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江凌,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沈家二叔彼时正在楼下跟朋友打电话,听见楼上周萍喊的这么一嗓子,全身上下的毛孔瞬间就竖了起来。

三步一个台阶迅速飞奔至二楼,当看到沈老爷子手捂着肚子,因为疼痛使得脸上的五官都逐渐变得扭曲的时候,他当时吓得整个人魂都没了一半:“爸你坚持一下,我去拿止疼片过来。”

二叔了下一句话,急急忙忙往老爷子房里跑。

“不一样,不是一种疼。”沈老爷子从嗓间发出一声沉吟,之后抬起手拽住了沈时安的袖子:“叫救护车来。”

“我来打电话。”江凌闻言迅速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想都没想直接按下了120,在给急救中心报地址的时候,唇齿连带着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

周萍看老爷子靠在墙边歪歪扭扭这个痛苦的样子,眼泪瞬间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老爷子皱着眉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小萍,我这次去了医院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之前给你交待过的事情不要忘了。”

“爸!”

“爷爷!”

沈时安跪在地板上面色惊恐地朝老爷子挪了两步,须臾之后,攥住了爷爷的手。

“时安。”老爷子有气无力地唤了他一声:“之前爷爷总是催着你结婚,是爷爷不好。但这种事情,还是少做儿戏为好。”

沈时安动了动唇欲解释,这时恰好二叔拿了止疼药过来,不知有没有作用,但还是让老爷子就着温水先服下了一颗。

靠在墙角喘了几口气,老爷子继续道:“你们两个把婚离了,让小凌去做他自己喜欢的事吧。不能因为你有几个钱,就这么白白耽误人家一辈子。”

此时的老爷子说话的气息已然不稳,江凌不想让他太费力,便也蹲了下来。

“爷爷,对不起。”一双无处安放的手悬于空中,此刻的江凌出于愧疚根本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拍了拍江凌的手背,沈老爷子勉强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宽慰他:“好孩子,你们都没错,别太自责。”

说罢靠着墙边缓缓闭上眼睛道:“爷爷太疼了,说不了太多话,咱们改日聊。”

就在这时,老宅外传来了救护车鸣笛的声音。

玲姨开门把人迎了进来,三名医护人员带着单架将老爷子挪了上去,二叔和周萍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沈时安则单独开车带着江凌一路跟在后面。

午后的医院大厅里人头攒动,沈老爷子被拉到CT室拍片之前,说自己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医生在了解病人为肝癌晚期患者后,当即给他注射了一针杜冷丁。而在人被推回急救室吸上氧之后,却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半小时后,二叔手里拿着检查结果定定地站在急救室外,楼道里的氛围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医生,我爸他……”二叔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地对着医生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从检查结果来看,病人体内的癌细胞已经出血破裂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病人的肚子会鼓得像皮球一样的原因之一。”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将听诊器收到了白大褂的口袋里:“办法不是没有,但是老人现在已经进入了昏迷状态,我们只能采取一些措施将他的生命延长几个小时,再多的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听见医生这么回复,二叔还未来得及开口,周萍却先情绪激动控制不住嚷嚷了起来:“怎么会这样?老爷子他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一下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医生每天跟各式各样的患者家属打交道,对于周萍现下的这个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耐心地跟她解释道:“癌症病人的生命周期原本就是不可估计的,有些人查出癌症以后甚至可以再拖个几十年,有些人可能下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我看了沈老先生的病例,他能拖到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比预想中的结果要乐观很多了。”

“那癌细胞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破裂?”周萍问到这里,不禁想起了事发前沈时安与江凌的对话,忍不住问道:“如果是被气到了、或者情绪产生了巨大波动,对这个有影响吗?”

医生摇摇头:“跟那个没有关系。”

相比于询问原因,二叔更想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于是打断了周萍接着问医生:“那咱们这边还能采取什么措施?”

“切开喉咙,插根管子进去。”

医生话音落地,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凝滞了下来。

老爷子得的是肝癌,插喉管这种方式只是能相对延长他几个小时的寿命却于病情无益。

即使知道这种治疗方式会使得病人痛苦,家属看着也备受煎熬,但面对即将失去父亲这种毁天灭地的打击,二叔已然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神木讷地愣了一会儿,终是痛下决心开口缓缓道:“那就……”

“二叔。”

沈时安于此时突然打断了他:“你再考虑一下。”

二叔无措地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向沈时安,只见他倾身靠于墙边,整个人像是完全失去了重心,脸上的表情更是从未有过的痛苦与凝重道:“我相信爷爷他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会想要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周萍含泪拉了二叔的袖子点了点头,二叔看向医生,终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知道了家属的选择,医生说了一个“好”字,之后补充道:“你们再进去跟老人说几句话吧,他现在应该还可以听到。”

急救室里,沈老爷子带着呼吸机面容安详地躺在病床之上。

二叔扶着已然哭得泣不成声的周萍,紧紧握住了沈老爷子的手。江凌伏在病床前,红着眼眶失声叫着“爷爷”,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的只有那三个字:“对不起。”

而沈时安,此时此刻安静地立于病床前,盯着血压监测器上面的那个醒目的“0”,眼神却已然失去了焦距。

沈韵停从学校匆匆赶过来,推开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半张着嘴跪在了病床前。

而此时医生紧随其后走了进来,为老爷子的脸上蒙上了白布,程序化地告知众人:“沈景华老先生的死亡时间为下午三点二十分,请家属确认签字。”

那个下午,沈时安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从医院一路开车载着其他人回家的,最让他记忆深刻的的,唯有那时漫天密布的乌云和刚出医院大门时刹那间哗啦啦倾盆而下的大雨。

车从马路上极速驶过,途经一块水洼,眼看着道旁有一对打着伞牵手而过的母子,就在所有人以为沈时安会踩刹车放慢车速的时候,他却熟视无睹地从那两人身旁径直开了过去。

从玻璃窗扭头观察了一下那对母子的反应,沈韵停顿了顿提醒道:“哥,你刚刚把水溅到路人的身上了。”

听到沈韵停的话,沈时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神,下意识开始踩刹车,然而为时已晚,车子已经开出去百米之外,早已不见了那对母子的身影。

坐在副驾驶的江凌看到沈时安这个状态不禁开始有些担心,抚上沈时安的右手捏了捏提醒他:“要不我来开吧。”

沈时安目视前方动了动唇,翻开手掌回握住江凌与他十指交握,沉默良久之后最终简单回了他两个字:“没事。”

回到家里后,玲姨联系了丧葬公司开始为老爷子布置灵堂。

齐墨和周原晨、贺文瀚一同赶到的时候,灵堂已经搭了起来,爷爷那张带着慈祥笑意的黑白照片正好就摆在客厅靠墙那张桌子的正中央。

沈韵停看见齐墨的那一刻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就朝他飞奔了过来,直直抱住了他的腰,撞进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爷爷他走了,我没有爷爷了!”

齐墨同是一脸哭相地咬咬牙,红着眼眶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按在了怀里:“乖,我还在,你还有我。”

看着自己怀里的人越哭越凶,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有决堤的迹象,齐墨抬手抚上沈韵停的后脑勺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低声在他耳边哄着他:“想哭就哭吧,都会过去的。”

待安抚好沈韵停,齐墨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灵堂旁边安静跪着的沈时安身上。

“麻烦给我扯块孝布。”齐墨转头看向玲姨,顿了顿艰难开口道:“我要给爷爷戴孝。”

而玲姨此时却将目光无声投向了周萍,见周萍无奈叹口气,闭眼点头默许,于是恭敬说了一个“好”字。

因为三天之内都要不能合眼,整夜整夜地熬着,所以守灵这种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小一辈年轻人的身上。

今晚原本是沈时安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可眼下这种情况,江凌知道自己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于是在二婶敦促他回去休息的时候淡淡摇了摇头看向沈时安:“我想留下来陪他。”

沈韵停见状也连忙凑了过来:“我也不睡,我要陪着我哥。”

今天一天经历了太多的波折,周萍知道两人早上才吵了架,现在或许有话要讲,于是拽了拽沈韵停的袖子,示意他往楼上走。

沈韵停撅着嘴不从,周萍叹口气,复而提醒他:“明天一大早齐墨还会过来,你今晚熬一夜,明天是准备在屋里睡一整天吗?”

沈韵停闻言顿了顿,觉得周萍说得也有道理,遂悻悻“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的排位,乖乖上了楼。

周萍临去睡觉前给沈时安和江凌交代了一些夜间守灵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如说长明灯不能灭之类的。说到最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沈时安开口问道:“沈时安,我们现在也没有你妈妈的联系方式了,你看你爷爷这个事……要不要通知她一下?”

沈时安全程眼神空洞地跪在爷爷的灵位前沉默着没有说过一句话,听到二婶这么问,淡淡眨了眨眼,回了三个字:“不必了。”

须臾之后嘴里喃喃地自语道:“通知她了又怎么样,她不会过来的。”

待所有人都回屋休息后,江凌上楼拿了件外套下来,又返回到灵堂。

“时安。”江凌在身旁轻声唤他:“你饿不饿,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沈时安低着头轻轻摇了摇,江凌看他情绪不高,也只觉得这一刻就在身旁默默陪着他就好,于是将刚才拿的那件外套递给了他:“那就加件衣服吧,后半夜还是有点凉。”

之后便不再说话。

可谁知他这边刚安静下来,沈时安却突然出了声:“刚才二婶问我妈的事情你也听到了吧。”

江凌点头“嗯”了一声。

“你就不好奇,她为什么不提我爸?”沈时安问他。

好奇,怎么能不好奇呢。老爷子去世这么大的事,沈时安的父亲身为长子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过。可是自己和沈时安假结婚的消息,除了沈韵停全家人都已经知道了,江凌现在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外人,哪还有资格再多去过问沈时安的父母究竟都去了哪里。

怔忪间,沈时安再次出声,拉回了他的思绪:“你早上还说我跟你结婚这么久从来没有主动告诉过你我父母的事情。”

沈时安说着兀自顿了顿,突然抬头将目光转向了灵位后沈老爷子的那张遗照上,语气满含悲伤:“不是我有意要瞒着,只是我现在脑海里存留的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实在太少了,就算讲,我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讲些什么。”

他说完低下头握住了江凌的手,放在掌中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着,须臾之后,低声唤了对方的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江凌,我把我能记得的全部告诉你,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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