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即使世人都以为将军夫人死了,但是凌雪寒不信。他坚信着一年之约,往返去江南和长安之间,只为寻找那处别人都不信的竹屋。

他的傅小霜,会在那,好好的养病等他。

凌雪寒这次去那片林子,却是见到了一个拿剑乱砍竹子的奇怪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素雪衣衫,身量极高,看上去不过刚满二十的模样,皮肤细腻光洁,长发乌黑浓密。嘴唇嫣红,是个极其俊秀的少年郎,只是一脸冷然,眼神像是无机质的冰水一般寒冷。

“我进不去。”少年忽的出声,转而抬起脸,仍是那副冷然的模样,眼神却甚是骇人,“你?”

凌雪寒心头闪过些许错觉,他若是真能破了卦阵,势必会被眼前的少年逼着破阵。

可惜他不能。

他摇了摇头,只是无奈地说,“我寻了一年,皆无所获。”

少年这才收回眼神,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凌雪寒,“你见过他。”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你指谁?”

少年沉思片刻,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凉薄的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一个矮子。”

“……”凌雪寒。

“莫小医师吗?”凌雪寒摩挲了一下下巴,看向少年的眼神似是带着几分疑惑,“你是他什么人?”

“和你无关。”少年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般无二,冷淡至极。过了一会儿才冷淡的补充道,“我是他弟弟。”

真的假的,肯定不是亲生的,不然怎么连这卦阵也破不了。凌雪寒暗自腹诽。

不过是抬眼闭眼的瞬间,那少年便已消失无踪。

凌雪寒暗自皱眉,这人武功怕是深不可测。

他这趟依旧毫无收获,但是离一年之约已不足半月。他这才赶紧赶回了长安-

凌雪寒这一年,在别人眼里怕是与失心疯的疯子一般无二。世人皆说傅霜已身死江南,他偏偏不信。唯有午夜梦回的时候睹物思人,锥心刺骨的心疼才会一点点蔓延四肢百骸。

他不过二十七岁,两鬓的白发长了拔拔了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却又不好说别的。

他将那些画全锁在了密室的柜子里,落了锁。而锁的钥匙,被他埋在了魏且坟前不远处的土里。

傅淼原是恨着他心里有别人还招惹自家弟弟的,可是这一年凌雪寒做的事,就连他也没办法再责怪。只是他还是又恨又痛,自己的弟弟,过了一年,真的会回来吗?

他虽然觉得不切实际,却还是和魏凛一道,在将军府,从日出清晨等到日落西山。

暮色沉沉,落日像是绝望的最后一丝光辉,带走凌雪寒眼中最后一点光彩。

傅淼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把便拉过在门外伫立简直入定的凌雪寒。

“凌雪寒,你别疯了!”傅淼狠狠地拉过凌雪寒衣领,厉声说道,“你说的那些山下遇到两个高人的鬼话谁会信啊?除了你还有谁会信?”

魏凛马上赶上来拉开两人。

“傅淼,放手!”

“魏凛,你的好兄弟变成这副行尸走肉的德行你还要任由他这样下去吗?”傅淼目眦欲裂,大喊大叫,失去弟弟的悲伤和各种愤恨的情绪在他心间蔓延。

凌雪寒不作任何反应,任由他推搡,像是整个心随着点点散去的落日一道死去了。只是神色冷淡的回道,“我的中的是鸠毒,若不是遇到高人相助,你真以为我能不药而愈?”

“你!”傅淼紧紧咬着牙,只是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叮铃叮铃的响声,又似是有驴叫的声音。

凌雪寒沉下去的眸子里转而又泛着微光,他挣脱开傅淼的手,三步并两步的冲了出去。

原是十分可笑的一幕,嗷嗷乱叫的小毛驴身后连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小马车。

一名穿着鹅黄色衣衫戴着毛毡帽子的少年坐在车厢外手里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截小鞭子挥舞着赶驴。

凌雪寒微眯着眼打量了片刻。

那人正是莫忻凉。

驴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将军府,莫忻凉猛地跳下来,原地转了转脖子像是在活动筋骨一般。

“咳咳,到了到了,下车了。”

凌雪寒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车厢,呼吸也随着门帘撩动起伏。

掀开门帘的是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手腕间戴着一串红色珊瑚珠子,紫色的轻纱飘逸出尘。

林裴砚竟是扮作成了女子的模样,他画着斜长的眼线,微微挑起双眼,艳若桃李的美丽面容扮作女子也毫无违和,反而呈现出一种极美极盛的艳丽。

凌雪寒的心忽而一沉。

怎么不是傅霜。

魏凛和傅淼也从后面跟了上来。

忽然间,车厢里又伸出一只手,轻巧的掀了门帘。

凌雪寒的眼中转瞬之间便恢复了神采。

车上下来的人,虽然依然身量柔弱,但是以往的病容却一扫而空。小巧而挺直的鼻子,依旧苍白细腻的小脸,淡淡的唇色,一双含笑的杏眼,却再没了一直缠绕身侧的一身病气,露着浅笑的脸上神采奕奕。

是他的傅小霜。

傅霜这才刚下马车,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被眼前高大的身影一把抓着手腕扯进了怀里。

他慌忙的仰着脸抬起眼眸。

那人将脑袋埋在他的颈间,环着他腰间的双手克制有力。他的肩微微颤着,似是在笑似是在哭。

似是过了好久好久,凌雪寒才抬起头,伸手固定着傅霜的后颈,指尖穿梭过黑发,他低下头,按着傅霜的脑袋,劈头盖脸的吻了下去。

他没有来得及看见林裴砚和莫忻凉两脸吃惊欲言又止的模样。

也没来得及看见傅霜因震惊而圆睁的杏眼。

傅霜的身子轻颤似是在微微的抗拒,凌雪寒却误以为傅霜害羞了,又抱紧了几分,加深了这个久别重逢的深吻。

他吻了好久好久直到感觉怀里的傅小霜像是喘不过气了一般才松开了钳制。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好不容易回过神站稳的傅霜狠狠推了一把。

虽然没推动。

他抓着傅霜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微微侧过脑袋,似是不解。

傅霜一脸慌张的看了看莫忻凉和林裴砚,又看了看傅淼和魏凛,最后才怯怯地抬眼看凌雪寒。他一直在努力抽回手,可是凌雪寒却抓的极紧。

“你,你放手啊。”傅霜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用另一只手推了推凌雪寒的胸膛,脸上满是惊惧和抗拒,“我…我不认识你!走,走开。”

当初给傅霜施完针,他的手腕落在床褥上呼吸渐弱的时候,莫忻凉和林裴砚均是呼吸一窒。

幸好莫忻凉伸手探了傅霜的鼻息和脉搏,还活着。

还好还好,只是醒不过来。

身体虽然依旧好好的存活着,但是意识却一直无法恢复。

傅霜就这般安安静静的躺在小木床上,不吃不喝,却奇迹般地好好活着。

傅霜一直这般昏睡了八个月才醒过来。他独自仰躺在床上,定定的看着天花板。

他能看见了。

傅霜弯了弯嘴角,用太久没有活动的手肘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林裴砚方才推门进来就发现他醒了,又惊又喜。

他醒来第一件事便说自己好饿啊,林裴砚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他熬了一锅浓浓的小米粥。

他这刚醒,胃里还很脆弱,吃不得过于油腻的东西,小米粥正正合适。凌雪寒交代过傅霜喜爱食甜,因此林裴砚煮粥的时候便多加了些白糖。

傅霜捧着粥碗一口一口的喝着,饱了几分后才开始说话。

“小砚哥哥煮的粥都特别好吃。”

林裴砚接过空碗笑着说,“怎么觉得你的嘴都变甜了,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嗯。”

傅霜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时候,莫忻凉过来给他搭脉了。

娃娃脸少年一脸惊叹的点头,“我果然医术高明,这么难的毒都被我解了。”

傅霜只能一脸嗯嗯你是的点头。

“不过你身子还是虚啊。”莫忻凉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这似乎是他的个人习惯。

“命里带的又如何,我照样能给你调理好了。”莫忻凉想到此处便对着傅霜轻轻挑眉一笑,“早点把你治好早点带你去找你家凌将军拿诊金咯~”

只是傅霜听到此处却是一脸的呆愣迷茫,他软着声音问道,“凌将军,是谁?”

捧着粥正推门进来的林裴砚闻言,手上不稳,摔碎了粥碗。

傅霜记得莫忻凉记得林裴砚记得傅家的人甚至连将军府的下人都喊得上名字。

偏偏就是忘了凌雪寒这个人。

忘了和凌雪寒经历过的一切。

莫忻凉每日只得一边调理傅霜的旧疾一边苦思这失忆的后遗症是怎么回事。

简直愁的秃头了。

他翻遍母亲留给他的那些医书毒书,才在一本破破烂烂的手札上边查到了有关这毒的残页。

“说是治好了便会忘却心爱之人……”林裴砚听了他说的话重复道,转而又换上一脸怒容,“下这毒的人,可真是心肠歹毒啊。”

莫忻凉指尖拨弄着汤匙,扁了扁嘴附和道,“是啊,傅小霜这毒要不是遇上我那可是必死无疑。如今倒是好了,即便解了毒还有这失忆的毛病。啧,傅小霜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别说这些了。”林裴砚拿过桌角那本手札翻阅了起来,“怎么这上边有关失忆这页只有一句不可强行唤醒,便缺了后边的页数了?”

“唔这几本书传到我娘那本来就破破烂烂的了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书了,缺这缺那很正常。”莫忻凉拿汤匙捣了捣碗里的小米粥,补充道,“而且不都写了吗,不可强行唤醒。看来只能先把傅小霜的旧疾调理好了,带他回长安再作打算了。”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林裴砚垂下眼,不再说话,只是盛了一碗小米粥给傅霜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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