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避风港

谁,摸,谁?

肖嘉映动作僵硬地傻掉。

结果谈默就握着他,摸自己的头发,隐隐冒出胡茬的脸颊贴着他的颈。

“摸我啊,不认识我了?”

“……”

“从前不是最喜欢蹂躏我的吗。”

“……”

什么蹂躏。

“喂肖嘉映,我想让你摸摸我的头。”

把脸往他颈间贴,怀中的男生傲娇地依赖,“要是你想摸别的地方也不是不行,听到没有肖嘉映。”

这距离会不会太近了。

短暂的无措之后,肖嘉映有点醒悟过来。

谈默又发病了吧。

把上身后撤,肖嘉映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兼担忧地盯着他,“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

他喉咙里低声滚了一句,很受打击地敛紧眼皮。

“妈的,不给面子就算了。”

把肖嘉映的手甩开,他脸撇向墙,一副虚张声势被惹毛的架势。

肖嘉映扶着额,尽力调整好呼吸:“先起来,你压到我的腿了……”

“我不。”

“……”

刚才那一连串的行为代表很多。比如彼此之间的熟稔,以及谈默对亲密关系的渴求。

肖嘉映当然很受用,但同时也招架不住。他心口微烫,脸也烫。

虽然他们的确亲密过,但总体来说发乎情止乎礼,再说眼下他又没喝多。

“你怎么跑来了,白主任没发现吗,小刘他们也不管吗。”

谈默额头蹭着,口气理直气壮的嚣张:“老子想去哪就去哪谁敢管我。”

“……”

怕他出现什么应激行为,或者一怒之下突然逃跑,肖嘉映只好用言语先安抚住,“是是是,我们熊最厉害了。”

“你都不来看我。”

“?”

这从何说起。

肖嘉映说:“是你没回我消息。”

“以为我不想回?我是回不了。”

谈默抱着他滚到沙发里,像是一只没长大的熊,受刺激以后寻求最信任之人的安慰,嗓音也格外的沉闷:“老子我被关起来了,在一个特别黑的地方。”

肖嘉映微微一怔,手指在他发间缓慢地拨了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谈默哑着嗓子,“像地下室,很暗,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不止我一个人在里面,还有我爸跟我妈。”

说到这里,他抬起下巴,深邃双眸盯着肖嘉映,好像在期待对方问点儿什么。

肖嘉映不明所以,只想知道更多细节。

他等了会,又气馁地低下头,继续说道:“我爸一个房间,我妈在另外一个房间,我走不进去,他们也听不见我说话,但我能看到他们。”

“那里就只有两个房间?”

“不止,不过其他都是空的,没人。”

肖嘉映从来没有接触过精神分裂患者。但他清楚知道,谈默在描述自己的精神世界,那个困住他的地方。

“还有呢。”

“还有什么还有,摸大力点啊,敷衍老子。”

“……”

肖嘉映干脆心一横,拽着领口把他拉到胸口的位置,“那就躺好。”

“喔。”

谈默把脸生硬地埋起来。

肖嘉映上身靠着扶手,让谈默躺他腿上,说不上赤裸但起码很暧昧。然后双手用力呼噜头发,就像以前对熊那样。

“你就被困在那个地方三天?”

少年嘁了声,装出不屑一顾的反应:“一堵破墙也想困住我。我是担心我妈,所以才在那里守夜。我妈在给我做玩具,真无聊,这年头谁还要那种玩具。”

“做的什么?”

谈默摇头,耳朵不易察觉地躲闪了一下:“喂,让你摸没让你搓。”

他颈是淡红色的,好看的脸也蒙着一抹红,原本冷淡的眼皮半撑起来,眸子里有想确定又犹豫不决的事情。

肖嘉映把他耳朵竖起来:“不好意思,我有虐待动物的怪癖,除非你叫我一声哥,否则我今天就搓死你。”

“……”

维持着这个别扭的仰视角度,谈默翻了个身。

他直勾勾地盯着肖嘉映。

“哥。”

肖嘉映低下眸,把他的一缕头发绕到指间,绕紧之后又慢慢松开。

“哥?”

“嗯。”

“哥。”

“我在。”

空气浓稠得像雾,眼睛跟着迷蒙蒙的。

谈默想试试肖嘉映会不会发火。

他下巴一仰,打算亲上去。

没想到沙发旁边的手机竟然响了。

“……妈的!”

走到阳台肖嘉映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喂白主任。”

“谈默在你家?”

“对。”

“这小子果然又跑去找你了,全世界的路我看他就只记得这一条。”

明明是无心之语,肖嘉映却听得莫名心虚。

“他说他是坐地铁来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喔,那还不错,臭小子还不笨。”白主任倒是什么话都接,“他状态怎么样?”

回身望了眼沙发上的人,肖嘉映说:“不太好。就像您说的,他身份认知出现了混乱,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熊。他还说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很长时间,有两个房间,他爸妈在里面,他跟他们无法交流也找不到出口。”

“看来上回的创伤记忆回溯有效果了。”电话那头操着学术口吻解释道,“他自我构建的世界出现了抵抗效应,说明他潜意识里在关闭那些房间,寻求出路。应该是他意识到外界有重要的事,或者有重要的人在等他,他想出去。”

“一旦关闭所有房间他就会彻底变回谈默?”

“可以这么说。”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梦中的记忆恐怕会烟消云散,更像熊的这一面或许不会再出现,谈默将变回跟肖嘉映不熟的谈默,一切从头开始。

虽然从头开始也不是坏事。

虽然肖嘉映并不惧怕那一天。

但坦率地说,他不期待那一天。

缄默良久,肖嘉映承诺明天就送谈默回医院。

“他喜欢看电影,明天我带他去电影院看场电影,然后再把他送回去。”

“那你晚上找机会跟他好好聊聊,我看他很听你的。”

肖嘉映答应了。

挂断电话,阳台门被没礼貌地敲响。隔着玻璃,谈默一脸烦躁又高冷地望着这边,等肖嘉映也看向他,才往地上递了个眼神。

“……”

他把可乐弄洒了。

“你就不能少干一件坏事吗?”肖嘉映认命地拿来抹布,命令他自己把自己闯的祸擦干净。

他虽然照办,但眉头拧成了麻花,不服管地辩解:“又不是我的错,明明就是可乐有问题。一打开它就往外喷。再说我的手又不够灵活,我能怎么办?说得好像我存心搞破坏一样。”

混乱不堪的人格让他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肖嘉映想了想,蹲下帮忙。

谁知他转过脸,吹了一下肖嘉映的睫毛。

“别捣乱。”肖嘉映低声。

“那你就答应今晚跟我睡。”

“?”

他死盯着:“行还是不行给句话,老子可不睡沙发。”

“……行。”

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肖嘉映借口说有事要做逃离现场。

洗好澡睡觉。

灯一关,谈默站着把睡衣脱了。

他个子很高,衣服又宽松,外表看上去好像很瘦,其实脱了衣服才会显出线条。

虽然没有在工地打工时那么结实了,但身体底子还在。尤其是他的腰,显得很板正,匀称有力,腹部两道凹槽向下收紧。

非要形容的话,他比以前多了些男人味,没那么青涩了。

肖嘉映翻身向看不见他的那侧睡。

“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热死了。”

“热你不会把空调打开?”肖嘉映心安理得地使唤他。

“喔。”

他懒洋洋地出去拿遥控器,回来又懒洋洋地开空调,调温度,调风向,一切调好,躺回地板,脚踝露在毯子外面。

刚把眼睛闭上,就听见他问:“肖嘉映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今晚谈默似乎有倾诉欲,能感觉到。

肖嘉映睁开眼望着他的脸,昏暗视线中他的脸好看得像件雕塑,但又还没打磨完成,所以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他的魅力。

“肖嘉映,我妈昨天有话对我说。”

“嗯?”

“她在房间里一直看着我,应该是有话想跟我说。嘁,我才懒得听。”

是吗。

果然,他耐不住性子问:“你觉得她想说什么?”

肖嘉映:“也许是让你好好保重自己。”

“她死了?”

这是个不需要谁来回答的问题,其实谈默心里有数,从他上一次带肖嘉映回老家故地重游的时候就知道。

“真讽刺。”他自嘲地笑了下,嗓音有点哑,“扔下我不管了,现在又来让我好好保重。她知道我找了她很久吗,知道我到处流浪,被人丢进垃圾桶里吗?母爱是什么东西,老子不需要。”

他横过手背,用力搓了下眼。

“要不是遇见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我是个孤儿。”

“这么想太偏激了,不要这么想。”肖嘉映说,“你妈她很爱你,慢慢你会想起来,她比任何人都爱你。”

“老子不信。”

其实他需要的只是这么一句旁人的肯定,告诉他,他的妈妈很爱他。

“谈默,人活着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但你要知道你的生命是她给你的,就算是作为一只熊,也是她赋予你生命。”

没有谈阿姨就没有谈默,更没有这只毒舌又傲娇的小熊,那是谈阿姨一针一眼熬夜做出来的,用工厂的废品。

还有一件更残酷的事,肖嘉映一直不忍告诉谈默。那个时候谈阿姨为了钱,也为了让谈默安心回学校上学,隐瞒起迅速恶化的病情,谎称自己可以出院了。

这也是事后肖嘉映才想通。

回想每次见到谈阿姨,她的欲言又止,都让肖嘉映揪心。还有她每况愈下的身体,无一不是对谈默最后的付出。

肖嘉映以为说这些对谈默是种安慰,没想到当天夜里谈默又迷失了自我。

躺在漆黑的卧室,墙壁像是高得无法翻越,无力呼救。

谈默深陷在记忆的泥沼里。

肖嘉映发现的时候已经凌晨两三点,他满头的汗,手脚却冷得像冰。

“谈默,谈默?”

叫他叫不醒,肖嘉映睡在地板上抱着他,把他固定住。

他的身体,又僵又冷,肩膀微微地发抖。

锋利的肩胛骨突出来。

他这只伤己不伤人的恶熊,独自煎熬在过去和失去的痛苦中,撞得头破血流也找不到出路。

肖嘉映听到他喃喃自语。

“谈默你说什么?”

靠到很近还是只能听到一点点,一些非常模糊又断断续续的话语。他在说他不要过年,不要去上学,他在后悔,在害怕。

“谈默。”肖嘉映给他把汗擦掉,吃力地抱紧他,“别怕,醒来就没事了。”

他的呼吸非常乱,一时有一时没有。

抱了一会之后,等他稍一缓解,肖嘉映迅速找了件外套过来给他披上,又把空调关了,搂着他一起出汗。

炎热的夏夜闷得人喘不过气,他的熊仿佛已经奄奄一息。

肖嘉映为自己曾暗暗希望熊永远不离开而羞愧。

熊本身是快乐的,但它的存在代表着痛苦。痛苦加剧,它威力无穷,痛苦消减,它形神涣散。

它消耗着谈默,或者说,假想出的那些爱和美好在消耗着谈默。

如果它迟迟不走,等待谈默的是什么?不用再想下去了。

肖嘉映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就那么靠在床边慢慢睡过去。酷热的夜晚,他们离得比任何时候都近,身心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

清早天还没亮,被抱回床上。

肖嘉映睡得迷迷糊糊:“……谈默?”

“嗯。”他应。

“你没事了?”

调整成护在怀里的姿势,谈默从背后抱住他蜷曲的身体,“我吓人吗。”

“不吓人啊。”肖嘉映嗓子哑哑的,调子一点儿也不清楚,“你乖得很。”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谈默缓了缓,手臂收紧,用尽量平淡的口气说:“肖嘉映,我看到她了。”

“谁?”

“我妈。”

肖嘉映瞬间清醒。

他掐掐鼻梁,赶走困意。

“谈阿姨跟你说什么了?”

谈默用力摇头:“她看不见我。她很老,比我上次见她还要老,连药都吃不起,每天只吃盒饭,还要给医院拖地。肖嘉映,为什么我整天不在她身边?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你在上学,她希望你继续上学。”

“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谈默蹙眉紧盯着肖嘉映,少顷眼睛通红,背过脸去,显得既难过又愤怒,“谁要她为我牺牲,我不需要。”

肖嘉映轻拍他的背:“一天之内哭两次了,谁教育我凡事要坚强的?”

谈默转过身来就是一口,狠狠咬在他肩上。

“嘶!”

这就是说风凉话的后果。

肖嘉映脸都疼皱了:“松开牙!”

谈默在伤口处咬住不松,滚烫的热泪砸在那块皮肤上,触感逼得肖嘉映条件反射一激灵。

“哥。”

“……”

他怎么就这么会让人心软呢。

肖嘉映主动把他抱到怀里,感觉他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慢慢的就承受不住了,向后倒去。

“哥,我想跟你住一起。”谈默在他身上,低声,克制地表达意愿,“跟你在一起让我干什么都行。”

“医院不好吗?”

“好什么好,再好也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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