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做局

金澜公主似乎是忍受了极大的委屈,双目泪汪汪的,却撑起笑容。

“沈珩,我愿意退到这一步,你要权势,我给你,你要感情,我成全你,你要的我都给了,那么你这下该满意了吧?可以答应我一起去南蛮了吧?”

沈珩冷笑一声,“就这样?”

金斓公主不可思议:“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做皇帝吗?”

我沈某一生忠为人臣,绝不谋逆。”

“那我便是给了你人臣中最好最高的权势了,我还给你生孩子,允许你拥有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也有孩子!沈珩,这世上绝对找不到比我更爱你、更包容你的人!”

萧羡鱼听后,默默攥紧广袖下的手,目光移到沈珩脸上,发现他一副十分不痛快的样子。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内。

尤子嶙怎么都想不到,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天之内来了两个人物,身份一个比一个大。

他也不行礼了,直接就说:“太后,这刑部真不合适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来。”

萧太后站在牢房里唯一的窗户前,那窗又高又小,从外头漏进来的光成束,照在她身上,尤子嶙眼神微冷,一个闪身挡在那道光束前。

萧太后把视线摆去他脸上,年老的面容十分有威严,这种威严尤子嶙只在天子身上见过,暗道这太后不亏是往昔辅佐过先帝的,架势不小。

“尤侯,哀家特地来看你的。你的事已经传遍全京城里,在这礼制与孝义的朝代,你以前所立的汗马功劳终究是抵不过这般的…琐事。”萧太后阴笑。

尤子嶙:“那又如何?”

萧太后直言:“不绕弯子,哀家很明白告诉你,你若不低头,赶紧娶一个新妇进门,赶紧让你妹妹嫁出去,皇帝根本不会保你,沈珩也不会帮你。”

这是大实话,她看见尤子嶙满脸僵色,笑了笑:“孩子,这说的是孝帝临政后你的处境,但如果换了一个人,你的事情不过是一桩小事。”

尤子嶙也不傻,既然萧太后那么开门见山,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说道:“太后,您想要这天下不是一两天的心思了,您就这么不待见官家?”

“对啊,你知道为什么吗?”萧太后笑意渐冷,说起往事。

“世人都歌颂先帝是个治国明君,说他励精图治,仁厚节俭,可世人又有谁知那彻夜秉烛操劳的人其实是我!

先帝根本没有治理天下的才能,那些政策几乎是我定的,是我日日站在早朝大殿外,一句一句听着朝臣们的上奏,然后彻夜不眠地想方设法给社稷安稳!

而我如此辅助先帝,皆因我是先帝的结发之妻,可先帝怎么对我的?懈怠朝政,宠妃在侧,日日逍遥!可笑你们这些读过书,会执笔写文章的人,只看到他的光鲜的表面,将所有功绩都归到他身上,而我依旧是个打理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的弱质女流,不过一个皇后罢了!”

尤子嶙有些意外:“您说先帝颁布的那些大政绩全是出自您手?”

萧太后展了展广袖,“自然是!它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每一条我都能倒背如流!

先帝驾崩后,如果孝帝与我政见一致,我倒还真的能在后宫颐养天年了,可惜啊,他要碰我的孩子',将它们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有一些是彻底的抛弃!

那些是我耗了二十年光阴的心血,实行得好好的,孝帝一登基非说它们有弊端,非要改!我不得不有了抢天下的心思…”

萧太后缓缓转身看他,“你们一直觉得我狼子野心,可我是无缘无故想这般的么?还不是被逼的!当初的晋王不过是诸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论才情,论手段,比他好的大有人在,但自他登基后我才看明白了,以前的那些不过是他故意展露的表象!

尤侯,我的政见向来以官为利好,以民为安好,在我执掌的天下,你是官,是大功臣,你的家务事根本不会提到朝堂上来任人评论,最多街头巷尾私议,当个谈资便过去了。”

而孝帝则是以官为安好,以民为利好,先民后官,二者正好相反。

尤子嶙不置一言,神色明显落寞。

萧太后说道:“哀家不是白白来看你说这些的,哀家的用意你也该明白,你那十万大军眼下仍听你的,只要你愿意助哀家一臂之力,那么尤棠便一辈子在你身边,也不枉她至今还跪在宫门外的那份痴情了。”

提到尤棠,等于是拿了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尤子嶙顿时冷汗流下来,只能迟疑回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但兹事体大,我已跟随陛下那么多年,心中实为复杂,请太后娘娘宽我几日想想。”

萧太后十分高兴他的聪明,若是从了,便要背负骂名,但能和心心念念的人永不分离,若是不从,那他们从此便是阴阳两隔了。

“宽几日太长了,哀家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就算没有张玉,哀家最后一样能废了孝帝!你最好尽快站好阵营,否则出了追悔莫及之事…呵呵,其实她对有些人来说,就是阻碍你的累赘,哀家是最不想动她的,可别人就不一定了。”萧太后很快离开。

沉重的牢门关上,徒剩尤子嶙双手死死握成拳,青筋爆突。

萧太后的轿辇刚在自己的安寿宫前落地,琴嬷嬷急急找过来。

“娘娘,不好了,金斓公主将沈相夫妇召进了宫,此时争吵不休,我听公主那哭声不得了啊!”

其实说是争吵,也只有金澜公主在那吵得厉害,沈相夫妇没一句高声的。

“哎呀!”萧太后急急忙忙把自己宽长的大氅拖出轿子,抬脚就往欣悦宫去。

“哀家早就说过了,沈珩绝对不会臣服她的,偏是不信,肯定又自取其辱了!”萧太后恨恨说道。

果然来到大殿前,便听说沈珩语气沉重的禀了一声:“我沈珩不论是正室之妻,还是身边的女人,这辈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萧羡鱼,也只能是她,任何人无法取代!”

“沈珩一一!!”

金斓公主这一声撕心裂肺。

惊得萧太后脚下差点打滑,抬头后又见那沈珩揽着萧羡鱼从大殿出来,两个人神色各异,沈珩一派从容,萧羡鱼倒像是也受了点惊吓,腹诽金斓公主竟如此痴情沈珩,那一声嘶吼是多么绝望。

不过,她很快恢复神色,对于一个抢自己夫君,还追杀自己的人,实在没必要有一丝怜悯。

二人给萧太后行礼后欲离去,可萧太后哪能放过他们!

“三丫头!"她叫住了人。

萧羡鱼回身,恭敬道:“姑母,何事?”

“你快一年没去哀家宫中坐一坐了,如今都封了一品诰命,又有了身孕,哀家实在欢喜,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哀家宫里吧。”

沈珩委婉拒绝:“太后娘娘见谅,夫人已与金斓公主叙旧太久已经乏了,臣改日再带她去娘娘宫中坐一坐。”

萧太后却冷哼道:“你们想都不想便推辞了,是觉得哀家没有皇家天威吗!?”

萧羡鱼握紧沈珩宽大的手,想着这会子去也不是不行,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沈珩陪着,太后姑母使不了什么手段。

尤子嶙已出事,方才彻底得罪了金斓公主,沈珩迟早也有一关,她实在不愿意多生是非,被抓住把柄当借口,令沈珩难做。

但一去,也相当麻烦,金斓公主的哭声还在里头断断续续的,太后肯定也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走出安寿宫的门。

正在为难之际,欣悦宫门外又有轿辇落下。

“皇后娘娘驾到一一”

郭皇后的忽然到来令人意外,萧羡鱼笑了笑,不正是自己入官前叫人送了信过去,这下派上用场了。

所有人依着礼制行了礼,郭皇后的腿伤还未痊愈,对萧太后施的礼是简单的,萧太后也挑不着她的刺。

“皇后怎么忽然来了?"”她凉凉问道。

郭皇后似乎有点生气,指着萧羡鱼就道:“回太后的话,这个萧氏真是不知规矩,大半个时辰前说她入宫来给本宫谢恩,但因为公主先召便先这,再去本宫那,可是本宫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仍不见半个人影,害得本宫想着小憩一会儿的,又怕刚睡下她就偏生来了,本宫还得迷迷糊糊起来听她谢恩!”

按礼制,荣封一品诰命确实是要进宫给皇后谢恩,只是因为她有点伤,又诊出了身孕,这才拖了几天。

萧羡鱼马上接话:“是臣妇的错,与公主说话一时忘了时间,这便过娘娘宫里去。”

沈珩也道:“那太后娘娘,我们先去皇后娘娘那边谢恩,改日再去您宫中请安。”

离开是无可阻扰的,萧太后怒甩衣袖,进殿去看望女儿。

郭皇后回到轿辇上,看了看沈珩夫妇,对自己的掌事宫女说道:“别让沈相夫人走路,去吩咐顶轿子来,抬轿的人一定要稳当的!”

于是,萧羡鱼是乘轿跟着凤驾去了皇后的宫殿,连沈珩这个重臣都只能旁行在左右,她心说这份殊荣,开国以来也没几个人享受过。

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她真的也乏了,有轿子坐还真不错。掀开窗帘子,沈珩就在那,侧首看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她把手里的小炉子递给他。

“我里面暖和,你拿着。”

“羡羡,我不冷。”

“确定吗?不要等牵我的时候,手是凉的。”

沈珩顿了顿,接下了暖手的小炉子,炉子表面染上她身上的香气,随着温度飘进鼻子里,清心缓神。

欣悦宫内,萧太后抱着哭泣的女儿哀叹。

“这下你该死心了吧!傻孩子啊!”

金斓公主哭得一脸糊涂,“他竟然连孩子都不要了!他迷恋萧氏到什么地步了啊!母亲,你想个办法把萧氏杀了,把萧氏杀了!”

萧太后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拿三丫头制衡沈珩吗?可他太精明,太细致了,我的人就算进了相府,不出三日便会被发现,内院根本进不去!

平时出行,他足足派了十几个高手暗卫保护,这京城的街道多少他的暗桩,是一丁点消息也瞒不过他的…”

金澜公主越听越不是滋味,这么厉害有本事的男人,偏偏她得不到,得不到!

"得不到…得不到…那就毁了”"通红的双眸迸射出仇恨,心里已然下了决定。

萧太后大喜,这个孩子终于撞了南墙肯回头了。

“尤子嶙已经被母亲拿捏了,只要扳倒沈珩,孝帝的势力可去一半,金斓啊,不要再心慈手软了!”

沈珩与萧羡鱼回家时,天空上方乌云翻滚,踏入相府大门的下一刻,雪势大了起来。

两人相牵的手都暖和,一起往瀚碧院走。

可将要走过前院,听见有下人被打骂的惨叫。

按沈珩的性子是不愿意让如今的她管这些闲事的,但主君主母既然遇上了,便要看一看。

这一看,原来是邓妈妈在责罚一个小厮,两个丫鬟。

“邓妈妈,怎么回事?”她问。

邓妈妈赶紧过来,回禀道:“夫人,奴婢正想晚点去禀了您呢,正好您也看到了,那奴婢现在就说给您与相爷听。”

她指着那个小厮,说道:“此人是新买来的,到咱们相府不足两个月,平日里做外院的洒扫活儿,可被我发现频频浑水摸鱼跑到后院地界去,最喜欢在相爷书房,行止阁周围瞎晃!

又指着另外两个丫鬟,“她们就更离谱了,来了有半年,都是安排在前院做擦洗的,一个喜欢经常去后厨,一个喜欢在瀚碧院附近逗留,被抓着了先行,编的理由猪都不信!”

邓妈妈说完,脸色又凝重起来,向他们行礼再禀一事后:“相爷、夫人,自从奴婢掌管家务以后,不知第几次出了意外,不是路过楼阁有花盆砸下来,就是被人莫名其妙推下湖里,今日被我设计一抓,一下逮出这三只老鼠,正想打一顿后禀了您们发卖出去。”

萧羡鱼没想到他们去祭天一个月内,邓妈妈在这相府里也经历了一番事故。

秀月见邓妈妈差点被害命,气不打一处来,“夫人,这不是别的地方混进来的细作吧?看见邓妈妈严防死守的,就想弄死她!”

秀月说的正是他们几个心中所想,沈珩眼神一利,对青杨说道:“你去复查,若是有问题的,直接杖毙!”

那三人的哀嚎声立刻传遍相府,复查结果都还没有便如此,做贼心虚啊!

把事情交待下去了,沈珩便带着妻子回瀚碧院歇息。

刚换下官服和诰命服,春泥进来说:“相爷、夫人,大门外来了尤侯爷的小厮墨溪,带着尤家姑娘呢。”

尤棠?她不是在大臣上朝进出的那个宫门外跪着吗?

谁去劝都没有,萧羡鱼进宫时特地绕过去看,远远的,人还没下车,便被尤棠发现,挥挥手叫她走。

这样子不免猜测是尤家交待她的任务,完不成就不能回家,且尤棠心系兄长,也想借着自己的举动表现出解决事情的诚意,希望满朝文武能放过尤子嶙。

可这下人怎么又忽然过沈相府了?

萧羡鱼想出去看看,沈珩却不允许,替她脱了鞋,好生在罗汉榻上依着,又叫秀月去拿吃的,配上养气补血的药膳汤,端到了萧羡鱼前面,才说他出去看看。

沈珩去了之后,将尤棠带了进来,但没想到,尤棠是躺着被人抬进来的!

萧羡鱼喝着的汤差点打翻,“怎么回事!”

墨溪站在房门外,一副哭相:“棠姑娘在宫门外跪着跪着,不知哪里放了几条冷针,扎进了身体里,这摆明是要杀人,我担心尤府护不住姑娘,只能送相府来了”

细针入体的滋味疼得尤棠浑身直哆嗦,墨溪心道要是被侯爷看见了,那不得心疼死了!

萧羡鱼赶忙穿了鞋去看她,只见她苍白嘴唇,明明那么疼,还一动不敢动,遭的是多大的罪啊!

“阿棠姑娘…”萧羡鱼红着眼,几滴眼泪掉了下来。

尤棠强忍痛楚,断断续续说道:"救…我…哥哥…”

萧羡鱼回她:“你傻啊,尤侯在牢里好着呢,你现在危在旦夕呀!”

沈珩叫的郎中到了,尤棠被安排去了东厢放那边救治。

忙活了到了半夜,才脱离了阎王的手掌心。

终于到了可以歇息的时候,萧羡鱼从浴房出来,看见沈珩站在炭盆前用火钳子拨弄碳火,像是在仔细检查什么。

青杨之前来禀报了,说那三人确实是细作,至于是哪里的,不用多想也知道。

虽然府内内院的下人是经过层层摸底筛查过的,但沈珩似乎就爱那么操心。

萧羡鱼轻叹,经过了尤棠被暗伤一事,沈珩更防得紧了,但正是因为有这份防护,她才能过得如此安逸。书词整理

已经沐浴过的他穿着单薄的素色亵衣,见她出来才放过火钳子去净手。

二人坐在罗汉榻上说话。

今日站的时间长了点,酸得很,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大手在后腰轻揉的力度,轻轻问道:“是太后要杀阿棠姑娘吗?””一半的可能。”

“啊?还有谁?”

沈珩说道:“还有一半可能是…”语气里蕴含了一丝无奈,没再说但萧羡鱼心思剔透,猜出沈珩说不出口的那个人,便是孝帝。

“那位真的有可能会那么做吗?”她还是不大相信,孝帝在她眼里是个仁慈爱民的好皇帝,岂会如此对待跟随多年的臣子。

不过尤棠的的确确是尤子嶙最重的软肋,她要是没了,几乎没什么能再阻止尤子嶙挥动手中的大刀,稳占高位,替朝廷卖命。

沈珩也说不准这事,只道一声:“伴君如伴虎。”

她却安慰道:“史上那么多大臣能善终,你也是一样可以。困境只是一时的,切莫过深猜忌官家,只有君臣一条心,夫妻一条心,家族一条心,便一定能走出困境。”

沈珩怜爱地摸摸她的头,“你说的对。时辰不早了,你和肚里的两个宝儿得睡觉了。”

鸳鸯帐内,他们相依而眠,可这人一躺下,耳边一清静,脑子里就会想起很多人和事。

入睡前,她咬咬唇,问他:“张玉还活着吗?”

沈珩嗯了一声,“他是先帝遗子,江山按祖制来说本是他的,却传去了官家手里。官家应该是还没想到怎么对待他,一直幽禁,避而不见。”

毕竟是从人家父亲手里接过的家业,是否要味着良心,不忠不义地反手把人家千辛万苦藏起来的儿子给杀了,还是会大度放人?

张玉的身份一旦公开,将极可能是个死局。

而对于孝帝来说,天下是巨大的利益,帝王是至高的权力,普天之下头一份的权势他已经得到手里,不可能再拱手相让。

放走张玉,等于放任了随时会爆发的威胁,怕是以后夜夜睡不得安枕。

这是考验人性的时刻。

沈珩望着帐顶,陷入了沉思。

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孝帝的选择。

翌日上朝,一些官员还想着对尤氏兄妹一事继续施压孝帝降罚,却不想另一件更离奇的事上演了。

大殿门外缓缓走进了萧太后与金斓公主,生生打断了朝会。

二人直奔百官高位,萧太后指着沈珩,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神色,道:“大胆沈珩,无媒无聘,竟敢欺辱皇室贵女清白,是觉得先帝不在,新帝重用于你,便如此放肆对待先帝最疼爱的公主么!”

这一指责,犹如一滴冷水进了热油锅,全朝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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