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婚夜

他们的婚礼在科伦山顶的酒庄举行。

蜿蜒曲折的石子小路从山脚下铺起,一直向着日落的方向而去,蜜桃色的重瓣朱丽叶塔玫瑰花海弥山亘野,在广袤无垠的金色下将庄园渲染成一幅油画。

祝星言拖着病弱的身体,用了半年时间才把朱丽叶塔种满这座庄园。

馥郁的花香弥散在每一个角落,和他的信息素味道一模一样。

虚弱的小omega无法长时间释放信息素,就想到这么个笨拙的办法。

他用朱丽叶塔代替自己的信息素,作为送给爱人的第一件礼物。

两年前和季临川定下婚约,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举行婚礼,没有什么事比嫁给暗恋多年、梦寐以求的白月光更为浪漫了。

祝星言直到上车的前一秒还在想,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夺走他全部好运后做出的慷慨补偿。

*

迈巴赫后座内。

秦婉亲切地挽着祝星言的手臂,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担忧,“星言,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祝星言摇了摇头,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没事的妈,我还没这么脆皮。”

二十岁的男孩儿大多不适合老成的黑色,但祝星言却被一身黑色礼服衬得像王子一般矜贵。

因为本体是小只的大熊猫幼崽,他的五官保留了稍许的钝感,一双眼睛像剔透的黑曜石揽了薄薄晨雾,仿佛无时无刻不带着缠绵笑意。

然而这副红润姣好的面皮下,却藏着经年病气。

秦婉还是不放心,怕他又在逞强。

“谁让你背着我们偷偷吃了那么多兴奋剂啊,那些身强体壮的alpha最多也只敢吃五颗,你倒好,一次吃一管,你想把我们吓死是不是?”

婚期定在早春,正值祝星言的分化期,身体羸弱的omega很难在这几天里维持人形,光是从床上爬起来就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只有变成大熊猫本体才能勉强保存体力。

祝星言吃了一整管口感堪比生吞牙膏的兴奋剂才勉强有个人样,能够不失态地完成婚礼。

副作用则是剧烈地恶心呕吐,食不下咽。

他昨天晚上背着家人跑到洗手间狂吐了十几次,今天一整天水米未进,要不是靠那股嗑药了似的兴奋劲儿硬撑,早就昏过去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今天都结婚了,妈你还当小孩儿似的训我啊。”

秦婉笑着捏他鼻尖,看到他脸上疲态后又心口一抽:“结婚了又怎么样,只要妈妈还活一天你就永远都是孩子,身体最重要,遇到任何事都不要逞强知道吗?”

祝星言鼻尖酸涩,低头慢吞吞地喘出一口气。

他苍白的皮肤下甚至能看到淡青血管,仿佛是在最好的年纪被风吹断的花茎,脆弱到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旁边大儿子祝时序也眼眶泛红,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崽儿,怕不怕?”

祝星言被揉得舒服,贴着他掌心蹭了蹭:“这有什么好怕,谁敢欺负我你不得拿着家伙杀到人家家里去。”

“知道就好,药带了没?”

祝星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羞赧地眨了眨眼睛,头顶“嗖”一下钻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熊耳朵,“不是……都结婚了吗,还要带药?”

秦婉说:“那几种药都快对你失效了,就不要用了,让小季用信息素帮你疏导吧。”

十五岁时的一场事故,祝星言失去了一半腺体,剩下一半腺体分泌的信息素无法维持生命,他的各个器官开始逐渐衰竭,医生曾经断言他活不过21岁。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和他匹配度高达98%以上的alpha,对他进行信息素诱导。

可想而知,季临川就是那个98%以上的alpha.

以防有心之人伺机利用,祝家并没有对外透露过祝星言的病情。

包括季临川在内的外界都以为他患上的只是普通的信息素缺乏症,类似于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祝星言不好意思说他确实没带药,收拾行李时完全没想到这一茬儿,只顾着心笙摇曳。

信息素疏导,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视野中开始出现一排排红枫,嘈杂的喧闹也渐渐入耳,是庄园到了。

迈巴赫缓缓泊停,一众人等早就等在门口。

季家管家恭恭敬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身后季临川的父母立刻朗笑迎上,热络地和亲家攀谈。

祝星言最后下车,捂着胸口咳了两下,抬头一眼就看到站在玫瑰花田前的季临川。

他穿着同样款式的黑色礼服,做工考究的面料紧贴身体,箍着轮廓饱满的胸肌和劲瘦的腰,3S级alpha身上总是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悍利和性感。

站在油画般的花田之前,季临川的脸完美得像一帧被定格的电影海报,可周身的气场却如同平地矗立起的凛冽冰原。

冷欲而寡言。

性格原因,他很少对什么人表现出热络。

祝星言悄悄凑过去小声问:“准备酒席辛苦吗?”

季临川微微颔首,把礼服口袋中别的一枝珍珠梅送给他,“还好。”

祝星言耳尖微红,珍惜地捏住那段纤细的花茎,又紧张问:“朱丽叶塔……你喜欢吗?会不会太多了。”

季临川只“嗯”了一声,不知回答是哪个问题。

祝星言沮丧地垂着头,心道季医生还真的和传闻中一样冷酷啊,不过也没事,我活泼点就好啦。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是只快乐小熊,边想边无意识地钻出了两只小圆耳朵,还雀跃地抖了抖。

可下一秒耳朵尖突然被指腹捏住,季临川面无表情道:“耳朵钻出来了。”

“啊——对、对不起!”祝星言脸颊一红,慌乱地甩了甩头,把耳朵甩回去。

而身旁的季临川则垂下了手,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地摩挲着指腹,感受上面残留的柔软触感。

同时如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神一刻不停地钉在祝星言后背,那眼神像是眷恋难言,又像委屈埋怨。

“紧张吗,还是累了?”

“都还好……”

季临川嗯了一声,朝他屈起手臂,“进去吧。”

祝星言脸蛋红得像颗小番茄,掐着手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敢挽上去。

*

季、祝两家为他们准备了一场盛大又隆重的婚礼,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祝星言的身体即便有药物支撑也不能劳累太久,只走完简单仪程就先回去休息。

季临川则留下来继续招待客人。

身后小楼内,祝星言一进来就直奔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兴奋剂的副作用愈演愈烈,他刚才不过喝了一点酒,胃袋就一直痉挛到现在,喉咙也在反复呕吐中被胃酸腐蚀得生疼,吐了五六分钟才稍微好受一点。

祝星言抬起头,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上萦绕着病气,就连眼中一点点精气神都像重病之人濒死前的回光返照,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人活不了多久。

如果没有季临川,他也确实活不了多久。

“可争点气吧,小弱鸡……”

掬了一把冷水拍在脸上,祝星言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逐渐流失,这样下去压根撑不到一个小时就会维持不住人形。

那晚上怎么办?

变成熊猫和季临川大眼瞪小眼吗?

不不不!一定不行!

祝星言疯狂摇头,摇得熊猫耳朵都钻出来乱甩,身后短短的尾巴顶着西裤摩擦。

犹豫两秒,他最终还是拿出了一管新的兴奋剂。

吐就吐吧,只要能把今晚撑过去。

他做梦都想和季临川拥有一场完整的婚礼。

兴奋剂的味道让他作呕,祝星言捂着鼻子拼命吞咽也只吃进去半管,剩下半管全都混着血丝吐了出来。

所有佣人都在外面待客,小楼里空无一人,祝星言趁机拖出自己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捆很鲜嫩的袖珍翠竹,手臂长的十几根整整齐齐摞在一起,旁边有单束的朱丽叶塔做零星点缀。

祝星言的本体发育迟缓,还笨拙地保留着动物体的求偶本能。

在大熊猫的法则中,想要和谁结为伴侣,就会把自己珍藏的、舍不得吃的食物送给他。

这捆竹子是他亲手种的,从移栽、填土,到浇水、除虫,全都亲力亲为。

过去两年里大部分不能维持人形的分化期,祝星言都会变成大熊猫的样子,小小一团守在竹子旁边,捏着管子给它们浇水。

只不过管子里流清水,他嘴里流口水。

就这样悉心照料了两年多,终于长出如今脆嫩鲜美的十几根。

这是他为季临川准备的小小聘礼,也是他私藏了两年的羞怯心意。

但一捆竹子再怎么包装都不会变得太高档,祝星言有些觉得自己的聘礼实在拿不出手。

有人用竹子做聘礼的吗?

竹子不好看、不值钱,还上不得台面,自然不像珠宝首饰那样奢华高端。

季医生会不会觉得这份礼物很奇怪,或者很可笑?

毕竟他当初结结巴巴地把这个想法告诉秦婉时都被嘲笑了好半天。

可祝星言又忍不住隐隐期待,期待季临川能够读懂他的心意,期待季临川收到聘礼时的反应。

他挑出几束开得好的朱丽叶塔,放在茶几上的花瓶里,另有一枝最娇嫩艳丽的则抓在手中,磕磕巴巴地对着空气做告白演习。

“嘎吱”一声响,大门被猝不及防打开。

祝星言连忙把玫瑰花藏在背后,像个心虚的小贼望向门口的季临川。

Alpha脱了外套搭在小臂上,衬衫领口敞开着,紧绷的衬衣勾勒出悍利的腰,身上带着并不浓重的酒气。

祝星言下意识想起身,可双腿一软就栽了回来。

季临川的信息素在醉酒下失去控制,正在满客厅乱蹿,砸得他浑身虚软。

“季、季医生……”

他的嗓音因为多次呕吐略显沙哑,像是在轻颤。

季临川阔步走过来,眼神并不清明,像是反应了一会儿为什么祝星言会坐在这里。

“挑一件卧室吧。”他突然开口。

祝星言“嗯?”了一声,“我们……不一起住吗?”

“你想和我一起住?”季临川反问他,语调里藏着难以掩饰的嘲讽和轻蔑。

攥着玫瑰花的手一抖,祝星言愣住了。

Alpha在他面前坐下来,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文件,“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祝星言只以为刚才那一瞬是自己的错觉,紧张地吞了下口水,连忙摆出刚才演练多遍的笑容,羞赧说:“我也有东西送给您。”

两人几乎同时动作,一个打开文件,一个推着竹子,祝星言紧闭着眼睛拿出藏在背后的玫瑰,刚要鼓起勇气大声告白,就听到他说:“这份协议你看一下。”

祝星言僵硬地睁开眼,看到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婚前联姻协议。

如同滚烫热铁被猛地浸入冷水,他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坠冰窟。

与此同时。

季临川将花瓶中他精心挑选的朱丽叶塔抽出来丢进垃圾桶,冷声开口:“我不喜欢这种玫瑰花的味道,请你以后不要在家里乱放,外面的那些,我明天会找人拔掉。”

祝星言脑袋里如同有蜂巢嗡鸣,机械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玫瑰和青涩的爱意,一起藏匿进心底。

Alpha看着他头顶再一次钻出的熊猫耳朵,软趴趴两只黑色小圆耳半垂着,微一皱眉:“你今年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还连控制本体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对、对不起,我在婚礼上给您丢脸了……”

祝星言脸颊滚烫,热泪一圈圈打着转儿,喉口像是含着火辣的刀片。

季临川看了他一眼,蓦地垂下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垂在桌下的指尖却已经深掐进掌心。

他把协议又往前推了一寸,说:“婚已经结了,信息素我会给你,多余的事就不必做了,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

呼吸凝滞的小熊抬起湿红的眼,直到看清协议上的种种条款,他才终于明白。

这场梦寐以求了两年的婚礼,不过是一场可笑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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