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妖僧?”

“是……是的……”

昊微和司澜又相互对视一眼, 没想到玉无瑕竟然早就顶替薛融了。

“不过,打败老鬼王后薛融殿下的修为忽高忽低,直到近些年来修为才深不可测, 不为外人所知。”

司澜估摸着玉无瑕原先和薛融达成了某种协议, 先前只是借用薛融的肉身,后来便是彻底夺舍了。

他脑海忍不住想起来第一次在鬼界遇到薛融的场景, 适时, 他没找到娘亲的魂魄,大闹了鬼府后持着长鞭坐在天门关之上,看到天门关之下, 一群老鬼在欺负一个小鬼。

他看不过意, 挥鞭打跑了那些老鬼。

小鬼苍白着个脸,从地上爬起来,朝他的方向行了礼。那时他尚未成年,身形看起来同小鬼年纪差不多大。

小鬼望着他, 斟酌用词, “薛融多谢哥哥救命之恩,不知道哥哥名讳为何?”

“司澜。”

小鬼又行了个感谢礼, 站在天门关之下, 望了他片刻后才离开。

他大闹鬼府的事情, 很快便被司少寻知晓,司少寻抓住他, 压着他去鬼殿向老鬼王道歉, 然后便将他带回魔界罚了禁闭。

多年后, 他再听薛融这个名字, 是薛融为地府冥王时。

他心里生出些唏嘘, 又问了那鬼差几句话后, 便放了鬼差,他和昊微去薛融的寝殿查看着。

薛融的寝殿不似冥界其他地方那般阴森,反而窗明几净,四处透着光。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幅画,画下面点着两根袅袅梵香,八扇屏风后面,仅有一根悬在半空的麻绳当做床。

除此之外,房间内再无其他。

昊微走到画前,伸手虚空施法,只见画中的梅花抖落下去,花瓣画出幻影,隐隐绰绰间那画上的风景变了,若隐若现的线条,简单几笔便勾勒出另一幅场景。

雪地之上,梅花飘落间,浅灰色的袈裟紧紧包裹住官黄色的袈裟,袈裟之下,一只纤细白嫩的脚踝伸出来,脚背弓着脚趾紧紧蜷缩,这只脚的主人仿佛在承受着什么痛苦。

寥寥几笔,□□俱全。

司澜耳根微微泛红,目光移到后面三幅画中去,那三幅画也发生了改变。兰花吊垂而下,玉露滴落的一瞬,只见原先留白之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纤细脆弱的一截腰肢如蒲柳般被置在玉石上,两条白嫩的腿收拢,箍住身上之人的腰。明明无声,却胜有声。

司澜不好再看下去,转过身瓮声瓮气道:“这玉无瑕怎地这般厚脸皮?”

他竟然在房间内挂了四副他和迦恒佛祖的舂宫图,是打算闲来无事便看看吗?

迦恒佛祖若是知道,估摸也得气得吐血。

昊微:“这四幅画为玉无瑕的梦欲所化。”

司澜皱着眉:“看这画中迦恒佛祖的模样,比玉无瑕还要年轻,莫非我们先前见到的迦恒佛祖故意扮老了?”

“嗯,想来迦恒佛祖在知晓玉无瑕的心思后,便以那般形象示人。”

“就算迦恒佛祖面容俊美,但玉无瑕怎么会喜欢上他?”

他们二人之间,前世今生纠葛颇深,实在难以相信那个剔肉削骨的佛徒弟子居然会爱上吃掉自己的老虎。

昊微看了一眼司澜,深意无限道:“有时喜欢一个人,可能只是一眼。”并没有那么多道理。

话毕,昊微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将善逝佛祖先前交给他的那副舂宫图掏出来,放到「梅兰竹菊」一旁。那五幅画中的场景仿佛动了起来,半遮半掩,昭示着一段不为世俗所容的□□和不为人知的爱慕。

这时,“兰”这幅画离司澜较近,幻相中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将司澜拽进画中去。他余光看到「梅」这幅画中也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昊微。

两人尚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带入到另一个时空之内。

司澜仿佛从高空中急速坠落下去,掉落到地面后仓皇稳住身形,本能的唤了一声「昊微」,却没有听到回声。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施法幻化出一团小火苗,才看清楚周围的幻境。他置身在一片枯木林中,这些树仿佛被大火烧过,枝丫上没有一片叶子,树干外皮皱起层层褶子。

火苗被风吹得若隐若现,树影亦若隐若现,他低着头看到树干落下来的影子,古怪诡谲,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笼罩住。火苗暗下去时,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枝干显出挂着的无头尸首,甚是吓人。

但火苗亮起来时,枝干上干干净净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知道此处是哪儿,但知道那玉无瑕将他拽了进来,恐怕是打算用幻境困住他。他正疑虑有何事值得玉无瑕困住他时,神识里忽然传来小谢离的求教声。

“尊上,师兄……师兄……呜呜呜……”

司澜:“曲泽怎么了?”

“师兄被抓走了,尊上,我也被人打了一顿,扔在了悬崖底下,呜呜呜……”谢离因着哭泣,吐字不清带着一丝颤意,听得司澜心里越发难受。

司澜稳住心神:“有看到是谁抓走了曲泽?”

“呜呜,是个和尚,我还被和尚捏了脸。”

和尚……是玉无瑕吗?

为什么要抓曲泽?

他忽然间想到玲珑山最后一位献祭人,他原先以为那献祭人就是被关押在玲珑山下的狐妖,亦或者是在玲珑山附近的妖怪,因此一直没有往别人身上想。

想在想想,大甬,九婴,鬼夔皆是命运多舛,厄运缠身,遭遇灭族之灾的孤鸾煞命格,曲泽似乎亦符合这一点。

难道最后一位献祭人……是曲泽吗?

司澜压下心中的震惊,安抚谢离:“别怕,我稍后让宋丞宋也二人来救你。你怎地被人扔到悬崖底下?”

“呜呜,我被打了,然后被从天上踹下来的,尊上,你一定要为我报仇,打那个臭和尚。”

谢离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真是他确实掉在了悬崖底下,假在他并没有被玉无瑕打,也没有被玉无瑕从天上踹下来。而是玉无瑕踩着巨兽凶鸷,前来逐云峰,捉住了曲泽。

谢离拽着曲泽的衣角不放,饶那只巨兽拿翅膀拍打他,他也不放,后面玉无瑕飞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脸,趁他不注意,点了一下他的眉心,他身体顿时发软从半空中甩了下去。

等到他醒过来时,便在这悬崖下了。

谢离委屈巴巴,故意添油加醋,将自己说的惨一下,希望司澜能为自己和曲泽报复回来。

“嗯。”司澜怕谢离出事,一边应付他,一边抽空传音给宋丞宋也二人,吩咐他们救谢离。

尔后,他又通过神识联系昊微,喊了好几声昊微的名字,才听到回复,昊微那边像是刚发生过一场战斗,隐约巨石滚落的声音响起。

昊微的嗓子也哑了几分,“我在。”

他很快又道:“你这边怎么样?”

“我没事,我……”司澜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余光看到枯枝上隐约挂的「无头尸体」像是活了过来,一个个朝他扑过来,他连忙躲开攻击,抽出长鞭后,却发现那些「尸体」又不见了。

寂静诡异的枯木林中,除了他一人之外,没有一点生息。他脚下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传来断裂的吱呀声,连忙挪开步子,却发现那断枝后面,竟然是一具骷髅头。

骷髅眼眶里溢出黑色的发丝,缠住他的双脚,他立即幻化出符咒毁了骷髅头。地面上其他骷髅头也动了起来,冲破枯木的遮拦,慢慢转动方向,黑漆漆的眼眶全都对准司澜,好似在看着司澜。

司澜被眼前这瘆人的画面吓到,不由敛着眉目,一边警惕的看着这些骷髅头,一边通过神识和昊微说话,却发现联系不上昊微。

他只得将乾坤袋内的罗盘掏出来,查看着方位,指针绕了一圈,正要停下来,又突然疯狂转动起来,根本指不出方位。与此同时,地面上的骷髅头朝他飞过来。

他随手画了个阵法,抵挡住骷髅头的攻击,飞上枯木林,想从上方看清楚这个诡异的地方是什么,却发现这枯木林的上方根本没有尽头。

而地面上的那些骷髅头也随着他的动作飞了上去,一颗颗脑袋堆积成小山,包裹住结界。

下一秒,结界却如笼网反过来,直接将骷髅头包裹住,那些骷髅头在结界内拼命挣扎着,似可怕的野兽张大嘴巴妄图撕开咬开结界,可还是被结界牢牢封印住。

这时,远方传来一道古怪的锣鼓声音。

一行送亲队伍,从弥漫着诡异烟雾的缥缈转角处走来,前方站着两个神似侍卫的人在开路,四个轿夫抬着一顶红色小轿,小轿上挂着的红幡悠悠晃动,轿子旁站着一位媒婆。

队伍离近了,司澜才发现这些人的眼睛竟然全都被缝上,密密麻麻的针脚沿着眼皮落下,像两只大蜈蚣盘在眼眶中。他们的嘴巴虽然紧闭着,但隐约能看出来口里塞满泥土堵住,无法发声。

司澜见他们看不见,便落到小轿旁,施法掀开帘子,只见轿子里坐着的新娘子竟然是个纸片人。

这纸片人画的栩栩如生,眉目温婉清秀,乍一看就像是真人。

他对上新娘子的视线时,心里莫名发毛,伸手触碰新娘子,才发现这新娘子之所以画的栩栩如生,是因为纸片上披了一层人皮。

他从刚刚的枯木林尸中,猜测出来此地应是一个祭祀阵法,却不知道怎地还有纸皮新娘?

他忍住心中寒意,施法坐入小轿中,陪着那纸皮新娘嫁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停下来,喜婆掀开帘子,一个纸片人做新郎官模样打扮,俯下身背着新娘子朝喜堂走过去。

这新郎官与新娘子一样,皆是披了一层人皮的纸片人。

司澜抬起头,看向前方诡异阴森的喜堂,不管是奴仆还是坐在喜堂上的两位高堂,眼睛皆被缝住,嘴巴被堵住。

这些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这对新人的模样吗?

司澜忍下心中的震惊和寒意,看着这对新人拜堂成亲,然后入住洞房,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婚房亦是布置得古怪,没有床,却有两座坟墓。他走到坟墓前,看着上面写的字,本以为会是一对夫妻的牌位,然而读完上面的字后,才发现这竟然是继子和继母的牌位。

他抬起头,看向婚房内那一对纸皮人,隐约明白这对新人的身份了,他们的关系本来是继子继母,可后来却相爱了。

这段关系忤逆人伦,不为世俗所容许。

因此,参加这场婚礼的所有「人」,都被缝上了眼睛。那些「人」看不到他们,自然也就不会辱骂他们。

“君黎。”

低沉陌生的男声忽然在婚房内响起。

司澜心一惊,顺着声音转过身,只见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隐隐绰绰,只看得见轮廓不见面目。铅灰色的袈裟无风自动,胸前深褐色念珠垂下,无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玉无瑕。

司澜看着玉无瑕的幻影,心跳快了一瞬,本能的敛眉屏气,又听到玉无瑕的声音响起。

“这对爱侣,生前一个是二十五便守寡的年轻继母,一个是刚过十六岁成年的继子。两人明明相爱,却因为这层继子继母的关系,被世人视为违逆纲常,有悖世俗,遭受了残忍的责罚,生生被扒皮坠河。”

“他们死后,怨气不散,化作厉鬼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缝住他们的眼睛,堵住他们的嘴,却也因此受到惩罚,日复一日困在这里,重复着他们生前结为伴侣的执念。”

“君黎,你说,他们做错了吗?”

玉无瑕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而来,裹挟着风尘仆仆的倦意,又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这还是玉无瑕第一次同司澜说话。

司澜猜测这纸皮新人,应当是玉无瑕为佛徒弟子时曾经处理过的事情,想必是在那时,玉无瑕对这对纸皮新人的遭遇心生共鸣。

“你可知道他们如何解开这个惩罚?只要他们中有一人,心生动摇,不再想和另一人在一起,便能从这诅咒中解脱,重入轮回。可是,重复了一千次,一万次,他们每一次都选择牵着彼此的手,进入到坟墓中。”

“所以他们没有做错,错的是这个世上的纲常伦理。便是会万劫不复,他们也要与这世上的纲常伦理反抗到底。”

司澜知晓玉无瑕说这些话,实则是在暗指他和迦恒佛祖的关系。

徒弟爱上师父,本就为世俗所不能容,更别提还是佛教弟子,实乃大忌中的大忌。

司澜不敢轻易开口,怕触碰到玉无瑕的逆鳞,只道,“这世间虽然有很多不近人情,顽固僵化的规则,但亦有像我这样反对的人。”

顿了顿,司澜又道,“曲泽现在怎么样?”

幻影中传来一声笑。

“你破了这个幻相,入玲珑山五芒阵,便自然能看到曲泽。不过,若是三日后再来,可能只看得到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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