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王爷好爱哭啊

静安寺前,梵音袅袅。

禅婴小和尚坐在静谧的佛堂前低声诵经。

没多久,一个衣着素朴的老姑前来,恭敬道:“大师,太后娘娘请您前去。”

禅婴手中木鱼停敲,睁开眸,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过来:“太后娘娘终于想通了么?”

老姑叹息:“陛下病重,亲子争斗,江山危困矣,娘娘实在心痛,只想尽快平息这一切。”

“已然迟了,当年不惜驱逐亲人以遮掩真相,如今假已成真,再想揭开事实,不过是往人心上平添一刀。”

禅婴摇摇头,起身:“罢了,劳烦姑姑,带路吧。”

到得静阁前,太后已盛装打扮,端坐在堂上。

禅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太后娘娘这装束,是打算回宫了么?”

太后笑了笑:“多谢大师这两年照料,哀家这些俗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禅婴颔首,取出一枚乳白的圆玉:“太后当年将此物托小僧保管,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先帝临死前,得知真相,曾写下一道传位密旨,藏于圆玉,交托给信任之人。

但他并不知,此人是太后安插的棋子。

于是这枚圆玉,到了太后手中,从此不见天日。

如今中承帝被亲子囚禁,他的儿子们互相争权夺利,也是他报应的时候到了。

太后叹口气,接过圆玉,乘轿离了静安寺。

禅婴站在山门口送她。

她摸了摸禅婴的脑袋。

这孩子生得和她那儿郎一般模样,或许是投生进佛门来,清净前世孽缘来了。

太后心想,自己不该再打扰他了

段钺和单于绯铃辞行后,便进了空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头脑有些昏沉。

单于紫宸告诉他,中承帝其实不是中承帝,他爹才是,段初初也不是靖王,他才是。

段钺理不清,他的脑瓜子不支持他做这么复杂的思考。

他把440叫出来,付了一万金币,听440讲了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是一个深埋已久的宫闱隐秘,岁月变迁,故人入土,世上已鲜少有人知晓。

太后入宫前,曾恋慕上一位温文尔雅的楚馆儿郎,后来被迫入宫,却总也忘不掉这段情谊,遂托人以书信来往。

却未曾想,此事竟被先帝发现端倪。

先帝勃然大怒,誓要给那妓子一个教训,设局令太后与那妓子相见,并当场抓获。随即为泄愤,先帝命人在太后眼前生生活剜了那男花魁,将所有参与此事之人灭口绞杀。

太后一蹶不振,消沉许久,后来在给情人料理后事时,竟发现他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那女客人亦是官家未出阁女子,怀了孕不敢告知家中人,太后知晓后,便将她安排进自己的一处私宅中养胎,同时告诉先帝,自己有孕在身。

先帝喜爱她得紧,哪怕知晓她偷情,也不曾舍得处置,听闻喜讯,一面担忧是那妓子的种,一面又怕是自己孩子错杀了。

太后假装怀孕,一等就是好几个月,等到生产时,便将女客人诞下的孩子抱进宫,伪装成自己的孩子,买通产妇和太监总管。

先帝滴血验亲后发现的确是自己亲子,便打消了杀意。但他仍然膈应,因此将这孩子送到宫外,赐了个无名王爷,取名“轻辰”。

轻辰,轻字,便代表他心底有多轻视这孩子。

未及一年,太后诞下次子段彦辰,出生即封太子。

太后憎恨先帝,不愿让他的儿子登基,故而几年后,待两个孩子长成相同身高时,太后精心设了一场局,将两个孩子身份调换。

因孩子年幼,太后平时又故意以妆容混淆二人,致使先帝未曾发现端倪,一直将这青楼来的孩子当成亲子爱宠。

而真正的皇子段彦辰,却成了养在深宅无人问津的可怜人,顶着段轻辰的名字活了一辈子。

他生来病弱,性子安静恬淡,得知太后的计谋也不曾反抗,乖乖在宅子里住了十年,没有踏出门半步。

有一年年关,外头热闹纷呈,烟火盛放,还有一队游街的舞狮团破天荒地从这所僻静的废宅里走过了。

段轻辰被这盛景吸引,没忍住,终于踏出了家门。他不敢走远,躲在门口巨大的石狮子后面偷窥。

只是他运气不佳,被一个慌不择路的偷盗者撞了,两人双双倒地。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风吹帘动,段轻辰看见了游街的花车里坐着的白衣女子。

绝色倾城,仿佛被她多看一眼都是上天的恩赐。

女子大约也被他发出的动静所吸引,漫不经心一斜眼眸,淡淡向下瞥来。

一眼惊鸿,自此无双。

段轻辰心跳如擂鼓,久久不能忘怀。

没多久,一个抓捕偷盗者的江湖少年飞檐走壁而来,将他扶起来,躬身道谢。

少年年岁不大,声音清透,身姿矫健。

抬头的一瞬间,让段轻辰忍不住后退半步。

这相貌,太过妖冶了。

少年大约初出江湖不久,一身稚嫩正气,肃凛锋利。

他见段轻辰吐血,自觉对不住,问询了姓名,想来日登门拜访。

段轻辰也不知为何,大约是受年节热闹气氛影响,大约是被那白衣女子晃了心神,他第一次想鼓起勇气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他告诉少年:我名段彦辰。

烟火绚烂,映照出他清澈眼瞳里一抹细碎星光,好似落叶落进一汪温泉,泛起涟漪缕缕,温柔几许。

少年怔怔看他片刻,耳尖一红,立刻逃也似地飞离。

太后得知儿子撞见人,还暴露了真名,很快就将人转移走。

少年后来寻了许多次,都没再找到人。

他渐渐淡忘了那次相遇,放弃在这里辗转,继续朝前走,完成他的江湖游历。

但段轻辰却开始叛逆,费尽心思打听寻找那女子踪迹。

想当然,被囚禁的他得不到丁点信息。

就在他也万念俱灰时,那白衣女子却自己跳上了他家的墙头,笑靥如花,不羁地斜睨正在忧郁抚琴的段轻辰:“听说公子寻我?”

段轻辰一个激动吐血倒地。

白衣女子愣了愣,本打算拍拍屁股走人,遇见这情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掠过去,将段轻辰扶起来替他疗伤。

段轻辰醒后,不听劝告,挣扎着抚了一曲凤求凰,一边吐血一边睁大眼巴巴地看她,想说什么却羞赧地开不了口,瞧着又可怜又好笑。

白衣女子,云氏未来家主云姝影,略尽无数世间男子,却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像个不通世事的孩子似的。

她在长安留了下来,有事没事钻进段轻辰房间吓唬他,热衷于逗弄调戏他。

等太后发现时已经晚了,她的乖乖儿被这坏女人勾引着,偷偷拜堂成了亲,该干的不干的全干完了。

太后又气又急,又不能拿她二人如何,只能放任。

再后来,云姝影调查了段轻辰的身世,心疼他被顶替身份这么多年,想替他拿回该有的一切。

万般谋划布置,谁料最终还是因太后出手阻止而功亏一篑。

当时云姝影已经有了身孕,段轻辰为了保护她母子,自愿受降,被中承帝磋磨致死。

云姝影为躲追逃,远走他乡,独自诞下孩子。

而太后经此一事,骤然悔悟,心痛如绞,故而从此念佛茹素,行善积德,盼望亲儿能有个幸福来世

段钺抹了把脸,总算把事情搞清楚了,原来他爹娘这么牛掰。

440问他想怎么办,将真相公布于众还是怎样。

段钺一脸无所谓道:“段初初适合做贵人,我天生就是个暗卫命,就这样吧。”

他也没纠结什么身世,径直回了靖王府。

大门前守备森严,比他离开之前人更多了。

除边军外,还有不少京畿营的士兵。都是段云睿派过来监视段初初的棋子。

段钺回府时,还被这些人拦了下来,说闲杂人不得入内。

段钺眨眨眼:“我不是闲杂人,我是靖王府的。”

那小兵头惊喜:“如此甚好,来人,将他带下去盘问!”

段钺翻了个白眼,正打算动手时,突然身后有人道:“放他进去。”

“将军!?”小兵头连忙叩首,“不知将军驾临,卑职该死!”

张呈瑾呵了声:“你是快死了,本将都不敢拦的人,你倒是胆子大,方才若非本将出声,你这会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张呈瑾那番话吓得那小兵头一阵哆嗦跪下了,连声告罪,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他哪有那么残暴,又不是动不动就要人命。

段钺腹诽几句,朝张呈瑾抱拳:“多谢张小将军解围。”

“哼,没什么。”张呈瑾昂首,“就算是报答你对家祖父相救之恩了。”

张家世代,忠臣良将,公正严明,唯皇命是从。

因此段云睿圣旨一出,他便自然站在了储君派系,带兵堵截靖王府,将宋遥川一行遣送出城。

气得已经辞官还乡的张璇老将军亲自从祖宅里赶过来,扇了他一巴掌,还大骂他不义。

张呈瑾却是个固执己见的性子,认定了的事死活不改,他认定圣旨不会有假,旁人怎么说他都不信。

好在段钺和他私交不错,也不曾被他为难,顺利就进府了。

段十二迎上来:“你怎才回来,找到单于紫宸了么?”

段钺点点头,“他已经将母蛊地点告诉我了,待会我便去找。靖王情况如何了?”

段十二摇头:“没醒。他体内沉睡的子蛊也苏醒了,照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你最好尽快找到母蛊销毁,这种血蛊只要除去祸首,子蛊便会自然消亡。”

段钺点点头,刚打算进去看看靖王,突然发现段十二装束不对。

“你要出门?”

“三皇子割腕了,太医抢救无效,人快断气了,二殿下要我去看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性命。”

段钺眨眨眼:“不关我的事。”

段十二扫他一眼:“我又没说是你害的,你紧张什么?”

“”段钺挠挠头,小声辩解:“我还将解药放在血瓶里给他了,谁知道他想不开又要自尽我也没想要逼他去死。”

“十六”段十二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将话咽回去,摸了摸段钺耳尖,道:“别多想,不是你的错。”

段钺抬眸,段十二对他道:“进去守着王爷吧,三皇子的伤我来处理,既然你将血给了他,那就不会有事。”

段钺点点头,松口气。他最担心三皇子死后段云睿会无所顾忌,疯狂报复靖王,若是那般便不好办了。好在十二靠谱。

他道谢之后,便进了屋子。

靖王要静养,里头只留了一个王典在伺候。

“段大人,您回来了。”

段钺点点头,撩起纱帘,看向榻上昏睡的人:“王爷怎么样了?”

“不大好,一直昏睡。”王典叹口气,起身给他让了位子,“方才还做噩梦时一直说梦话,还唤了您的名字呢。”

段钺坐下来,握住靖王搭在床边的手捏了捏。“他说什么了?”

“大抵是梦到您有危险了,一直在喃喃念着,别死、留下来之类的糊涂话。”王典道,“大人,您和王爷说会话吧,奴才去煎药。”

段钺点头,等他阖上门走了,才将靖王打横抱起来,走进空间。

小黄书仍然在治疗,空间没了它打理,变得有些乱糟糟的。

段钺将靖王的衣衫褪下来,放入灵泉。

“十六”

灵泉效用极好,没多久,靖王便短暂清醒了片刻。桃花眼迷茫,氤着汪水汽,诱惑极了。

“王爷。”段钺趴在岸上,抚了抚他苍白无血的脸,“你昏睡三日了,我好担心。”

靖王头刺疼片刻,回想不起发生了何事。“我、怎么了”

段钺把他的小金鱼荷包拿出来,从里头倒出一块古朴的玉珏。“王爷认识这个么。”

“不曾见过。”

“这是赵景幼送给王爷的‘礼物’。”段钺嗤笑一声,“这东西会掠夺佩戴主人的气运和生机,王爷那日被屋顶瓦砖砸到,这几日昏睡不醒,皆拜它所赐。”

靖王看了玉珏一眼,又看段钺一眼,抿唇踌躇。

忧郁美人好看得紧。段钺伸手,用指腹轻轻揉着他的唇:“怎么了。”

靖王终于还是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和赵景幼到底从哪儿来?”

前世他便察觉出赵景幼不对劲。只是存着利用的心思,也并不想花时间去深究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直到今生,连段钺都开始变得莫测了,他才不得不在意起来。

他生怕段钺也和赵景幼一般,完成了什么所谓的任务以后,甩手潇洒离开。

见识过他种种异样的靖王深知,倘若他要离开,自己绝拦不住。

段钺轻笑,抬起他下颌,在他挂满雾珠的眼睫上柔柔一吻。

靖王卷翘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震颤几下,温顺地闭上,承受他的吻。

“王爷莫怕,我是和你一样的,都是这话本中人物,不能离开的。”

靖王睁着眼看他:“话本?”

“对。”段钺觉得他懵逼的样子很好玩,又亲了下嘴巴,揉揉捏捏他的脸颊,随即才将小黄书、赵景幼和系统的事都告诉他。

段钺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他和靖王知根知底,彼此都见过对方最不堪的一面。

他知道的,靖王也可以知道。

并且他更想看看,这不可一世的男人在知晓自己只是个话本人物、一生都早已被安排好逃不脱命运时,该是何种精彩表情。

然而段初初显然不想让他如意,听完之后平静得很,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

段钺托着腮趴在岸上俯视他,另一只手点点他被泉水熏得微红的鼻尖:“王爷,您就不想发表点意见嘛?”

段初初半张脸闷在水里,看他一眼。

“我和你,在这本书里,是一对吗?”

好家伙,原来关注点在这里。

段钺故意吊他胃口:“不是哦,一般来说,话本里只有主人公才能圆满幸福在一起。”

段初初紧张:“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就是主人公么?”

段钺笑起来:“的确,无论发生什么变故,王爷你都是天选之子,但我不一定,因为气运不够,随时会被其他人取代。”

靖王沉思:“所以在一开始的话本里,你和我是一对。但后来赵景幼带着更强的气运来了,强行挤开你,所以她成了我的另一半。”

段钺亲亲他额头:“这么快就理解了,王爷好聪明。”

段初初却皱着眉不悦:“但我一点也没有心悦她,为何如此判定,不合理。”

他游过去,伸手勾住段钺脖子:“我和你才是有情人,我只要和你一起,我是你的。”

段钺忍不住勾唇。

可真会说,全然拿捏住了他的心理。

“是呢,你是我的。”宠物?情人?

段钺懒得费劲多想。

靖王只喜欢他,他也只要靖王一个,哪怕情爱掺杂变质,但只要是彼此唯一,也就不必在乎了。

他把段初初重新赛塞回温泉里泡着,继续给他解释:

“严谨的秩序一旦被感情干扰,就会出现不合理。王爷才是最不合理的那个人,原本所有人都在掌控之中,王爷却推翻了原有的剧情,本该被诱惑却无动于衷,本该厌恶我却暗生情愫,甚至因为疯狂的思念自绝坟前而死,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致使世界崩坏。”

段钺说着不由笑了声,指尖轻轻捋顺靖王鬓角软发,替他顺毛,“所以说,我这一世的重生,多亏了王爷。”

“王爷对我,虽有赐死之仇,也有再造之恩呢。”

段初初怔怔看他:“这是真的么”

段钺挺想说一句逗你玩儿的,不过见他满眼期待被救赎的渴望,顿了顿,还是咽了回去,抚了抚他的脸温柔一笑:“是真的呢。”

段初初又毫无征兆落了泪,眼圈红红。

对他来说,这样的肯定无异于是将他从前世噩梦中拯救出来。一面藏着深爱一面又背负沉重的罪恶感,委实叫他痛苦极了。

是他救了段钺——这样的想法,总算能叫他轻松一些。

尤其是段钺本人也承认了,他如今有多激动也只有他自己心中知晓了,没有嚎啕大哭都多亏了善于隐忍。

段钺见怪不怪,伸手替他抹去泪,笑道:“王爷好爱哭啊。”

段初初知晓他不喜婆婆妈妈的人,抱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蹭去泪水,小声道:“我只是忍不住,你不要嫌弃我。”

段钺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了一声。

换来段初初一个不高兴的瞪眼:“真的忍不住,你身上好多薄荷。”从前也有,但时浅时浓,尚能忍受,这次却越发馥郁了,他一靠近就想掉眼泪。

段钺“哦”了一声,恍然想起来:“我之前内伤嘛,泡了次灵泉,被改造了体质,身上总会带着薄荷香。”

“有办法除去吗?”

“除不掉,这已经是遮掩后的效果了,我还用艾草叶熏了呢,一点都盖不住。你闻闻。”

段钺说着,取下耳钉。

几乎瞬间,一大股浓郁得过分的薄荷冷香朝扑面而来,堪比投身薄荷田。

段初初“汪”地一声就哭了:“那我以后还怎么抱你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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