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放弃的是他自己

午饭过后,夏稀准备处理几个工作邮件,刚看了十分钟,江郁便不准他用手机了。

“先午睡一会儿。”

跟幼儿园院长似的,还得强制午休。

夏稀企图反抗,睁着潋滟的桃花眼,跟他无声地对视了两秒,直到对方的眼神渐深,视线又落在他的嘴唇上。

夏稀脑子里警铃响起,这会儿向强他们还在,他可不想当众表演……于是乖乖地交出了手机,往被窝里钻了钻,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嗡声道:“睡了。”

“嗯。”江郁帮他理了理被角,满意地低嗯一声。

窗帘被拉上,光线暗了一半,夏稀躺在病床上,开始思考后面的规划。

谢韬把工作安排几乎都往后推了,不太要紧的,夏稀便授权给他直接处理了。至于昨天后来发生的事,谢韬也留言都给他汇报了一遍,关于爷爷的态度,他基本也清楚了。

从前他的规划里只有工作,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生命里有另一个人会跟他携手同行余后的道路。虽然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江郁都不会不要他,但他还是希望尽量以最好的样子,去面对江郁。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地治疗,尽力地恢复起来。

夏稀在迷迷糊糊的念想中,渐渐睡着了。

江郁一直等他睡熟了才出门去医生办公室,邵佳欣留在病房看着,向强和江照月则陪他一起。

夏稀那一刀虽然割破了动脉,但好在没有伤到深层神经,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医生把后续的复健计划跟他交代了一遍,基本前三个月都不能负重和剧烈活动,每周要定期来一次医院做康复训练,以及马上天气也会变冷,最好控制室温加强保暖,不要让关节过度受寒,这样恢复得好的话,后续不会遗留太严重的后遗症。

江郁打开备忘录,一一记下,心里思量着,打算请个专业的康复训练师,给夏稀做一对一指导。

向强和江照月在旁边听着,只觉得脑袋疼,他们俩一个写作一个打碟偶尔调调酒都得靠手,可想而知手是多么重要。况且这还不是小打小闹地割伤手指,哪怕是他们这种从小打架皮糙肉厚的糙老爷们,听着也觉得疼,更别说夏稀这种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

他们实在想不通,夏稀好好的怎么就闹到割腕了,用医生的话来说,他看着也不像想不开,难道是迟来的叛逆?

不过他愿意和江郁和好,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

从医生办公室出去,几人朝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走去,却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茵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戴着一副大墨镜,等在半道上。

墨镜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色,只见露出的下半张脸,脸色很白,嘴唇微抿着,看着并不和善。

江郁脸色淡淡地看着她,停下了脚步。

向强和江照月则戒备地看着她,眼里甚至有些敌意。他们对夏稀可以“既往不咎”,毕竟夏稀除了提出分手,倒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江郁的事。可夏稀的妈妈就不一样了,她简直是目中无人不可理喻,让人无法心生好感。

听到脚步声,林茵微微将脸转向他们三人,落在最中间的江郁身上。

江郁沉默地与她对视着,丝毫没有退缩或是发怵,即使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

昨天的狼狈仿佛没有存在过,林茵挺直着背脊,踩着精致的高跟鞋朝江郁走去。

即使从前有过很多不愉快,但看在夏稀的面子上,江郁还是先跟她打了招呼:“阿姨好,您是来看夏稀的吗?”

向强和江照月有些憋屈,撇开脸假装看不见。

儿子受伤,昨天都没见到人,今天还好意思打扮成这样跑过来。

说不准就是跟她吵架闹成这样的!

林茵仿佛看不见他们的排斥,微抬下颚隔着一副墨镜,对着江郁的方向道:“我来找你。”

江郁神色平静,向强和江照月却紧张起来,大概怕她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给江郁难看。

“我做过的事,我不否认,但这是我们俩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恨要报复,冲我来就行,与夏稀无关。”林茵的侧脸以及声线都过分冷漠。

“您误会了。”江郁皱起了眉。

林茵却自顾自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接近夏稀,是真心还是只是想报复曾经的一切,如果是后者,那我现在告诉你,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伤害谁都不应该再伤害他!”

“我说了,您误会了。”江郁声音冷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报复谁,更不可能去伤害他,倒是他手上的伤,我想问您一句,到底怎么来的?”

林茵的唇角抿紧了些,脸色仿佛也更白了,但墨镜下的眼睛,依旧不辨情绪。

“你不知道吗?”她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你,他又没办法对他的妈妈动手,所以他伤害自己,来替你出气。”

江郁心跳停了一拍,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就连向强和江照月都惊讶不已,竟然……竟然是因为这个?

“不要以为当年你被分手,就有多可怜。”林茵深吸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她最不愿回想的那一幕,声音里也不自觉染上痛苦:“夏稀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你,那时候,他放弃的……其实是他自己。”

林茵回想起当年在病房里,夏稀醒过来的那一幕。

他的右臂骨折,固定着夹板,右手掌还被摩托车碎片划破,神经损伤肌腱断裂,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手术室外撑了那么久,直到她的那巴掌下去,才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足足抢救了六个小时,才将他救过来,第二天下午醒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医生说他的右手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虽然如果复健得好,不会影响吃饭写字,但对于画画或者手工之类的精细活,肯定是达不到之前的水平了。

可夏稀那时候才18岁,技术还没有达到巅峰水平,就注定只能从半空坠落,那对于一个想走专业路线的画家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意外地很平静,即使林茵趴在他的病床边哭,跟他道歉,他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要了自己的手机,说要打一个电话。

林茵走出门外,在门口听到了他说分手的那通电话,她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可是就在那天晚上,她出去一趟的功夫,夏稀不见了。

病床上空荡荡的,外面也瞧不见人,如果说母子之间唯一有什么特殊的联系,那大概就是那一点儿微弱的心灵感应。

林茵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发了疯地跑上了顶楼,然后在一片暮色之中,看到夏稀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就站在天台边缘。

“他当时……”林茵哽咽着说:“是想跳下去的。”

夏稀不舍得告诉江郁的事,林茵说了出来,关于那个夏天那场惨烈的车祸,关于他九死一生地被抢救了好几个小时,关于他万念俱灰地站上了天台。

江郁脸色的血色,一寸寸逐渐褪去,明明站在平稳的走道上,却仿佛如坠深渊,甚至能感觉到风声在耳边呼啸。

头顶的白炽灯光亮刺眼,视野开始模糊变形,周围的场景如电影镜头般快速切换,光线暗了下去,他好像站在了天台的入口。

夏稀单薄的背影仿佛回到了18岁的样子,刚经历过恐怖的车祸,经历了父亲去世,手臂骨折,母亲责怪……亲人、爱情、梦想,一夕之间,全部破灭。

他站在天台的边缘,两片蝴蝶骨瘦得凸起,摇摇欲坠。

“不要……”

“不要——!”

他想大声吼叫,想跑过去阻止,可是发不出声音,也挪不动脚步,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两条腿像是又断了一次,疼痛刺骨。

他的灵魂穿过时空,在痛苦地嘶喊,可是夏稀听不见分毫。

他孤独地站在天台边,带着一身的伤,准备了结这一生。

他万念俱灰。

他放弃了自己。

怎么办?江郁头痛欲裂,他该怎么才能救下他?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无力,哪怕最穷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绝望。

还好,万籁俱寂中,林茵冲了上来。

她尖叫着哭着求夏稀,疯了般蹬掉高跟鞋,跟他一起爬上了天台围墙,说要跳的话就一起跳。她又哭又笑,像是在庆祝某件即将到来的喜事,她说如果他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他爸爸大概会很开心的!

就这样,硬生生拉住了他。

江郁看到夏稀转过身,一张脸瘦的尖尖小小,苍白的脸上滑下两行血泪,在说对不起。

疼痛越发剧烈,江郁疼得几乎要晕过去。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江哥!”耳边响起混乱的惊呼声。

向强和江照月红着眼睛,架住了他要倒下的身体。

“我没事。”江郁嘶哑着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推开他们,踉跄地朝病房走去。

与林茵擦肩而过的时候,林茵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一封被透明防尘袋包裹得很好的信,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他爸爸留给他的,你拿给他吧。”

江郁的目光落在那封泛黄的信纸上,上面“夏稀 亲启”四个大字苍劲有力,那是他爸爸曾经留下的痕迹。

和那个没吃上的庆祝蛋糕一起,永远被封存在了那个夏天。

胸口的位置好像被人拿着钝刀凌迟,江郁僵硬地抬起手,抓住信纸的边缘,牢牢握进掌心,继续朝病房的方向走去。

向强和江照月也紧跟着他离开。

林茵背对着他们站着,骄傲的头颅终于低垂了下来,抱着隐隐颤抖的手臂,从墨镜下滑落出两行清泪——

这里说一下,这个故事出现的最初,就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原本想写的轻快一点,不那么沉重。但是后来发现,门第的差异以及长辈阶级的固化,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他们俩能重圆,真的都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站到对方面前,所以他们真的值得最好的结局!

我的俩儿子,从来没有辜负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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