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看见了

路雅芬有事,但没直接说,她语气闷的可怕,一开始询问路汀什么时候回来。

路汀怔忪,下意识看唐林深,突然惊悚不安。

“妈妈,我、我已经回来了。”

路雅芬沉默了。

路汀硬生生被逼出一身汗,“妈妈?”

路雅芬问:“唐医生也在吗?”

路汀有些心虚,他点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汀汀,”路雅芬问:“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路汀有点语无伦次了,“妈妈,他在的,哥现在就、就在我旁边。”

“哦,那好,”路雅芬那边山雨欲来,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我有话对你说,你听着,不要紧张,好不好?”

路汀说好。

唐林深直觉发生了糟糕的事情,他在路汀身边坐下,单手托住路汀的背,给予力量的安抚。

“外婆走了,刚走,我们从医院出来,你也过来一趟,来外婆家。”

路雅芬平铺直叙地说出这些话,其中没带任何歇斯底里的悲伤。

路汀却被这冲击砸懵了。

“别哭,汀汀,不要哭,听话。”

路汀忍不住,他没见到外婆最后一面,自责极了,“我、我现在过来。”

“让唐医生带你来,把灿灿也一起接过来,她在自己家。”路雅芬强撑精神,怕一口气出去了自己要垮,“路上注意安全。”

路汀六神无主。

唐林深再也顾不上其他,一面安抚路汀,一面接了他的手机,直接跟路雅芬对话。

“雅芬姐,你现在怎么样?”

路雅芬愣了愣,很缓慢地才听出唐林深的声音。

“唐医生?”

“嗯,”唐林深欲言又止:“我……”

“我还好,大姐也在,”路雅芬苦笑:“这回又要麻烦你了。”

分内之事,唐林深却客气不出来,他本来想跟路雅芬坦白和路汀的事,如今这节骨眼上恐怕也不合适了。

这一路上,路汀眼眶红的,却始终没哭出来,他知道死亡,可理解不了生离死别的含义,没经历过,所以一时无法感同身受。

这是第一次。

宋意灿跟路汀不同,她是知道感受的。老太太突然离世,让她回忆起失去父亲时的痛彻心扉。

车上三人各自怀揣心事,只有抽泣声断断续续。

到了老太太家,宋意灿彻底崩不住了,她嚎啕大哭。

唐林深现在没有路家人的身份,他不适合出现在这种敏感场合,所以只能把路汀送到单元楼下,他没上去,在原地等。

路汀蹉跎难安,他没见到路雅芬,恐慌得手足无措,不肯离开唐林深。

“哥,”路汀问:“我是不是应该哭?”

唐林深太心疼了,他轻抚路汀脸颊,语重心长地说:“外婆被病痛困扰许久,可能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归途了。”

路汀心里泛酸:“可是我没有外婆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嗯,哭一哭离别是应该的。你要记住她,她就不会离开你。”唐林深忍不住,珍重地吻了吻路汀的眼睛,“小鹿,不要哭太久了好不好?”

“好。”

路雅芬的状态不算憔悴,也没有崩溃,她和路雅芳两个人按部就班地处理老太太的身后事。

就是难为两个小的了。尤其是路汀,他在见到老太太遗体的那一刻,终于明白‘再也见不到面’的含义。

路汀性格内敛,窝在角落安安静静地掉眼泪,旁刚好是扇窗户,没关紧,留了一条缝。今晚的风也是闷热的,路汀拉开窗帘,侧头往外看,看见唐林深站在路灯下。

唐林深心有所感似的抬头,彼此相对无言。

路雅芬简单讲述老太太这几日的经过。一个星期前她又摔了一回,送到医院查,不严重,所以没惊动任何人,也没住院,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回来后状态很好,能吃能睡,人也不糊涂了。

路雅芬松了一口气,认为这是好事,逐渐放下提心吊胆的精神。过世前一天,正好周六,路雅芳也在,老太太说想吃顿饺子,又说想孩子了。路汀是来不了了,路雅芳想让灿灿过来,可补习班请不了假,这念想又耽搁了。

吃完饺子,老太太说困了,回屋睡觉,可是一觉睡到了晚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路雅芬觉得不对劲,叫上姐姐一起进屋,老太太再也喊不醒了,但还有气。

姐妹俩着急忙慌地把老太太送去医院,医生问他们——想抢救吗?

其实抢救也没多大意义了。

她们想起老太太之前的嘱托,她仿佛预见了自己最后的遭遇,所以才提前摆好了舒坦的结局。

多抢救一回,多吃一份苦罢了。

路雅芬和路雅芳遵从老太太意愿,未接受抢救方案,放手让老太太走了。

似乎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所以你看,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离别,没有老树昏鸦的断肠,在一个寻常不过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再也不见。

大概有遗憾才会留下深不可测的怀念吧。

之后几天,路汀没有回唐林深那儿,他一直在陆雅芬身边,血脉亲情,彼此支撑。老太太的丧事,从火化到出殡,遵从遗愿一切从简,骨灰最后放在寺庙里,青灯古佛相伴,千年不灭。

寺庙在华朝市郊外的一座矮山上,出殡时下了小雨,等一切结束,一家人从寺庙出来,抬头看天空万里无云,心情也跟着云消雾散似的,他们见到了艳阳。

宋意灿这几天哭得有点凶,眼睛浮肿了,晕头转向。

“灿灿,”路雅芳一言难尽地看她,“瞧你这样,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睡不着,”宋意灿低头,往自己书包里翻,翻出了几颗糖,她递给路汀,“汀汀,给你。”

路汀也晕,他头疼,刚给唐林深发了信息,说已经把外婆送走了,现在要回家。

唐林深没回,应该挺忙的。

“灿灿,这什么?”路汀接了糖,不明白怎么回事。

“我在外婆藏床头的铁盒子里找到的,”宋意灿说话声很轻,气调有点漂浮,“她小时候给你吃糖,也藏,就怕让我抢了。”

路汀哑口无言。

路雅芳推推宋意灿,“说什么话呢?小心你外婆半夜三更找你谈心啊。”

宋意灿不以为然,“找就找呗,我还想跟她说话呢。”

路汀低头不语,心又沉了,他伸手挑糖,拿了两颗,“我吃不了,灿灿,剩下的给你吧。”

宋意灿眉开眼笑:“谢谢哥!”

郊区不好打车,来时坐的两辆轿车让给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了。这会儿一家人站在马路边上,说是等车回家,却也漫无目的。

当繁忙归于平静,翻涌的心血也能被太阳蒸干,空落落的。

“对了汀汀,”路雅芬突然开口说道:“过两天我们请唐医生吃顿饭。”

路汀吓了一跳,不知道路雅芬为什么会提起唐林深,紧张了,“啊?怎、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路雅芬觉得路汀的反应大了,但也没多想,她说:“外婆生前唐医生帮了不少忙,这几天又帮忙联系车、安排殡仪馆,是该好好谢谢人家的。”

路汀笑了笑,点头说好。

倒是路雅芳觉得路汀的反应很奇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这在这时,唐林深出现了,神态自若,完全不可以,就好像真是热心帮忙的局外人。

路汀看见他,不由自主地笑了。

唐林深朝他点了点头,他们好几天没见了,全是思念。

“雅芬姐,你们好了吗?”唐林深说:“我正好路过。”

路雅芬可太意外了。

路雅芳看这情景,忍不住揶揄:“唐医生,这可真是太正好了。”

唐林深笑说:“谁说不是呢。”

路汀来回看看,他想跟唐林深说话,这几天有好多话想倾诉,直到现在也没找到机会。

唐林深下车,走到路汀身边,他音量不重,只有路汀能听见,“辛苦了。”

路汀笑了笑,没什么精神气。

再过两个月,唐林深将作为伴郎出席张映水的婚礼,红白事的忌讳很大,所以他无法参加老太太的葬礼。这几天唐林深帮忙归帮忙,没露过面,他记挂着路汀,总感觉自己做得不够。

这滋味挺难熬的。

唐林深找借口想把路汀单独拉出来说几句话,他的小鹿低落了,该哄哄。

“雅芬姐,你们回哪儿?”

路雅芬说回家。

唐林深回头看车,说:“我这车坐不下五个人,要么我……”

路雅芳有眼力见,拉着灿灿摆手:“不用管我们,你们先走,我跟灿灿再等会儿,公交车马上来了。”

宋意灿哭丧个脸:“妈,我不想挤公交,我想回家写作业。”

唐林深不诧异宋意灿的转性,依然温润如玉地说:“没事儿,不挤公交,我叫车了,十分钟后到。先找个凉快的地方等等吧。”

路雅芳想了想,说行。

寺庙门口能凉快的地方就一颗树下,树不大,站不下太多人,唐林深话锋一转,拉着路汀出来了,说去买几瓶水。

路雅芬也说行。

路雅芬一时无言以对,他亲妈都没意见,自己更不能说什么了。

唐林深到底还是把路汀带出来了,挺顺利,他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在大悲过后,难得松弛片刻。

路汀有些累了,被唐林深勾着手指走。

“小鹿。”

“嗯?”

“累不累?”

“累,昨天守夜来着,”路汀走不动了,抬头看四野寂静,拽着唐林深停下,“哥,这儿没超市,没、没地方买水。”

唐林深笑了笑,说我知道。

路汀歪着脑袋眨眨眼,“啊?”

“叫你出来说几句话,”唐林深回身抱住路汀,“想你了。”

他们热恋初期,本就蜜里调油,分开两天,思念厚重。路汀听见唐林深稍显急促的心跳,好像跟自己也是一样的,他这才彻底尝出了滋味。

路汀也抱唐林深,双手搭在他背上,闷着脸,“我也想你了。”

夏风张扬热烈,唐林深想吻路汀。

可路雅芬就在不远处,回头就能看见。唐林深克制住了,他牵起路汀的手拐了个弯,隐在一处墙后,正好有张石凳子,他们挨着坐下。

路汀情绪还是不高,掌心里揉搓着东西,沙沙响。

唐林深低头一看,问道:“小鹿,哪里来的糖?”

路汀扯动嘴角,想笑又没笑出来,“外婆给的。”

唐林深轻轻叹气,他揉揉路汀的头发,温和地说:“不难过。”

路汀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我小时候,外婆总给我吃糖,她说我太苦了,多吃点甜的,以后的日子也甜。后来灿灿找到外婆藏起来的糖,就说外婆对我偏心。”

唐林深笑得和风细雨,“外婆要是真的偏心,灿灿就不会跟你这么亲了,是不是?”

“是啊,”路汀回忆过往,也跟着笑:“灿灿偷吃糖果,外婆看见了,也由着她。除了这个,其他都是一样的,外婆没有偏颇任何人。我这个样子,她……她就是怕我苦。”

唐林深把路汀搂在怀里,这种事情他无法劝人心宽,只能支撑路汀让毫无顾忌的发泄情绪。

路汀抬起眼眸,目光莹润情深,“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现在不苦了。”

“不算迟的,”唐林深抹掉路汀的眼泪,“下回我陪你去看外婆,你跟她好好说话——我一直都在呢。”

路汀心里又酸又涩,他点头说好。

唐林深从路汀掌心取了颗糖,问:“吃糖吗?”

“不了,”路汀依旧瞧着唐林深,“哥,我、我想吻你。”

“嗯。”

唐林深捧起路汀的脸,从鼻尖吻到唇瓣,情深不渝、缠绵悱恻。

山野鸟鸣欢愉,他们拥吻得投入,全然没发现站在几步开外,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路雅芬。

作者有话说:

干脆利落地出个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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