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是我越线了”

江凌忘记了沈时安究竟是怎样黑着一张脸离开病房的,只记得人都走光以后,他整个人就像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墙角的沙发上,脑中思绪混乱,反复回想着从接到那条短信起短短几十个小时之内自己与助理的、沈时安的、包括奶奶之间发生过的所有对话。

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江凌承认自己面对沈时安的时候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然而每当他在心中劝说自己要心平气和先跟对方沟通明白的时候,奶奶那边一发病,看到老人家额头仍带有血迹的伤口、再联想到一群陌生人闯进家里对奶奶围追堵截、奶奶从楼梯上滚下去的那副场景……

江凌心里的那股火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压下去。

从国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没有好好地倒过时差,晚上的时候江凌终是坚持不住,关掉手机在长沙发上倒头睡了过去。

凌晨的时候奶奶醒过一次,拍着床头把江凌闹醒情绪激动地重复着一句话,说她看到了枪,那些人拿枪对着自己。

江凌困意还未消散,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她口中所谓的“枪”,应该就是那些黑色的摄像机。

如此情境之下,奶奶所说的每一句话、手上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于江凌而言都无异于痛苦的精神凌迟。

费了好大的力气安抚好奶奶,江凌趴在床边又眯了一会儿,早上再次睁眼的时候沈时安的助理已经带了热乎乎的早餐过来,并且顺道把与江凌换班的方阿姨也一并接了过来。

江凌没有问沈时安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过来,整整一天,两人之间没有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短信。

下午的时候叶梓臣来过一趟手里掂了个果篮,看江凌也没什么交流的欲望,捡了几句宽他心的话说说了说,临走时告诉江凌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让他随时吱声。

叶梓臣离开病房没多久,江凌刚准备盖着羽绒服再眯一会儿,对方却又将电话打了过来。

原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结果谁知一开口竟是关于沈时安:“我好像看见沈总的车了,就上次粤景湾吃完饭送我回去那辆库里南,应该是他吧……”

“你在哪看见的?”江凌一边闭着眼睛一边举着电话,语气听上去毫无波澜甚至是有些生硬。

“就在医院楼下停车场啊。”叶梓臣出言解释。

见听筒那头的江凌无甚反应,叶梓臣拖着尾音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奶奶现在出事你心情不好,但我客观说一句啊,论私,沈总人是真不错的。论公,你俩有协议在那摆着,严格意义上说人家还是你甲方爸爸,你有气归有气,但还是得自己劝劝自己,别把关系搞太僵。”

“我知道。”江凌边说边站起身走到窗边朝楼下看了一眼,找到沈时安车的所在位置后,淡淡道:“我一会下去找他。”

电话挂断之后,江凌给方阿姨打招呼说自己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之后拿了羽绒服套在身上转身去向门外。

沈时安的车停在第一排边边的黄金位置上,这里的外来车辆都是每日按顺序进场,能占到这么个前排宽敞的地儿,估计是挺早的时候就过来了。

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江凌朝身旁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沈时安看了一眼,开口道:“怎么不上去?”

沈时安从门边有响动那一刻就知道是江凌来了,但是眼睛一直未睁开,只动了动唇幽幽道:“是准备上去的。”

江凌嗓间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抿唇深思片刻,终于又提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一赶回来就看见奶奶那个样子……”

他说着兀自停顿了一下:“我当时身体本身就很疲惫,事情又来得这么突然,所以情绪一下子是真的崩溃了,说话的语气有点冲,你多担待。”

沈时安私心里其实是希望多给江凌一些时间让他整理一下自己的,但现在人既然主动道了歉,虽然言语中还带着些疏离,但至少是摆正了一副可以好好交流的态度。

想到这里,沈时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江凌。”沈时安沉声叫了他的名字,须臾之后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原来你发脾气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江凌因着他的话微微皱起了眉,之后只见沈时安将头拧向了正前方,看向车外继续说道:“愤怒会影响你的判断,这件事情上我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但事发之后我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把它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现在想想倒也挺讽刺的。”沈时安说罢扯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爷爷曾经提醒过我洛世川管不住洛可,让我不要心太软。我当时没太当回事,可谁知爷爷一语成谶,最终还是连累你和奶奶受苦了,抱歉。”

江凌闻言默默咬了咬后牙,顿了顿开口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拿他怎么办。”

沈时安目视前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迟迟没有回话。但看他那副沉着淡定若有所思的模样,像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江凌便没有再继续追问。

两人坐在主副驾驶位上双双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想转变一下气氛,沈时安换了个话题突然开口:“还没来得及问你,考得怎么样。”

“正常水平发挥,但是结果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江凌说完以后脑海中又不自觉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瞒你说,当我在电话里知道奶奶出事了以后,心里面冒出来最真实的一个想法就是管他什么留不留学的,只要我奶奶能平安,哪怕这个试不考了都行。”

“你可以骂我没出息,但是……”说到这里,江凌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哽咽:“我已经没有父母了,说得夸张一点,只要我奶奶还健康长寿地活着,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就还有奔头。”

“我没有这么觉得。”沈时安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在他眼角擦了擦:“相反,你很坚强。”

江凌的眼泪其实没有流出来,面对沈时安突如其来的亲近,他也没有躲。

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知你是出于好心怕耽误我的前程才没有告诉我奶奶受伤的事情。可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必须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在奶奶出事以后让一个外人来替我决定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

江凌话音落地,沈时安手上的动作却突然顿住:“江凌,你说我是外人?”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江凌目光平静地望向他:“我打个比方,如果……我是说如果,爷爷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即使二婶也是沈家的一份子,但她如果遇到了和这次相同的状况,她也一定会想要跟和二叔、还有你商量一下的,你说对吧?”

沈时安垂眸看着面前的仪表盘,没有接话。

江凌知道他有在认真听,于是呼了口气继续道:“二叔二婶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们之间的相处尚且是这个道理,更别说像你和我这种中间还横着一纸协议的契约婚姻关系。”

江凌在提到“协议”和“契约”两个词的时候,沈时安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须臾之后,纠正他:“江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合法的。”

“我知道。”江凌眨了眨眼,话锋一转不紧不慢道:“但我这么说吧,万幸今天奶奶只是有些擦伤和骨折,如果真遇到了什么危急情况需要做手术,在需要家属签字的时候,即使你有权利签名,那你能直接代替我决定治疗方案吗?在医生问及老人过往病史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回答呢?”

江凌两句话问得沈时安霎时沉默了下来,从他嘴里认认真真说出的每一句,从理性的角度分析都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沈时安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事发当时最应该保持清醒与理智的时候,他却动了感情。

但血淋淋的事实却是,他们只是协议结婚的关系,自己终究只是个外人。

这些字眼就像猝不及防射来的一支暗箭,精准且不露痕迹地插在了沈时安的心上。

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紧,沈时安皱眉苦笑了一声:“我记得咱们刚结婚的时候就有说过,让你不要总把协议两个字挂在嘴上。”

“你确实是之后没再提过了,但你全部都记在心里。”

沈时安说完之后将头转向了窗外,思索良久之后呼出一口气,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淡淡吐出几个字:“是我越线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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