些蝴蝶。它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在阳光下拍动翅膀飞舞着。他停下来歇息,看着这些小生物。五颜六色的蝴蝶,红色、蓝色,长着黄色和绿色的斑点。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蝴蝶,也许原本养在动物园里,人类消失后,它们从动物园里逃走,回归野外。蝴蝶在空中飞得越来越高。它们根本没有注意他,突然飞向远处城市的尖顶,一瞬间就消失了。

哈斯滕再次踏上行程。很难想象人类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死去,蝴蝶、草地、树荫下的奶牛。人类不复存在,留下了一个多么安静美丽的世界!

突然,最后一只蝴蝶迅速从草地上飞起,几乎直接朝着他的脸扑过来。他不自觉地抬起胳膊挥了一下。那只蝴蝶撞向他的手。他开始笑起来——

他突然疼痛难忍,单膝跪在地上,喘着粗气一阵干呕。他翻过身蜷成一团,把脸埋在地上。他的手臂疼痛不已,脑袋一阵眩晕,眉头紧锁,闭上了眼睛。

哈斯滕终于恢复意识时,蝴蝶已经消失了;它没有在这里久留。

他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慢慢坐起来,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脱下衬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和手腕。肌肉发黑变硬,肿得厉害。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座遥远的城市。蝴蝶已经飞向那里……

他决定先回时间汽车那里去。

哈斯滕回到金属球那里时,太阳已经落山,夜幕逐渐降临。他按了一下舱门,使之慢慢滑开。他走进舱内,在手和胳膊上涂满了从医药箱里找到的药膏,然后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的胳膊陷入沉思。其实只是被轻轻叮了一下,偶然而已。那只蝴蝶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但如果是一整群……

他一直等到太阳彻底落山,金属球外一片漆黑。晚上,所有的蜜蜂和蝴蝶都会消失——至少以前那些是这样。他必须冒险试试看。他的手臂仍然隐隐作痛,不停地跳动。药膏的效果不是很好;他感到头晕目眩,嘴里有一种苦涩的味道。

出去之前,他打开柜子取出里面所有的东西。他检查了一下闪光枪,但又把它放到一边。片刻后,他找到了想找的东西,喷灯和手电筒。他把别的东西都放了回去,站起身来。现在,他准备好了——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之前就该好好准备一下。

他走进外面的黑暗中,用手电筒照亮前面的路。他走得很快。这是个黑暗而孤寂的夜晚,只有几颗星星在头顶闪烁,地面上唯一的光来自他手中。他爬上那座山,从另一边翻下去。面前隐约出现一片树丛,他靠着手电筒的光线,在平原上一路摸索着朝城市走去。

他抵达城市时,已经疲惫不堪。他走了很长的路,开始气喘吁吁。城市巨大的轮廓幽灵一般浮现在他面前,顶部消失在黑暗中。显然这不是一座大城市,但它的设计在哈斯滕看来很奇怪,这里的建筑比他以往看到的更加笔直纤细。

他穿过城门走在街道上,路面石块的缝隙中长出青草。他停下来,低头观察。四处杂草丛生;建筑物旁的角落里有一些骨头,一小堆骨头和尘土。他继续往前走,用手电筒照亮细高建筑的两边。他的脚步声引起空洞的回音。这里没有一丁点儿光线,除了他自己的手电筒。

建筑物开始变得稀少。很快,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大广场,这里乱成一团,灌木与藤蔓四处疯长。广场另一端坐落着这里最大的一栋建筑。他穿过空旷荒凉的广场,用手电筒的光线来回扫射。他走上一段半埋在地里的台阶,来到一个混凝土台子上。他突然停了下来,在他右侧,一栋建筑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心脏狂跳不已,他用手电筒照向大门上方,分辨出刻在拱门上的字:

书籍存档

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图书馆。他走上台阶,一路朝着黑暗的入口走去,脚下的木板纷纷断裂。他来到入口,发现面前是一扇沉重的木门,装有金属把手。他刚一握住门把手,门板就朝他倒了下来,砸在他身边的台阶上,没入黑暗中。腐烂的气味和灰尘令他感到窒息。

他走进建筑物,头盔上缠了一层蜘蛛网。他穿过寂静无声的走廊,随便选了个房间走进去。这里积满了更多的灰尘,还有灰色的骨头碎片。墙边放着矮桌和书架,他走过去,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书籍在他的手中变得粉碎,洒下一片碎纸屑和线头。他的时代之后只过了一个世纪就变成这样了?

哈斯滕在桌边坐下,打开一本相对完好的书。书中的文字是一种他不认识的语言,罗马语,他知道这肯定是一种人工语言。他翻过一页又一页。最后,他随便拿了几本书,正打算走回门口,突然心脏怦怦直跳。他走向墙边,双手颤抖。报纸。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些脆弱易碎的纸张,对着光举起来。当然,报纸上的文字也是同一种语言,黑色的粗体标题。他把一些报纸卷起来,加在那堆书上,然后出门来到走廊上,原路返回。

他踏上外面的台阶,冷冷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令他鼻子一阵发酸。他环顾四周,建筑物模模糊糊的轮廓默默伫立在广场周围,随后他走下台阶,穿过广场,小心翼翼地一路摸索着离开。没过多久,他已经出了城门,再次来到外面的平原上,朝着时间汽车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他垂下头,脚步愈发沉重。最后,他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放下那一堆东西,举目四望。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长长的灰色晨曦,随着他一路走来默默亮起。拂晓时分,太阳正在升起。

一阵冷风吹来,盘旋在他身边。树木和山峦在灰色的晨曦中开始变得清晰,轮廓分明,显得不屈不挠。他转过身看向那座城市。荒凉而纤细,废弃建筑的塔尖巍然屹立。他注视了片刻,被第一道晨光掠过高塔的景象所吸引。随后,朝霞转淡,一片薄雾在他和城市间飘动着。他突然弯下腰抓起那一堆书报,开始继续往前走,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惧意掠过他的全身。

城市那头,一个黑点突然跃入空中,在城市上方盘旋。

过了一段时间,很长一段时间,哈斯滕回头看过去。黑点还在那里——但它变大了,也不再是黑色的;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中,那个斑点变得五颜六色、熠熠生辉。

他加快了步子,走下一座小山,又爬上另一座。他停了一秒钟,按下手带。它大声说道,他目前距离金属球不远。他摆动手臂大步向前,手带咔嗒作响。向右转。他擦掉手上的汗水,继续前行。

几分钟后,他站在一道山脊上往下看,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球静静地待在草地上,夜间的露水使它变得湿漉漉的。时间汽车,他边跑边打滑,匆匆跑下小山。

他用肩膀推开舱门时,第一群蝴蝶已经出现在山顶上,静静地朝他飞来。

他锁上门,把那一大堆东西放下,伸了伸腰。现在他的手臂很痛,剧烈的疼痛几乎像是手臂在燃烧。但他暂时顾不上这个,而是匆匆跑到窗口往外看。色彩缤纷的蝴蝶一窝蜂朝圆球飞来,在他上方舞动掠过。它们开始落在金属上,甚至窗户上。他的视线突然被闪亮、柔软的虫体切断,不断扇动的翅膀挤作一团。他侧耳倾听,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沉闷的回声。蝴蝶遮住了窗口,金属球里逐渐变暗,直至一片漆黑。他打开人造灯。

时间慢慢流逝。他浏览了一下报纸,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去吗?还是继续前往未来?最好再往前五十年左右。蝴蝶很危险,但也许不是真正的关键,不是他所寻找的致命要素。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变得又黑又硬,组织坏死的面积正逐渐扩散。一丝担忧从他心头掠过,没有好转,情况越来越差。

四处传来的抓挠声开始令他感到烦躁,坐立不安。他放下书,来回踱步。昆虫,即使是这种巨大的昆虫,怎么可能毁灭人类?人类肯定可以与它们对抗。毒药、粉剂、喷雾剂。

一点点金属碎屑飘落到他的袖子上。他随手拂掉,又落下第二粒,然后是一些小碎片。他猛地跳起来,抬头看向上方。

他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圆圈,右边是另一个圆圈,还有第三个。在他周围,金属球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处都冒出一个个圆圈。他跑向控制面板,关上了安全开关。控制面板嗡嗡启动。他开始设置仪表盘数字,拼命抢时间。现在,金属已经开始一片片掉落下来,碎片雨点一般落在地板上。它们会分泌出某种物质,有腐蚀性的物质。具有酸性?是某种天然分泌物。一大块金属掉下来,他转过身。

蝴蝶飞进金属球,拍打着翅膀向他扑来。一块被完整切割的圆形金属掉了下来。他甚至顾不上看那东西一眼,赶紧拿起喷枪猛地打开,火苗翻卷吞吐。蝴蝶朝他扑来,他按下手柄举起喷枪。一瞬间,空气中充满了燃烧的粒子,像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身上,金属球里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气味。

他关上最后一个开关。指示灯闪烁起来,脚下的地板轧轧作响。他迅速推动主操纵杆。越来越多的蝴蝶拥向缺口处,挤作一团,挣扎着想冲过来。第二块圆形金属突然掉落到地板上,又飞进一大群蝴蝶。哈斯滕畏缩不前,害怕地向后退去,打开喷枪,喷出火焰。蝴蝶继续拥进来,越来越多。

突然,寂静笼罩了一切。周围出其不意地安静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坚持不懈、没完没了的抓挠声消失了。这里只剩他独自一人,除了地板上和墙壁上的一堆灰烬和碎屑,还有进入金属圆球里的蝴蝶留下的残骸。哈斯滕坐在凳子上,浑身颤抖,他终于安全了,即将回到自己的时代;毫无疑问,他已经找到了致命要素。就在那里,在地板上的灰烬中,在从外壳上被整齐割下来的圆片中。腐蚀性分泌物?他冷冷一笑。

他最后看到那一大群蝴蝶的画面,已经回答了他的疑问。从圆圈飞进来的第一群蝴蝶小心翼翼地抓住它们的工具,微型切割工具。它们切割出一条通道钻进里来,它们是带着自己的工具飞来的。

他坐下来,等待时间汽车驶过这段旅程。

部门警卫扶住他,帮他从圆球里出来。他摇摇晃晃走下时间机器,靠在他们身上。“谢谢。”他低声咕哝了一句。

伍德匆忙赶来,“哈斯滕,你没事吧?”

他点点头,“没事,除了我的手。”

“我们赶快进去吧。”他们穿过大门,走进房间。“坐吧。”伍德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名士兵赶紧搬来一把椅子。“给他点热咖啡。”

咖啡拿来了。哈斯滕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啜饮。最后,他把杯子推开,靠在椅背上。

“现在你能跟我们说说吗?”伍德问。

“可以了。”

“很好。”伍德在他对面坐下。录音机开始运转,摄影机开始拍摄哈斯滕说话的样子。“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他说完后,房间里一片沉默。警卫或技术人员都没有开口。

伍德颤抖着站起来,“上帝啊。所以,是一种有毒的生命形式攻击了人类。我考虑过类似的情况。可是蝴蝶?具有智慧,能策划袭击。很可能会迅速繁殖,迅速适应。”

“也许这些书籍和报纸能帮助我们。”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现有品种发生突变?还是来自其他星球。也许它们是通过太空旅行来到地球。我们得搞明白。”

“它们只攻击人类,”哈斯滕说,“它们完全无视奶牛。只有人类。”

“也许我们可以阻止它们。”伍德打开视频电话,“我让委员会召开一次紧急会议。我们会把你的描述和建议告诉他们。我们将启动一个程序,组织整个地球上所有的机构。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致命要素究竟是什么,我们还有机会。谢谢你,哈斯滕,也许我们能及时阻止它们!”

操作员来了,伍德给委员会发出密码信。哈斯滕麻木地看着。最后,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的手臂仍然阵阵抽痛。过了一会儿,他又穿过大门回到室外,进入露天广场。一些士兵正在好奇地检查时间汽车。哈斯滕茫然地看着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先生?”一个士兵问。

“那个?”哈斯滕回过神来,慢慢走向他们,“那是一辆时间汽车。”

“不,我是说,”士兵指着球体上什么东西,“这个,先生,汽车出发时还没有这东西。”

哈斯滕的心脏几乎停跳。他从士兵们中间挤过去,抬头看着时间汽车。起初,他并没有看到金属外壳上有什么东西,只看到金属表面上腐蚀的痕迹。随后,一阵寒意涌遍他的全身。

在金属表面上,有些毛茸茸的棕色小东西。他伸手摸了摸。一个袋子,硬硬的棕色小袋子。干巴巴,空荡荡。里面什么也没有,一端有个开口。他抬头望过去。汽车整个外壳上布满了棕色小袋子,有些还装着东西,但大部分已经空空如也。

那是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