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日嬷嬷熬了南瓜粥,粥熬得软糯香甜,配了两碟小菜,宋小舟扒了两口,就没了胃口。

他偷偷打量林嬷嬷。

林嬷嬷年纪大了,头发花白,双眼浑浊,呆呆木木的,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一丝不苟的精细。宋小舟想,陆衡让他不要信林嬷嬷,为什么?

……难道林嬷嬷和陆衡的死有关?

一念及此,宋小舟倒吸了口气,脸色发白,被含在嘴里的粥呛着了,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嬷嬷迟钝地抬起头,看宋小舟,倒了杯清茶给他。

宋小舟急忙灌了一整杯水才缓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嬷嬷,老妇人像是没有察觉,呆呆地说:“少夫人慢点用。”

一字一顿,傀儡似的。

宋小舟回过神,含糊地应了声,如果她真的杀了陆衡,那陆衡为什么会放过她……陆衡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宋小舟旋即又反应过来,他以前想的是怎么离开静安苑,现在他竟然在想是谁害死陆衡的。

吃了饭,嬷嬷照旧收拾餐桌,宋小舟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缓慢却熟稔的动作,突然叫了声:“嬷嬷。”

林嬷嬷抬起头。

宋小舟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乖又讨巧,“以前少爷病重的时候,都是您照顾他吗?”

嬷嬷看了宋小舟一会儿,点点头,慢慢地说:“夫人去的早,老爷忙,只有老奴照顾他。”

宋小舟怔了怔,想,如果真的是她害死的陆衡,陆衡有多难受?可看着林嬷嬷,却怎么都不像是会对陆衡有歹念的人。

宋小舟试探着问:“您还记得那时发生了什么吗?”

林嬷嬷目光落在宋小舟脸上,露出几分惊惶,手一抖,将碗筷也翻了,吓了宋小舟一跳,赶忙伸手去接,两只手不期然撞上,宋小舟愣住。

嬷嬷的手冰凉凉的,像陆衡的一般,毫无温度。

鬼的手。

宋小舟惊惧地盯着林嬷嬷,林嬷嬷却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一会儿念叨着少爷,一会儿恨恨地骂贱种,又说不是我,疯疯癫癫,诡异又骇人。

宋小舟直到站到太阳底下,背后还是冷的。他想起了儿时和爹娘去山中游玩,岭南一带猎户多,山中多陷阱机关,一只鹿很是不幸,走进了陷阱圈里,步步都像藏了杀机。

偏他还寻不着生路。

宋小舟沮丧地蹲了下去,耳边刷刷的,却是个成了鬼的青衣奴仆在扫地。兴许是才受了惊吓,宋小舟倒也不怕了,偏着头看过去,这鬼脸色青白,嘴巴一张,剜了舌,满嘴鲜血淋漓。

宋小舟鬼使神差地想,鬼也有美丑之分,像陆衡……就很好看。想起陆衡,左右看看,他还是没有回来,一时就有些气闷,向来只有陆衡找他,他不知道陆衡在哪里。

突然,宋小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站起身,对那鬼说:“这里不要扫了,你出去。”

那鬼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宋小舟。

宋小舟拿着陆衡的话,脸上镇定,不言不语,丝毫不怵的看回去。过了半晌,那鬼竟乖乖听话,躬了身,僵硬地拖着扫帚走了。

宋小舟惊奇地看着,不由地想起陆衡那句,你是静安苑的半个主人,我们已经结了亲,耳朵发烫,眼神都飘忽起来。

一整日陆衡都没有出现,入了夜,宋小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去将桌上的蜡烛灭了点,点了灭,来来回回,才折腾得有了几分疲倦。

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突然听见了琐碎的声响。

宋小舟警觉地睁开眼,窗子半开,月色清亮,隐约可见屋内多出的两个人。江湖人打扮,背了刀,寒光熠熠,翻箱倒柜的,俱在找东西。

宋小舟大气也不敢出,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睛半闭着,一只手却悄悄摸出枕头底下的一把匕首。

有个人站到了床边,目光森寒,提刀就要砍下去,宋小舟猛的暴起,先发制人,匕首灵巧刁钻地捅入对方胸膛。宋小舟鞋子也顾不上穿,赤着脚,夺了那人的刀,对着另外一个人就冲了过去。

甫一交手,宋小舟就知自己不是对手,适才不过是出其不意。

他虚晃了对方一招,夺门跑了出去,静安苑外有陆家的人把守,只要将动静闹大,或可将他们引来。宋小舟咬了咬嘴唇,一逃出去,才发现根本不止二人,林林总总,至少有十人。

羊入虎口。

宋小舟紧紧捏着手里的刀,刀柄被血濡湿了,黏糊糊的。夏夜里的风干燥闷热,低低的呜咽,静安苑里零零星星点了几点烛火,宋小舟穿了亵衣,赤脚散发地站在院子里,交手时见了血,狼狈不堪。

宋小舟环顾一圈,在这鬼宅里,没折在鬼手里,要先死在人手里。可见,鬼未必就比人可怖。

当中一人说:“杀了他”时,宋小舟将眼看了过去,顿时认出了,就是陆家那位姓郑的管事。

宋小舟咽了咽,掐紧刀柄,叫了声:“陆衡!”

郑管事猛的盯着宋小舟。

鬼使神差的,这两个字竟让宋小舟有了几分力量,他提高了声,“陆衡!你再不出现我就要让人杀啦!”

郑管事冷笑道:“装神弄鬼!”

宋小舟咬了咬牙,正要再叫时,后背一凉,却是陆衡从后面搂住了他,一把带笑的声音,“想我了?”

宋小舟骤然放松,咬牙切齿,“想,想死我了!”

陆衡笑了声,目光落在那几个人身上,眼睛若有若无的变得猩红,神情露出几分饕餮之徒的贪婪阴鸷,让人胆寒。他是厉鬼,杀的人越多,戾气越重越凶。说是以活人为食也不为过。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杀过人了。

陆衡轻轻地说:“小舟,把眼睛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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