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魏凛原是沿着那个岩洞里的密道逃了出来,几经辗转之下才回了长安,禀告了皇帝二人在江南遇刺一事。

成莫其龙颜大怒,这奸细如此大胆简直是不把大周放在眼里,当即命人狠狠的查。又给了魏凛许多人再下江南凌云峰下寻人。魏凛心下冷然,即使万丈深渊,即使是尸体,他也想把傅霜和凌雪寒找回来。

只是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浩浩荡荡的寻人,皆无所获。

谁都不敢提尸骨无存这四个字,这个可能。

而正当魏凛绝望之际,却传来消息说凌雪寒竟已回到长安。

凌雪寒在空中感受了什么是急速坠落,那似刀割的感觉像是要把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千刀万剐一般。他也知坠入这万丈悬崖的结局是什么,只等着最后粉身碎骨的锥心疼痛罢了。

只是,到这最后,竟是生生落入了一潭池水里。

怎么会有池水?

来不及细想,他当即昏了过去。

莫忻凉原本只是想着下雨了得去把晾在屋外的小菜收拾一下,这才刚出门拾掇了两下,便看见从天而至坠落在那一潭池水里的两人。

莫小医师手里拿着小菜,人呆愣了片刻,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这才转头对着竹屋那头驻足的人影喊道。

“哇你们城里人都喜欢从上面跳下来吗?下饺子吗?”

林裴砚没空听他揶揄,伞也未拿,便风一阵似的冲向水边。

“小矮子,别贫了,快来救人。”

“!”莫忻凉当即不开心的扔了小菜,骂道,“你才矮,你全家都矮!”

“我全家早死了。”

“……”莫忻凉稍微沉默了片刻,边走向池边大吼起来,“好像谁没死全家一样!”

林裴砚,“……”-

凌雪寒醒来原是五日之后的事了。

他将最后一口黑血吐出体内,这才悠悠的醒过来。他仰躺在简朴的木板小床上,似是忽然被亮堂的光伤了眼一般,转瞬之间又阖了阖眼。

我竟然没死?

傅霜呢?

凌雪寒想到此处猛地睁开眼,又伸手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脚这才刚沾地,身体便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他的毒虽已全消,身子也已好的差不多了,但毕竟一直躺着,总是有些虚弱的,如今猛然下地,自然有些受不住。

林裴砚这方刚推了门进来就见他这副模样,急急忙忙的将手里端着的药碗先安放在木桌子上,过去伸手将凌雪寒拉了起来扶坐在床上。

“凌将军,你伤才刚好,别乱动了。”

凌雪寒不着深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没细想为何眼前这人会认识自己,他如今满脑子只想寻傅霜。

“傅霜呢?咳——”他的声音嘶哑,似是说话都十分艰难,“便是,便是与我一起坠落的那名少年。”

林裴砚心下了然,只道他是关心则乱。

“他在另一间屋子里,哎哎哎,你别动,我扶你过去便是了。”

林裴砚看他又要站起来的模样,忙说带他过去。

凌雪寒摇了摇头,表示刚刚不过是太急了,现在已无大碍,只消他带路便好。

林裴砚微一点头,便示意凌雪寒跟着他。凌雪寒望着逆光背影,微微蹙眉,总觉着这人的背影极熟悉,只是这脸却是从未见过的。他暗自摇头,心想暂时不能想这么多了。

傅霜此时安安静静的谁在一张木质小床上,床靠在窗沿之处,微光洒在他白净的脸上,安稳极了。

凌雪寒跪在他床前,颤抖着伸手探了探傅霜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他的傅小霜,还活着。

林裴砚又将那碗药拿了过来,见他这般模样,便笑了笑说道,“这位公子醒的比将军早些,莫小医师已经给他服了药,此时只是睡着了。”

“莫小医师?”凌雪寒捏着傅霜的手,此时才回了些神,姓莫?难不成那明月山庄的事,竟是真的?

“凌将军,你快把这碗药喝了,伤才会好。”

林裴砚将药碗轻搁在床头矮柜上。凌雪寒伸手便一饮而尽,转而才起身,对林裴砚深深鞠了一躬。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林裴砚忙摆了摆手,“我只是帮忙的,主要还是莫小医师医术高明。”

凌雪寒借着光看清了他的模样。

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生得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眼角眉梢却化了有些浓的妆容,略微勾勒出一双微微挑起的凤眼美目。形状好看的嘴唇用朱砂点着唇,眉心也点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虽是男子,却画着浓妆,却又不违和。

只见少年张着红艳的唇,轻笑着说,“我叫莫砚。”

砚?

凌雪寒总觉得眼前的少年似曾相识,包括这名字。只是这张脸,从未在他记忆里出现过。

“喂喂喂,都围着干嘛呢。”

门边忽的进来了一个身量矮小的圆脸少年,生得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带着十成的嫌弃。

“你就是莫小医师?”

娃娃脸少年闻言皱着眉瞪了凌雪寒一眼,小猫似的大而圆的眼睛,狡黠又灵气。

“把小字去掉!”莫忻凉恶狠狠的说。

凌雪寒望天表示自己很无辜只是跟着莫砚这么叫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凌云峰那么高,且山下并未出现过这片池水,我和傅霜怎么会掉落在此处?”凌雪寒冷静后才发觉他和傅霜从万丈悬崖下跳落竟还活着是多么不可思议。

莫忻凉自然的坐在小床边上,搭着傅霜的脉息。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

“唔,大概相逢即是缘吧。”

凌雪寒,“……”

林裴砚伸手便给了他一个栗子,看着那小猫似的少年吃瘪的模样方才解释道,“这也说不清。只知道是莫小医师的师父布下的卦阵,唯有有缘人才能开启,若换做他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早已粉身碎骨了。”

他思索片刻后又补充道,“原理还未研究透彻,只知道这个地方都是被卦阵护着的。若是无缘,强闯也是无处可寻的。”

凌雪寒也颇为吃惊,他竟从不知这世上还有这等玄妙的事。

他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这所谓的缘,是我还是傅小霜?”

林裴砚摇了摇头表示二人一起坠落,这无从得知。

凌雪寒沉默半晌,顺着光看清了眼前少年握着药碗的手。衣袖滑落间,手腕上交错的伤痕已经手肘内侧一点清晰的红痣。

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侧过脸不假思索问道,“林裴砚?”

傅霜比凌雪寒早醒几日,许是坠崖之时被这人好生的抱着,因此受的冲击小一些。他虽看不见,却也知道是眼前两个少年救了他和凌雪寒。

莫忻凉的声音稍稍活泼些,林裴砚的更温柔,很好辨认。

在凌雪寒还未醒过来的时候,莫忻凉便和他说了。他身上这毒已开始散碎蔓延,大限将至。听到这个消息,他竟然毫不意外,只是虚弱的笑了笑。

他想着,凌雪寒得救了,真好。自己也死而无怨了。

莫忻凉看着他一脸从容赴死的样子倒是奇了。

“他是你什么人啊,你都快死了还在这担心他呢?”

傅霜唇角微微挑着,眼里满是缱绻温柔,“他是我夫君……”

“哇哦。”莫忻凉挑了挑秀气的眉毛,“其实倒也不是没法子治。”

傅霜这才抬起脸来,睁着茫然的眼,不确定的问着,“这毒还能解吗?”

莫忻凉曲起手肘撑着脸,少年的肤色极白,手腕上挂着一截红绳。

“唔,能解,不过也就五成的机会。”莫忻凉歪着脑袋看着眼前柔柔弱弱的小瞎子,“看你赌不赌了,而且过程会很痛苦,你也许会受不住。即使治好了,至少也要修养个八丨九丨十个月,许是一年。”

“我赌。”傅霜的声音虽轻但坚定,“只是,我不想让凌雪寒看到我痛苦的样子。”

“你夫君?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休息几日,提剑上战场都没问题。”

“那便好。”

傅霜刚不过是喝了药小憩了片刻,听见凌雪寒的声音便醒了。

“雪寒?”

凌雪寒见他醒了,便赶紧坐过去握住了傅霜的手,又把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

傅霜虽看不见,但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他缓缓勾起嘴角,轻声道,“我没事,不用这么紧张。”

“什么没事,你的毒。”凌雪寒敛下眉目,像是呢喃般,“没时间了。”

“我刚要和你说呢。”傅霜伸手拉着凌雪寒的衣袖,“莫小医师说我的毒还有得治。”

“真的?”

莫忻凉此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房里拨弄药材,闻言抬了抬眼,斜了凌雪寒一眼。林裴砚此时已不在屋内,如今莫忻凉只觉得眼前两个人之间恩爱的气氛都要溢出来了。转而没好气道,“凌将军信不过我?”

凌雪寒忙摇头解释,“莫小医师已经救过凌某的命,我又怎会信不过。”

莫忻凉斜了他一眼,像是已经默然接受了莫小医师这个称呼。

转瞬之间凌雪寒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莫小医师姓莫,又住此处,这般靠近明月山庄原址,莫非你就是传言中莫氏遗孤?”

“什么传言中的乱七八糟的。”莫忻凉眨了眨眼,“明月山庄嘛,我的确是从那逃出来的。”

凌雪寒喜出望外,“那你手上是有另一株长醉不醒吗?”

莫忻凉小猫似的圆眼睛在听到长醉不醒四个字的时候忽的睁圆了。

“姓莫是真的,明月山庄也是真的,只是长醉不醒嘛。”莫忻凉拨了拨手里的叶子,无奈地说,“那花是独一无二就此一株的,我又怎么会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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