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铃兰花

路汀骤然一震,精神压力瞬间跳至顶点,他不受控制地开始出了冷汗,一潮接着一潮。

“啧,”赵僳不得劲,鄙夷之语一句接着一句,“怕我啊?还是心虚?”

路汀却在那句‘傻子’里再度陷入深渊。

徐俏俏看路汀惨白的脸色,她忍不下去了,侧身挡在路汀前面,指着赵僳,“你别胡说八道!”

赵僳装得无辜:“俏俏,今天你结婚呢,别发这么大火——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徐俏俏千金大小姐,举手投足皆是涵养,她不太会吵架,“谁说跟我没关系的!”

“哎哟——”赵僳乐了,他混不吝地往前走,走到路汀身边,探头看了他一眼,说的话都欠揍:“唐林深以前糊弄我,说他有对象让我别缠着他了,我倒是相信了。”

徐俏俏讥讽一笑,反问:“那你消停了吗?”

“没有,他越是糊弄我我就越来劲,反倒不觉得唐林深无趣了——这多有意思啊!”

徐俏俏一言难尽,她说赵僳贱得慌,以前跟唐林深还好的时候太平日子不过,现在非得找不痛快。

赵僳认了,“是啊,过日子嘛,就是得找刺激,不然多无聊。”

徐俏俏再也压不住素养,再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能憋出一句:“你有毛病吧!”

赵僳不置可否,他不跟徐俏俏掰扯了,注意力转到路汀身上,轻浮的‘嘿’了一声。

路汀头晕,他很想吐,那股浊气已经顶着喉咙了,右掌刺痛不休,神识掉入刀山火海之中。路汀听见赵僳的声音,无意识偏头,眼神木讷无光,精神恐且惧涣散。

他想起了小时候,发生在房间外的争吵。

那粗厚狂躁的声音是他的父亲——

他是个傻子!扔垃圾桶都没人要的傻子!还不如死了!

赵僳看见路汀这副模样,倒是意外了,他似笑非笑地一挑眉,还是认为唐林深随便找了个人糊弄自己,说话愈发难听。

“这位算什么,是装纯还是真傻?唐林深喜欢这种款式的么,怪不得一直对我爱答不理的。啧——他在床上能找到快/感?”

话音刚落,空气中有一道劲风掠过,力道十足的砸在赵僳右脸颊,一点不留情面。

“我去你妈的!”

徐俏俏反应不及时,她怔怔地抬起头,看见唐林深不可遏制的暴怒,他难得爆粗,戾气十足。

都吓坏了。

唐林深练拳击的,一招下去,拳拳到肉,他拿赵僳的脸当沙袋,一般人受不住。

赵僳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呼吸一窒,眼前发黑,懵逼的找不着北,唐林深看都不看一眼,怒不可遏地还想踹上去揍。

被张映水拉住了,提醒他注意路汀,“老唐!”

唐林深从混沌的怒火中恢复一丝清醒,猛地转头看向路汀。

“小鹿……”唐林深声音颤抖,他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路汀被隔绝在嘈杂的坏境之外,游离于恐怖的回忆之间,他已经想不起父亲的脸了,可赵僳的那句傻子与二十年前的厌恶融合,让他抵死挣扎的情绪如同吹气球似的无限放大。

而唐林深的这声呼唤,就是根尖针,扎破了扩到极致的畏惧。

嘭!爆炸了。

路汀受了刺激,捂着耳朵尖叫,他看不见唐林深,充斥在耳边的只有辱骂,它们穿越了时空,阴魂不散。

路汀慌不择路地跑进花店,踢碎了花瓶,踩破了花儿。

“小鹿!”唐林深胆寒心惊追了过去。

赵僳在惊叫声中找回了自己的魂,要命的痛感席卷全身,满嘴都是血腥味。他吐了一口血,踉踉跄跄地想站起来,没成功。赵僳抬起暂不受肌肉控制的眼皮,却看见路汀落荒而走的背影。

赵僳:“……”

什么情况?

“操,”赵僳晕头转向,“老张,扶我一把。”

张映水讥笑:“我扶个屁!”

在场众人跟唐林深都熟,却从没见过唐林深这个样子,温文尔雅的气质能在被触及逆鳞时烟消云散。

徐俏俏看着难过,捂着嘴想哭。

张映水心疼老婆,也看不惯赵僳的德行,下嘴嘲讽:“早跟你说了老唐有对象,你偏不信,还来找不痛快。你跟老唐好的那几年他都对你不冷不热的,你倒是真敢把自己当根葱了。我可告诉你,唐林深把路汀当宝贝捧在手里,要是让你给碰碎了,他能弄死你。”

这堆话说得句句在理,但赵僳选择性耳聋,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脑子里想的只有路汀那个仓皇的背影。

“他叫路汀?”赵僳捂着半张脸,讲的话含糊不清,“他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装的吗?”

他素来装逼,也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回好像翻车了。

徐俏俏的眼泪掉下来了,“汀汀他只是有先天之疾,他不是傻子。”

“先天之疾,”赵僳问:“什么?”

张映水气不顺地看他:“自闭症。”

“……我靠,”赵僳反应半晌,想抽自己一个巴掌,可是右脸太疼了,他只能抽左脸,声儿挺大的,“瞧我这张嘴!”

路汀把自己关进了后屋,唐林深也录过指纹锁,他能进去。可是他顾及路汀的情绪,怕又再把人刺激了,一时半会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站在门外。

“小鹿……咳!”唐林深的担忧哽在喉咙,他进退两难,又让冷风灌了一口,激烈的咳嗽几声,再开口时,带了点儿哽咽的气调,“对不起……”

可他话音未落,屋内突然又传来一阵激烈砸撞声,尖叫声未止,紧接着是玻璃破裂、硬币滚了一地的动静。

真实的冲击感仿佛扼住了唐林深的喉咙,他在被千刀万剐之后理智也维持不住了。

唐林深踢门而入,一看眼前情景,瞳孔骤缩。

路汀蜷缩在角落,被黑暗笼罩,他面色惨白无光,眼下青紫,左手握着一块玻璃残渣,狠狠地刮向右手小臂。

路雅芬之前就说过,路汀是会自残的。

路汀在这方面的速度很快,疼痛感能让他获得快意,小臂眨眼多了三道血痕,且一道比一道深。

唐林深被震了一下,竟有了一丝手足无措的的感觉。

直到第四刮即将落下,唐林深被血腥味冲得头皮发麻,他猛地冲了过去,玻璃碎片狠狠扎入他的掌心。

“嗯……!”唐林深闷哼。

路汀耳尖轻轻一动,他如坠漆黑深渊的视线悄悄被风刮进来一道光,也混着血腥味,却厚重顿时,让人心安。

“小鹿啊——”唐林深轻声呼唤,用另一只手抚摸路汀的脊背,“乖孩子,快回来。”

于是光芒越来越盛,直至万丈狂澜。

路汀浑身发抖地倒在唐林深怀里,他小声抽泣地说:“哥……”

“不要怕,”唐林深不论内心如何惊涛狂澜,他跟路汀说话时一如既往的温柔,全当那些身外之事没有发生过,还是想平常那样聊天似的,边哄边说:“我以为他只缠着我,不会来找你。是我大意了,我的错。小鹿,别生气,也别怕我。”

路汀揪着唐林深的衣袖,埋着脸哭,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唐林深一只手摊在地上,很疼,动不了了,表情却不痛苦,温柔缱绻地看着路汀。

“那、那你会怕我吗?”

唐林深怔了怔:“什么?”

“爸爸以前对我说过,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拖累了所有人。”路汀闷着脸,说话的声音不透气,砸得人耳鸣,“哥,我小心翼翼地在你身边,可我还是自卑,你这么好,我配得上你吗?”

唐林深把人紧紧抱住,密不透风,他太怕失去了,“我哪儿好了?大家都说我无趣,只有你会哄着我。”

路汀摇头,泣不成声,“你见过了我最糟糕的样子,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唐林深喟叹,他松开路汀的身体,转而捏住他的下颌,一语不发,辗转吻了上去。

唐林深吻得凶,路汀回应得急,不知是谁的齿间碰到了舌,缠绵的唇齿间弥漫血腥味,谁也舍不得放开。

路汀扬起脖颈,他兜不住口津,咕嘟咽了一口。

唐林深稍稍分开了一些,让路汀歇会儿。

路汀双眼通红,却不敢看唐林深,“哥,我喜欢疼痛,被痛苦拉入黑暗的时候,痛感会让我清醒。”

唐林深缓缓抬起自己受伤的掌心,“那刮在我身上了,你会不会觉得疼?”

路汀登时气闷梗咽,悔恨且魂飞魄散,“哥!你怎么……”

“不关你的事,”唐林深说:“是我自己冲上来的。”

“我……”

“所以你看我,我也是一样的,我也心疼。”唐林深摸摸他的头,又把人搂紧怀里,“小鹿,你的出生不是遗憾,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妈妈是你的前半生,我会做你的后半世,我爱你,你就该把自卑交给我,好不好?”

路汀止不住颤抖,爱意迸发的情绪流入他的四肢百骸,战栗至全身所以感官。

“好,”路汀轻轻吸气,“哥,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唐林深笑了笑,“跟你没关系,都是赵僳的错。我揍他了,你要是还不解气,我再出去揍他一顿。”

路汀拉住他,“不、不要了,我们先去医院吧。”

医院要去,比起自己的伤,唐林深更看不得路汀受伤流血。

“我没事,”唐林深轻描淡写地一笑,又说:“小鹿,我有东西要给你。”

路汀愣了愣,情绪一下子转不过来,“什、什么?”

“铃兰花,俏俏让我转送给你的。”

铃兰花摆在地上,刚刚无暇顾及它,花叶上沾了血迹,竟有一种辉煌的美丽。

路汀不懂,他眨了眨眼,问:“为什么要送给我?”

“它在最盛大的婚礼上走了一遭,带上了所有人的祝福,最后回到你手里。”唐林深顿了顿,问:“你说这是为什么?”

路汀接了花,他有些失神,喃喃自语:“天真纯洁,幸福永生不灭。”

“对,”唐林深笑着亲吻路汀的鼻尖,“真聪明。”

路汀有些可惜,“沾上血了。”

唐林深却说:“你第一次送我的胸针,桂花枝上也有血,是天意注定的独一无二。”

路汀又想哭了,他心动神摇地勾住了唐林深的肩,动作不敢太大,吻得谨慎又直白。

“哥,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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