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被浴室残留的热气裹着,岑谙颇有几分缺氧的感觉,一颗心脏仿佛处于失重状态,在胸腔内轻飘飘地上下浮动。

猛地,浴室门被拍响,岑颂扯着嗓子在外面催促他:“哥,哥,你好了没,我快憋死了!”

岑谙神思回笼,应了一声,抓起睡衣套上,系纽扣的双手都有些不听使唤,连浴巾也留在挂钩上不管了,他抓着手机就拉开门。

趴在门板上的岑颂差点摔进来,门都不关了,扎在马桶前将裤头一扯:“憋死我了!”

搁平时岑谙定然先骂他一句再给他关个门,今天却懒得管了,随手捞起岑颂扔在沙发上的羊羔绒外套一裹,急冲冲跑到玄关抓上了钥匙。

阳台上看雪的岑愉听闻动静追过来:“爸爸,你去哪?”

“我想起落文件在公司了,回去取,很快回来。”岑谙难得在孩子面前撒谎,根本来不及解释太多,鞋子都没换就推门往外走,“你别在阳台上待太久,着凉又得跑医院了。”

岑愉递过来门后边的伞:“爸爸,拿着!”

岑谙怔了下,接过来后想起了什么,快步返回茶几前朝抽屉里一摸,将那东西攥到手心里,这才抱着伞往楼下赶。

拖鞋拍在地板的啪嗒声响彻在静谧的楼道。

体内的根/茎恍如在这场初雪中极有生命力地疯长蔓延,绞缠着躯体的每一寸让他闷痒、令他难耐,他想他大概还是讨厌下雪天的,比起浪漫,降雪对他来说更多的是知觉的麻木和情绪的结冰。

然而当他决定为这个气象要素赋予意义,如果应筵能点燃它,或许他可以让讨厌慢慢被期待烬灭。

毕竟抱有期待总归是好事。

楼梯口外漫天飞雪,岑谙止步,撑起伞的工夫迅速调整好自己因无端迫切而错乱的呼吸。

黑天之下,兴许是灯光助阵,应筵即使穿着一袭暗色调大衣也不显得虚幻了,不过也有可能不全是灯光的功劳,是因为没错开过的、专注等待的视线。

步调稍缓,岑谙停在应筵身前一尺远,指甲在伞柄上刮了下,隔着数千里不见面孔时沉着淡定,见了面反而不知如何应对,明明分别前还抱过牵过。

应筵何尝平稳过心绪,拿镜头记录这纷扬的雪怕拍得不明晰岑谙不相信,也怕这么冷这么晚遭来岑谙一句“不想见”。

但幸好岑谙出现了,从远处走近,一步一步全非背影,应筵巴不得主动缩减距离,却又更想让对方亲身向他证明眼前皆是真实。

站风雪中太久,嗓音也变得沉冷,这些控制不了,可眼里的炙热更不会骗人。

“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生怕错过这场雪,气象软件说不会下很久。”应筵伸出手,“岑谙,再走近一点好吗?”

应筵发间都是碎雪,双肩也是,岑谙钉在原地想,如果应筵是最立体具象的气象软件,那他也算见证过所有天气好景。

日光在看他的眼里,大雨在忏悔的泪中,雷声是紧拥时的心跳,浓雾是牵手时的热感。

初雪……初雪是殷切于兑现的接吻。

岑谙出门太急,穿得少,冷风牵扯得心也颤颤:“我怕冷。”

应筵再忍不住,扣住岑谙的手腕,将人用力往怀里一拽,继而勾住了腰,埋头在岑谙的肩上蹭了一下:“怕了你了……”

伞底罩住两人,岑谙承受着箍在腰上的力道:“怕我还赶着见我。”

“你就很冷静么。”应筵一手上移按住岑谙的后心,低声道,“脚步放得再慢,心率还是会出卖人的,岑谙,你从来就没有变过。”

胸膛相贴,算不清谁更剧烈,岑谙说:“你要不做别的就放我回去吧,冷死了。”

应筵稍稍放开他,双手却还是搂在他腰上,低头与他抵着额头,甘愿在这人面前脆弱外露:“我这不是怕么。”

“怕什么?”

“怕你再推开我。”

城区老街到这个点就变得车辆稀疏,周遭无吵扰鸣笛和车声呼啸,也无乱扫的车灯,彷如只听得见雪落的轻响。

岑谙的声音很轻,怕多说一字,就会吓得初雪骤停:“我动都没动。”

上次在办公室拥抱也是这一句,应筵就觉得,好像他向岑谙讨要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岑谙都不会再拒绝他了。

更确切地说——岑谙开始纵容他了。

雨伞遮挡着灯光,双方瞳孔都只余留下对方,冷暖光暗,挤不下别的一丝一毫。

鼻尖轻蹭,应筵问:“可以吗?”

岑谙要拿不稳伞了:“你再问我就回——”

剩下的字儿被迫咽了回去。

应筵冰凉的唇触上了岑谙的,气息一并零乱,岑谙胸膛内那颗失重的心脏猛烈收缩了下,握不住的伞将要倾落,被应筵抬手扶住,再顺着伞柄滑下来裹住他的手,与他共撑伞,听他情悸动。

不懂爱时,应筵错把一切亲密举动当作情热的附属品,可有可无的东西便拿去无度挥霍。

七载离别光阴剥夺他在感情中享有的全部,他渐渐学得平等,学得尊重,认错、追求、争取,全都不可笑,可笑的是自诩高贵。

学习的过程太漫长,得来的便倍感贵重,应筵怎么都不知足,勾着岑谙的后腰把人按在车上,随即护住岑谙的后脑,唇瓣碾磨不够,他轻咬岑谙下唇,惹得人张嘴就要呼痛,而低吟未出口,他灵巧地寻得一截愚笨舌尖。

岑谙估错了,按照应筵这些日子来的慎重态度,他以为对方会浅尝辄止,何况再冷清这里也是大街。

然而他漏算了应筵忍耐多年,好不容易得手哪会轻易松口,起初应筵双唇冰凉,他如啜霜雪,刚碰上便瑟缩,可应筵追上来,逼得他渡以体温,辗转至高热又毫不怜惜地让他疼。

换作以前岑谙会乖乖接受,但他现在都二十八了,已为人父,该秉节持重,反而在大街上做尽荒唐事,他快被折腾疯了,偏偏身前这个是生性骄狂的,看他不反抗,就近一步探进舌尖招惹他的。

岑谙当初给承诺时没想过应筵会这么无度索取,唇舌相依弄出黏腻又暧昧的水声,他无处可躲,抬眼是伞底和应筵的眉眼,闭眼更是失控构想的亲热画面,别无他法,便只能接受兼享受。

吻得投入了,岑谙站不稳向后仰,被应筵托住身子,离开半寸,垂眸问他:“怎么了?”

岑谙哪还有一点骄矜模样,小声说:“我冷。”

他以为应筵该放他走了,谁知箍在他腰身上的力道突然松开,紧接着咔哒轻响,应筵拉开车后排的门把他塞进去,车没熄火,里面暖融融的,岑谙刚挨上一只靠枕,应筵就收了伞矮身钻进来并关实了车门。

“过来抱着。”应筵把他拽到腿上,让他曲起腿跨坐着,“怎么就穿这么点?”

这个姿势可太熟悉了,但现在的应筵懂得如何给自己的心上月裹一层暖,他一手一个把岑谙的鞋子脱掉扔在座底,然后将岑谙冰冻的双脚捂在自己的手中。

岑谙却不习惯关系的这一步进展,不肯看应筵了,净看后挡风玻璃外的纷飞鹅毛,原来雪还没停:“不是你催着我出来的吗,我那会儿还在洗澡。”

“我捋一下,你在洗澡,还得空看手机。”应筵分析道,“不用十分钟就跑了出来,很心急?”

“我没跑,我用走的。”

“是,走的,慢慢走能走出来心律不齐。”应筵说,“身上的泡沫冲干净了吗?别是直接把衣服一套就出来了吧,浑身桃子味儿,沐浴露的味道?”

岑谙没好意思说那是外套上岑颂的信息素,有时信息素的残留并不带有特定的行为物质,会让人将其和普通味道搅浑。

看他梗着脖子不说话,应筵仰起脸去亲他下巴,岑谙还没从刚才的接吻中缓过劲来,偏过头要躲,反让对方有机可乘地啄了喉结,他怕痒地缩脖子,结果应筵不稀罕吻他送上来的嘴了,低下头在他露出的锁骨落下一枚吻。

岑谙怨自己外套不拉链,也怨自己出门太急睡衣纽扣剩着两个没扣齐,更怨自己对应筵防备心降低以为对方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应筵埋首于他胸前衔住他时,岑谙一瞬头皮发麻,下意识要推应筵的身子,可带来的是愈加难受的扯痛。

岑谙才明白接吻已经算不上什么,他无措地攀着应筵肩膀,想并紧双腿,姿势却不允许,神经一下紧绷一下放松,他终于崩溃地叫出声儿:“应筵,应筵……”

“你可算舍得喊我名字。”应筵用齿冠磨他,比接吻还狠心,“岑谙,你还忘了回我一句是否想我。”

岑谙此刻的思维也跟随这大雪翩飞,想吗,可他由朝到晚工作一丝不苟,没留自己分心的余地,不想吗,不想的话他在一开始就会喊停,而不是放任自己也情动沦陷。

他不知道了,只一次一次叫着应筵的名字,不是爱慕的应老师,不是疏离的应先生,是仅仅带着岑谙眼下情绪的应筵,是重新心动,无法拔除的应筵。

应筵,应筵。

忽地,岑谙抓在应筵肩上的手收紧,他整个人绷住了似的,随后大喘着气瘫软在应筵怀中,间或逸出一声轻哼。

应筵感到有些意外,想要确认,岑谙却拨开了他的手,似埋怨似羞赧:“别弄。”

应筵不弄了,转而帮岑谙系好了纽扣,又拢好了外套。

他不必再问岑谙是否想他,因为靠近亲吻过汹涌心潮,他已经听到了答案。

把岑谙扣进怀中,应筵问:“要纸巾吗?”

岑谙掐了他的腰一把,像是报复:“不要。”

应筵肌群硬实,没感到痛:“那要不要礼物?”

岑谙疲惫至极,现在没那个心思:“光线不足,肉眼看也有色差。”

“什么都不要,”应筵用手背抵着岑谙的下颌让他抬头,“那……要不要试着和我在一起?”

眼波无声,雪落无声,陈伤消融亦无声,全都在等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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