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绝路
七日后，引退战延续。面对俞上泉的攻击，素乃下出艺惊四座的轻灵之手，不原地作战，大跳蹿出，迈向俞上泉另一块阵地。俞上泉尴尬，追击，另一块阵地受伤，不追，攻击之手成了废棋，素乃将脱身而出，抢占上方大场，一举领先。
前多外骨递飕团兄喜字条：“是能流传后世的名手，可惜出现在序盘，否则俞上泉可以体面地认输。”
俞上泉陷入长考，三十五分钟后，还是追击。
五六手后，素乃反攻，俞上泉的追击之棋还需自补，素乃仍将脱身，抢占上方大场。俞上泉松手，指尖棋子落回棋盒，呼吸五次后，重拾打下。不自补，斜行大跳，绳子般拢住黑白双方，令素乃无法脱离，不得不在此应战。
此手轻灵，堪比素乃之前一手，且更精彩。
素乃破了对局时不语的规矩，叹息：“我的东西，这么快，你就会了？”向裁判席做手势，表示打挂，暂停对局。
与上次打挂不同，素乃未交代休息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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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观战记，飕团兄喜处理急务，由前多外骨代笔。以《力争最妙手》为题，文风明显不同，酷似日本人熟悉的《三国演义》。
引发又一次来杭打球的潮响宫兴趣，召俞上泉来凤凰山。
相见方式，是潮响宫在二百米外以望远镜相看。俞上泉草坪上站了十五分钟，二百米外跑来位球童，负责捡球、背球杆的十二三岁少年：“亲王问，围棋是不是跟高尔夫球一样，也是角度、力度的技艺？”
俞上泉：“不是。”
球童跑回，片刻，二百米外开来辆草坪车，下来位成年人，自报是亲王的生活秘书，代表亲王谈话，希望您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如何将围棋技巧用在真实的战争上。
俞上泉：“用不上。棋盘上，谁先从争斗中醒悟，谁是胜者。追求争斗，是败因。围棋的妙手，都是脱离之手。”
秘书开车走了，片刻回来：“亲王表示感谢，请回。”
次日，前多外骨受召上凤凰山，与生活秘书对谈后，受到潮响宫面见。一见之后，连续召见四日。潮响宫感慨：“与您相比，俞上泉是个不懂棋的人呀。您在十番棋上输给他，不合天理。”
前多外骨：“天理，从来如此。为推广正道，会先让邪道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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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后，素乃再开局，通过应战，在右侧形成广阔阵势，残余一个漏洞，俞上泉可从左上角侵入，封闭此路径，将成为大空。但素乃放弃自围，终于抢占上方大场。
俞上泉破去素乃右方大空，观者皆惋惜。
飕团兄喜递前多外骨字条：“本音坊心气太强，被两次阻挠后，第三次抛弃大空，也要占上方？得不偿失啊！”
前多外骨低声呵斥：“你懂什么！”
他对自己从来是恭敬有加，难以想象会说出硬话……想到他和潮响宫的关系，飕团兄喜自责乱说话。
前多外骨似乎亦震惊于自己的强硬，补写字条：“围棋不是视觉艺术，右边没有看起来大……”做出挽回。飕团兄喜回复：“我真是太浅薄了，不懂本音坊的深谋远虑。之后观战记，都由您写。”
前多外骨：“不好吧？”
飕团兄喜：“贤位当由贤者居之，请您不要推辞。”
前多外骨点头，从此二人逆转了尊卑。
棋盘上，俞上泉从下边扩展，围成类似素乃右边大空的情况，卖破绽，给素乃留出侵入的路径。素乃畏惧俞上泉有特别手段，展开战斗，会让自己耽误在此，他抢得先手，打入左上角。长考两小时后，素乃仍不敢落子破空，叹一声：“你又会了。”
再次打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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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日后开局，素乃打入下边，不是俞上泉预留出的侵入路径，是必死的落点，以制造割裂的方式求生。俞上泉陷入复杂对杀，无暇再打入左上角。
对杀结束，素乃活棋，俞上泉损失小份空地，抽身而出，终于打入左上角。素乃体力不支，提出打挂。
当日观战记，迎合潮响宫趣味，以《火烧连营》为题，前多外骨评说，看似得逞的俞上泉，其实落入圈套。阻止俞上泉打入右上角，是素乃一贯战略，在下边对杀中，原本可先手活棋，之后回到左上角守空，却走错一个次序，落了后手，让俞上泉打入左上角。
这个次序错误，前多外骨认为，是素乃故意为之，推翻之前守空战略，构思出大规模作战的新想，本音坊的斗志令人钦佩。
此篇观战记，读者反响不佳，认为媚语失实，为素乃的失误遮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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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素乃两日后即重开局，被观战记言中，俞上泉在左上角活棋后，素乃回头，再次打入下方俞上泉大空。下方大空已经过一轮对杀，黑白子界线明确，已无漏洞，却因俞上泉进左上角，拱起上方白棋形状，凑近下方大空，对素乃二次打入之子，有了接应。
打入之子滑溜活出，俞上泉大空再遭缩减，顿成败势。
此手为八十六手，虽未至百手，但大差不差，面对素乃妙手，俞上泉已可体面地认输。
俞上泉起身行礼，素乃却先开口：“听闻你给牧今上人讲解不可思议疏，请给我也讲一品。”
俞上泉愣住，素乃：“是真想听。”
俞上泉汇报，不可思议疏第四品持诵法则品：你明了自身是大日如来、诸佛菩萨都是你所变后，你供奉的大日坛城绘图，往往会出现发光发热的幻相。你别多想，那是你脱离了人间幻觉后产生的新一种幻觉，你沉迷幻觉的习惯，令你生出了它。
你还会有别的幻觉，比如出现恶人恶事，你一着急，所有修行作废，又堕回人间幻觉。此时请念真言，沉溺于真言，好过沉溺于幻觉。请念真言，度过这个刚脱离幻觉的阶段。
望着八十六手，素乃如痴如呆：“还想听。”
俞上泉汇报，不可思议疏第三品供养仪式品：以涂香、燃香、献花、献食供养佛像，不如以拯救众生的愿望来供养佛像。念诵真言，祈请诸佛菩萨的真身入于佛像中，不如念诵真言，祈请诸佛菩萨入于我身中。
素乃：“不如……打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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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素乃去牧今晚行别墅做客，透露心声：“这该是我此生最后一盘棋了，不想让它停下。”
陪同而来的前多外骨发言：“该停下。还往后走，失去美感。”
素乃斜眼：“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可以插我的话了？”前多外骨鞠躬致歉，素乃挥手，让他去门外等。
牧今晚行：“您赢了么？”
素乃：“开始以为是……亲眼所见，俞上泉诱导半典雄三下出二十年前的棋谱，他也有能力造出我的妙手。”
牧今晚行：“噢，您是疑心了。”
素乃：“所以想再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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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后，重开局。俞上泉先入室，候在棋盘前，素乃轮椅行至：“还有余暇，再讲一品不可思议疏吧。”
俞上泉汇报，不可思议疏第二品增益守护清净行品：在家闭门修行，以真言完成礼敬诸佛、赎己身罪、皈依诸佛、布施众生、发菩提心、请佛真身、请护法等流程。
如果久修无效，是因为你觉得要付出巨大辛劳，才有成果。你对自己太不好了，不要怯弱，改变这个认识，刚结手印，便得清净，一念真言，即获法力。
素乃慨叹：“疑心，是因为怯弱……受教，请再讲一品。”
俞上泉汇报，不可思议疏第一品真言行学处品：小学校规般，讲学习心态及山中修法的选地标准。特别说明，一个爱发火的人，就别学密教了，嗔恨会毁掉所有修行。
唯一情况下，你可以表现嗔恨，那是为了降服忘恩负义的人，但你心要慈悲，嗔恨是你的假相。
素乃望向前多外骨——他承受了我太多嗔恨，略露歉意，扭头：“时候到了，下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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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上泉大势已去，唯一不安定因素，是棋盘中央双方各有一小块浮子，原地做活不易，连回阵地不难。俞上泉落子，断去白子归路。
以弃子战术，逼俞上泉吃下这几个白子，白棋得以加固中央，将以二目获胜。俞上泉断白子归路之手，看似凶悍，实则是认输台阶。
素乃眼光暴起，亦断去这几个黑子归路，要全部吞吃。
前多外骨递飕团兄喜字条：“三十年前，本音坊对阵炎净一行，便是为追求大胜，自造险境，几乎把赢棋下输。”
飕团兄喜受宠若惊，写字条回复：“八十六手后，由您接手下，会成就一盘名局。”
前多外骨瞟来一眼，亮得逼人，不知是斥责还是嘉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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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黑白子，双双不活，绞在一起，向右方延伸十余步，未能有一方活出，于是又向左侧延伸，十余步后，俞上泉停止落子，盯着棋盘。
三十年前争夺本音坊之位，炎净一行看出素乃对自己的必杀手段，而不愿向素乃认输，便这样盯着棋盘，直到用光规定时间，以“超时”的名义，由裁判判负。
素乃叹息，自己漏算，黑棋对白棋有必杀技，俞上泉已发现。
院中有鸟鸣，俞上泉的头忽然垂下，响起鼾声，竟然睡着。飕团兄喜走上，向素乃致歉，说在俞上泉水杯中加入麻药，我们更改一枚白子位置，您还是赢棋，俞上泉醒后，也会默许这一改动。
素乃望向前多外骨：“你的主意？”
前多外骨行礼：“下这局棋，您的本意是保他性命。请让他输吧。”
素乃指向昏睡的俞上泉：“这个人刚才在跟我全力战斗，他忘了保命计划，心里只有棋。我要尊重他。”
达成共识：俞上泉醒后，是假装没发现必杀技，起立认输；还是为这盘棋负责，下出必杀技？是他的选择。
素乃命前多外骨拉开纸门，露出庭院风光：“这么好的天气，如果不是真在下棋，则太遗憾了。”
飕团兄喜拿药水瓶置于俞上泉鼻下，迅速开盖又迅速合上。一个强烈的喷嚏后，俞上泉醒来。
盘上棋子都在原位，未做改动。俞上泉落子，素乃欠身：“承蒙指点，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