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许临清在ICU门口待了没多久,君鹤就找来了。

这种时时刻刻被监视的感觉让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许临清瞬间爆发,君鹤碰他的时候,他便条件反射地打开了君鹤的手。

啪的一声,很是清脆,君鹤的手红了一小片,深深地看着许临清。

许临清现在情绪低落,君鹤没有和他计较,派人去买了早餐,要许临清吃一点儿。

这种情况,许临清自然是胃口全无,眉头拧起来,“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君鹤在许临清吃饭的事情上面万分执着,提着还热乎的小笼包拉着许临清坐下,许临清烦闷不已,等饱含汤汁的小笼包递到嘴边,他便扭过头去,可君鹤却依旧不依不饶,这使得许临清再也忍不住地嚯的一身站起来,气恼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我不吃。”

君鹤本就还在发着高烧,许临清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到他的手,小笼包登时就掉落到了地上,也许是烧糊涂了,君鹤愣了两三秒,才低头看着落在地面,面皮破开汤汁流了一地的早餐。

许临清也怔了会,他其实不喜欢迁怒别人,但面对着君鹤,他总有用不完的恼怒,他深呼吸着,也不想哄着君鹤,往另一边的椅子坐下了。

君鹤揉了揉沉甸甸的太阳穴,本就生着病,又休息不好,现在更是头晕目眩,几欲作呕,他也没了再折腾的气力,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隔着走廊坐着,竟是难得的平静。

从许临清的角度,能见到君鹤惨白如纸的脸色,他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对他做了许多不该原谅的事情,但看他这么狼狈,却也没有丝毫快感,反而觉得压抑至极,多重大山压在他身上,叫他的背都弯了起来。

整整一天,许临清都没怎么吃东西,中途君鹤又烧了起来,就坐在许临清对面打着吊瓶,一米八七的人,蜷在小椅子上睡觉,修长的腿无处安放,只能虚搁在地面,许临清看他抱着手,到底没忍心,找了件外套给君鹤盖上。

他恨自己的心软,却也拿这样的自己没有办法。

许伟到了晚上才醒过来,连话都说不清,许临清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一会儿用棉签沾水擦他干燥的唇,一会儿帮他按摩手脚,他做这些,君鹤就在旁看着,半晌,轻声说,“小叔叔要是拿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心意照顾我就好了。”

许临清想说,你不可能和我父亲比较,但见到君鹤惨白的脸,到底没说出来刺激他。

——

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

许伟多半是昏睡状态,就算清醒的时候也说不了几句话。

许临清干脆住在了医院,没日没夜地陪伴许伟。

在这个世界上,许伟是他最深的牵挂,如果连许伟都离他而去,那他确实不知道这种日子还有什么过下去的意义。

君鹤显然也感受到了许临清消沉的情绪,没有阻止他照顾许伟,反而下了班也往医院赶,晚上许临清不愿意和他睡一屋,他也不敢勉强。

君鹤比谁都清楚,如果许伟出什么事情,许临清绝对不可能再心甘情愿待在自己身边,为了许临清,他跟医生制定了多套方案,但效果都不太理想。

眼见着许临清一日比一日消瘦,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君鹤也束手无策。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预感,许临清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

这种患得患失让君鹤感到恐慌,只能越发的束缚许临清来消除。

今天又是大雨。

许临清睡了趟午觉,被窗外的雷声给吵醒,他惊得弹了一下,睁开眼,发觉许伟也清醒着,顿喜出望外。

抹了把脸,许临清起身给许伟倒水,他说话放的很轻,生怕吵到许伟,“爸,喝点水吧,感觉还好吗?”

许伟浑浊的眼慢慢聚焦,他现在瘦得跟皮包骨头没什么区别,许临清看见他凹陷下去的眼皮,鼻头有些酸涩。

许临清尝试着和许伟搭话,但许伟显然意识不清,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他有些气馁,却也只能安慰许伟,“没事的,你现在太虚弱了,等养好一点,想说什么都可以。”

这时,许伟却颤颤巍巍地勾住了许临清的尾指,许临清凑近了去听他说,微弱的气息打在他耳边,反复只说了个走字。

走,要他走去哪里?

许临清抬眼看着许伟,在许伟眼里见到了无限的难过,他忽然就忍不住地,匍匐在许伟身上无声流泪。

许伟猜到了,所以才要他离开吗?

可是他又能去哪儿?

等许临清缓过神来,许伟又已经昏睡了过去,他近来总是如此,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连医生都让许临清做好心理准备。

许临清完全无法接受许伟可能会离世的现实,整天游魂一般待在病房里,不到半个月,瘦得不能看。

君鹤起先还会顾及许临清的情绪,但连着这么多天,他实在看不下去许临清的自暴自弃,每天都派人强迫他吃下三餐,若是吃不完便不能去看望许伟。

许临清反抗了几回,发现君鹤是认真的,只能忍着恶心把食物往嘴里塞,然后到病房吐了个干干净净。

君鹤得到陈喆的汇报,愁得头疼,当晚就让心理医生给许临清做了个评估,只可惜许临清很不配合,出来的结果不怎么准确,但可以确定的是,许临清的精神状态确实出了问题。

医生再三嘱咐一定要许临清放松心情,可是君鹤很明白,只要他在的一天,许临清的病只会越来越重,不可能减轻。

许临清现在除了和昏迷的许伟说说话,便拒绝和任何人,特别是和君鹤交流,他总是用厌弃的、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君鹤,然后一言不发地挪开自己的眼光,把君鹤全然当成了空气。

君鹤恼怒过,也折腾过,但许临清似乎就是打定主意无论多屈辱都忍着,君鹤那些手段他早尝了个遍,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当威胁和逼迫都失去效用后,还有什么能把一个本来心就飘远的人留在身边。

君鹤只能从许伟下手,他再三和许临清保证,一定会医治好许伟,只有这个时候,许临清才肯正眼瞧他。

但生死从来不由人定。

秋天从古至今,都意寓着萧瑟、凄清、死亡与离别。

从这一个秋天开始,许临清最厌恶的季节便由夏转秋。

初秋时,他坠入了君鹤打造的隐形牢笼。

入深秋,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羁绊的人离他而去。

许伟在夜里走得静悄悄,许临清没有哭,君鹤让人料理许伟的后事,他就在一旁看着。

葬礼那天下了雨。

许临清一身黑给许伟的牌位磕头,君鹤也跪了下来。

“我会好好照顾临清的,小叔叔放心。”

听见君鹤的话,许临清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聚焦到地面被雨打落的蝴蝶尸体上。

走。

他谨记许伟这个字。

他一定会走,无论用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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